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漫追妻

第六章 漫漫追妻

淮元把調轉單傳給接收單位時已經接近六點,等她到停車場一看,早已經沒有了丁放的車。淮元覺得奇怪,丁放如果有急事離開了,一般都會告知一聲的。她正準備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突然見眼前不遠處的陰影里站着個人,她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只是聲音很快被她給捂了回去。

“你怎麼還沒走?”

淮元看着徐子一,現在雖然已經是三月份,但是天氣依然不見暖和,徐子一注重穿着,肯定是不會穿顯得人臃腫的棉褲的,這會兒他臉被凍得通紅,說話時熱氣不斷從口中飄出。

“丁放有事先走了,我想着告訴你一聲。”

淮元以為自己幻聽了,徐子一居然會因為怕她着急而不顧天寒地凍地在停車場等着她,就為了跟她說一句話?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明明這些事以前都是她做的。

那時候兩人剛剛在一起,或許是因為林殊窈出了國的原因,那段時間徐子一的心情特別不好,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有時好幾天都找不到人。有一天他的導師有急事找他,幾經周折都沒聯繫到人,最後無奈把電話打到了她這裏,當時正趕上她的初中同學特意來她的大學找她玩,需要她去接站,為了能找到徐子一,她在他租的房子外面等了三個小時,終於把這尊跟周時哉一伙人出去喝酒的大神給堵到了。處理好了徐子一的事,她再趕去車站時,同學已經買好了回程的票,她連同學的面都沒見着,對方就把她拉黑了,直到現在都沒聯繫,其實上初中那會兒,她們兩個的關係還是很好的。每每想起這事,淮元就覺得惋惜,為了徐子一這個人,她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我知道了。”淮元轉身上車,回頭見徐子一站在原地沒動,不由問,“你還不走?”

徐子一笑了一下:“我今天沒開車。”

淮元的單位有些偏遠,平時很少有車經過,如果實在有事要走,必須要步行二十分鐘才能走到公路上。

徐子一說完朝她揮了下手:“你走吧,開車注意安全。”

淮元一臉厭煩地看着已經朝路口走的徐子一,這個男人真是太造作了,他從來都有本事把她吃得死死的,他明知道她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走的。

“上車,我送你。”淮元咬牙切齒地叫住他,想着如果他再假惺惺地拒絕,她一定直接走人。

“好。”

徐子一這人做事的分寸拿捏得十分精確,淮元給了台階他就順勢而下,畢竟今時不同往日,那個願意包容他的淮元已經不見了。

上了車,他暗自舒了口氣,果然還是車裏比較暖和。

“你去哪?”淮元問。

“回……公司。”徐子一原本是想說回家的,話都到了嘴邊又覺得這個時機是個賣慘的好時機,不應該放過。

淮元沒徐子一城府那麼深,只當他是工作忙,想了想,道:“你身上的傷都痊癒了?工作也不要太拚命了。”

“好。”淮元很久沒有關心過他,所以這樣的話語在徐子一聽來十分暖心,他說話時,聲線不自覺地輕柔了許多,他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淮元猛地踩了一腳剎車,兩人的身子同時前傾。被徐子一這麼一提點,淮元才反應過來今天已經是三月二十六號了,可不就是徐子一的生日嗎?以往每年她都會在零點準時給徐子一送上生日祝福,但是今年她居然把這事給忘到了腦後。

淮元沉默不語,重新發動車子之際,聽徐子一說:“陪我吃頓飯吧,就當是我的生日禮物。”

淮元握着方向盤的手驀然攥緊,其實讓她沉默的事不只是她忘記了今天是徐子一的生日,更是三年前這一天的一周后,徐子一向她求婚了。

“可以嗎?”徐子一見淮元沒說話,神色有些黯然。

淮元緩緩吐出口氣:“好。”

兩人上一次坐在一起吃飯還是在徐老爺子大壽那會兒,只是那時候的氣氛不算太好。

“最近在忙什麼呢?”徐子一一邊給淮元倒果汁,一邊找着話題。

“準備考證。”淮元道了聲謝,接過杯子抿了一口。

徐子一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考證都是在技能鑒定站考,如果他沒記錯,丁放就是那裏的導師,那他們豈不是要朝夕相處好幾個月?徐子一心裏不舒服起來,儘管現在丁放可能沒有心情去招惹淮元。

“你以後的職業規劃是什麼?”

淮元:“盡量往上走唄。”

她現在跟林殊窈的關係實在太緊張,如果她升職了,她不會找林殊窈麻煩,但反之,如果有一天林殊窈成了她的上級,她的日子一定非常難過。

“現在升職沒以前那麼容易了。”徐子一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如果可以的話,到時候或許你可以聽聽我的意見?”

徐子一畢竟是公司高層,職場形勢他掌握得自然比淮元透徹,什麼時機是合適的時機,徐子一一定比她更清楚。

淮元看了一眼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毫無所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的徐子一:“不談感情?”

徐子一咬牙,不談感情談什麼?他之所以如此大費周折地要把她綁在自己身邊,要談的當然是感情,不然他有那閑工夫去帶一個女人升職?但這話他不敢說,這會兒徐子一隻能微笑:“我自然會盡我的所能去幫你。”

有徐子一在,淮元知道自己升職一事現在是事半功倍了,但是這不代表她就可以渾水摸魚,該有的實力還是要有,這樣工作起來她也有底氣。當你多掌握了一項本領,你就可以少開一次口求人。

隔天是周六,周時哉大清早給徐子一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去參考下婚禮現場的佈置。他和百里皎月暫定下半年結婚,現在有些事也該忙一忙了,而徐子一作為他們這夥人里最早結婚的那一個,雖然說在感情方面他的情商太低,但是畢竟是過來人,經驗還是可以參考的。

徐子一有起床氣,被周時哉的電話吵醒后,劈頭蓋臉就把他臭罵了一頓。周時哉有求於人,此時態度良好,把手機揚聲器一開,電話朝桌面上一扔,小聲叫着正在洗臉的百里皎月。

“媳婦,你快來。”

百里皎月不明所以,聽周時哉聲音焦急以為他又被桌子壓住了腳,連臉都來不及擦,慌慌張張地就跑了過來:“怎麼了?”

周時哉一把捂住她的嘴,用氣聲道:“給你聽聽野獸的咆哮。”

百里皎月無語,一把拍開他的手:“你幼不幼稚。”

百里皎月一說話,徐子一那邊就安靜了下來,周時哉這才重新拿起電話,說話前先咂了咂舌:“你還挺注重形象的嘛,要是當初你在你媳婦面前也注意點,能混到現在這麼慘?”

