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百合球莖·野炊
生命都是太薄脆的一種東西,並不比一株花更經得住年月風雨。
——沈從文《沈從文家書》
慢慢進入夏天,平城的雨水也多了起來。沒什麼客人的日子,容茵很喜歡從自己的私藏中選一本書,調一杯飲料,坐在賓客區消磨整個下午。來風景區旅行的遊客漸漸知道了這片工廠改造后各種店鋪的存在,吃飯逛畫廊都喜歡往這一片來,有創意有想法的年輕人甚至開始選擇在這裏拍攝婚紗照。熙熙攘攘經過的遊客多了,看到店裏有人坐着捧書喝茶,覺得安靜有情調,也便走進來看看。不知不覺間,容茵的小店說不上多有名氣,客人總歸是漸漸多了起來。與遠近飯店的紅火生意相比自然還有差距,不過容茵也不喜歡自家的店太過吵鬧,這樣常有客人來,卻還能保持安靜氛圍的程度,在她看來恰是剛剛好。
生活總在人們無知無覺的某個瞬間激流而下,轉入另一個方向。
這一天的午後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雨漸漸大了起來。容茵從面前的書本回過神,抬起頭看向窗外的時候,突然有那麼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繼續。
直到覺得胸腔悶痛,她才驀然回神。門口的方向傳來敲門聲,還有人在講話:“這家店開門沒有啊?”
“不知道……從外面看好像裏面是有人的。”
容茵從窗子裏望了一眼,見那個人站在院門口,抱着手臂,似乎在鬧彆扭,不太願意進來的樣子。身旁站着的人為她舉着傘,似乎在很努力地勸說著什麼……她一個激靈,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拉下竹帘子,然後起身衝到門口,在門外那幾個人反應過來之前,將門直接插上。
其實不是沒開門,而是到了春夏交際,院子裏又種了不少花草,容茵怕蚊蟲重,弄了兩重門帘。這一天雨水重,最外面的門帘剛好卡在了門框的位置。說話的那個女孩子大概力氣小,推了一下沒推開門,就吃不準店家有沒有正式營業。
關門落鎖,容茵背靠在門上,捂着胸口,聲音略沉:“不好意思,老闆今天不在家,如果想吃甜品,改天再來吧。”
門外的人聽到了聲音,安靜了一瞬。
緊接着就聽最初說話的那個女孩子又開始嘀咕:“看吧,我就說沒開門。”
另一個人說:“這麼大雨,本來還想找一個地方躲躲雨呢。”
“你就那麼摳門啊,連頓飯都不捨得請!隨便找一家飯店不就得了?飯店肯定開門。”
男孩子說話的聲音有點兒委屈:“我不是摳門……這才三點多,去飯店吃的是什麼飯啊?”
說話的聲音漸漸遠了,容茵緩緩地放下手。
她走到第一扇窗子的位置,透過竹簾的縫隙向外張望。
先前在門口吵架的小情侶漸漸走遠,而院子門口早就沒了人。
之前看到的那個人影,側臉、神態、抱着手臂的姿勢,彷彿不過是一場幻覺。
可容茵知道那不是幻覺,她沒有這種不現實的想法。獨立生活的這麼些年,如果說她都學會了什麼大道理,那麼第一條就是:直面真相。無論多麼醜惡、多麼殘酷,總要面對的。不面對,就要被動挨打。打完了,終究還是要被迫面對。
但她吃不準的是,畢竟已經五年不見,又只是個驚鴻一瞥的側臉,或許認錯人了也不一定。
那個人在蘇城過得好好的,每天的日子說是養尊處優、呼風喚雨也不為過,怎麼會一個人跑到平城來呢?即便來,也不會來這種地方,更不會前後連個人也沒跟着。
容茵在桌邊坐下來,細細思索。聶子期的電話就在這時打了進來。
大概是容茵的聲音聽起來心不在焉,聶子期的第一句便是問候:“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前後不過短短十來分鐘,容茵已經做好了決定:“沒有……我,我想關店一段時間。”
“關店?”聶子期有些意外。這段時間他工作忙,經常幾天連軸轉,別說去郊區容茵的甜品屋,他連自己的家都沒回去過幾趟。聽容茵的聲音似乎有些沉悶,他很快反應過來,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阿茵,是店裏的生意……不太好嗎?”
容茵已經回過神,情緒也恢復到平常:“不是的,這段時間生意蠻好的,現在是景區的旺季,遊客很多。林先生也經常打電話跟我預訂餅乾和蛋糕,似乎他還跟朋友介紹過這家店,現在每天清早快遞員都要來我這兒取件。”
聶子期聽容茵的聲音似乎恢復了輕快,仍然納悶:“那你……為什麼?”
容茵垂下眸子,沒有拿手機的手輕輕摳着手掌心:“就是生意太好了,我不太習慣,想停下休息一段時間。”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傳來聶子期的輕笑聲:“本來我還擔心是你生意不好,想不到竟然是太好……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掩飾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欣喜了。其實我打電話來就是想問你,過幾天是五一小長假,我要去南方一個鄉村做義診,因為我的老師和那兒的村主任是許多年的朋友,我每年都會去……阿茵,有沒有興趣重操舊業一把?”
謹慎起見,容茵第一個問題就是:“南方哪個鄉村?”
“臨安市下屬的一個地方。山清水秀,就是附近沒什麼景點,所以經濟有點兒落後。”
“五一小長假第一天出發?”
“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答應了嗎?”
