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五指山
家裏的人對司雨的表現都感到很驚詫,雷耀的父母來看她,問她怎麼了,她就把頭蒙在被子裏說自己沒事。
雷耀的爸媽面面相覷,都用質詢的目光看向雷耀。雷耀十分恐慌,編了無數句謊話,把父母哄走,然後氣急敗壞地把司雨拽起來:“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司雨沒有答話,面無表情地看向他,身體也軟軟地癱倒在他手裏。終於,她的眼中有了一絲輕蔑,不可名狀地笑了。
雷耀被這輕蔑刺到了眼睛,又狠狠地把司雨推倒在床上:“我警告你,別胡鬧!否則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司雨依舊輕蔑地看着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小心把床頭的花瓶碰倒在地,花瓶破碎的聲響使司雨有了種異樣的感覺,忽然俯下身撿起了一塊碎片。
“天哪,你到底想幹什麼啊?犯不着吧?”雷耀趕緊把碎片奪下來。
他顯然是以為司雨要割腕。司雨也覺得自己似乎是要割腕,她說不清這是什麼,但感到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在這種衝動下,她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也未可知。
雷耀被嚇住了,恐嚇的話全都說不出來了。他在屋子裏轉着圈,偷瞄着司雨,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
“好吧,”他忽然用力地揉了揉頭髮,“你想幹嗎?痛快地說出來吧!”
“應該是我問你你想幹嗎才對,你娶我回來到底想做什麼?那個女人又是誰?”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全身劇顫,眼中滾下一串冰珠般的眼淚。
雷耀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眼珠轉了幾轉,擠出笑容,握住她的雙手:“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該騙你的……我早就知道你很善良……我……”
“別再用謊話迷惑我。”司雨冷冷地瞟着他,“我已經聽夠了。”
雷耀一咬牙說:“好吧,我的確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娶你,也不是想讓你持家。”他認真地坦白,司雨覺得他是在粉碎她所有的希望。
雷耀繼續說:“我娶你準確來說是為了掩人耳目。”
司雨就像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從床上跳了下來。
雷耀一言不發地把她抱回到床上。
“掩人耳目?為什麼?”司雨瞪着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雷耀避開她的目光:“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慢慢地聽我說……”
司雨卻根本沒這份耐性,仔細地分析了他的一些反應忽然明白了:“是不是要掩你父母的耳目?”她依稀記得,雷耀看她病倒在床上,但大部分時候還是不以為然。當他父母來看她的時候,他才真正緊張起來。
雷耀的臉色一變:“你猜對了,我就是想掩我父母的耳目!”
“為什麼?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司雨的眼中都要飛出刀子來了,女人不論在什麼時候,不論在干任何事情,心思總是釘在情敵身上的。
“是啊。”雷耀沒想到她會這麼敏銳,笑得又是苦澀又是惱怒,“好吧,我就全告訴你,我父母不許我和她交往。”
司雨除了怒不可遏外,更覺得匪夷所思:“你是白痴嗎?你父母不許你們交往,你們偷偷地在地下交往就是了,你犯得着弄段婚姻來掩飾嗎?什麼輕什麼重你分不清嗎?”她非常激動,幾乎是在大吼大叫。雷耀趕緊捂住她的嘴,司雨拚命地掙扎着,卻終究拗不過他。
“你不要激動!”雷耀沉着嗓子說,“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的,我家的父母,和一般人的不同!”
司雨露出了質詢的神情,雷耀知道她願意聽她說了,試探着放開她的嘴:“也許我這樣說不大恰當,你應該也從教科書里讀過,資本的原始積累是很殘忍的,我聽說我爸在創業初期也進行過相當殘忍的原始積累,他是個可怕的人。我媽媽雖然沒到‘殘忍’的地步,但是也很厲害。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原本是至交,後來因為商業上的問題成了死敵,他們認為她和我好是不安好心,如果我不讓他們相信我已經對她死心,天知道他們會對她做什麼。就算不會傷害到她的人身安全,肯定也會用毒計讓我和她永遠再沒有可能,甚至也會對我不利。我這也是迫不得已……”
司雨低下頭不說話了,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雷耀欺騙她是情有可原,甚至覺得他可能是在說謊,覺得他非常可惡。奇怪的是,她本以為自己會怒得發瘋,此時卻意外發現自己很鎮定,其實是萬念俱灰。不管他有沒有說謊,是不是情有可原其實都沒有關係了。因為他根本不愛她,這場婚姻完全是一場騙局。她的驕傲、她的幸福、她的甜蜜其實都是虛幻的,就像一場夢,她現在終於有了夢醒的感覺。
雷耀見她“很平靜”,以為事態還不嚴重,她還有被勸服的可能性,便趕緊握住她的手:“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我會補償你的!我會給你花不完的錢,只要你能再忍耐一會兒,陪我再演一陣子戲……”
司雨沒有回答,只是輕蔑地一笑。她已經聽出來了,雷耀的真實“苦衷”是怕因那個女人和父母所起的衝突威脅到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他娶她,恐怕也是想表示他對父母已經臣服,不再堅持娶父母不喜歡的人了,以此來爭取時間,來完成家族奪權,真的好陰險!也好卑鄙啊!