徐子一冷笑一聲:“婚禮的事我幫不上忙,我是一個失婚人士,給不了你什麼好的建議。”

“那你就別怪兄弟不幫你了,實不相瞞,我已經讓我媳婦約了你媳婦了,你要是不來就……”

徐子一:“你在哪?我現在就過去接你們。”

對於百里皎月找自己幫忙參謀她的婚禮一事,淮元除了覺得不可思議外,心裏還有些背叛丁放的愧疚感,那是她朋友深愛的女人,她現在要幫她去參考她與另一個男人的婚禮,淮元思考了一整夜,在臨出發前還是給丁放打去了電話。

丁放剛晨跑回來,人還喘着粗氣,在聽到淮元的話后,突然就沒了聲音。淮元知道他心裏難受,突然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過了很久,丁放才好像緩過神來,他說:“你去吧,如果順路試婚紗的話,記得多幫我拍些照片,這輩子我怕是看不到她穿婚紗的樣子了。”

百里皎月童年時還是有過一段幸福時光的,那時候她的家庭還沒遭逢變故,父母依然恩愛,她曾天真地以為這就是她這一輩子要過的生活。可是有一天,這樣的日子突然沒有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當百里皎月放學回家,就會聽到父母的爭吵,有幾次她推開門,猝不及防地看到母親被父親按在地板上打,母親眼中的絕望深深刺痛了她,她跑過去撲在母親身上,換來的是父親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從那時起,她便不愛回家了,所幸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很久,她的父母很快就去離了婚,這期間沒有人在意躲在房間裏一直低聲嗚咽的百里皎月。

父母離婚後很快就各自有了家庭,本應該是世界上與她最親近的兩個人卻在她的撫養權問題上犯了難,兩人一直在互相推託。

“這是你們百里家的種,你自己養。”

“好你個水性楊花的蕩婦,你想把她給我然後自己去躲逍遙?不可能。”

百里皎月麻木地聽着父母的對話,只是抱着書包坐在沙發上,從頭至尾沒有說過一個字,最後她被送去了奶奶家。奶奶家在小鎮子上,雖然地理位置有些偏遠,但是很富裕,那時候她想,就在這裏跟奶奶相依為命一輩子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畢竟這裏不會再有爭吵和家庭暴力,可是奶奶年事已高,並沒有照顧她幾年就撒手人寰,那一刻,被父母拋棄時的孤獨感重新向她壓了過來,那種感覺甚至比上一次來的還要強烈,因為彼時父母還安然於世,奶奶卻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此時百里皎月已經成年,有了獨自生活的能力,她並沒有因為接連遭逢變故而變得墮落,相反,她自律得可怕,那時她半工半讀,打工的快餐店和學校,就是她生活的兩點一線。當然,也有心懷不軌的人提出過一些過分的要求,但都無一例外地被她冷着臉拒絕了。

百里皎月和丁放的相識就是在她打工的那家快餐店。當時百里皎月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正在擦桌子拖地準備關門下班,丁放突然一身血污地從門口沖了進來,然後二話不說就跪在了她的身前。此時店裏只有百里皎月一個人,她被嚇得不輕,正倉皇無措時,丁放說:“快關門。”

丁放此時已經被人打得幾乎只剩出氣不見進氣,百里皎月也怕一會兒有人闖進來再給店裏帶來什麼損失,她當機立斷關燈鎖門。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外面便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着男孩們變聲期特有的沙啞聲音,只是那些人出口的話實在骯髒得讓人聽不下去。從那些人夾雜着幾句正常話的辱罵聲中,百里皎月聽出來此時趴在地上的這個男孩是因為出手幫了被外面那些人糾纏住的女孩才被打得這麼慘的,她稍有忐忑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原來這人還是個熱心腸。

後面的事發生的就很自然了,兩個人年紀相仿,又都容貌上乘,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百里皎月比丁放大兩歲,再加上自身的家庭等因素,她一直有些自卑,起初這樣的心理還不明顯,可隨着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百里皎月變得越來越患得患失。她開始天天看着丁放,只要他稍晚回家幾分鐘她便要哭鬧一場,其實她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平時狀態好時,她不停地告誡自己要調整好心態,可每當丁放回來晚了,她便故態復萌。

時間久了,丁放終於受不了了,他想到了跟百里皎月分手,為此他接連失眠好幾夜,每次做好決定要說出口時,翻身卻看見了月色下她並不安穩的睡顏,丁放又心軟了,他默默地把她抱在懷裏,告訴自己要好好對她,這個女人把她能給的一切都給了自己,自己不能辜負她。

後來,兩人也好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丁放推掉了所有能推的、不能推的邀約,可即便如此,只要他邁出房門,百里皎月便又開始哭鬧起來。多日來積壓在胸口的煩悶終於爆發了。一天,當丁放要出門,而百里皎月又在一邊擦眼淚時,丁放砸了家裏所有能砸的東西。

百里皎月愣愣地坐在沙發上,臉上還掛着淚痕,卻連哭泣都忘記了,她看着丁放發瘋似的在屋裏翻找着能搬動的一切東西。

最後怒火平息時,屋裏已經是滿地狼藉,百里皎月纖細的腳踝被碎裂的電視屏幕划傷,鮮血已經乾涸。丁放虛脫般拖着步子走到百里皎月跟前,抬手攬住她的後頸將她拉到自己面前,兩人額頭相抵,百里皎月眼中依然驚魂未定,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丁放的心如抽搐一般疼,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動脈,良久,他說:“寶寶,我們分手吧,對不起。”

這是百里皎月第三次被拋棄,她本來應該習慣了不停地被拋棄的,可是這次疼痛的感覺來得比以往還要強烈,就好像山洪過境,將她身上所有的感覺在一瞬間全部吞噬。

“你說什麼?”她愣愣地問。

丁放知道她聽清楚了,所以並沒有重複,他緩緩放開了百里皎月,利落地轉身離開。

至於他離開后百里皎月又經歷了什麼,又是如何跟周時哉相識的,丁放不得而知,只是再重逢后,她已經挽着別人的手了。

再見到百里皎月,淮元看着她的視線里多了些審視,如果不是丁放說她曾患有抑鬱症,她是真的看不出眼前這個總是笑意盈盈的姑娘曾生活得那樣狼狽。

“謝謝你啊淮元,我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人陪我給我出主意的。”百里皎月真摯地向淮元道謝,並從廚房裏端出了一個做工精緻的小盒子,“這是我剛做的蛋糕,聽徐子一說你喜歡吃甜食,你嘗嘗看,如果好吃的話,我再做一些。”

淮元忙起身接過小盒子,心中眼中滿是盒子裏的蛋糕,自然沒注意百里皎月的話,她不客氣地拈起一塊蔓越莓口味的馬卡龍放進嘴裏。

“好吃嗎?”