“是啊,答應了。”容茵說,“不過我想明天就先過去,可以嗎?”
手機那端傳來幾聲輕敲鍵盤的聲音,隨後是聶子期的聲音:“阿茵,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明天晚上出發?明天我安排一下工作,調個班。這個事我老師也知道,他如果知道我想提前幾天出發,也不會反對的。”頓了頓,他又說,“我前段時間密集加班,還幫同事替了好幾次班,想不到這麼快回報就來了。阿茵,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我真挺高興的。”
容茵笑了:“其實我也是心煩,想找一個地方散散心,你別把我想得太高尚。”
聶子期沒說話,片刻之後他回:“那我先掛了,你待會兒把身份證件號發給我,我買票。”
“不用了,各買各的就行。”
聶子期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無奈:“咱們之間,非要算得這麼清楚嗎?阿茵,放輕鬆點,我們也是認識多少年的老朋友了。”
“好吧。”容茵半閉着眸子,揉了揉太陽穴,“我們是高鐵過去嗎?”
“硬卧,後天早上到臨安,然後坐公交過去。”
“現在我有點兒做義工的感覺了。”
聶子期笑了:“所以車票什麼的,也別跟我計較了。我們做這個,吃住都是最簡單最便宜的。”
“好。”
掛斷電話,容茵揉了揉頭髮,起身又去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件事自然是通知自己在平城僅有的兩三位好友,他們五一小長假都不在平城,事先說好聚會的事也都泡湯了。幾位友人的反應大同小異,尤以曾經在F國做了五年室友的畢羅最為敏銳:“小姐姐,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
她比畢羅年長五歲,平常畢羅怎麼稱呼她的時候都有,“容茵”“茵茵”“阿茵”,只有覺得容茵情緒不好想安慰她的時候,才會半開玩笑地喊她“小姐姐”。
容茵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沒有隱瞞:“我覺得我今天好像看到了以前認識的人。”
“是那邊的人?”
對於容茵以前的事,畢羅算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說“那邊”,應該算是最不觸動往事的一個說法了。覺察到好朋友的體貼,容茵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嗯。我最不想見的人。”
畢羅沉默了一下,說:“他們的主戰場在蘇城,哪怕來平城,應該也只是旅行。”做下這個判斷,那頭畢羅的聲音也多了一份篤定,“無論你有沒有認錯,五一小長假去外省玩一玩、散散心也好。這段時間你一個人支撐店面很辛苦,我這邊也忙得稀里糊塗的,都沒幫上你什麼忙。等你回來,有個好消息跟你分享。”
“好呀。”
掛掉電話,容茵上到二樓收拾行李,一邊通過微信和聶子期交流,一邊在網上查詢有關這個村落的種種訊息。
令容茵意外的是,這個名為雁杳村的村落可不是什麼籍籍無名的小地方。儘管說起這裏,聶子期話里話外都透露出“這地方條件比較差,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的訊息,可網上關於雁杳的報道卻透露着另一個信號:該地風景秀美,且還未被過度開發。未來若有開發商慧眼識珠,很有可能一躍成為全國知名的“最美村落”。
容茵不禁笑了,聶子期選的這個地方倒還真是不錯。雖說做義診是正經事,但能看到原生態的秀美風光,這趟散心之旅倒也物超所值。
雁杳村距離臨安市區有幾十公里的路程,且中間要走一段頗為顛簸的盤山公路。公交車上,聶子期遞給容茵一瓶礦泉水:“第一次來都會有點兒吃不消,你這算是身體素質相當不錯了。我初來的時候,上車沒一會兒就吐了。那時公路沒有現在修得這麼平坦,車子也破,一路特別顛,把我一個從不暈車的人都搞得暈車了。”
容茵接過水喝了一口,說:“如果天天都要走這麼一段山路,用不了多久身體就適應了。”
聶子期說:“昨天老師得知你要跟我一起過來的時候,還挺驚訝的。”頓了頓,他說,“鄭教授跟咱們大學時的幾位教授都是熟人,實習那會兒我分到他手下時,他就聽說過你。對於你,他挺好奇的。”
“這話我不信。”容茵淺笑着說,“鄭教授每天有那麼多事要忙,對我一個中途跑路的醫學生能有多深印象?”
聶子期咳了一聲,說:“主要是前段時間我訂了餅乾和蛋糕,老師也嘗了一些,後來還帶了許多回去給他夫人和女兒。”
容茵“撲哧”一下笑了:“你這是在幫我拓展生意?”
聶子期一本正經地說:“你還真別說,要不是這個小長假咱們出來了,老師說不定會去你店裏瞧瞧。”
說話間,車子已經開到終點站。下車時,聶子期扶了容茵一把:“小心腳下。還有一點路,咱們得走過去了。”
公路雖然不寬,倒也修得平坦,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碧綠的田地,再遠一些,依稀可以看到房屋和森林。
天有些陰沉沉的,空氣間漂浮着青嫩的綠意和淡淡的水汽,容茵嗅了嗅:“好像要下雨了。”
大概是臨近目的地的緣故,聶子期聽說要下雨也不着急,反而笑着說:“下雨好啊。”見容茵瞥了他一眼,才接口道,“如果今天下雨,明天雨停了,我帶你去附近的森林是采蘑菇吃。”
“可以嗎?”一說這個,容茵也來了精神,“咱們不是來工作的?這樣會不會……不太專業?”
