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魔方蛋糕·吃醋小龍蝦

Chapter 11 魔方蛋糕·吃醋小龍蝦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張愛玲《愛》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容茵每天都會按時接到小石發來的工作彙報,甚至有他錄製的小視頻,而她卻連打電話回去多囑咐幾句的時間都沒有。聶子期也來過兩個電話,上次晚餐之後,她隱約知道了他的意思,可抽不出一點時間跟他見面吃飯。她聽到電話那端聶子期失望的嘆息,想說什麼,卻沒好意思就這麼隔着電話倉促說出口。

有些事想說清,還是面對面地交談比較有誠意,尤其聶子期並不是普通朋友,而是她相識多年的老同學。

都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喜之一,人在他鄉,會令人格外地珍惜從前一個地方走出來的老朋友。不過託了唐清辰的福,容茵發現自己最近的生活中充斥着新面孔,生活節奏也加快許多。儘管每天在汪柏冬的敦促和壓榨下過得苦不堪言,其中的收穫卻令她對這段經歷甘之如飴。

幾天時間下來,容茵發現自己臉皮也厚了不少。那天和可露麗一起製作的杏仁豆腐沒有得到汪柏冬的評語,她乾脆憑着記憶又做了一次,專門端到了汪柏冬面前。

汪老頭兒雖然不年輕了,可專業方面的事,記性一向好得不得了,見到那盅杏仁豆腐就撇開頭,連嘗都不嘗。容茵摸不着頭腦,但也知道汪柏冬的意思是這東西不合格,只能又原封不動地端回來。

“以汪老的水準,應該看就能看出來水準。”杜鶴知道這其中的原委,給她出主意,“既然是唐總帶你去吃過的店,你再去那店裏嘗嘗,光嘗一次,做得不地道很正常。”

容茵有點兒為難:“你也不會做這個?”

杜鶴用指尖揉了揉眉心:“你還真難倒我了。這杏仁豆腐算不得是京派糕點,頂多算是一個小吃。我只會吃,不擅長做。”

容茵抿了抿嘴唇。

旁邊一直留心這兩個人對話的殷若芙開口說:“中式甜點不是你的強項,你既然擅長西式糕點,還不如好好鑽研那個呢!”她湊近一些,打量着容茵,小聲問,“我剛剛聽說是唐總帶你去吃的這道甜品。你和唐總很熟嗎?”

容茵愣了一下,她現在和殷若芙的關係有點兒微妙,兩個人明明是表姐妹,可當著這些外人的面,殷若芙從來都直接叫她的名字,彷彿兩個人是剛認識的普通同事。容茵也喊殷若芙的英文名字Fiona,可心裏終究有些彆扭。此時聽到殷若芙這樣問,她怔了一下,搖搖頭,本能地不想多說:“沒有。”

殷若芙哪可能信?那天的品鑒會之後,她就一直留心打聽有關容茵的種種,可偌大的唐氏集團,她能說上話的只有柯蔓梔。柯蔓梔對她態度殷勤親切,可唯獨對有關容茵的事所知有限,不怎麼幫得上忙。她和殷母提過,想學容茵,也搬到酒店的員工宿舍住。可殷母這次卻沒有同意。

最近工作強度大,殷若芙和容茵、杜鶴三個人一起,每天從早忙到晚,對於唐清辰,只能頻繁地聽到員工口中提及“唐總”,卻是連見一面都困難。想到這兒,殷若芙嘟了嘟嫩唇,本以為進到君渡酒店工作,也算是近水樓台,卻沒想到反倒離唐清辰更遠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什麼來什麼,吃午飯時,她就接到母親來電:“今晚去唐家吃飯,你和那個汪師傅請個假,他應該事先知道的,肯定會放行。你提前一點回來,媽媽幫你好好參謀一下今晚的穿着。”

殷若芙攥緊手機,心如鹿撞,一轉臉,正好看見容茵和杜鶴端着餐盤,並肩走向同一張桌子,坐下後有說有笑的。

她唇角抿出一抹小小得意的笑,或許在工作間,容茵比她吃得開,可論到唐清辰這盤菜,顯然是她棋高一着,真的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而此時杜鶴正在力勸容茵給唐清辰打個電話。自從那天晚上她主動向容茵袒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兩人的關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親密許多。而隨着兩人閑聊越多,杜鶴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容茵的心結。她一邊攪拌自己碗裏的炸醬麵,一邊問容茵:“你是不是從沒主動追過什麼人?”

聽杜鶴說食堂炸醬麵做得地道,容茵也要了一碗,聽到這話手指一顫,筷子尖上纏繞的麵條跟着一哆嗦,褐色的醬汁差點濺到她的臉上。

杜鶴這人很有點兒壞心眼,自從她發現了容茵心裏的“小秘密”,就很喜歡拿唐清辰作為話題。容茵在專業領域的表現堪稱老成,可一觸及情感方面的事兒,就成了透明人。至少在杜鶴這位“老司機”眼裏,她那些欲蓋彌彰的掩飾和心口不一的反應特別有趣。杜鶴食指一推眼鏡,露出一抹壞笑:“哎,想不到咱們唐總這麼有福氣。”

容茵瞪了他一眼,難得沒了平常的瀟洒勁兒:“很丟人嗎?”

杜鶴聽她語氣強橫,忍笑搖頭:“不丟人。在現在這個社會,你這樣的可是珍稀動物。”說著,她湊近了些,在容茵耳畔低語,“我要是男人,肯定追你。”

考慮到在其他人眼中,杜鶴確實是個“男人”,容茵忍了又忍才沒朝她打過去:“你要是男人,我也不答應跟你好。”

杜鶴眉毛一挑,清俊的臉龐掛着委屈:“我哪兒不好?”