百里皎月期待地看着淮元,之前她做給周時哉吃,他只會說好吃,弄得她都不確定是真的好吃還是周時哉在敷衍她了。

淮元一陣猛點頭:“好吃!”說完又怕百里皎月不信,道,“能麻煩你有空再幫我做一盒嗎?我再帶給朋友們嘗嘗。”

肯定一個人的廚藝,自然是吃光她做的所有東西並且最好再打包一份,這樣的舉動勝過千言萬語。果不其然,百里皎月聽完淮元的話,笑得眼睛真的像一輪皎月了。

“好好好,還有幾個在烤箱裏烤着呢,一會兒你看看夠不夠,不夠我再做。”

徐子一到時,兩個女人正坐在桌前研究着甜點,連屋裏多了兩個大男人都不知道。

周時哉在一旁咂舌:“要不說女人多了就是一台戲呢,古人誠不欺人啊。”

淮元最先發現周時哉帶着徐子一進屋,她原本是隨意靠坐在沙發里,見到徐子一后,突然挺直了身板,整個人拘謹得就像幼兒園的孩子看見老師進屋一樣。徐子一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你來了。”百里皎月跟徐子一打了聲招呼。

徐子一點了點頭,自然而然地在淮元身邊坐下,問:“什麼時候來的?”

淮元不動聲色地朝百里皎月那邊靠了一下:“來了有一會兒了。”

周時哉實在看不下去屋裏這突然變得尷尬的氣氛,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這個天老大他老二的兄弟會對淮元如此束手無策了,這個女人簡直是話題終結者。

周時哉走過去把百里皎月攬在懷裏:“媳婦,收拾完了嗎?咱們幾點出發?”

百里皎月也發現了淮元的不自在,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周時哉,小聲嘀咕道:“你非把他叫來幹什麼,連我都覺得奇怪。”

周時哉覺得自己真是夾在中間,兩頭都不是人,乾脆也就不說話了。

四人驅車直奔原先訂好的酒店,這家酒店是徐子一和淮元結婚時的那家,淮元故地重遊,一時也說不上心裏的感受。酒店的經理自然是認識徐子一和周時哉的,聽說兩人來了之後,忙放下手裏的活跑到門口接待,他並不知道徐子一已經和淮元離婚的事,仍然一口一個徐太太叫得起勁。徐子一對於他這樣的稱呼當然是持默認態度,他甚至還想鼓勵對方叫得更大聲點。

當年徐子一和淮元的婚禮,現場都是徐子一親自佈置的,直到今天淮元也不知道徐子一怎麼會有那個耐心來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跟進。不得不說,徐子一這人品味不錯,他親手佈置出來的現場,連婚禮現場設計的專業人士都自嘆弗如,所以今天的重任自然又落到了他的肩上。

等一切佈置妥當之後,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幾人從酒店出來,準備去商貿大廈吃午飯。因為是徐子一開車,淮元自然地被推到了副駕駛的位置,還沒等上車,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就在幾人身後不遠處響了起來。

“淮元?”

徐子一下意識地回頭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站在馬路邊上跟淮元揮手打招呼。

淮元有些頭疼,什麼時候遇見同事不好,偏偏她跟徐子一從酒店出來被人撞個正着。同事自然是看到了徐子一,所以跟淮元說話時,視線中多了些審視。

“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看錯了呢。”她視線有意無意地朝徐子一瞟,“你在這幹什麼呢?”

“我陪朋友來看看婚禮現場。”淮元避重就輕,很快轉移了話題:“你過來逛街?”

兩人平時不算太熟,淮元又不是那種喜歡跟人聊天的人,所以兩三句話她就結束了話題。

“那你先逛,我這邊還有點事,我們上班見面再聊。”

同事滿口應下,等徐子一的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內,立馬翻出一個微信群,這個群里是配製所里跟她關係不錯的幾個人,她把剛才看見徐子一和淮元在一起的事跟大家繪聲繪色地敘述了一遍。

“所以我說啊,現在的小姑娘可是不簡單,能當上HR的人肯定是大有來路。”

“那上次,人家領導來的時候不是直奔她那屋去了嗎,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

“對啊對啊,還有接待參觀團的那次,你們仔細想想,是不是越想越覺得明顯。”

“可是我記得他們都各自有男女朋友的吧?就那個六部的HR,我以為那個才是徐子一的女朋友。”

“你懂什麼,現在的人啊,男女關係不都這麼混亂嗎,說不定這兩人是共享男友呢,人家都不在意,你在這操什麼心。”

託了這幫七嘴八舌的女人的福,淮元再上班之後,大家看她的眼神明顯高深起來,有時幾人明明坐在一邊聊得熱鬧,一轉頭看見淮元過來了,立馬作鳥獸散。淮元早已經看透了有些人的嘴臉,也沒往心裏去。

轉眼就是去技能鑒定站報道的日子,淮元搭着丁放的順風車,兩人到得很早。丁放幫淮元辦理了宿舍入住手續,為了防止上次跟林殊窈同寢的事情再次發生,丁放給她要了個單間,裏面帶獨立衛生間浴室,這樣條件的宿舍在鑒定站里是重金難求的。

把一切打點妥當后,坐在教室里等着老師過來上課的時候,淮元覺得一切彷彿又回到了當初上大學的時候。屋外陽光正暖,透過窗子灑在地上,連黑板都被鍍上了一層金光。

人還沒到齊,淮元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小憩,沒過一會兒,腳步聲漸漸多了起來,教室門被人打開,淮元回頭一看,正見林殊窈抱着試題集從門外進來。不過是月余沒見,林殊窈整個人瘦了一圈,雖然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苗條,但是林殊窈看起來卻不太開心。

兩人沒說話,林殊窈挑了個離淮元最遠的位置坐了下去,這讓淮元感到些奇怪,要是換作以前,她是恨不得坐在自己大腿邊噁心自己的。她把這情況跟丁放說了一下,丁放進教室之後,特意打量了一下林殊窈,最後視線落在淮元身上,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

這一幕被坐在角落的一個男人拍了下來,原本這只是丁放和淮元之間一個確認的眼神,但在鏡頭裏看起來就有些曖昧不清了。

徐子一“啪”的一聲把手機摔在地上,嚇得周時哉一個箭步躥到了一邊的椅子裏。

“你又怎麼了?”