“這沒什麼。”聶子期笑着說,“我每年都來,跟這兒的人都熟了,采蘑菇和打野兔還是跟當地人學的。這邊空氣好,水質也乾淨,森林裏有小溪,還可以抓魚。總之這回肯定不讓你白來。”
容茵聽得神往,唇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如果有材料的話,我還可以烤麵包。”
聶子期說:“這有什麼難的?咱們就借住在村主任家,到時我給你搭個爐子,肯定能烤麵包。”
有了聶子期帶頭,兩人說起了在村子裏吃吃喝喝的那點事兒。從森林裏的蘑菇和烤魚,到農家院的烤麵包和土豆湯,最後聶子期越走越快,簡直要跑起來:“被你說得口水都要掉下來了。不管那麼多了,今天中午你就露一手!”
雁杳村的情況比容茵想像中要好許多,房屋之間的街道整潔乾淨,村主任家的小院更是收拾得整整齊齊,連為兩人準備的兩個小單間都透着一股書卷氣。單人床靠牆,寫字枱臨窗,簡易小書架最上面還擺着兩盆花。容茵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嘀咕:“你也說得太誇張了,這樣的條件還簡陋?簡直太好了好嗎?”
聶子期笑着說:“是我沒想到你的接受程度這麼高。之前我一個小師弟跟過來,說別的都能忍,最不能忍的是每天早上要跑很遠去村頭的公廁。”
說到這個,容茵也咋舌:“現在也是這樣?”
村主任就站在屋門口,聽到這話連忙解釋:“早不是了,現在咱們家家戶戶都自己修。聶大夫說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容茵一攤手:“所以啊,這條件簡直太好了。比平城郊區的那些農家院還乾淨。”
村主任是個五十開外的漢子,說話的口音不重,而且頗為健談,聽到容茵這樣說,接話說道:“肯定比不得平城首都大地方,不過要說乾淨,我們家是收拾得真乾淨。我女兒就在鎮上防疫站上班的,家裏哪能不講究這個?”
容茵朝村主任回以一個笑容:“這幾天住在這兒,給您添麻煩了。”她朝窗外的院子看了眼,“要不我來做飯吧。”
村主任瞪着眼一擺手:“那怎麼行?來了就是客,哪有第一天就讓客人做飯的道理?”他看了站在一旁不說話的聶子期,“聶大夫,你這位同事太客氣了,來咱們這兒就當是自己家裏,有什麼需求儘管說!”
聶子期看了一眼腕錶,說:“時間還早,我帶她四處轉轉,差不多下午回來。晚上咱們吃鐵鍋燉魚怎麼樣?”
村主任一聽這個就樂了:“今晚我女兒也回來,那我就在家等着聶大夫的魚了!”
容茵在一旁聽這兩人說得熱鬧,發現聶子期果然沒有說謊。一說吃魚的事兒,村主任的話都明顯多了,顯然對於聶子期的“鐵鍋燉魚”甚是想念。
村主任囑咐兩人帶上雨傘,還借給容茵一頂斗笠。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帶上,便出發前往附近的森林。
說起連軸轉了許多天都沒喘上一口氣的人,除了聶大夫,還有林秘書。看着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他沖了一杯咖啡,給好友蘇蘇發了條微信語音:“你再忙也比我強。都說煙花三月下江南,你這趟出差也夠風雅的,住的還是七星級酒店,你可知足吧大小姐!”
那頭蘇蘇似乎說話不方便,很快回了一段文字過來:“別提了。工作的事也就算了,老大今天心情不好,從早上到現在都黑着臉。本宮心裏瘮得慌!”
林雋見到這條,也不敢發語音了,打字說:“出啥事了?和曼菲的合作案談得不順利?”
蘇蘇:“對方很難纏,提出的要求太苛刻了,根本不可能達到。而且……何氏也摻了一腳,事先我們根本不知道,到了會議現場才見到何氏兩兄弟。而且何氏好像早就跟曼菲有默契,曼菲的代表說什麼他們都表示贊同,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商量好了給咱們下套呢!”
林雋看到這兒也皺起眉頭,飛快地打字問:“那怎麼辦,目前有對策嗎?”
蘇蘇:“很難。原本說好從國內遴選出一家最優秀的企業,和曼菲共同合作‘曼菲·二十四橋’的項目。我們提交的策劃案主要針對‘水雲間’項目本身,可今天會上壓根不談項目的事兒,一上來就談錢、人、資源分配,還有最終分成模式。”
林雋:“這些難道不是應該按曼菲一開始就說好的來嗎?至少也應該有一個章程啊!”
蘇蘇:“正常是這樣。所以老大才窩火啊!我看曼菲那個女負責人和何佩眉來眼去的,這裏面必然有貓膩!”
不等林雋回復,蘇蘇又打了一長串話:“現在曼菲的意思似乎更傾向何氏。老大早上起來接了一個電話,好像是家裏打來的,然後就心情很差的樣子。哎,要不你明天也過來吧。我實在有點兒吃不消。”
林雋抬眸掃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以及電腦屏幕上的資料,深吸一口氣,回了一條:“你先勸老大吃點兒東西。”
蘇蘇:“我們在車上呢,什麼吃的都沒帶。老大說眼不見心不煩,就把我拎出來了。我還什麼都沒收拾呢!”
林雋覺得自己血壓都上去了:“那你們午飯吃什麼?”