容茵瞥她一眼,低聲說:“哪兒都好,就是這張嘴,太欠。”

杜鶴哈哈笑出了聲,她聲音偏中性,這樣子笑絲毫不顯突兀,反而瀟洒極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耿直。”

“抱歉。”林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兩人身邊,他朝容茵使了一個眼色,“容小姐,有點兒事情需要跟你核對一下。”

容茵沒想到林雋會來這兒,雖然這裏是君渡酒店的員工食堂,但像林雋這樣唐清辰身邊的骨幹,向來不會來這兒吃飯的。她站起身,跟在林雋身邊走了出去,到門口,聽到林雋低聲說了一句:“老大在辦公室等你,你拿着這個,從專用電梯上去,28層。”

容茵有點兒蒙,手捏着卡,看林雋:“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林雋強撐出一臉淡然:“我也不知道。”想了想,他咳嗽一聲,小聲說,“不過唐總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

容茵走得稀里糊塗。林雋看着這位小姐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返回員工食堂,在容茵原本的位子坐了下來。

杜鶴見這人去而復返,速度還這麼快,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見林雋端起容茵那碗面就開吃,她差點喊出來:“那是容——”

林雋頭也不抬:“炸醬麵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雖然容茵還一口沒碰,但像林雋這麼不見外的也是沒誰了。杜鶴眼珠一轉,低聲問:“看來不是林秘書找我小師妹,是唐總有事兒找她?”

林雋最近心情不大好,然而心情不大好還要為自家Boss的姻緣鞍前馬後,他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聽到杜鶴這麼問,他抬頭瞥他一眼,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醬汁,也低聲答:“你既然知道怎麼回事兒,就應該跟容小姐適當保持距離。”

杜鶴眉毛一挑,熟悉她的人最清楚,每當她做這個表情,就代表這廝玩心大起。她夾了一筷子麵條,吃了一口,說:“我雖然認識容茵不久,但跟她挺投緣的。唐總是怎麼個意思,我還沒看出來。”

林雋身心俱疲,但他跟着唐清辰混久了,從前無論多大的工作強度都沒把他壓垮,全因為他骨子裏很有點兒越戰越勇的韌性,典型的“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本來他懶得和杜鶴多說,可看到這小子不服輸的勁頭兒,他也來了精神:“你師父把你送到這兒來,應該不是讓你泡妞兒的吧?”

杜鶴眉眼一橫,大馬金刀地往那一坐,氣勢十足:“我師父原本是沒有這個意思,可他如果見了小師妹,那就不一定了。”

林雋“嘿”了一聲,他歪頭看着杜鶴:“真看不出來。”

杜鶴:“看不出來啥?”

林雋唏噓:“你還挺有眼光的。”

杜鶴簡直想笑,又見他沒精打採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大膽的聯想:“你這是失戀了?”

林雋沒想到他瞬間把話題切回自己身上,而且還說得這麼准,不禁臉色微僵。

杜鶴在察言觀色這方面是個高手,只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准了,她嘆口氣:“想不到我小師妹這麼受歡迎。”

林雋愣了,等他反應過來,杜鶴已經端着面碗走遠了。這人眼睛毒,嘴皮子溜,吃飯也快,幾句話工夫,一碗面已經下了肚,看這樣子是又去拿別的東西吃了。林雋不禁在心裏加上一句,飯量還挺大。

要是放在從前,林雋肯定要等杜鶴回來一起接着吃,順便把剛才的誤會解釋清楚,可他眼下實在沒這個精氣神兒。杜鶴人一走,他就跟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瞬間偃旗息鼓。他低頭掃了一眼面碗,也提不起胃口,想了想,決定還是早點回去投入工作。

唯有工作是打倒一切負面情緒的良藥。

也不知道是唐清辰有意安排還是巧合,蘇蘇前兩天被派往臨安,繼續上次唐氏與曼菲合作的相關事宜,也就是說,他在接下來至少一個月的時間裏,都不會再見到蘇蘇。林雋把一天裏絕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投放到了工作上,他現在還理不清心裏對蘇蘇的感覺,這樣的人員安排和工作強度,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容茵握着磁卡刷開電梯,一路上行到28層。她原本還打算問路,卻沒想到出了電梯,只有一扇門,而且門是敞開的。容茵走進去才發現,唐清辰將這一整層空出來,做成一個獨門獨戶的環形獨立空間。如果不是因為身處高層,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間別墅。房間的裝修風格很有特色,山水畫蘇綉屏風,老式圈椅和花鳥圖案地毯,房間一角甚至擺着一台留聲機,乍一看彷彿影視城裏某個民國時代的片場。但房間裏淡淡的煙草味,桌上擺放的那把熱氣繚繞的水晶茶壺,又令這裏更多了幾分真實親切的煙火氣。

很顯然,唐清辰平時就在這裏工作和會客。

“抱歉,剛接了個電話。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容茵循聲轉身,就見唐清辰穿一件黑色襯衫,青灰色西褲,襯衫扣子解開兩顆,手上還端着一隻空的威士忌酒杯。他的樣子比容茵印象中的隨意很多,眉眼間似乎還裹挾着尚未褪去的慍怒。容茵有點兒不自在地瞥開視線,看這樣子,似乎是她來得太突兀,甚至有可能打擾到了什麼……

“林雋說你有事情找我。”容茵露出一抹笑,試圖緩解兩人間瀰漫的某種尷尬,“我以為是工作的事,就趕緊上來了。”

唐清辰確實才發完一通脾氣,他一路捏着酒杯急走過來,走出客廳才看到沙發邊立着的人影。一時間他來不及收斂情緒,擔心剛剛的電話內容被容茵聽去,他仔細觀察着她臉上的神情,見她除了少許不自在,並沒有其他情緒,心裏多少鬆了一口氣:“不怪你,是剛才突然來了一個電話。”他撂下酒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樣子似乎有些不雅,頭髮是亂的,襯衫扣子沒扣好,剛剛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樣子似乎還挺凶,原本強壓下去的那股火頓時又冒上來。他深吸一口氣,朝容茵身旁的沙發一指,示意她:“坐。”

容茵還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從前在她面前,唐清辰極少流露出這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順着唐清辰的指示,一屁股坐了下去。

唐清辰回過神,大概也發覺自己的語氣不對,他捏一捏額頭,試圖對容茵露出笑容,卻怎麼都沒能成功,只能保持着自己半轉過身的姿勢,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往常無異:“我去給你倒杯茶。”

人沒了影,容茵收回視線,她看向擺在桌上的兩隻空茶盞,還有當中那隻水晶茶壺……這難道不是剛沏好的茶?