這段時間徐子一的脾氣反覆無常,一如當年跟淮元在一起之前的那段日子。

這是徐子一今年摔壞的第四部手機,連周時哉都覺得心疼:“我說你能不能別有事沒事就摔東西,你要摔你去摔別人的啊,你怎麼總是摔自己的。”

他嘆着氣把屏幕已經碎成雪花的手機撿了起來,一邊咂舌一邊努力分辨着屏幕上的照片,等看清楚上面的畫面之後,周時哉驚呼道:“可以啊老徐,人手都安插到鑒定站去了?”

徐子一沒理他,直接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這三個月重點檢查后線單位,尤其是技能鑒定站的消防安全問題。”

周時哉聞言不禁咽了下口水,這世上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徐子一可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小人啊。

“你沒事做?”徐子一放下電話,顯然余怒未消,他又把矛頭轉向了周時哉,“沒事做多去現場轉轉,別總杵在我這兒。”

“我今天跟你說話都沒超過十句,你不能拿我撒氣啊。”周時哉哀號,“你媳婦惹你了你找她算賬去啊,據說這次去考證的小男生可多了,現在不是流行什麼小狼狗小奶狗之類的嗎?這時候你再不看着點,你這條風燭殘年的老狗可就真被淘汰了啊。”

徐子一直接一拳把人給打出了門外,關上門后,他有些忌諱剛才周時哉說的話,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技能鑒定站走一趟。

十一點十五分,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下課。

淮元收拾着桌面上的文具書本,丁放用手臂內側夾着書走到她的桌邊:“中午食堂有麻辣燙,你要來一碗失去了靈魂的清湯麻辣燙嗎?”

這會兒大家都還沒走,見丁放跟淮元說話,有些年紀小的女生便笑嘻嘻地湊過來:“老師跟淮姐認識?”

丁放起了逗弄的心思,朝人擠眉弄眼道:“當然,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嗎?我們的關係很不一般。”

淮元理書時重重把書朝桌子上砸了一下,丁放立馬噤聲,小女生見狀笑着跑開了。

出了門,小女生就跟自己同屆參加工作的朋友擠眉弄眼:“怎麼樣,我剛才沒說錯吧,丁老師跟淮姐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思想還不太成熟,因為剛剛步出校園,滿腦袋都是天真爛漫的想法,幻想着任何一場甜蜜的戀愛降臨在自己身上或者自己的周圍。

“哇!真的嗎?兩個人看起來也是很般配的樣子。”

幾個小女生嘰嘰喳喳邊走邊說,與在鑒定站領導陪同下檢查安全工作的徐子一擦肩而過。

徐子一此時正在聽領導的彙報,他極快地捕捉到“丁放”“淮”等字眼,當下就把這幾個字與丁放和淮元掛上了鉤。站長依舊在一邊盡職盡責地彙報着,幾人湊巧走到教室外面,透過清亮的玻璃,徐子一看到了丁放正笑嘻嘻地跟淮元說話,也不知道是說到了什麼地方,淮元直接把書砸到了他的身上。

“我們去那邊轉轉。”助理髮現了徐子一的不對勁,他主動開口把還在滔滔不絕做着彙報的站長給請到了另一邊。

“呃……”站長反應不及,還在看着徐子一,似是沒聽清楚助理的話,“您說什麼?”

“我說我們再去那邊轉轉。”助理說完,不管站長是否聽懂了,直接轉身離開。

剛才還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只剩下徐子一孤零零地站在教室外看着淮元與丁放在屋裏打鬧,其實他心裏也清楚淮元不可能會跟丁放發生什麼,他之所以對丁放有所顧忌,是因為在淮元最難過的時候,都是丁放陪在她身邊。

很快,兩人並肩從樓里走了出來,徐子一下意識躲到了旁邊的綠化帶里。很快,淮元走到了徐子一的身邊,徐子一忙轉身背對着兩人,一手揪着樹葉,淮元只當他是園林工人,也沒太在意,掃了一眼就直接離開。

等她走開了一段距離,徐子一這才長腿一邁從綠化帶里跨了出來,剛才他行動匆忙,這會兒頭上身上沾的全是枯葉。徐子一一邊整理着衣服,一邊悄悄跟在兩人身後,這才發現淮元今天穿了一件露肩的衣服和一條幾乎露出了整條大腿的破洞牛仔褲,那雪白的肩頭和大腿在太陽的照射下格外顯眼。

這次來技能鑒定站培訓的不只有女人,男人也佔了多半,隨隨便便走在路上也能遇上不少。淮元皮膚白皙光潔,鎖骨分明的肩和又細又長的大腿自然成了男人們視線的焦點。徐子一覺得氣血翻湧,他甚至想衝過去把那些男人的眼珠挖出來。

這樣的天她都不覺得冷嗎?徐子一忍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他走到一邊給淮元打了個電話。

響了很久,那邊才想起來淮元平靜的聲音:“喂?”

“今天降溫了。”徐子一沒頭沒腦地開了個頭。

“什麼?”果然,淮元沒聽懂他的意思。

“今天降溫了,你有沒有多穿點衣服?”

男人們粘在淮元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徐子一見狀嗓子眼直發緊,他真怕自己一個沒控制住就把那些男人都給解決掉了。

“嗯。”淮元冷淡地應了一聲,“你打電話就是為了說這個?”

徐子一想了想,說:“公司安排我們從今天開始查后線單位的消防安全,我抽籤抽到技能鑒定站,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去培訓?”

淮元想冷笑,那這個巧合可真是太巧了,連電視劇都不敢演的那種巧。別人不了解徐子一,她還不了解?他既然這麼說,那必然是人已經到了這裏並且看到自己了。

淮元左右看了一圈,沒發現徐子一的身影,她直接問:“你在哪呢?”

徐子一:“我剛到大門口,你在哪?我去找你。”

徐子一的話音剛落,他的助理就跟技能鑒定站的站長從器材樓走了出來,迎面跟淮元撞了個正着。

助理一愣,然後跟淮元頷首:“來培訓?”

淮元應了一聲,然後裝作不經意道:“徐總監讓我告訴您,他在剛才分開的地方等您。”

助理:“好的,我這就去教室找他。”

此時電話還沒掛,徐子一聽到了那邊的對話,覺得太陽穴有些疼,他煩躁地揉了幾下,不等淮元再說話就掛斷了電話,他以前怎麼沒發現淮元是這麼聰明的女人?

很快,徐子一和淮元就在食堂“偶遇”了,丁放端了麻辣燙過來,剛要坐在淮元身邊,就被徐子一輕飄飄地看了一眼,他端着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不坐下在等什麼呢?”淮元沒好氣地拉了他一下,然後問徐子一,“你們怎麼沒出去吃?”