蘇蘇:“老大說,附近有個小樹林,我們可以野炊。”
十五分鐘后,蘇蘇收到了林雋發來的信息:“今天夜裏高鐵,明早跟你們會合。”
蘇蘇望着手機屏幕發獃,冷不防耳邊傳來一聲:“你和林雋倒是很有話聊。”
蘇蘇扭頭,覺得自己此刻笑容大概有點兒干:“老大……咱們待會兒……真的要野炊?”
唐清辰回眸,看向她,眼神里透着些許困惑:“不然還有假的野炊?”
“……”蘇蘇唇角輕揚,自家老闆的冷笑話,五年如一日的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出來匆忙,也沒帶什麼工具。”
負責開車的司機這時開口了:“有的。蘇小姐,唐先生今天早起就跟我說過,咱們有全套的家什。”
蘇蘇:“……那個,老大,林雋……他可能是有事想跟您彙報,剛才他跟我說,今天夜裏的火車過來,明早跟咱們會合。”
唐清辰說:“是我讓他過來的。”頓了頓,又說,“才想起來過兩天就是小長假了,你們兩個這段時間很辛苦,讓他提前過來,跟你一起休個假。”說到這兒,他瞥了蘇蘇一眼,“我見你們兩個聊得開心,還以為你們情投意合,舉手之勞撮合一下,這也是當老闆應該做的。”
蘇蘇:“……”她是看唐清辰從晨起就心情不好才跟林雋交流的好嗎?她怎麼就忘了,自家這位老闆,壞心眼比誰都多,尤其心情不爽的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折騰人。此刻身處外省,不在平城,他那些家人朋友都不在,可不就緊着手邊人捉弄?
蘇蘇默默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淚,在心裏告誡自己:以後千萬不要再看老闆可憐,亂施同情心!這人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十分鐘后,車子在路邊停妥,三人下車分配行囊。
蘇蘇作為一個純粹的北方姑娘,對這種濕潤的南方氣候有點兒不適應,但對滿目翠色和耳邊嘰嘰喳喳的鳥鳴,還是頗為受用的,走了幾步,話也多了不少:“老大,你以前也經常出來野炊嗎?”
“這片森林大不大,咱們待會兒會不會迷路啊?”
“老大,咱們中午吃什麼?”
“不經常,所以才帶你出來體驗一下生活。司機常來這個地方,不會迷路,咱們沿着這條路走,一會兒他就跟上來了。”至於最重要的午飯問題,唐清辰的回答很有藝術,“逮到什麼吃什麼。”
蘇蘇有一瞬間的迷茫,她四下里望了望:“該不會……要吃樹葉吧?”
唐清辰:“……”他該不該告訴這姑娘,她提的其中一個行李袋裏,其實都是吃的?
這片森林看似不大,卻是個寶藏。因為外來人少,當地人祖輩相傳,打獵捕魚都有講究,絕不會竭澤而漁,因此這一片至今仍保持着堪稱原生態的自然環境。
森林的入口不止一個,從小森林另一頭進入的,正是同樣初來乍到的容茵,旁邊跟着稱得上是個熟手的聶子期。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聊,倒讓聶子期將一條熟悉的老路走出了幾分新鮮感。
容茵說:“這雨憋得厲害,我看一時半會兒應該下不起來。”
聶子期說:“下起來也沒什麼。這邊的雨都下不大的。”
容茵正要說什麼,一偏頭,便發出了驚喜的喊聲:“哎,那邊長的好像是野葡萄。”
她沿着一條岔路尋過去,等聶子期追趕上來,她已經往嘴裏接連放了好幾個。
聶子期撫額:“你自己也是學醫的,就算這東西真能吃,好歹也洗一洗啊。”
尋到了好吃的野果子,容茵連說話都活潑了:“我就先嘗兩個。誰知道你說的那個小溪有多遠。”
聶子期遞過事先備好的竹簍:“往這裏面放吧。待會兒到了小溪邊,洗一些再吃。”說到這兒,他也有些稀奇,“我沒想到,你一個從小在城市生活的大小姐,竟然還認識這個。”
容茵聽到“大小姐”三個字,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不過很快又消弭在眉眼間,轉而流露出歡快的神色:“在F國的時候,我和我室友經常趁着周末去郊外玩兒,有一間小館子是我們最喜歡去的。餐館老闆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先生,鰥居多年,最大的愛好就是烹飪美食,就把他和先太太的居所改裝成了後來的小餐館。他做的菜肴都是時令菜,秋天炙鹿肉,入冬前燉魚湯,做甜品的食材也都是自己採摘的,其中有一樣,就是這種野葡萄。我們幫他去採摘過一些,和國內的這些長得是一樣的,味道也差不多。”
聶子期見她神色認真之中透着幾分悵惘,明顯陷在回憶之中,也摘了一顆,搓一搓表皮,放入口中。野葡萄的味道和市面上賣的葡萄不同,酸甜之中略帶一絲生澀,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他有意調動氣氛,便問:“這東西也可以做甜品嗎?是和上次那個黑櫻桃蛋糕差不多嗎?”