唐清辰很快折返,頭髮不着痕迹地向後梳得整齊,襯衫也換了另一件,雖然容茵壓根沒看出區別,但唐總自己覺得之前那件被自己生氣之下扯開兩顆扣子,連帶襯衫領口都皺皺的……他拿着另一把天青色茶壺過來,看到桌上那隻茶壺時,他掀了掀眼皮兒,看向容茵,解釋:“之前已經泡過一水,味道不夠正,我換了一壺新的來。”

容茵點點頭,她原本沒想那麼多,畢竟人忙起來一時忘記也是有的,可她看着唐清辰一臉正色地解釋的樣子,不知道怎麼的就有點兒想笑。

只有那麼一點點笑意,浮在唇邊,可唐清辰一直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看到這一點點笑意,他有點兒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隨即垮下肩膀,在容茵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來:“被氣糊塗了……”

“又是家裏的事?”有了上次兩人一起吃火鍋的經歷,容茵對面前這位先生的心思幾乎一猜一個準。

這次唐清辰卻沒有立即承認,片刻之後,他才望着茶壺嘴飄出的裊裊白霧頷首:“到了我這個年紀,有些事還不身不由己,是不是很可笑?”

容茵歪頭:“好像沒有誰能什麼事都由着自己。”她看向唐清辰,唇角映笑,“是你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

唐清辰的目光捕捉住她唇角那朵笑,眼神深凝:“是嗎?”

“對啊,我覺得你有時候太緊繃了。”

唐清辰很快回過神,看向她的眼睛:“一般這個時候,你會做什麼?”

“我?”容茵笑了,“有大把的事情可以做啊,打掃房間、做烘焙,或者吃麻辣燙,反正讓自己大汗淋漓的事我都會做,身體特別累的時候,腦子就清楚了。”

唐清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容茵的膚色在女孩子裏面並不算非常白皙的,這雙手,並不是保養得非常漂亮,但好在她手指纖長,指尖微削,從這個角度看去,很有幾分纖纖玉指的味道。唐清辰眼神深幽,突然開口:“你逃過學嗎?”

容茵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唐清辰看向她:“曠課?”

容茵老實回答:“有。不過都是生活所迫,不是貪玩兒。”父母健在時,她是全天下最幸福最乖的小孩,後來母親去世,父親卧病在床,生活也回不到從前的正軌。曠課算什麼?班主任老師知道她家裏的情況,對於她的遲到早退睜一眼閉一眼,幸好她夠聰明,成績一向優秀,就連其他任課老師都說不出多餘的責備。

上大學后,醫學生的時間並不自由,但父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往醫院跑更是家常便飯。別的同學在上課時,她在醫院,別的同學休息娛樂時,她反而要泡在實驗室和圖書館裏。

唐清辰朝着她一笑:“你今天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容茵跟不上他的思路,但還是老實說道:“我想去上次你帶我去的那家火鍋店。”

唐清辰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要求,但還是點了點頭:“你想吃火鍋?”

容茵見他起身,也跟着站起來,她極少對別人發出邀請,因此有點兒不好意思:“那家店做的桂花杏仁豆腐很好吃,我……其實是想去偷師。”

唐清辰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你說這麼直接,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帶你去。”

容茵抬起頭:“其實不一定要去后廚看,讓我再吃一次,我覺得會有很大幫助的。”

“走吧。”唐清辰拽起她,連手機和車鑰匙都沒拿,徑直出了房門。

兩人抵達上次的火鍋店,已經是下午兩點鐘的光景。這回火鍋店老闆親自出來迎接,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膚色白皙目光熠熠,穿一件原色亞麻短袖襯衫,一條淺草綠色短褲。因為氣質很好的緣故,這樣的打扮也不顯突兀,反而顯得此人優雅隨意,很有幾分出世的氣息。他見到唐清辰時還只是淺笑,看到他身旁的容茵時,笑容瞬間明朗了許多,一邊和唐清辰握手一邊說:“這位就是容小姐吧,久仰久仰。”

容茵以為他是說客氣話,連忙回:“您太客氣了。”

老闆自我介紹:“叫我老薑。”

唐清辰知道他笑什麼,乾脆也調侃他一句:“他姓姜。都說薑是老的辣,這人從小辣到現在,迄今為止還沒人能治得了他。”

老薑狂笑:“怎麼沒人能治得了我,你不就是一個?”

唐清辰說:“我說的是你能娶回家的。”

老薑回頭瞥他一眼,頗為嚴肅地一點頭:“你我確實不敢娶。”

唐清辰抬腿朝他踢了一腳:“說什麼呢!”

老薑早有防備,自己話音剛落就往前躍了一大步,還頗為活潑地一扭頭,朝容茵一眨眼:“開玩笑呢,容小姐可別當真。”

這回有了老闆接駕,唐清辰和容茵坐在房間裏,直接等吃就好了。他將兩人引進屋裏就去了后廚,過了一會兒,掀開帘子,朝唐清辰招了招手,卻不進門。

唐清辰對他剛才的調侃耿耿於懷,此時連頭都懶得抬:“有事兒說。”

老薑嘖一聲:“這麼小氣呢!”

唐清辰斜他一眼:“你后廚那位做甜品的師傅,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

老薑樂了:“你是不是就為這來的?”

唐清辰大概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說話毫不遮掩,格外嗆人:“不然沒事兒來你這閑逛?”

老薑一攤手:“你不早說,人今天一早飛國外了。你要是早打電話知會一聲,我還能力挽狂瀾,幫你把人攔下來。”

唐清辰看向容茵,容茵正皺着眉,心裏覺得確實不湊巧,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聽杜鶴的,早點求唐清辰幫忙。

唐清辰說:“這麼說今天吃不到他做的那道杏仁豆腐了?”

老薑問:“你是說那道‘揉破黃金’?”