“來檢查這邊的天然氣安全,正好趕上飯點,就順便吃些。”徐子一自然地坐在淮元的另一邊,他的飯菜已經打好,跟丁放一樣,也是麻辣燙,那湯頭紅得好像一片辣椒海。

淮元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你吃這麼辣,胃能受得住嗎?”

徐子一雖然愛吃辣,但是矛盾的是他的腸胃並不好,所以後來兩人結婚之後,她一直在控制他的辣椒攝入量,不然每次他都要吃止痛藥才能緩解胃痛。

“沒關係,很久沒吃辣了,偶爾吃一下也無妨。”徐子一說著就要動筷。

淮元直接把他的碗端了過來,然後把丁放面前的那份正常辣的麻辣燙推到他跟前:“你吃這份吧。”

丁放一頭問號:“你什麼意思?他不能吃辣我就可以嗎?”

淮元斜了他一眼,徐子一心裏正得意的時候,聽見她說:“上學那會兒那炸肉段硬得跟石頭似的,你也沒少吃,還給我表演了喝辣椒水,你忘了?”

丁放想跳起來把桌子掀了,他說:“那時候是想追你,你要知道一個男人要是想追你,你讓他表演吃屎都可以,你怎麼就當真了?”

徐子一還沒來得及揚起的笑臉又垮了下去,這兩個人過去的交集實在太多,他不喜歡丁放和淮元在一起還因為他們的世界總是沒有他立足的地方。

“算了,我再去打一份。”徐子一拿回自己的碗,起身時不當心被椅子腳絆了一下,手一歪,那碗裏的湯正好灑在了淮元的身上和褲子上,但巧的是,這些湯很有默契地避開了淮元裸露在外面的皮膚。

“抱歉。”徐子一看着淮元的衣服,“你好像得換一身衣服了。”

淮元笑了一下,氣定神閑地從包里翻出紙巾,一邊擦一邊向徐子一道:“沒有關係,我帶了好多套這樣的衣服,一會兒回去換一身就行了。”

徐子一:“……”

“小丁啊,你跟公司的徐總監認識嗎?”

第一天培訓剛結束,站長就把丁放叫到了辦公室。

“不太熟。”丁放搖了搖頭,“怎麼了,站長?”

站長嘆氣:“今天他說公司的審計組要來咱們這邊檢查資料台賬,如果你跟他熟的話,能不能向他打聽打聽情況呢?”

審計組檢查起台賬來那可謂是事無巨細,連幾分錢的東西他們都能給你找出差錯來,偏偏你又不能得罪他們,所以誰被審計組抽到就算誰倒了霉,不死也得脫層皮。

丁放一聽,感覺這事涉及了自己的利益,當機立斷跟站長拍胸脯道:“我有個朋友跟徐總監熟,我這就去問問她,看能不能給咱們通融一下。”

“你們這裏的台賬有問題?”

淮元在聽明白丁放的來意之後,明顯不準備答應他。

“就審計組那種查法,誰的台賬能沒問題?”丁放坐在淮元的桌面上,一條長腿支在地上,“我聽你這口氣是想見死不救?那咱倆就同歸於盡吧。”

淮元懶得理他,收拾了書本就要走,丁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回座位上。他說:“我這是在給你創造機會,我原本想着我就娶了你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但是現在審計組又讓我重拾了活下去的勇氣,所以我決定把這個機會還給徐子一,反正他願意受虐。”

“滾開。”淮元沒好氣地一把推開丁放,因為動作過大,丁放整個人向地上倒去,他下意識地扯住了淮元的手,淮元沒防備,兩人摔到了一起。

丁放還算有些良心,落地時用手護住了淮元的頭,這才使淮元免去了被摔傻的風險。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丁放被摔得齜牙咧嘴,此時捂着手腕正要再說些什麼,餘光突然看見徐子一手插在褲袋裏,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看着他們。

他暗罵了聲娘,顧不得疼痛,火速從地上爬了起來,還順便把淮元拽了起來。淮元見他面色十分嚴肅,不由得順着他的視線朝門口看去,這一看,頓時覺得有些心虛。

徐子一冷笑一聲,轉身就走,丁放還惦記着自己那點事,便推着淮元,催促道:“你趕緊去啊兄弟,我們全鑒定站員工的工資都掌握在你手裏了。”

淮元來不及多想,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徐子一。”她很少叫他的名字,即便是過去的那些年叫出口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彷彿他的名字攜帶病毒一般。

徐子一像是有意在等着什麼,所以並沒有走得很快,在聽到淮元叫自己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只是沒有回頭。

“你要去吃飯嗎?”淮元小跑幾步跟上他的步伐,沒話找話。

“嗯。”徐子一的聲音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淡,有那麼一瞬間,淮元覺得她身處當年的大學校園裏,厚臉皮地攔住徐子一的去路,問他是不是要去吃飯,如果對方答“是”,她便會說“那一起啊。”

“一起去嗎?”淮元鼓起了勇氣。

徐子一:“嗯。”

“我聽說審計組要來這邊檢查資料台賬?”

落座之後,淮元找了個合適的時機向徐子一打探消息。

徐子一原本是想給淮元夾菜,聽她這麼一問,筷子半路轉了個彎,最後菜放在了他自己的碗裏,他看了眼淮元,明知故問道:“問這個做什麼?”

淮元覺得這個回答有些難以啟齒,她忸怩了好一會兒才說:“就是……能不能請你……”

“不能。”徐子一沒等淮元說完話,直接冷着臉拒絕了她。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淮元瞠目結舌。

徐子一看着她的深V蕾絲袖小衫,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個疙瘩:“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如果你還是穿成這樣,那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淮元聽出來了,說來說去徐子一還是覺得自己的衣服有些礙眼,她說:“我穿什麼是我的自由,誰都沒有權力干涉。”

“審計組要查哪,要怎麼查,是他們的自由,我也沒有權力干涉。”徐子一剛才看見丁放壓在淮元的身上,那畫面一直在他的腦海回放,他一肚子的邪火沒地方發泄,這會兒跟淮元說起話來也是絲毫不留情面。他說完,連飯也沒吃,直接起身走人。

此時正是飯點,大家都已經下課,有人陸陸續續地朝食堂里走。經過幾天的相處,大家彼此都熟悉了不少,進來時都面帶笑容,與同伴說著自己通過各種途徑知道的趣事。

走了沒兩步,有人吸了兩下鼻子,說:“我怎麼聞到一股煤氣味。”

這話成功地使徐子一停住了向外走的腳步,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麼,回頭力排眾人就朝灶間跑。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突兀地響起在點火間,緊接着是衝天的火球在瞬間燃起,徐子一剛跑到一半,就被一陣巨大的氣浪給震飛了起來。