提到甜品,容茵回過神:“做不了那個。黑櫻桃蛋糕和李子蛋糕,都需要甜度很高的水果做原材料。這個野葡萄……”她想了想,說,“今天回到村主任家裏,如果你能獨自一個人搭起爐子來,我就給你露一手,做脆皮麵包,這個野葡萄放在麵包里做餡料吃最合適。”
聶子期打量着面前的野葡萄:“看樣子今天這棵樹是要被咱們禍害光了。”
容茵不同意這個說法:“摘的時候小心一點,別弄斷它的枝條就是了。”說起這個,她振振有詞,“這些野果子本來就是給小動物吃的,小鳥、松鼠,還有其他小動物都可以吃,自然人也可以吃了。”
聶子期被她說笑了:“被你這麼一說,更有罪惡感了。感覺搶了好多小動物的食物。”
容茵摘果子的手不停,一邊睨了他一眼:“你的表情看起來可不像是有罪惡感。”
聶子期的笑聲更大了:“想到馬上能吃你做的野葡萄脆皮麵包,實在悲傷不起來……”
兩個人采了野葡萄,又見到一棵老槐樹。都說七月槐花香,這時節槐樹自然還沒開花。聶子期卻停下腳步,拽下一隻樹杈,示意容茵摘一些嫩葉下來:“我也是來了這邊才知道,槐樹葉可以做菜餅子吃,不過要采嫩葉才好吃。”
“菜餅子……”容茵想了想,“就像平城的糊塌子?用西葫蘆做的那種?”
“你還知道糊塌子啊。”聶子期不禁樂了,“你到平城也沒多久吧,還吃過這個?”
“我有個朋友是平城人,以前吃過她做的。還蠻好吃的。”
聶子期已經開始規劃菜譜:“或者做菜糰子也行,貼在鍋邊,配鐵鍋燉魚吃最好。”
容茵說:“還沒開工,就這麼一路吃,感覺有點不務正業。”
聶子期說:“其實這份工作沒你想的那麼嚴峻。這兩年農村建設越來越好了,鎮上的衛生所和醫院也都跟着更新設備,老百姓看病比以前方便多了。我也是來習慣了,每年春秋過來一趟,幫這兒的大爺大嬸量量血壓,做做基礎檢查,如果趕上有孩子感冒發燒,也幫忙診治一下……基本也就是這樣。但如果不來,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摘完嫩槐葉,一路走,不多時便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容茵說:“捕魚是在這兒嗎?”
“對。”聶子期遞給容茵一隻水桶,“待會兒你在旁邊坐着等就行了。實在無聊,可以玩會兒手機,我很快就好。”
說話間兩個人走近河邊,只見眼前溪流湍急,波光粼粼,亮銀色的水花撞擊在凸起的石塊上,時而發出泠泠之聲,並不是容茵想像中的寧靜小溪。不過想來也是,若真是寧靜的小溪流,也就不會有什麼大魚了。
聶子期走在前頭,忽的腳步一停,後面的容茵險些撞在他的背上。
容茵一手拎着空水桶,另一手固定住掛在腰上的小竹簍,扶了一下撞歪的斗笠帽檐:“怎麼了?”
“沒什麼。”聶子期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沒想到這邊還有人。”
容茵這才看到,溪流邊還站着兩男一女。兩個男人正在弄釣竿,高個的那個男人三十齣頭的樣子,黑色T恤、黑色跑鞋,一條水洗牛仔褲襯得雙腿修長,眉目狹長容貌俊雅,不太愛笑的樣子。矮個的中年男人身材敦實,身上套一件多口袋馬甲,曬得黝黑的臉上帶着笑。那個女孩子身材高挑,扎一個丸子頭,容貌昳麗,眉眼清晰,穿一件灰色連衣網球裙,露出修長的雙腿,斜坐在馬紮上,低着下頦,兩隻手似乎在跟什麼東西較着勁兒。
對面的人顯然也留意到了他們。高個的年輕男人朝他們微微頷首,中年男子則朝他們招招手,主動打了聲招呼:“從村裡過來的?”他盯着聶子期眯眼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這是聶大夫吧?您今年又過來了啊?”
聶子期皺了皺眉:“抱歉,您是……”
“我姓王,我家是隔壁村的。不過您和您同事每年都來雁杳村的事兒,我們都知道。”
聶子期微笑:“您這是帶朋友過來玩兒?”
那人瞧了一眼年輕男子的神色,見對方沒有反對,這才開口:“這兩位是平城過來的朋友,說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野炊。我想着,就屬雁杳和我們村交接的這個小森林最好,就帶他們二位過來了。”
那頭蘇蘇吐出一口氣,將手裏的東西遞出去:“總算弄好了!我這可是頭一回做魚餌,還不賴吧!”
容茵眼尖地看到她手指尖的那個東西還在蠕動,眼皮不自覺地抽動了下,心想這女孩子看着挺漂亮的,想不到膽子這麼大,第一回上手就敢拿蚯蚓做魚餌。
“不錯。”唐清辰贊了一句,說話時語氣淡淡的,連眉毛都沒挑一下。他對蘇蘇這樣不矯情的性格習慣已久,要是個嬌滴滴什麼都不敢碰的主兒,他也不會重用她這麼多年,出差談生意也把她視作首選。
一旁的司機王師傅也擦了一把額頭,言語裏的欽佩之情可比唐清辰明顯多了:“蘇小姐,想不到你還真能幹。”
蘇蘇笑逐顏開:“那是。”一抬頭,看到溪對面站着的兩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容茵頭上的斗笠,也沒多想,開口就說,“哎,你頭上的草帽真好看!”
容茵:“謝謝。”她笑了笑,“你的丸子頭也很可愛。”
蘇蘇聞言用自己手背蹭了蹭發頂:“其實我是怕麻煩。”她又盯着容茵好一陣端詳,“你這草帽是在哪兒買的?我感覺還挺實用的。”
蘇蘇談吐自然大方,態度也是恰到好處的親熱,容茵笑着答:“不是我的,是村裏的朋友借的。”說著,她抬頭望了望天,“本來是怕待會兒會下雨……”
這麼一說,蘇蘇也擔心起來:“對啊,如果下雨了我們怎麼辦,老大?”