唐清辰點頭:“容茵最近正在做這道甜品,想向你的那位寶貝大廚討教一二,沒想到這麼不湊巧。”

老薑笑了:“要是別的我不敢說,但這個甜品不難,最近這半年,這道甜品多數都是我們這兒一個學徒在做。”他又看向容茵,“容小姐要是感興趣,待會兒吃完飯,可以到后廚和那位學徒交流交流。”老薑相當精明,緊接着又添了一句,“我聽唐先生說,容小姐也是做甜品的行家,此前還一直在F國工作,待會兒如果能夠教我們幾招,就更好了。”

容茵也笑了:“說是學徒,其實也是貴店能獨當一面的人物,頂多是交流切磋,哪能說是教?”

老薑笑呵呵的:“容小姐說話真讓人如沐春風,怪不得能讓唐總衝冠一怒為——”

“咳!”唐清辰這聲咳嗽既及時,又不那麼及時,他瞪一眼老薑,“這大中午的,您不忙嗎?”

老薑眨了眨眼:“忙,我忙得不得了!”說著他就把帘子放下,臨走前,還不忘跟容茵又確認一遍,“那待會兒用完飯,就請容小姐到后廚見面啦。”

容茵近來總被杜鶴調侃,原本以為自己臉皮已經厚了許多,可沒想到今天認識的這個老薑說話更直接,尤其還是當著唐清辰和她兩個人的面……容茵臉頰發燙,借喝水的動作掩飾羞澀。以唐清辰的條件和年齡,想來也是閱盡千帆的人物,她如果顯得太不識鬧,大概要被這個人笑話了。

唐清辰又咳了一聲:“你別在意,他這人就那樣兒,說話沒譜,不着四六。”

容茵將老薑說的話仔細地回憶了一遍,唇邊含笑:“他人挺有趣的。”

唐清辰不禁抬高一邊眉毛:“我以為你討厭耍貧嘴的人。”

容茵笑答:“如果調侃的對象不是我,還是能夠欣賞的。”

唐清辰沒想到容茵竟然也學會調戲人了,他眯了眯眼眸,將容茵上下一打量:“幾天不見,刮目相看啊。”

容茵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才沒有。”主要她一想起老薑那句“不敢娶”,就忍不住想笑。唐清辰這樣的主兒,怎麼看都是霸王的性格,放在什麼時候都沒人敢“娶”吧!

唐清辰無奈,這麼順着說下去,不知道她要笑到什麼時候,只能換個話題:“聽說汪老最近給你們的任務量不輕,工作累不累?”

“還好。”說到工作,容茵陷入沉思,“不過最近大家都使出了自己的拿手絕活。我會做的糕點不少,但像SnowYard那個層次的原創作品卻並不太多,所以最近確實還挺有收穫的。”

唐清辰問:“你要學做桂花杏仁豆腐,也是為了這個?”

容茵搖搖頭:“之前當著汪老的面做過一次,可他一句點評都沒有,今天上午我又做了一次,他嘗都不肯嘗……我覺得肯定是我做的問題很大,他才不肯嘗。”

唐清辰沒想到容茵臨時想學藝的念頭竟然和汪柏冬的要求有直接關係,他不免多看了容茵兩眼,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容茵抿着嘴笑:“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想不到問題的解決方法時,不妨先將眼前的事做好。對容茵來說,讓她立刻創作出像‘SnowYard’或“天涯客”那樣的甜品並不現實,可她從汪柏冬對她的點評中敏銳地發現了自己的疏漏,既然還有一道杏仁豆腐沒有通過導師的考核,不如一切就從這道杏仁豆腐開始。想到這兒,唐清辰看向容茵的目光越發透出一種熱烈的光。他知道自己很久沒有這麼喜歡一個人,並且發自內心地在意對方的感受了,可彷彿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意識到面前這個女孩子對他有着難以磨滅的吸引力。

他最早喜歡她的談吐和性格,隨後覺得她的容貌氣質也順眼,可到現在,他才發現,真正吸引他的,是她心裏那份與眾不同的淡然、從容和踏實。唐清辰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淡然踏實的人,相反,他想得到一樣東西時,往往會想盡一切辦法,甚至不擇手段,可這並不妨礙他欣賞這樣的品質。

人總是容易被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特質吸引,對唐清辰來說,容茵的迷人之處正在於此。

沒有不間斷的信息和電話,唐清辰這頓火鍋吃得尤其舒坦。因為連車都沒開,他也敞開量喝起了酒。不過這人挑剔得很,從餐前到餐后,連續換了三款不同的酒,最後還讓老薑送來了Y國某家酒庄特釀的白葡萄汁。

容茵因為還有正事要做,不敢多喝,但她的酒量在女孩子裏算很不錯的,此時喝得微醺,正是最舒服的時候。白葡萄汁不含酒精,兌了冰塊進去,喝起來有一種水晶葡萄加蜂蜜的鮮甜。容茵喝完自己這杯,就不敢再喝,轉而喝起了冰水。見唐清辰盯着她看,她不免笑:“今天也算犯了忌諱了,本來吃甜品前不應該喝酒的,會令味覺不夠準確。”

唐清辰眸光沉沉:“有嘗不出來的部分,可以問老薑的那位學徒,既然已經打過招呼,他不會太小氣。”

容茵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今天這頓火鍋吃得很滿足。”

唐清辰說:“待會兒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容茵早發現唐清辰沒帶手機,再聯想他之前的話,已經猜到他是在逃避什麼人或事。她想了想,正要說話,帘子掀開,是老薑:“在這兒吃有什麼意思?容小姐,要不要來我的后廚參觀?”

“好啊!”容茵站起身,走到門口才發現自己太興奮,忘記像之前那樣去看唐清辰的反應。

沒想到唐清辰並不生氣,相反,他雖然沒有笑,但看神情似乎比之前還高興。

老薑最知道他,快走到后廚時,他故意落後兩步,跟在唐清辰身邊,下巴朝着容茵的背影一抬:“這回是動真格的?”

他神色一松,連眉眼都跟着顯出幾分罕見的溫柔:“怎麼了,她不夠好?”

老薑一聽這話頭,就覺得有門,故意嘖了一聲:“我跟人家頭一回見,哪能立刻就說出個四五六來?”

唐清辰挑眉看他:“剛剛聊了那麼多句,還不夠你看的?”

