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不做仙女好多年

第三章:我不做仙女好多年

“無賴!”我沒奈何。

“謝姑娘賞識。”他不卑不亢地繼續跟着。

“我花了一文錢買的不是男人,而是牛皮糖嗎?”

“有勞姑娘破費。”

憑本事吃飯的金銀花在徐夫記立住了足,被分在後廚專門開發創新菜。畢竟是被當今聖上欽點過的人,廚師長待我很客套,月俸也給得足。

安頓下來了,我就着手尋親大事。可我託了很多人查訪,他們仍然沒能帶給我爹爹的音訊。來京城大半個月了,爹爹竟還像當年一樣,石沉大海,無聲無息。

我還把爹爹的畫像帶到烤場去問往來客人,仍是顆粒無收。但漸漸地有人認識我了:“你就是那個把白切雞做得很好吃的姑娘?”

“真是書里說的那樣,玉白鮮亮鮮嫩滑爽啊!姑娘,人材啊!”

還有人揚揚手:“姑娘,你幫我看看,我烤的魚怎麼這麼腥啊?哎喲還糊了!”

徐夫記的生意做得大,丁丁不但收購了幾家老字號的點心店,還把后廚外的一大片空地辦成了烤場,食客可自帶食材,徐夫記則收取炭火和酒水費用。每到傍晚,烤場都人滿為患,我閑了也會去噹噹幫工,幫技術不佳的客人烤烤魚蝦什麼的。

在綠島待久了,我算個海鮮行家,無論變什麼花樣,都能把味道做得還行。但飲食文化博大精深,我要學的挺多。常常在篝火升起時,我幫客人們烤着魚,鄰位的同仁熟練地烤着乳豬和全羊,我們交流一二,互通有無。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計劃要做幾道菜對錦袍少年和歡美人聊表謝意。這天一大早,我就跑去水產市場,想買些新鮮的魚蝦和蟹。

剛走到常去的那家攤子,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高興地說:“哇,純天然無污染!我要吃個痛快!老闆,挑只最大的龍蝦給我!”

我一望,是個戴草帽的姑娘,帽沿壓得低,只看得到秀氣的鼻樑和紅潤的嘴巴,正手舞足蹈地對老闆說:“這龍蝦往死里便宜啊!你可得給我挑最大的!”

老闆滿臉堆笑:“好好好,姑娘稍等,稍等。”

這麼貴她還覺得便宜,若是去綠島,她還不樂得發了瘋。可她看上去不像個有錢人,穿的是比我好,但也是荊衣布裙,多半來自小門小戶,卻不曉得怎能這麼大手大腳。

再一看,老闆欺負她不懂挑蝦,給她找了一隻個頭很大但奄奄一息的龍蝦,亮給她看:“姑娘,這隻好!又大又鮮!”

姑娘掀起帽子,露出一雙晶瑩燦爛的眼眸:“好,幫我稱稱。”見我在打量她,咧嘴一笑,“你也愛吃龍蝦啊?”

熱情友好的人類很容易讓我心生好感,我回個笑給她,拿過網兜撈了一隻龍蝦遞給老闆:“稱這隻。”

一箱龍蝦里,鬧得最兇猛、最難馴服的才是好龍蝦。我剛發現老闆在挑龍蝦時,這隻鉗住了他的手不放,甩了幾下才擺脫,它才是最好的,肉會很活很鮮嫩。

老闆已幫姑娘稱好了重量:“兩斤八兩。”

“咦?”姑娘不傻了,狐疑地問,“有這麼重嗎?”

老闆的秤翹得高高的,擺出“你羞辱我了”的表情:“你看你看!”

姑娘不作聲了,抓起龍蝦不停地抖啊抖,抖得一地的水。我懷疑那隻龍蝦都要被她抖得昏死過去了,忙制止她:“龍蝦得吃活的!別弄死了!”

姑娘撓撓頭,嘿嘿笑:“水也有重量呢!這個錢得抖掉!”

我對她的好感頓又深了一層,天下財迷是一家,有追求的人理應惺惺相惜,比如我,比如她,比如那位綠島食品店老闆貴公子。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能讓她吃虧,把我挑的那隻讓給了她:“姑娘,龍蝦又不是胸,越大越好。”

女人是很容易同仇敵愾的,老闆苦着臉收回了大龍蝦,他本想欺負不懂水產的人,卻被識破了,惱火得緊。姑娘心滿意足地拎着龍蝦,向我道謝,又道:“你怎麼愛吃皮皮蝦啊?都沒兩口肉!剝了半天全是皮,費勁!”

皮皮蝦也能做得好吃啊,我笑笑,剛想跟她說做法,她一拍手:“除非是徐夫記家的小炒鮮!用了十多種海鮮炒出來的,配了玉米酪,口感很脆嫩!”