食堂里詭異地安靜了一瞬,然後大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突然就像觸底反彈的彈簧,尖叫聲瞬間沸反盈天。火海已經從點火間火速蔓延開來,滔天的火光好似一條紅蛇,兇猛地朝人們吞噬而來。

“徐子一!”淮元身上的汗毛根根豎立,她艱難地推搡着只顧着逃命的眾人,朝點火間的方向跑。

巨大的人流將她向外擠,她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來的力氣,拚命從人群中擠出了一道夾縫。

徐子一躺在地上,一頭一臉的血,左手更是血肉模糊,此時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已經陷入了昏迷。大家都已經慌了陣腳,眼中早已沒了焦點,只有前方的光亮才是她們的目標,誰都沒有注意腳下。不時有人踩在徐子一的身上,淮元氣得渾身發抖,她艱難地把徐子一從地上拉起來,然後覆上自己的背。

徐子一本就高大,再加上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宛如一根浸了水的木頭,淮元試了幾次,發現根本沒辦法背起他,不得已,她只好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拖。

一陣陣濃郁的黑煙不斷從食堂方向竄上天際,技能鑒定站的站長一邊讓本部工作人員滅火,一邊撥打了消防電話。

丁放聽到巨響之後,第一時間從教室里沖了出去,此時食堂外面已經圍滿了同事,他趕忙給淮元打了個電話,那邊一直沒人接,他暗叫不好,拿起一塊濕毛巾拎着滅火毯就衝到了裏面。

“丁放你幹什麼!別進去!”站長看見丁放往裏沖,上前把他攔腰抱住。

“我朋友還在裏面。”丁放急得眼底猩紅,他年輕力壯,略一使力就輕鬆掙開了束縛,“你們在這等消防,我進去看看裏面的情況。”

食堂的玻璃和門早已經被震碎,裏面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具體情況。

“淮元!”丁放不過是稍微將毛巾拿開了一下,立馬覺得刺鼻的氣味讓他有些頭昏腦漲。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二次爆炸,丁放緊張得額角冷汗直流。

一陣瓷器的破碎聲突然從他的右後方傳了過來,他聽到聲響連忙折回去找,這才在角落裏看見了已經陷入半昏迷的淮元。她的手裏是被強行扯下的布窗帘,身邊是倒扣的湯盆,這會兒依舊濕答答淌着水的窗帘被她緊緊地捂在徐子一的口鼻處,想來是她情急之下才想到這樣的方法。

丁放深吸一口氣,然後將毛巾纏在手上,他敲碎了兩人身後那本來就已經七零八落的玻璃碎片,直接舉起淮元把她扔了出去,然後才彎腰扛起徐子一飛快地向食堂外面跑。

正要推門,又是一陣爆炸聲從身後傳來,丁放被氣浪頂出了好幾米,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門外的地上。

消防戰士很快趕了過來,那一陣陣消防車特有的鳴笛聲安撫了大家異常急躁的心。

火勢很快得到了控制,此時食堂已經燒得只剩下空架子,現場一片狼藉,消防戰士衝進去屋裏搜救時,裏面已經無人生還,入目處全都是灰燼,分不清哪些是人身上的,哪些是其他物品的。

此次爆炸事故的發生原因是天然氣泄漏,食堂的五位炊事員當場死亡,其餘人員有不同程度的受傷,其中最嚴重的就是徐子一和淮元,徐子一的左手已經焦黑到看不出原本的膚色,頭部也因為巨大的衝擊力受到重創,整個人毫無意識;而淮元身上雖然沒有傷,卻因為救徐子一而延誤了自己的逃生時機,導致她一氧化碳中毒陷入了深度昏迷。

徐子一和淮元被救出來后,立即被送往醫院搶救。

意識一直是昏昏沉沉的,淮元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她想動動手指,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力氣,腦中一片空白,具體發生什麼事她已經不太能記起來,她只記得徐子一渾身血淋淋地躺在自己的懷裏,整個人安靜得不像話。

鼻前有東西罩住了空氣,她煩躁地想伸手去摘,忽然聽到耳邊有人驚喜道:“元元?你醒了?”

淮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不過是發出了一聲悶哼,元春見狀直接按了呼喚鈴招來了大夫。

迷迷糊糊中看見有幾道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的床前晃,她身上無力,連睜眼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了,世界似乎變成了一道縫隙,她想問問醫生徐子一的情況,努力了好幾次都張不開嘴,她累極了,頭一偏又沉沉睡了過去。

“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只是依然乏力,畢竟一周都沒有進食,讓她醒來后好好休息,再觀察幾天,不出什麼意外,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元春聽醫生這麼說,才鬆了口氣。

淮元真正轉醒已經是第二天傍晚,此時窗外餘暉覆蓋在大地上,窗戶沒關嚴,鼎沸的人聲和車流聲透過窗戶飄了進來。醫院的門口和小花園裏坐着不少穿病號服的人,大家聚在一起抽煙聊天,並沒有因為這世界上每幾秒鐘就會發生好幾起意外事件而受到任何影響。

短暫的麻木過後,淮元覺得渾身酸疼,她動了一下頭,恍惚中好像聽到迴響。

“醒了?”

丁放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淮元被嚇了一跳,一旁的心跳監測儀上線條起伏很大。

“抱歉抱歉。”丁放見狀趕忙道歉,“姑奶奶你還記得我吧?”

淮元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脫口問:“徐子一呢?他在哪?”

丁放明顯鬆了口氣,這幾天他一直擔心淮元會不會因為中毒而導致智障,現在看她還記得徐子一,那就是智商依然在線。

“他在樓上ICU呢。”

提起徐子一,丁放的視線有些閃躲,淮元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因為用力過猛,她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哎哎哎,我說你悠着點啊,你這腦袋現在金貴着呢。”丁放趕緊撲過去把枕頭擺正。

“他怎麼了?”淮元顧不得頭疼,語氣焦急。

丁放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他的左手被燒傷了,現在有些感染,不確定能不能保住,現在醫生們都在想辦法。”

“那他人怎麼樣?”

“人沒太大事,你不是給他捂住窗帘了嗎?”提起這事,丁放有些一言難盡地看着淮元,“就是你當時捂得太緊了,他差點被你悶死,不過問題不大。”

淮元這才鬆了口氣:“那我現在能見他嗎?”

