第2章
王氏用手捏下額頭:“應酬不應酬的,不就那麼一回事,說來我也不願意這樣端着呢,可是呢,她就這麼一副樣子,那我也只有順着。”胭脂噗嗤一聲笑出來:“娘,這話要傳到外頭,又要被人說,定北侯夫人還當是在她那鄉下時候呢,以為這權貴之家,也是和她那鄉下的小家是一樣過的?”
這回王氏伸手改捏女兒的鼻子:“就會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再說我嫁他的時候,他不過軍中一小校,還不是定北侯呢。”
“是,是!”胭脂伸手摟住自己娘的肩膀:“所以呢,娘就這樣過日子,不用在乎別人怎麼說。”
王氏有些無奈地把女兒的手握住:“那你呢?胭脂,別嫌我嘮叨,我曉得你看不上那些男子,可是二娘都要尋婆家了,女兒家,總歸還是要……”
胭脂放開抱住王氏肩膀的手,靠在一張榻上:“娘,我和您說過了,等再過幾年,就入道去道觀里待着,橫豎誰也不敢欺負我。至於再嫁,娘,尋遍整個京城,那些名門子弟,一個比一個都不像男人,要我嫁他們,不如自己一個人過。”
說著胭脂面上笑容帶上一絲調皮:“再者說了,我可不願有人不滿地對我說,有那樣一個娘,難怪你也是這樣沒規沒矩,不懂道理。我的娘,怎能被別人說?”
王氏笑容里的無奈加深一些,這話是胭脂初嫁時,她的婆婆英國公夫人所說。
當初定北侯府和英國公府聯姻,真算得上京城的一樁盛世,成親當日,曹王妃親自送嫁,那嫁妝從定北侯府門口差不多擺到英國公府。
嫁妝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天子御賜的一柄玉如意。這樣盛大的婚禮,在數月後還被人議論。
只是這樣盛大的婚禮,並沒有保證胭脂和英國公次子夫妻和順,尚未滿月,夫妻之間就變生肘腋。據說那日胭脂無故責打丈夫身邊的寵婢,而丈夫怒髮衝冠,指責胭脂不賢。
夫妻大吵一架之後,胭脂回了定北侯府,接着就是英國公上疏天子,要代子休妻。內中詳情並沒多少人知道,只知道胭脂再沒回過英國公府,英國公府把嫁妝還給侯府。這樁婚姻,就此不再存在。
至於那位引起這樣大事的寵婢,之後並沒有人提起她。
王氏把女兒的發攏一下:“娘知道你不愛聽,可是現在和我們在鄉下不一樣了。”胭脂嘆氣不語,鄉下媳婦,遇到不滿的事,和丈夫捲起袖子打一場的並不是沒有。
可是這京城裏人?胭脂不由諷刺一笑,那日英國公夫人這樣說胭脂,胭脂當時大怒頂撞幾句。英國公夫人登時不滿,罰胭脂下跪,胭脂雖跪了一跪,可回到房裏也忍不住向丈夫抱怨,丈夫自然向著婆婆,兩人吵起來,胭脂打了丈夫一巴掌,旁邊的婢女過來擋。這才有所謂責打寵婢的事。
那樣男子,連挨打都要讓婢女過來攔,這樣的男子,怎能託付終身?他們的風度翩翩,不過是去哄哄那些無知無識的人罷了。
王氏拍拍女兒的手:“你自己有主意,我也說不得你。胭脂啊,當初我就不該教你凡事要靠自己。”
胭脂又笑了:“娘若不這樣教我,我們母女在那村裡,外祖去世了,爹爹又在外打仗生死不明,早被人欺負死了。這樣的話,就算爹爹回來為我們報仇,我們不過也是那墳里的幾根枯骨,爹爹哭一場,還不是別娶?”