我心說,這小炒鮮就出自我手呢,姑娘你真不賴。但做人要謙遜,就笑道:“喜歡吃就常去唄。”

姑娘舔了舔嘴唇,嘆道:“太貴了,吃不起啊,寡婦門前冷清清,手中銀兩乾巴巴。”

寡婦?我和魚老闆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抹抹眼睛,做哭泣狀:“唉,真是聞着傷心聽者落淚啊……可憐我這26載的人生,實乃跌宕起伏、狗血無比啊!”

狗血?姑娘用詞很特別,我不大聽得懂。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比我大十二歲?瞧上去最多十六七歲嘛。她像看出我的疑問,嘻笑着:“我是二十六歲的心,十六歲的身,你怕不怕?”

“不怕。”我還覺得自己的心已在四十歲開外呢,不也沒被當怪物。

“我穿越來的,你怕不怕?”

“穿——越?”我腦子不夠用了。

見有聽眾了,姑娘把龍蝦放到一旁,給我講故事:“我來自另一個時空,那個時代的龍蝦很貴很貴,一般人捨不得吃。”

時空?我被她一個又一個奇怪的詞語弄得暈頭轉向,她想了想,張開雙臂作飛翔狀:“我是乘一隻鐵鳥來的,它在天上飛,然後……”

我打斷她:“可人們不是常說駕鶴西去嗎?”

她鼓着眼睛看我:“你可真毒舌啊!我是騎鵝少女不行嘛?”

“哦,你是仙女啊?”我想起年畫上的壽星老頭子常和仙鶴相伴,可這姑娘打扮樸素,活潑熱鬧,還自稱寡婦,跟仙女實在……呃,實在很不像啊。

“嘁!”姑娘不屑地說,“我不做仙女好多年!是這樣,我的飛機,哦,我坐的那隻鐵鳥飛到半空時,忽遇暴風雪,就迫降在另一座城市,剛落地,我想出去透透氣,空姐不讓……”

我和老闆對“空姐”又不懂了,姑娘笑了:“就是我的童兒啊!我說我就想朝外望一眼……因為窗外的城市是我初戀情人的故鄉,我從未踏過那片土地,還不許我看一看嗎?”

我被故事迷住了,問:“後來呢?”

姑娘一攤手:“我向甬道走去,想看看他的故鄉,幾十步的路程,卻被我走了很久,直到走進一片池水裏。我一回神,發現走到你們的世界來了,再一回頭,來時路一片黑暗,有幾個人忽然撲過來說,四姨太,你可別想不開!”她皺皺鼻子,又嘆,“我就明白了,我也穿……越……了……”

四姨太……十六歲的四姨太,號稱是從另一個時空飛來的……我撓着頭,這個故事太玄妙了,可她除了遣詞古怪外,看起來也和我們無異呢。我問:“你們和我們也沒什麼不同吧?”

“不同!”她又興奮了,“我們有手機!呃,就是哪怕隔了幾十個時辰的路程,也能說話!”

“千里傳音嘛!”老闆說,“江湖人都會。”

姑娘略一怔,咂摸道:“江湖……唔,我們那裏可不就是江湖,職腸江湖刀光劍影,可不比打打殺殺好過。”她一邊說著,一邊拎上龍蝦,叨咕着走了,“我得回了,省得她們還……”

老闆目注她的背影,搖着頭:“神叨叨的,八成頭腦不正常吧?”

我倒瞧她正常得很,人挺好玩也友善,就是有點迷糊。其實她的故事我蠻好奇的,不知下次還會不會碰到,我蹲着挑蝦,頭也不抬地對老闆說:“下次她來了,幫我問問她是哪家的四姨太,我還要聽故事!”

老闆卻不答話了,我仰頭一望,他一臉驚嚇之色,怏怏道:“這怪人不好惹!”自認晦氣地掏出銀袋迎了上去,“哎喲姑奶奶,你……”

那姑娘提着龍蝦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幾個人,走在最後的人我看不清,但白色衣角若隱若現,甚眼熟。

他們還未走到近前,姑娘後面的那個人竄了出來,大叫道:“金銀花,是你?”

竟是元寶!儘管只是短暫地相處,他卻讓我有故人重逢之感,我也很驚喜:“真巧啊!”

銀子也看到我了,嘴角彎出一個淺笑算是招呼。他們的主子貴公子已走了過來,一身白衣,笑得燦漫:“姑娘,久違了。”

這清貴的男子素衣飄揚,晨光映在他臉上,像碎金子般耀眼。我激動得只顧傻笑,他還記得我!