老薑笑了,摸了摸下巴,乾脆停在門外,低聲說了一句:“我唯獨沒想到的是,你會喜歡這個類型。”他膽子也大,下一句話脫口而出,“跟盛柔沒有一點像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太久沒聽人提起這個名字,還是因為酒精導致反應遲鈍,唐清辰這次連眼皮兒都沒動一下,只是說:“是不像。”

老薑觀察着唐清辰的神色,直到此時才徐徐吐出一口氣:“我這回是真放心了。”

唐清辰望着房間裏的人影,一邊解開襯衫袖口的扣子,將袖子挽起來,一邊說:“其實當年,我最在意的也不是她。”

老薑看着他的側臉,悠然道:“你在意的是你自己看錯了人,還有唐老先生處理這件事的方式。”

“是。”唐清辰大方承認,“當時我不願意麵對,是因為如果這樣想,豈不是承認我根本沒那麼愛她?那我之前對她的種種又算什麼?”

老薑笑了一聲,拍拍唐清辰的肩膀,說:“你這人吶,什麼都好,就是太較真兒。”他也跟着看向房間內的情形,“聽哥一句話,對自己太較真兒呢,累;對自己在乎的人太較真兒呢——”說著,他已經抬腳跨進了門,“那個人容易被嚇跑。”

唐清辰怔了一瞬,才跟着也進了門。

容茵此時已經吃完了一小碗“揉破黃金”,正坐在高凳上,和那位年輕的學徒聊得興起。

唐清辰朝那學徒招招手:“也給我來一份。”

學徒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女孩子,看樣子也就二十齣頭,她聽到唐清辰的聲音轉過頭,乍一看清他的面容,臉頰瞬間就紅了。等回過神匆忙去一旁的保鮮櫃裏取出一份,送到唐清辰面前,已經緊張得說不出什麼話了。

老薑看見這情形相當警惕,咳了兩聲說:“彎彎啊,別看了,已經有主了。”

彎彎回過神,聽明白老薑的意思,頓時耷拉腦袋:“好看的男人都是別人的。”

唐清辰極少見到這樣的表白,也有點兒不自在,乾脆端起甜品和老薑坐到一起,換來對方一句調侃:“你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唐清辰橫了他一眼,沒說話,目光卻一直看着容茵的方向。

老薑低聲說:“彎彎也很有天分,就是年紀太小,不夠穩重。我就等容小姐教她幾招新鮮的,說不定又能成為店裏一道招牌呢!”

唐清辰說:“算盤打得挺精。”

“你不也是?”老薑低聲笑,“容小姐還不知道呢吧,你這藏得太深了。”

唐清辰說:“急什麼?”

老薑說:“我怕容小姐太搶手,你到嘴的肉飛了,到時還不得瘋?”

唐清辰目光定在容茵身上,卻神色溫柔:“她不會。”

老薑呵了聲:“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唐清辰說:“是對我自己的眼光有信心。”他看着容茵,緩緩說,“她心思都在眼前的活兒上,沒心思看人。”

老薑說:“我還是那句話,抓點緊,但也別抓太緊。一張一弛,這人就到手了。”

唐清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理講的一套一套的,怎麼還混成現在這樣?”

話題陡然轉到自己身上,而且還是這種人身攻擊性質的,老薑十分下不來台:“行了啊。我這好心提醒,你倒好,哪壺不開提哪壺!”

唐清辰一笑,沒說話。

房間裏很安靜,彎彎干起活來話不多,正在給容茵演示做杏仁豆腐的全過程。兩人同時聽到唐清辰那一聲低笑,聲音不大,但特別蘇。彎彎抖了抖腦袋,小聲嘀咕:“老薑真摳門,有這麼帥的哥們兒都不知道早點兒介紹給我。”她又看容茵,“容小姐,你真幸福!”

容茵正被那一聲低笑弄得走神,聽到彎彎這句話,先是一呆,回過神來之後想反駁,可一抬頭,正好和唐清辰的目光撞在一處,他也在看着她。容茵覺得自己有點玩心眼兒,可不知道怎麼的,對着彎彎羨慕嫉妒恨的天真面孔,那句“不是”就是說不出口。

直到兩人一起走出老薑的火鍋店,容茵還沉浸在自我檢討的情緒里。唐清辰跟她說了兩句話都沒得到回應,只能停下腳步,一邊笑:“剛才彎彎說我好看有魅力,看來不是真的,不然怎麼某人都聽不到我說話?”

容茵下意識就反駁:“她只說你好看,什麼時候說你有魅力了?”回過神,正對上唐清辰含笑的眼睛,容茵語塞,又覺得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強撐一下面子,“怎麼了,我說得不對?”

唐清辰笑了:“剛剛臨走前,她單獨跟我說的。”

容茵:“……”剛剛臨走前她在幹什麼?好像在跟老薑道別,兩個人順口多聊了兩句,好像就是那個時候,彎彎和唐清辰也在說話。

想到平時杜鶴對自己的嘲笑,容茵頭一次生出某種慚愧不如的感覺,論和男人相處的技巧,她竟然還比不過一個二十齣頭的小丫頭。

唐清辰見她又不說話,也沒急着叫車,乾脆跟在她身邊一起慢慢走着。

平城盛夏的午後,三四點鐘正是熱的時候,兩個人走出一段路后,容茵才猛然回過神,發現兩個人傻乎乎地頂着大太陽走了很遠。她剛剛突然想到了回饋唐清辰的方法,雖然老套,總也還能表現出誠意的。可對上唐清辰的目光,那句邀請又有些說不出口了。

唐清辰問:“怎麼了?”

容茵:“我剛才突然想到一款甜品,還沒有做過,要不我現在找個地方做給你吃?”

唐清辰腦子轉了兩圈,才明白容茵的意思。之前不在老薑的餐館做,大概是為了保護創意;不回酒店,是因為她看出自己今天並不想回酒店;可如果現在回她的甜品屋,路程很遠不說,明天回酒店也不方便……那麼唯一剩下的選項,就是他的家了。難怪她憋了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以她在這方面一向是被動的性格,能說出這樣近似邀請的話,實屬難得。

唐清辰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頭頂陽光太強烈,他的雙眼甚至眯了起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去我家?”