雷耀的口氣開始變硬:“那就沒辦法了,我本來不想說的,你最好乖乖地陪我繼續演戲,否則我會叫你離婚時一個子兒都拿不到,並背上很多能讓你無法再嫁的惡名。還有,你喜歡設計是不是?我也有本事叫你在設計界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
司雨不認為他在開玩笑,以他家的勢力,毀掉她的前途的確易如反掌。但是她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準確地說她現在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
雷耀恐嚇過司雨之後就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回應,但看着她即將發生生化異變的死魚般的樣子,知道自己不該操之過急,便嘆着氣退去了。他叫來陳媽監督司雨,堅決不能讓她離開雷家,然後便出去了。他忙着去安撫他的“她”,她肯定受驚了,他得趕快去給她壓驚。
他一走司雨就站了起來,人越是在極端的情緒中,越是能聽見細微的聲音。她聽見雷耀和陳媽的交談,知道他叫陳媽看着她。陳媽身強力壯,胳膊就像棒槌一樣結實,肯定能看住她。
然而司雨是絕對不願留下來陪他演戲的,他想讓司雨陪到他能掌握家族財政大權的那一天——其實豪門有點兒類似於宮廷,誰掌握了大權誰就可以肆無忌憚。司雨才不願那樣做呢!她要離開。必須和他離婚,但是她想先離開。先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地靜一靜。和他離婚肯定還要做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她現在只想先靜一靜。
但是,在走之前,她一定要弄清楚那個女人是誰。她假裝生病害饞癆,叫憨實卻嘴不嚴的保姆阿梅嫂端葡萄給她吃,然後又叫她幫她剝皮,就趁這個機會詢問她雷家的合作夥伴。阿梅嫂自然知無不言,司雨很快就確定蘭耀武就是那個女人的父親。
他是做鞋帽生意的,是雷朔的故交,後來因為投資的問題反目成仇。陳媽一直在外面緊張地偷聽,大概是準備等她們提到蘭家的女兒就進來打岔。然而司雨並沒有繼續問下去,打發走了阿梅嫂,自己關上門上網去搜“名媛”。
司雨拐了好幾個彎,才從他們公司的貼吧里找到她的名字——蘭玲。她又把這個名字在人人網搜了一下,確認她就是蘭玲。在主頁上的照片里她穿着一身時尚的格子裙,一副養尊處優、志得意滿的樣子。
司雨輕蔑地一笑,把電腦重重地關上了。她打開衣櫃,找出行李箱,開始往裏面塞衣服,故意弄得“砰砰”響。
陳媽聽到聲音,趕緊把門推開一條縫,司雨的房間裏衣櫃大開,少了很多衣服,窗戶也開着,而司雨卻不見了!
陳媽趕緊衝到窗邊,窗下是一棵大樹,一根粗大的樹枝正好伸到窗邊,難道司雨順着這棵樹背着包袱滑下去了嗎?