“我剛從上面下來,這會兒已經過了他的探視時間了,你還是明天去看他吧。”

淮元心裏着急,自然無法安然地等到第二天的探視時間才去看徐子一,等到晚上,她簡單喝了些粥,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就想去樓上轉轉,到了樓上才發現一整層樓都被徐家封鎖了,電梯不通那層樓,連安全通道門口都守着人。

這會兒徐家人都沒在,淮元的手機又已經丟了,安保人員不認識她,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肯放行。淮元碰了一鼻子灰,終於放棄了。

一夜的時間對於淮元來說難熬得就像尿急時候在等廁所,她幾乎是一夜都沒合眼,就在樓梯口守着,直到天亮時分,有醫生上去查看徐子一的情況,淮元這才得以跟着去ICU。

醫生禁止任何人出入,淮元只能隔着玻璃看徐子一,他倒是早已經轉醒,這會兒正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淮元朝他揮了下手,徐子一餘光發現了窗外的情況,不由得朝那邊瞥了一眼,在見到淮元時,這段時間一直緊皺的眉頭突然之間放鬆開來。

淮元鼻尖一酸,她正要問問徐子一還疼不疼,突然見徐子一飛快地整理好了表情,然後一臉冷淡地轉過了頭。淮元一愣,不知道他在鬧什麼脾氣,一直舉着的手也忘了放下。

過了會兒,醫生拉上了窗帘,然後從屋裏走出來,看見淮元之後,說:“他說不想見你。”

“什麼?”淮元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先離開吧,徐先生說不想看見你。”醫生說完可能也覺得有些尷尬,又生硬地補充道,“他可能心情不太好,他說什麼你也別太往心裏去。”

徐子一這人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他說不想看見淮元,從那刻起,淮元就真的再也沒見到過他,甚至連他的消息都得不到。

淮元覺得自己的自尊心被他踩在了腳下,雖然覺得難堪,可又覺得她不能跟一個病人一般見識。她想了想,撥打了徐嵐的手機號碼,那邊很快接通,淮元叫了一聲“姑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嵐聽出是淮元的聲音,語氣不再像剛才那樣公式化,她高興道:“元元你醒了?我之前去的那幾次你都在睡覺,我也沒敢吵你,我現在就過去。”

徐嵐很快趕了過來,她順路買了許多吃的,一進病房就拉住了淮元的手,眼中顯出幾分心疼來:“元元,謝謝你,要不是你,阿一這命可能就沒了。”

在淮元昏迷的這段日子裏,徐家人每天都來探望,直到她轉醒的前一天,徐建斌和秦耘被派往外地出差考察,這才委託徐嵐時刻留意着淮元這邊的情況,一旦有什麼需求,就立馬聯繫他們。

“姑姑,徐子一他的手……”

冷靜下來后,淮元想到了徐子一突然對她冷淡的原因,或許他是覺得他殘廢了之後就配不起淮元了。

提到了這事,徐嵐的眼中也有些憂色:“現在還不敢貿然給他手術,國外那邊的醫生也聯繫好了,如果三天內這邊還不能確定他是否能動手術,我們就把他送到國外去,這手是必須要保住的,不然我擔心那小兔崽子受不了這打擊。”

這完全符合徐子一的風格,他那麼力求完美的一個人,怎麼會允許自己出現一絲不完美。

“能保住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萬一……”淮元覺得有些話她說不出口,雖然她想即便徐子一失去了左手也沒什麼,她不會因為這事就看低他,他也不會因為失去了左手就不是徐子一,可畢竟不是她自己面臨著這樣的情況,她這麼輕飄飄地說出來,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合適。

“不,必須要保住,這不是保他的手,是在保他的命。”

是啊,像徐子一那麼驕傲的人,如果讓他失去了左手,恐怕他會因此一蹶不振吧。

淮元深深嘆了口氣:“我去見過他了,但是他現在不想見我。”

徐嵐自然知道徐子一心裏那些難以啟齒的想法,一個一直放在他心尖上的人,突然讓她看見不完美的自己,那小兔崽子一定接受不了這樣的情況,他自尊心強,擔心從淮元的視線里看到同情或者是厭惡,所以乾脆從根源處杜絕與她接觸的機會。

“這段時間先讓他靜一靜,有什麼事我們隨時聯絡。”

技能鑒定站的爆炸事件並沒有因淮元和徐子一的相繼住院而不了了之。這次事故重大,從上到下所有領導都難逃干係,為此公司罷免了技能鑒定站的站長,因為這所技能鑒定站歸屬六部,所以部里的主任也被連降了三級。

站所的部分地點要重建,但這並沒有影響前來考證的同學的學習進度。

這天,林殊窈特意早來了一會兒,她進屋時丁放正在黑板上寫着什麼,聽到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一見是她,又面無表情地把頭轉了回去。

“學長,徐子一他們怎麼樣了?”

林殊窈假裝沒看見丁放的冷臉,湊上前去問。其實開口時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她知道丁放不喜歡自己,又因為不確定他知不知道上次訂花的事是她一手導演的而感到心虛。

“我怎麼知道?”丁放頭也沒回,聲音冷到令人汗毛豎立。

林殊窈咬着嘴唇,如果不是她現在見不到徐子一,她也不想拉下臉來問丁放。這段時間趙玟的公司好像遇到了些問題,趙玟曾隱晦地跟她提過徐子一,想讓她幫忙探一探徐家的口風,可是現在她連人都見不到,這讓她從哪下手?

“學長……”林殊窈放軟了聲音,正要再糾纏一下。

丁放突然把手裏的課本重重砸在桌子上:“有完沒完?說了不知道,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此時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進教室,大家都被丁放這毫不留情的呵斥給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實在太洪亮,餘音激蕩在走廊里,久久不絕。

林殊窈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當下臉就漲得像豬肝色。不明所以的大家都極度安靜,可林殊窈卻總覺得他們在她的背後竊竊私語,正在暗地裏看她的笑話。

林殊窈恨恨地瞪着丁放,丁放渾然未覺似的,他一邊拍着手上的粉筆灰一邊微抬着下頜問林殊窈:“你看什麼?”說完又偏頭看了下站在後門處不敢靠前的其他人,“你們進來上課,不用理她。”

林殊窈再怎麼厚顏無恥,終究也只是個姑娘,丁放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的尊嚴踩在腳下,林殊窈覺得自己的顏面蕩然無存,當下轉頭跑出了教室。她連課也不上了,直接開車回了家。

家裏沒人,與往常一樣,凈且靜,並且依舊冷冰冰。客廳的茶几上放着一張全家福,與其他照片不同的是,這張全家福是黑白的。上面一共有四口人,一對年輕的父母以及一雙可愛的雙胞胎女孩,兩個女孩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左邊的那個稍稍歪着頭,吐着舌頭正在做鬼臉,而另一個則是靜靜地盯着鏡頭,嘴邊的笑意若有似無。