容茵點了一下頭:“如果方便的話。”

唐清辰樂了:“放心,我家裏沒有田螺姑娘。”

唐清辰帶容茵回的自然不是老宅,而是他在城中最經常去的一處住宅。事實上,此時此刻,在老宅中正上演着他最厭煩的一幕:家裏老頭兒不知道哪根神經沒搭對,把殷家母女請回家中做客,據說還特意準備了殷若芙最愛吃的海鮮,等他回家一同聚餐。他臨出門前並沒有關手機,但也猜得到,今天下午大概他的手機會被某些人打到爆。

工作的事有林雋一肩挑,暫且用不着他操心,如果他這個當老總的一天不接電話就會出狀況,那隻能說明手底下這些人他白養了。至於家裏的事……唐清辰忍不住浮起一絲冷笑,當年盛柔的事,是他自己眼光失准看錯了人,可並不代表他贊同唐父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十二年後的今天,他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就更不會照着唐父的意願行事了。他對家中長輩無不尊重有加,可並不意味着他甘願做誰的傀儡。這些年來,事業上他已經做出了適當的犧牲和讓步,他自己的生活和婚姻,絕不容許任何人再插手。

是他當“好學生”太久,以至於讓家裏某些長輩忘記了他本質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唐清辰的這處住所位於北四環,是一間大平層,一梯一戶,和他在君渡酒店總部的28層房間很像,連裝修風格都很相近。容茵滿腦子都是剛才學做桂花杏仁豆腐時冒出的靈感,進了房間也顧不得細看裝潢擺設,一路直奔廚房。

唐清辰的廚房非常乾淨,但好在還有幾分煙火氣,櫥櫃和餐桌可以看出經常使用的痕迹,冰箱裏滿滿的新鮮食材,烤箱微波爐也一應俱全。容茵順利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食材,抱着一堆東西轉身,正好看見唐清辰給自己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圍裙。

容茵:“……”

唐清辰低頭看一眼自己:“怎麼?”

容茵實在沒想到,有生之年可以在這位唐總身上看到圍裙這種物品。她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卻發現這傢伙穿着黑襯衫,領口解開,袖子挽起的樣子,繫上圍裙竟然毫不違和,用彎彎的話來說,仍然很好看。

唐清辰見她不說話,不禁笑了:“難道你不需要助手?”

容茵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提議,又看唐清辰:“我怕你受傷。”

唐清辰簡直要笑了:“我只是不經常做飯,不代表我是生活白痴。”他環顧一圈廚房,“不然你以為這個地方平時都是別人在用?”

容茵實話實說:“我以為是酒店大廚過來做飯。”

唐清辰頓了一下,這個節骨眼上,他如果承認容茵說得很對,會不會直接被她踢出局?他看一眼冰箱:“你先忙你的,我調兩杯飲料。”

容茵難得挑了挑眉毛。她依稀記得,上一次兩人同時出現在廚房,還是那個暴風雨的傍晚,他幫她一起收拾晾在院子裏的材料,然後她做了牛排和奶油焗蘑菇給兩人做晚餐。那天晚上他可沒今天這份積極主動,今天可真是稀奇了!

唐清辰似乎也想起了那天的情形,背對着容茵,他輕咳了一聲,從冰箱裏取出氣泡水、檸檬,和其他幾樣水果。多說多錯的時候,他通常選擇保持沉默。反正這是在他家,他硬要留下來幫忙,容茵總不會把他趕出去。至於從前,他能說那個時候他還沒完全開竅嗎?早知道兩人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肯定擼起袖子幫忙一起煎牛排!

容茵正在整理蔓越莓干,一邊說:“我還真沒想到,你這裏連黑巧克力和蔓越莓干這種東西都會有。”

唐清辰打果汁的動作頓了頓,說:“大概是上次過來的廚師留下的。那次幾個朋友聚會,甜品師幫忙做了一些甜點。”

容茵沒有抬頭:“我感覺你不太喜歡吃甜食。”

唐清辰轉過身,看她:“如果是你做的,我倒是願意嘗嘗。”

容茵睫毛微顫,卻沒有抬頭,廚房向來是她的主場,在這個地方她揮灑過汗水也流下過眼淚,度過無數個兢兢業業的日子,可唯獨沒有過像此時此刻這樣的經歷。到了這一瞬,她突然有一絲了悟,不是杜鶴嘴巴欠,實在是她自己遲鈍,她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了眼前這個男人。

但凡有他在的地方,無論她多麼專註多麼認真,總是忍不住剝離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她會忍不住注視他的神情,揣度他話里的意思,甚至在意他的每一個眼神……落在了誰的身上。

容茵緩緩吐出一口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之前林雋或多或少說過你的喜好,我知道你喜歡吃鹹味的多一些。”

隔着這麼近的距離,唐清辰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鼻尖上沁出的細汗,臉頰浮起的淺淡紅暈,他唇角忍不住上揚,看着她的眼睛說:“也不是。你知道我吃過你做的第一道甜品是什麼嗎?”

容茵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兩人相識以來的種種,肯定答道:“野葡萄脆皮小麵包。”

唐清辰眼睛裏的笑意蔓延更深:“不是。”

容茵皺眉:“百吉餅?”如果那天她托林雋轉送給他的小麵包他沒有動,那就是後來那天他主動找到她的甜品屋,當著她面吃的百吉餅了,她記憶力很好,那天他一連吃了好幾個百吉餅,對她親手熬制的蘋果香菇醬相當捧場,最後還試了一個肉桂口味的百吉餅,搭配的是她新熬的杏肉果醬。

唐清辰說:“往前猜。”

容茵想了很久,最後只能搖搖頭:“我猜不到。”如果說是在野葡萄脆皮小麵包之前,那隻能是她從前快遞給林雋的那些糕點了,難道那個時候他也湊巧嘗過?那段時間林雋訂購得非常頻繁,一看就不止一個人吃,而她做的糕點種類繁多,一樣一樣猜,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才能猜到他當時嘗的是哪樣。

唐清辰唇邊笑意愈深,還有一絲不太明顯的得意:“好好想。”遠處傳來電話的鈴聲,唐清辰眸光流轉,臨走前看了她一眼,“我很快回來。”

撈起電話,聽到那頭傳來林雋有氣無力的聲音,他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

林雋倒是有好幾年沒聽到自家老大這麼開心的笑聲了,停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老大,你是故意的吧!”