王氏和定北侯胡澄,從小一個村裡住着,後來胡澄去從軍,數年後回家奔母親的喪,只是軍中一小校。因着胡母生前遺願,況且戰場上都知道刀槍不長眼。鄉鄰說和,就趁了未滿百日時,胡澄把王氏娶過門,成親不到十日,胡澄就又上了戰場。
王氏送走丈夫,也就安心在家等着胡澄,誰知這一等就是十四年,等天下初定,先帝封賞有功之臣時,胡澄得封定北侯,這才遣人接妻女進京,那時胭脂都已十三歲。
王氏帶了女兒一進侯府,就見到劉姬帶著兒女在那下拜。王氏不去受劉姬的拜,從包袱里抽出擀麵杖就往新任侯爺身上招呼。打的胡澄圍着定北侯府跑了一圈,打的劉姬摟著兒女,難得地露出不可思議神情。
打的下人們沒一個敢上前說一句,只想着有這麼一位夫人在堂,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
獨有胭脂在那嗑着南瓜子興緻勃勃地看,畢竟自己的娘忍了這十四年,必定是要把這口怨氣給出了。
至於旁邊在那發抖的下人們,胭脂連眼角都沒稍一眼,自己的娘不是那種魯莽無知的人,要打,只會打自己的爹,不會拿下人出氣。
果真王氏把這一口氣出完,這才丟了擀麵杖坐下,喝着茶,受了劉姬他們的禮,丟下一句此後照舊的話就再沒說別的。
下人們鬆了一口氣,劉姬卻反而帶上一頂愁帽,夫人說一切照舊,可是這天下哪有夫人在堂,姬妾管家的?有心不願管家,但王氏一句我並不懂這大家子的當法,別管的七零八落的,要人笑話。
於是劉姬也只有接着管家,卻分外小心,為的是怕一不小心惹到王氏,王氏發怒,又親自動手把自己打一頓可如何?正室管教姬妾,那是理所應當的。
好在王氏說話算數,這八年來,除了實在要王氏出面的場合,別的時候,王氏就在院子裏種種菜澆澆花自得其樂。至於這侯府有多少產業、下人,王氏一概不管不過問。
甚至當日胭脂出嫁,劉姬來請問王氏胭脂的嫁妝,王氏也只往單子上看了一眼就道,劉姬定不會出錯的。
越是如此,劉姬越小心,怕的就是王氏扮豬吃老虎,突然翻臉。
王氏這些年並不是沒瞧出劉姬的想法,不過王氏覺得,劉姬真的是想多了。當然,王氏也不會說出來,畢竟別人愛怎麼想怎麼想,自己只要對得起自己就是。
“我當初要不打你爹那頓別人也就不會說了!”王氏的話果不其然得到胭脂的一個大白眼,王氏輕咳一聲:“女兒啊,你別再嫌我嘮叨了,我知道你嫌棄京城這些名門公子。可是這做道姑,又有什麼好的?”
“有吃有喝不用去侍奉公婆,不用去想那些爭鬥,有什麼不好?娘,我曉得你想抱孫子,可是別說二娘,大郎今年也十三了,再過些年就能娶妻生子,到時你不一樣可以抱孫子?”
“這不一樣,他們生的,可不是我親孫子。”
“那又如何,他們生的,也是爹的親孫子。娘,都這麼些年了。”說著胭脂又笑了,笑容里有些促狹:“不過呢,娘您要是給我生個弟弟,那我也就不出家了,在這守着弟弟長大。”
王氏的臉頓時紅起來,打女兒的手一下:“胡說,我都過了四十了,還怎麼給你生弟弟?”
“這可說不定,當初隔壁三嬸,生她小兒子的時候,都四十五了。”胭脂的話讓王氏的臉更紅了。
丫鬟已經在門外道:“夫人,大郎來了。”王氏和胭脂急忙各自坐好。帘子掀起,胡大郎走了進來,他今年十三,是劉姬為胡澄生的長子。劉姬對兒女的教導都是要他們禮貌待人。
看着向自己行禮問安的胡大郎,王氏不由瞟一眼女兒,劉姬對兒女們的教導,才更符合現狀,不過,胭脂她不喜歡啊。想着女兒方才說的話,王氏不由在心中輕嘆,既然胭脂不喜歡,也只有由她去。
王氏問過胡大郎學業起居這些事,也就對胡大郎道:“你也該去見見你姐姐,你姐姐說,等過些日子,等牡丹盛開,要辦個賞花宴。你若想約你的幾個朋友來,就和你姐姐說。”
胡大郎恭敬應是退出。等他一走,胭脂就眨着眼睛看向王氏:“娘,你說二娘和劉姬在房裏時,也是這樣恭敬嗎?母女如此,似乎不大親近了呢。”
“你不是說等再過幾年,就去入道嗎?怎的這會兒還問這個?”胭脂嘻嘻一笑:“我這不是和娘您閑聊嗎?再者說了,我入了道,也免得以後的弟媳婦覺得這家裏還有我這麼個兇悍的大姑子,不敢嫁呢。”
“你啊,就是大智若愚。”王氏終究是捨不得女兒的,胭脂又笑了:“許娘您粗中有細,就不許我大智若愚了?”
那邊劉姬也在叮囑舜華,要她在賞花宴時,該如何舉止。舜華一一聽了,眉頭卻沒鬆開:“姐姐,這些我都曉得,若……”
話沒說完丫鬟就在外頭說大郎來了,接着胡大郎掀起帘子,笑嘻嘻地走進來,先叫了姐姐好,又對舜華道:“二姊要挑佳婿,我這做弟弟的,總要在旁幫忙。”
舜華的臉登時紅了,劉姬看著兒子,這個兒子足以能稱得上是劉姬的驕傲,可是再好也沒辦法,自己連累了他,侯府終不會讓他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