陳媽趕緊朝樓下跑。她一走,司雨就從床底下爬了出來,還拖出來一個行李箱,這是她從某本書上看到的金蟬脫殼之計。
司雨拖着行李箱,從雷家的小門溜了出去,陳媽根本沒機會和她打照面。一出雷家司雨就拖着行李箱飛跑,直到市區才放慢腳步。她得找個地方藏起來,慢慢地養幾天,哪裏比較合適呢?好像只有市郊的小旅館。那裏收費便宜——她出來得很急,身上帶的錢並不多,住在那裏也不招眼。
司雨便去市郊找了一個老闆面善、僱員和氣的小旅館,找了個靠里的房間住下。剛住下的那天晚上還沒感覺什麼,第二天早上卻覺得鼻塞,躺了小半天,竟然還是起不來床。
她發燒了,雖然不知道溫度,但她感覺自己像一團火。也許她從發現雷耀和蘭玲的事情就開始發燒了,只是她不知道。真正的痛苦,會讓人麻木的,就像一種奇毒,侵入身體的時候絲毫沒有感覺,發覺時已經受到極大傷害,甚至已經瀕臨死亡,司雨就是這樣的。
司雨覺得自己必須求救,但是現在能找誰求救呢?雷耀肯定已經對她所有的親戚朋友下了“通緝令”,不管她去聯繫誰,恐怕都會立即回到他的掌心。她掙扎着爬起來,茫然地翻着行李,忽然一個名片掉了出來。
司雨拿起名片一看,自嘲地笑了。這是張茉莉的名片,就是那個曾被她稱作“三八大俠”的女出租車司機。雖然司雨根本無法辨別她是否真的可靠,但現在似乎只有找她求救了。
張茉莉一接到她的電話就趕來了,見她的臉燒得通紅,頓時心痛得直叫。聽說她是和老公鬧彆扭才逃出來的,咬牙切齒地替她罵雷耀。原來她一直記着司雨,一直想知道她怎麼樣了。要是之前,司雨聽到這樣的話肯定還會覺得她“三八”,現在卻暖洋洋的。當初她在《半生緣》裏看到顧曼楨在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幫助下逃離魔窟的時候,還以為是胡扯。現在才發現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奇妙,在關鍵的時候幫助你的,偏偏是你素昧平生的人。
張茉莉立即送她去醫院,司雨在路上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仍然覺得身上像火一樣燙。不知過了多久,司雨漸漸感到舒服了一些,慢慢地睜開眼睛。
啊!司雨嚇到了,眼前的人竟然是雷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用力地閉了閉再看。天哪,張茉莉出賣她了嗎?
“你啊你!這是搞什麼啊?”雷耀見她睜開眼就大聲訓起她來,很憤怒卻也很痛心,“怎麼一聲不吭就跑掉啊?你臨走前那個狀態,我真以為你去投河了!你知道嗎?你一走我就報案了,讓警察和河道管理處、森林管理局還有各醫院都打了招呼,一旦發現重病、受傷或者是死亡的年輕女人,就立即通知我!你可知道我多擔心嗎?!”
司雨沒有說話,只是輕蔑地一笑。她現在已經無法相信他的話了,唯一令她欣慰的,就是張茉莉沒有出賣她。
“好了。”雷耀長舒了口氣,“幸虧只是急性肺炎,醫生說已經沒大礙了,你今天就出院吧。家裏的條件要比這裏好很多,更利於休養,以後由醫生上門來給你治療。”
“不,我不回去。”司雨淡然地說,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哎呀,大妹子,你就回去吧!”張茉莉竟然過來勸她。肯定是她不明真相,只知道用老規則來處理“夫妻糾紛”——所謂的老規則就是勸和不勸分,雷耀看起來“悔改”和“和好”的意願很足,她當然要勸司雨跟他回去。
司雨凄然地一笑,一言不發地朝被子裏縮去。雷耀知道她這是不願意的表現,急得過來拉她。
雷耀知道司雨不願意,臉立即沉了下來,伸手去握司雨的手:“聽話!這裏的病人太多了,很容易交叉感染。你得的又不是什麼大病,回家休養完全可以。”
司雨沒有吭聲,猛地把手一縮。其實雷耀這只是個象徵性動作,隱隱有掌控之意。即便如此,被司雨拒絕後他仍然很生氣,再次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大兄弟!”張茉莉忽然站出來了,“我覺得還是讓司雨妹子在醫院裏多待一陣子吧。肺炎這個病,說大不大,如果急性發作,還是挺麻煩的。”
“應該沒關係吧。”雷耀笑着回過頭來,卻看見張茉莉滿眼疑惑,便不好再強制司雨。他想了想,勉強答應讓司雨再休養幾天,自己則在醫院親自看着。司雨知道他這只是怕她跑了,根本不是關心她,心裏更有氣,對他不理不睬。她不被蠱惑並不奇怪,難得的是張茉莉竟然也沒有被蠱惑,一直偷偷地用質疑的目光打量着雷耀。對此司雨挺欣慰,也很驚訝,便趁雷耀有事出去的時候問張茉莉。
“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張茉莉一臉惘然,“我和我老公也鬧過很多次彆扭,也會從家裏逃出來,我老公也會來接我。他當然也會生氣,也會跟我吵架,但是你的丈夫……看起來不像。”
司雨用力地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她知道張茉莉的潛台詞是她也看出了雷耀弄她回家可能是別有用心。司雨頗為黯然神傷——原來他們夫妻之間的問題已經明顯到人人都能看出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