她話音剛落,那邊唐清辰手臂向上一挑,一條銀白的魚兒憑空躍起,濺了她一臉的水珠兒。蘇蘇抹了一把臉,別提多欣喜了:“老大,你釣魚這麼厲害啊!我們中午不會餓肚子了!”
另一頭,聶子期脫掉鞋襪,挽起褲腳,適應了一下溪水的溫度,正拿着魚叉,一步一步往溪水裏挪。
容茵眼看着溪對面的年輕男子已經釣了一條魚上來,看那樣子足有一斤有餘,再看眼前聶子期,不禁出聲問了句:“水會不會很涼?”
對面的王師傅倒是樂了:“聶大夫這架勢,一看就是老手啊。”
唐清辰暫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聶子期和容茵的方向,蘇蘇更是眼都不眨地盯着。
一時間,小森林裏沒有了人聲。一片靜謐之中,清脆婉轉的鳥鳴聲、泠泠清澈的水流聲,以及由遠及近的風聲吹拂過耳,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聶子期更是如同一根木樁釘在水中,低垂着頭,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容茵只看見聶子期的手突然動了,還沒看清他的動作,當他手臂再提起來時,魚叉上已經多了一條又肥又大的魚,看那樣子怎麼也有三四斤。
容茵唇角露出一絲笑,蘇蘇反應更快,直接鼓起掌來:“Bravo!”她是活潑跳脫的性子,見到陌生人釣到大魚,不僅連聲讚歎,甚至翹起小指吹了一個長長的口哨。
王師傅也跟着鼓掌:“真棒啊聶大夫!這一條大魚就足夠你們兩個人吃了!”
聶子期臉上掛着笑,踩着水走回岸邊,連魚帶魚叉擲入水桶中,隨後轉頭朝對岸那三人招了招手:“這條魚大,我們也吃不了,乾脆咱們湊一塊兒,午餐一起吃吧!”
蘇蘇最先舉起雙手表示贊同:“太好了!一起吃一起吃!”她站起身,朝唐清辰眨了眨眼,小聲嘀咕,“老大,咱們挪過去吧,你不是想跟人家學叉魚嗎?”
唐清辰確實對聶子期那一隻手叉魚的本事頗有興趣,但他並不是情緒外露的人,若不是蘇蘇跟在他身邊時日長了,知道自家老大其實是個好奇心重、好勝心強的性格,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來他其實早就想跟聶子期學一手了。
他瞥了蘇蘇一眼,示意她少說閑話,對聶子期和容茵微微頷首:“我們繞一小段路,挪過去。”
小溪並不寬闊,但水流湍急,直接蹚水過來顯然是不現實的。好在有王師傅帶路,三人拎着東西繞了一小段路過來,到岸邊時,聶子期已經又叉了兩條小魚。
唐清辰目中流露出一絲興味,朝聶子期伸出手:“聶大夫,幸會,我姓唐。”
聶子期將手上的水珠兒在背後擦了擦,兩人握了握手,說:“唐先生別客氣,叫我小聶就行。”
唐清辰語氣深沉:“那不太好。”見聶子期目露不解,才說,“畢竟我不大習慣被人喊小唐。”
唐清辰生得很是雋雅,但明眼人都不難看出,此人性子沉穩,很有些鋒芒內斂的上位者氣勢,論年齡也比聶子期要年長几歲。他說這話時語氣輕鬆里透着調侃,明顯是開玩笑的意思。聶子期玲瓏心思,也隨之一笑:“唐先生愛開玩笑。”
唐清辰說:“你這招叉魚很厲害,感覺比釣魚有意思多了。”
聶子期見他毫不掩飾地好奇,知道他是想學,便將手裏的魚叉遞了過去:“其實很簡單的,只要有耐心,一擊即中。”
那頭容茵和蘇蘇、王師傅已經交換了彼此的名字。蘇蘇最大的興趣在容茵的斗笠上,一湊近,瞧見她腰間墜着竹簍,看見裏面有果子,頓時把斗笠忘了個一乾二淨:“這是什麼,可以吃嗎?”
既然大家說好要搭夥野炊,容茵也不是小氣的人,從竹簍里摸出一把果子,遞了過去:“先洗洗再吃。”
蘇蘇捧着容茵分給她的那份,蹲在小溪邊仔細洗了洗,送了兩顆到嘴巴里,幸福地捧住臉頰:“哇,又酸又甜,果皮有點兒澀,很好吃啊!”
容茵笑着說:“待會兒如果再遇到野葡萄,都讓給你摘。”
蘇蘇說:“這是野葡萄?”她一臉吃了大虧的表情,“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吃。”
連王師傅都被她逗樂了:“這東西在咱們這兒很多。如果做成果醬,抹在山雞上烤熟了吃,特別美味!”說著,他拍了拍跨在肩上的弓箭包,“兩位小姐,有沒有興趣跟我一塊兒去打只山雞,給咱們加餐?”
容茵略有一絲顧慮,蘇蘇看出來了,拉着她的手小聲說:“一起去吧。他是我們老闆雇的,沒問題。”
容茵看一眼聶子期,那傢伙指導着唐清辰挽起褲腳,兩個人一起適應了溪水的溫度,正往深一些的地方走去。她無奈地搖搖頭,這傢伙平時看着挺穩重的,真玩兒起來,比誰都瘋。
也罷,好不容易出來玩兒一趟,思慮太重也就沒趣了。容茵在心裏嘲笑自己養成了草木皆兵的毛病,一側眼,瞥見蘇蘇的笑靨,想着大家都是初相識,總要找些話題來說,便順口問道:“你和你們Boss一起出來玩兒?”