唐清辰說:“是啊。”

林雋一手撫額,滿臉痛苦:“老大,你是不知道,從我剛進你辦公室起,你的手機鈴聲就沒停過。但就在我給你打電話的前一秒,它終於停了。”林雋深吸一口氣,頗有生無可戀的架勢,“老爺子把你的手機硬生生給打沒電了。”

唐清辰在這端笑個不停,林雋卻覺得有點兒恐怖:“老大,你沒事兒吧?”他家老大這麼穩重的人,從前公司談下大case凈賺一個億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開心,這得是遇上什麼事兒才會笑這麼久啊!

唐清辰輕咳了一聲:“沒有,就是……辛苦你了。”

林雋耷拉着腦袋:“老大你太客氣了,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因為是在28層唐清辰自己的房間,門又鎖着,林雋也不怕會有人偷聽,“就是老大,家裏那邊你打算怎麼交代啊?據我所知,今天中午那會兒殷小姐就和您舅公請了假,專程回家精心打扮了一番,一早就和殷女士一起到了老宅,這會兒正和咱們老爺子聊得起勁兒呢!”

唐清辰唇角的笑意還未消退,連語氣都是輕快的:“他們聊得開心就好。”

林雋在這邊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可一聽自家老大這雲淡風輕的態度,林秘書深吸一口氣,覺得在這件事上他有必要和自家老大達成一致:“老大,您給我透個底,這件事我應該怎麼辦,還有您,您今天可以不回公司不帶手機,那以後您怎麼辦啊!”

唐清辰說:“該怎麼辦怎麼辦。你手頭的事兒不夠忙?”

林雋沉默片刻,他聽明白了唐清辰的意思,可心裏的憂慮不減反增:“老大,我也覺得容小姐很好,可老爺子身體狀況在那兒擺着,還有董事會……如果為了您和容小姐的事,弄得家裏還有唐氏上下一團亂,我覺得……”

“如果真的因為一個女人,我家裏還有唐氏就上下亂成一團,只能說唐氏該整頓了,我家裏也一樣。”

林雋不知道該說什麼:“老大……”

唐清辰說:“這件事我心裏有數。老爺子那邊你不用管,他如果感覺心臟不好,你就給聶醫生打電話。”

林雋一時沒反應過來:“聶醫生?”

“之前一直是鄭院長負責,前陣子我才知道聶醫生是鄭院長手把手帶的徒弟,老爺子身體有什麼不舒服,你直接找聶醫生。”

掛了電話,林雋咋舌,他們家老大平時不動聲色,公司上下都覺得他是謙謙君子。可這一動起真格的,連自己老子都算計在內,真夠狠的!還有聶醫生,那天餐桌上的情形他看得清楚,容小姐表面上沒有表態,可從一些細節不難看出來,容小姐心裏是更偏向他們家老大的。可老大更狠,不僅搶了聶醫生的暗戀對象,現在還要人家鞍前馬後地照顧家裏老爺子。

林雋突然發現跟着自家老大又學會了一招。把生活中兩個最大的煩惱丟在一塊兒,說不定就負負得正了。

唐清辰這個電話打的時間並不長,可他回到廚房,發現流理台上原本放着的那杯果汁已經喝光了,容茵面前的蛋糕也基本見了雛形。

容茵聽到腳步聲,卻沒抬頭:“我還需要二十分鐘,你最好去處理一些自己的事,我這會兒不需要幫助,不想被打擾。”

唐清辰自己也是經常忙於工作的人,一看容茵這個樣子,就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個時候能抽空跟自己說一句話,算是很難得了。唐清辰不覺得她拒絕自己幫忙的話態度生硬,事實上,如果換作他在忙自己的事,恐怕連句話都不會跟別人交代,他會直接打手勢示意對方出去,順便把門帶上。想到這兒,他無聲地退後兩步,靠着門框站在門口,靜靜地欣賞眼前的情景。

容茵凝視着自己雙手之間的那方小天地,彷彿那是她頂禮膜拜的神祇,眼神那樣專註,那樣熱烈,讓他的心也跟着鼓噪起來。他從沒見她將這樣的目光落在誰的身上,如果可以,他希望有朝一日,那個幸運的人是他。

蛋糕最終成型時,容茵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她一抬眼就看見站在門口的唐清辰。他還繫着圍裙,靠在門框上的姿態很隨意,可目光卻追逐着她的一舉一動。大概是還沉浸在創作的激情中,這次容茵沒有像從前那樣不好意思,反而朝唐清辰粲然一笑:“蛋糕冷藏40分鐘,就可以吃了。”她恍然覺察窗外光線的變化,目光又投向唐清辰的手腕,“是不是很晚了?該吃晚飯了。”

“晚餐想吃什麼?小龍蝦怎麼樣?我們這附近有一家小龍蝦做得很好吃。”

容茵不禁笑:“我今年夏天還沒吃過小龍蝦呢。”

唐清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跟過來:“我打電話訂,過來休息一會兒。”

唐清辰叫了許多種口味的小龍蝦,又開了兩瓶啤酒,容茵邊吃邊笑:“感覺你今天有點兒報復社會的傾向。”

唐清辰竟然也不反對:“都像我這樣報復社會的話,開餐館的人肯定最高興。”

他剝小龍蝦的手勢很嫻熟,看起來像是經常吃的樣子,容茵看得新鮮:“我以為你不會常吃這種……”

唐清辰將剝好的龍蝦肉沾了些醬汁,遞給容茵:“哪種?”

容茵戴着一次性手套,手上也捏着龍蝦,正想騰出一隻手來接,唐清辰手腕一繞,直接將龍蝦肉送到她唇邊。

容茵:“……”直到咽下那塊龍蝦,容茵還有點兒不自在,這種餵食的舉動對於他們來說,會不會過於親密了?

唐清辰一臉的雲淡風輕,轉頭說起別的:“聽你今天的意思,和汪老處得還算融洽?”