林殊窈走到全家福跟前,抬手摸着鏡框,那神情好像她在摸的是一具鮮活的身體。

照片里右邊的小女孩是林殊窈的妹妹,叫林殊綰,照這張照片時,正是兩人五歲的生日,遺憾的是,她妹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這一年。

林殊窈撫摸着鏡框,雙眼漸漸失焦,突然,她抓起鏡框狠狠地摔在地上,那鏡框玻璃頓時四分五裂,連同照片里小女孩的臉也變得扭曲起來。

在她們五歲生日那年,家裏突然發生了一場火災,原因是她的父親在家裏抽煙,直接將未熄滅的煙頭扔在了垃圾桶里,當時趙玟的公司剛剛起步,陪林殊窈和林殊綰過完生日,兩口子就急急忙忙趕回了公司。

中午過後,天氣炎熱,林殊窈和林殊綰回到房間裏睡覺,不多時,一股刺鼻的氣味從客廳飄了進來,林殊綰最先聞到了味道,她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廚房,此時廚房已經燃燒了起來,林殊綰沒來得及去叫醒林殊窈便被這濃郁的煙味給嗆暈了。

左鄰右舍有的鄰居午飯過後坐在樹下乘涼,一抬頭看見滾滾的黑煙從陽台的窗戶里往外冒,當下撥通了火警電話。消防戰士來的時候,林殊窈正躲在衣櫃裏哭,等被人找到的時候,屋子裏的情況已經十分慘烈,原本雪白的牆頂已經是漆黑一片,傢具等一應東西也被燒成了灰燼。消防人員抱起林殊窈就往外沖,衝到一半聽到樓下喊這家有兩個女兒。

屋裏的火情還沒得到有效控制,如果此時他們再折返回去,誰都不確定會發生什麼。消防戰士自然不會放棄任何一條生命,他準備把林殊窈放下衝進去救林殊綰。強烈的逃生意識讓林殊窈緊緊拉住消防員死活不肯鬆手,她哭得撕心裂肺,拚命喊道:“叔叔,裏面沒人了,我妹妹已經跑了。”

消防戰士沒有辦法,只好叫來另一個同事,讓他進去找人,就在耽誤的這幾秒鐘時間裏,屋裏發生了二次爆炸,幾個人被氣浪衝下了樓梯。林殊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人便失去了意識。

林殊窈從當年那場火災中清醒過來,她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犧牲任何東西,包括她的妹妹,只是這麼多年,她依然是心虛的,無關愧疚,只是擔心自己當年的言辭被傳出去,如果這事被趙玟知道,她應該會跟自己斷絕母女關係吧,畢竟她最疼愛的是林殊綰。

晚上,趙玟難得回來得早。在廚房看見做飯的林殊窈后,她有些意外。

“今天怎麼在家?我之前聽你說是去培訓了。”

林殊窈對趙玟笑了一下:“今天的課不多,在那實踐之後就回來了。”說完她利落地把飯和菜端上了桌,“媽,公司的問題怎麼樣?解決了嗎?”

一提到這事,趙玟頭疼地揉着眉心:“沒有,徐嵐現在要撤資,董事會鬧得厲害,對了,你見到徐子一了嗎?”

林殊窈搖頭:“他住院之後,我們就沒有聯繫了。”

趙玟這些年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有關徐家的,有時候林殊窈都在想,如果不是她跟徐子一認識,是不是趙玟連話都不會跟她說。

果不其然,見林殊窈說跟徐子一沒有了聯繫,趙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這幾天也去醫院轉了轉,也是沒見到人,徐家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你之前不是說跟徐子一關係很好嗎?怎麼現在連你也見不到他。”

林殊窈攥緊了拳,片刻后又緩緩放鬆:“他傷得有些嚴重,這幾天都被隔離起來了,等過段時間他拿到了手機就好了。”

趙玟嘆了口氣:“好,這事你上點心,總要弄清楚為什麼徐嵐那邊臨時變卦,我這邊訂單都已經接了,她卻要撤資,也太不厚道了。”

趙玟口中很不厚道的徐嵐這會兒正坐在徐子一的病床邊上。

“我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要把人追回來,人家現在想見你,你又在這躲着。”

不管徐嵐說什麼,徐子一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徐嵐起身一腳踢翻了凳子,她指着徐子一說:“對,你就給老娘好好在這躲好了,我現在就去告訴元元讓她不要惦記你了,反正你們也離婚了,明天我就給她介紹個男朋友,你就看着吧。”

徐家人的脾氣都倔,徐嵐說完就轉身出了門,徐子一這才緩緩眨了眨眼,彷彿神思剛剛歸位,他試着去動左手,那邊毫無知覺,就好像一塊生肉被生硬地安在了他的手腕上,無論如何也沒法跟他的身體融合,他無法支配它。

徐子一煩躁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緊接着一把拽下了手背上的針管。他已經悶在這個病房裏太多天,煩得已經快失去理智了。屋裏的人都被他趕了出去,連同門口的保鏢也不能倖免。他大力推開病房的窗戶,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

窗外月色正好,稀疏的星光繞在周圍,徐子一突然想抽煙,可翻遍全身卻找不到煙盒。他氣得一拳砸在窗戶上,除了鑽心的疼痛外,再無任何情緒的回應。

恍惚中,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徐子一心猛然一跳,他循聲向下看,猝不及防地對上了淮元正仰望過來的視線。

“徐子一。”她平靜地叫了他一聲,語氣里絲毫沒有對於他這幾天視而不見的不滿。

徐子一身子一僵,右手驀然緊緊抓住窗檯邊沿,他強迫自己冷着臉看淮元,兩人的距離並不遠,他知道她能看到。

“你還好嗎?”淮元無視他故作的淡漠,繼續問。

徐子一的眼眶突然發酸,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淮元瘦了不少,這會兒被夜風一吹,更顯得弱不禁風。他想衝下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他想親吻她,渾身的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着讓他這麼做,但是他的理智拒絕了他的衝動。

他的左手能不能保住還是未知數,他怎麼可以讓她跟着一個殘廢?

徐子一冷着臉準備關上窗戶,淮元被夜風嗆得咳嗽了一聲,她說:“你不需要躲着我,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以後我們可能也不會再遇見了,祝你一切都安好。”

徐子一的胸口突然變得空蕩蕩的,他甚至聽到了寒風從那裏呼嘯而過的聲音。手指的關節被他攥得咔咔作響,他仍然未置一語,關了窗閉了燈,刻骨的孤獨侵蝕着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經。

挺好的,這就是他想要的,真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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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一,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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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漫漫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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