“都是我們老大臨時起意。”蘇蘇一擺手,隨即又笑嘻嘻的,“不過能出來玩兒總是好的,這不,就認識了你和那位聶大夫。”她明顯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話匣子打開,問題一個接一個的,“你也是大夫嗎?”
容茵搖了搖頭:“我是醫科大學畢業的,不過畢業后沒有做本行。”
閑聊不涉私隱,與人聊天方面,蘇蘇這個談判高手很有分寸:“那也挺了不起的,我聽王師傅說,你們每年都要過來這邊做義診。”
“聶醫生每年都來,我是第一次。”
蘇蘇問:“那你們住哪兒?村民家?”
“村主任家裏。”容茵指了指頭上的斗笠,“這個就是跟村主任借的。”
王師傅走在前面,聽到這話,插了一句嘴:“蘇小姐要是實在喜歡,可以去他們村裡問問。我記得雁杳村有幾個手巧的婦女,每年都喜歡做一些這個,時不常地拿到集市上賣。”
“好呀好呀。”蘇蘇聽了特別高興。
“噓——”容茵先一步留意到了王師傅側耳傾聽的模樣,示意蘇蘇站在原地別出聲。
片刻之後,王師傅鬆懈下來,開口說:“跑了。”
容茵說:“看來我們已經接近山雞出沒的地方了,都留點神兒,總能逮到的。”
容茵雖然是第一次圍觀捕獵,話說得倒是很准。半小時后,三人興高采烈地折返,王師傅手裏多了一隻山雞,還教兩人挖了一些野百合的球莖。據他說,這些百合併不是真正的野百合,而是早年種在小森林裏一片空地上的,後來漸漸長得野了,也沒人去管,村民遇到了都會挖一些回家。容茵和蘇蘇都是第一次挖百合,聽說這種百合球莖可以直接燒來吃,也都來了勁頭。最後返回時,三人手上都是泥土。
釣魚組的二人則是一站一坐,站在水裏的是唐清辰,聶子期則坐在一塊石頭上,看樣子已經休息很久了。
因為有唐清辰這個大戶,烹飪工具和各式調味料都準備俱全,蘇蘇也發現行李包里裝滿了加熱米飯、三明治和脫水蔬菜。不過面對着王師傅做的野葡萄甜醬烤山雞,聶子期做的烤魚,以及容茵用溪邊生長的空心菜做的魚湯,除了加熱米飯還能派上用場,包裹里的其他食物在這些新鮮的熱食麵前都黯然失色。
容茵的空心菜魚湯最先出鍋。
蘇蘇大呼過癮,直說這是她喝過最鮮美的魚湯。湯喝多了的結果,自然是想上廁所。烤山雞剛吃了一半,蘇蘇已經高呼要先去方便一下了。
容茵正在清洗百合球莖,這東西蘇蘇一路上眼饞了許久,她打算按照王師傅說的做法,燒一些給大家做餐后甜點。等她反應過來忽然傳來的尖叫聲是蘇蘇的聲音時,唐清辰和聶子期兩個人已經率先沖了過去。
王師傅正在添柴的手嚇得一哆嗦,幾人事先架好的篝火一下子蔓延到了圈外。容茵丟下一句“照看着柴火別燒起來”,也循着聲音的方向沖了過去。
蘇蘇小解的地方距離幾人吃飯的地方並不太遠,畢竟是初來,一般女孩子都不敢離開太遠。大概是害羞的緣故,她專門找了植被較為茂密的地方,這顯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容茵趕到的時候,聶子期已經用隨身的小刀將那條蛇斬成幾段,一旁的唐清辰面沉如水,彎下身想去抱起蘇蘇,卻被容茵和聶子期齊聲阻止。
聶子期的臉色顯然不大好看:“這蛇有毒,不算是劇毒,但肯定要先處理,不能就這麼搬動她。”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眼色。聶子期是在遲疑這兩人的關係,醫者父母心,如果唐清辰不介意的話,他肯定會直接幫蘇蘇將傷口的毒液吸出來。而唐清辰見聶子期看他,一時也怔住,但他誤會了聶子期的意思,考慮到兩個人都是男人,而蘇蘇的傷口在大腿外側的位置,無論他們兩個誰來幫忙,都不太合適。
容茵見這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間誰都不說話,再看蘇蘇臉色慘白,呼吸都不對了,一時也忘了顧忌那麼多,上前揪起唐清辰自己取代了他的位置:“子期,你去弄點鹽水,我來。”
聶子期看到唐清辰之前遲疑,就知道自己剛才判斷失誤,這兩人不僅不是情侶,而且沒有半點情侶間的曖昧,一時有些懊惱自己操心太多。
“還愣着幹什麼?”容茵一眼瞥見他身上的外套,“外套脫下來給我,快去!”