容茵失笑:“他是大師級的人物,跟着他能學到不少東西,怎麼會不融洽?”

唐清辰若有所思:“其他人呢?杜鶴、殷若芙,還有帕維爾,你接觸過的這些同行,覺得他們人怎麼樣?”

容茵說:“我能問一下,你問我這些,是閑聊性質的,還是想通過我的評價去判斷或者考核什麼?”

唐清辰瞧了她一眼,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這位小姐現在已經學會把問題拋回來佔據主動權了。他笑了笑,說:“兩者都有,不過你不用有壓力,這些問題我會問許多人,你的評價只佔據我參考內容的一小部分。”說著,他舉了舉手上的龍蝦尾,示意真的只有很小一部分。

剛剛唐清辰喂她的那塊龍蝦肉是麻辣口味的,她剛吃完還不覺得,這會兒辣味才開始在口腔里蔓延起來。她脫下一隻手套,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慢慢說:“這次電影節,唐氏邀請來的各路精英不少,甜品師也有許多位,因為分組的緣故,我接觸最多的也就是你剛才說的這三個人。杜鶴很優秀,她是天分型選手,如果你有打算將來簽下一些人,那麼我覺得她是你的首選。”

“Fiona,她本身是蘇派的傳人,又出自寄味齋,基本功不弱。帕維爾,這次回國我在工作上沒有跟他有過正經合作,對他當前水平的了解,也僅限於那天吃他做的三道甜品。他是有專業水準的,但他在工作中具體表現如何,我覺得你應該多去問問跟他平常一起工作的同事。”

唐清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帕維爾好像很喜歡你。”

容茵愣了一下,隨即一笑:“他那個人就是那樣,對每個女孩子都很殷勤。如果你指的是認真的那種喜歡,我倒沒覺得。”

唐清辰端詳着容茵的表情,說:“看來你對杜鶴評價很高。”

容茵點點頭:“她確實非常優秀,在某些方面比我要強。”

唐清辰眉毛微抬:“是嗎?”他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容茵:“我還是更喜歡你做的口味。”

容茵笑了:“那待會兒幫我鑒定一下今天這道甜品味道怎麼樣。”

小龍蝦配啤酒,兩個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間四十分鐘很快溜走。容茵起身取來蛋糕,放在清空的茶几上。

唐清辰一看就笑了:“這是魔方?”

蛋糕約有6寸,比成年男性的手掌略大,正方體,九宮格,呈三層,一個方格一個顏色,每層中間巧妙地用巧克力脆皮隔開,看起來是截然不同的口味。放眼望去,容茵做的這個魔方蛋糕以淺粉、米黃和藕紫三色為主,色調由淺至深,每一塊方形蛋糕都與相鄰的蛋糕顏色不同,因此唐清辰“魔方”的這個說法格外恰當。這樣溫暖俏皮的顏色搭配,任何女孩子見了都忍不住要食指大動,容茵還別具心思地在其中幾塊小方塊蛋糕上貼上心形、羽毛或者花朵的裝飾物,但其實每一樣造型別緻的裝飾物都是由巧克力做成的,可以直接入口。

容茵也笑了:“今天看到老薑和你聊天時,手裏拿了一個在玩。其實之前就想做一個類似的,但對於甜品的軟硬度一直把握不好,今天和彎彎切磋了一下杏仁豆腐的口感,突然有了新想法,就試着做了這個,嘗嘗。”

唐清辰朝她伸出手,容茵不解,就見他朝自己一笑:“手機。”

容茵遞過手機,就見唐清辰切出拍照模式,又切到微信界面,把這幾張照片發給自己:“怎麼說也是你的首創,難道不是應該先拍照留念?”話音剛落,他目光在微信界面停頓片刻,又遞過去,“有新消息。”

容茵接過來一看,就見是杜鶴髮來的:“小師妹,有位姓聶的先生剛才找你,我說你不在,他說要在這兒等你一會兒。你今天還回來嗎?”

容茵瞟一眼唐清辰,就見他正低頭看着眼前的魔方蛋糕,手指緩緩摩挲着酒杯的外壁,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低頭,飛快地回了一句話:“麻煩你跟他說一聲,今天不方便見面,等忙完這段我請他吃飯。”

被杜鶴要求冠名大師兄的頭像一閃,很快發來了新消息:“跟他說了。小師妹,你今天不回來了?”

容茵:“回,就是可能有點兒晚。”

大師兄:“等你回來八卦,嘿嘿。”

容茵:“……”

大師兄:“不許耍賴!”

唐清辰突然開口:“杜鶴倒是對你的事挺熱心的。”

容茵抬頭,就見唐清辰正看着她,目光深幽,意有所指。容茵心頭一動,想說什麼,又抿住了唇。杜鶴的性別是她這麼多年來的秘密,除非哪天她自己願意主動公開,否則作為她信任的朋友,容茵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可看唐清辰的表情,明顯是誤會了什麼,容顏有點兒心虛地撇開視線:“嗯……大師兄人很好。”

唐清辰半眯着眼打量她:“你們倆……這個師兄師妹是怎麼論的?”

容茵正要解釋,一抬頭,卻發現唐清辰不知道什麼時候上身前傾,已經湊到她跟前:“你很欣賞他?”

容茵點頭:“是——”

兩人四目相對,容茵突然從他眼睛裏看到了清晰的不悅,就見唐清辰皺了皺眉:“這小子。”他又坐了回去,依舊是之前靠着沙發那種鬆弛的坐姿,可臉上的神情卻比之前平淡多了。

容茵突然覺得,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那麼剛才唐清辰臉上一閃而逝的不高興,似乎是在……吃醋。

遠在君渡酒店大堂的杜鶴打了一個噴嚏,她揉了揉胳膊,看一眼遠方的天空。天正陰着,雨還沒下過來,已經起風了,難道她最近身子骨不夠強健,隨便吹點小風就要感冒?杜鶴搖搖頭,決定先回房間換身衣服,正值關鍵時期,真鬧了感冒可大可小,她還是老老實實穿件長袖,在房間裏一邊畫草圖一邊等容茵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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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魔方蛋糕·吃醋小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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