危急時刻,有一個頭腦清楚的人嚴格下令,其他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執行。
聶子期脫下外套就往回跑。容茵又命令唐清辰:“你過來,頂替他剛才的位置,幫我扶住她。”
蘇蘇穿着連衣裙,被蛇咬傷的傷口在大腿外側一半高的位置。容茵撩起她的裙擺,將聶子期的外套遮在傷口以外的位置。聶子期之前反應也夠快的,已經用隨身帶的繩子捆綁在了傷口近心端的位置,又將毒蛇的牙剔出。
蘇蘇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容茵咬牙,從口袋裏摸出削百合用的小刀,動作迅速地在傷口上劃了一個十字,又麻利地在傷口附近的皮膚上輕輕挑破數個細小的創口。她將刀丟在一旁,雙手輕柔而有規律地擠壓,毒血很快流了出來。
蘇蘇還未完全失去意識,在容茵開始擠壓時,身體便想掙扎。唐清辰此時才明白容茵讓他取代聶子期托住蘇蘇的用意。他一邊用雙臂固定住蘇蘇的身體,一邊說:“蘇蘇,別亂動。醫生在幫你。”
容茵說了一句:“扶好她。”便埋下了頭。
聶子期去而復返,回來見到的第一幕便是容茵吐出一口毒血。他眼眶微紅,手上端着的兩杯水不自覺地顫抖。見唐清辰看向他,他說:“老王去開車了,我給最近的衛生所打了電話,這種蛇毒他們見過很多次,知道該怎麼應對。”
他將清水遞給容茵。容茵漱了一次口,再次埋下頭。
眼看着容茵一口一口吐出毒血,聶子期只覺得每一秒鐘都無限漫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容茵抬起頭,朝他伸出手。
聶子期連忙將鹽水遞了過去。
容茵快速處理好了蘇蘇的傷口。將蘇蘇托起的時候,唐清辰因為一直保持着跪蹲姿勢承重而有些腿麻。容茵對着聶子期一指來路,他便將蘇蘇抱起。
唐清辰站起身的時候,容茵未及多想,順手扶了一把。對方彷彿第一次將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一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聶子期平托着蘇蘇,步伐穩健卻很迅捷,直接往來時的小路走去。雖然極少有人開車進小森林,但他和容茵來時的這條路,是唯一一條機動車可以開進來的道路。遙遙聽到汽車的鳴笛聲,聶子期知道,這是老王來了。
容茵和唐清辰落後一些,走到篝火邊時,容茵彎腰收拾着眾人的行囊,突然覺得周遭安靜得過分。
她抬起頭,就見唐清辰不知為什麼撫着額頭,臉色古怪地看着已經被老王撲滅的火堆。
容茵順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就見灰撲撲的火堆上,是那幾個燒得半生不熟的野百合。她再次看向唐清辰,終於明白過來,趕緊丟下行李去扶對方。
唐清辰捂着口鼻,臉色說是鐵青也不為過:“我只是對這種味道敏感,還沒到虛脫的地步。”
容茵正在心裏自責不已,聽到對方這種固執到幼稚的發言,只覺萬分心煩:“閉嘴!”
她和蘇蘇拿百合回來的時候,這人忙着叉魚,應該壓根沒留意。她在溪邊處理百合時,他又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消息,皺着眉毛,似乎很心煩的樣子,連王師傅做的野葡萄甜醬烤雞都沒吃上兩塊……她也真是粗心,野外烹飪食物,大家又是初識,打算做什麼吃的應該事先告知,否則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及對方變應原——簡直是致命的錯誤!
唐清辰只知道自己自小不喜歡百合的氣味,也從不吃百合球莖做的菜肴,這說不上是什麼大事,家人和身邊人也都知道。全天下的花和食物那麼多,他自家就是開酒店的,手下大廚無數,自然沒人會去觸他的霉頭。
誰知道燒百合球莖的味道,竟然比百合花的香氣可怕一百倍……
而身邊這個從一開始就沒怎麼留意過的女人,竟然敢對他這麼凶……
森林裏樹木繁茂,空氣的凈化和過濾自然也比其他地方要快速許多,很快,兩人便走出了百合香氣的輻射範圍。
容茵用一側的手臂和肩膀撐住唐清辰的身體,另一手摸出手機,給聶子期打電話。
森林裏的信號有些微弱。撥了好幾次,那邊才接通。
聶子期第一句就是:“阿茵,要麻煩你和唐先生收拾東西,步行出來了,或者你們在原地等一會兒也行,過一會兒我讓村主任派個小車去接你們。”
“小車恐怕不行,我們需要汽車。”容茵的語氣聽起來頗為凝重,這讓電話那端的聶子期也是一凜,“我剛才在火堆上燒百合球莖時,忘了詢問大家。唐先生對這種味道過敏,現在必須趕緊把他送到醫院去。”
聶子期也是醫生,自然知道“過敏”這種毛病,真的可大可小。每個人的變應原不一樣,過敏的反應也不盡相同,有的人會臉色潮紅,有的人會全身起疹子,還有人呼吸困難發生哮喘,甚至引發生命危險。
容茵說:“他現在四肢乏力,臉色也不太對,暫時沒引發哮喘……但我不確定,你儘快派車來。”
“好。”聶子期鄭重回了一個字,便掛斷電話。
這頭,容茵扶着唐清辰,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板坐下。
唐清辰覺得頭暈沉沉的,眼前的視線時清時濁,他勉強提起精神:“你……”
他勉強睜着雙眸,視線突然清晰。大大的斗笠下面,是一雙瞳色略淺的眼,那應該是顧盼生輝的一雙明眸,此刻卻寫滿了焦慮和擔憂……眼前景象突然再次旋轉顛倒,唐清辰只覺樹叢的翠色如同碧波,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緊隨着胃部一陣緊縮。他以為自己是要吐,卻在下一秒徹底暈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