姑娘可不理我們的歡樂祥和,一下子把龍蝦連同袋子摔到老闆懷裏:“短斤缺兩,古來有之,世道真陰暗!”驀然又想到了什麼,心疼地把袋子抓了回來,小心地看了又看,確認龍蝦還活躍着,這才定了心,“你太黑了!我剛去復了秤,你短了我三兩!足足三兩啊!你自己算算,那是多少錢?”

這姑娘太好玩了,買龍蝦時眼睛都不眨,卻又記得去復秤,折回來討個公道,還帶了一幫打手。

憑元寶和銀子的身手,估計半招就會把老闆打得腦袋開花,這就有好戲看了么?我亢奮地伸長了脖子。

老闆驚恐得口歪眼斜,我自覺地撮牙抱臂內心翻湧靜待猛料,誰曉得他不戰而降,二話不說地就遞過銀子:“姑奶奶,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了!這隻蝦就送你吃着玩吧,啊,送你了……”

被八卦吊得老高的胃口沒得到滿足,人民群眾很傷感。我真瞧不上老闆啊,之前他還欺負姑娘不懂龍蝦的挑法呢,這下卻裝起了孫子,自必是沖貴公子的面子了。我瞧他衣飾雖然不十分華麗,但穿行在腥臭的水產市場都有種不染纖塵的貴氣,必不是等閑之輩了。像那皇帝路雲天,微服出入市井,卻也難掩風儀。若四姨太姑娘都說自己是仙女,那貴公子就該是上仙了呢。

元寶是個直脾氣:“你又不是頭一天做生意,市場的規矩你不懂?”

老闆點頭哈腰:“是是是,大人教訓得對,小人一時鬼迷心竅,這就給姑娘賠不是!”繼續向姑娘裝孫子,“姑奶奶,你就大人大量,別計較小人吧,以後你再來,我一定把最新鮮的留給你!”

瞧這欺軟怕硬的嘴臉,我存心落井下石:“那徐夫記的貨呢,你打算怎麼辦?”落水狗當然要痛打,不然他更不長記性,老百姓賺錢可比他當魚販子還辛苦。

徐夫記是老闆最大的主顧,也得罪不起,他的臉苦得都快哭了:“這……”

貴公子努努嘴,元寶心知肚明地替主子發話:“下次再被發現,你的攤位就不保了啊!”

姑娘樂開了花,沖貴公子道:“你們是收保護費的吧?”

貴公子點頭又搖頭:“我們保護,不收費。”

我對他肅然起敬,生意做得又大又廣,富豪到底是富豪,產業多如牛毛。

姑娘看看元寶,看看銀子,目光落在貴公子臉上不肯挪開:“不收費?那你們黑社會的錢從哪裏來的?看你們穿得也挺有錢嘛!”

黑社會?貴公子跟我一樣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自問自答起來:“我想明白了!保護費是你們的原始積累,早就洗白了是不是?”

元寶嚷道:“你說黑話,我不懂!”

姑娘仍不舍錯開眼珠,仍直直地盯着貴公子:“好多人洗了白也洗不掉眼神里的兇殘呢,你卻沒有,人又年輕,我想你是個富二代。”

貴公子笑得溫淡乾淨:“姑娘說話很有意思,是說我是世家子弟么?”

姑娘擺手:“黑社會也能算世家嗎?我猜你爺爺和爹爹爹都是大壞人,到了你這代才想着要變成書香門第。”

元寶和銀子俱是一驚,這兩人也很好笑,性格迥異動作卻能整齊劃一。老闆反應卻還大些,撲通跪下了,哆嗦着嘴唇道:“小的,小的什麼都沒聽見……”

姑娘被他唬了一跳:“咦?”看着貴公子,“是你爹還是你在京城捐了個官噹噹?把他嚇成這樣,定是個一心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

老闆看樣子真的要被她嚇死過去了,磕頭如搗蒜:“小的跟這姑娘素不相識,大殿下,你可千萬明察!”

殿下?皇子殿下?我瞅着貴公子,無怪乎他生得好看呢,他爹娘是人中龍鳳嘛。也無怪乎老闆嚇傻了,姑娘口不擇言,說皇帝和先皇是大壞人,這可是砍頭之罪呢!可貴公子卻溫然道:“無知者無罪,起來吧,不關你事。”

老闆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後背汗濕了一大片。我心下暗諷着他,還沒怎樣就急急撇清,生怕跟姑娘有瓜葛,這男人真怕死!傻瓜也知道啊,他們若有交情可言,他又何必短她的斤兩?

卻見姑娘愣愣地出神,哈地笑了:“殿下?我一聽到這個稱呼,就看到一群烏鴉從眼前飛過了……”心花怒放極了,“第一次出來找吃的就碰到了個殿下,我還真是穿越女主的命啊!”

我徹底相信她異於常人了,她說的,可真費解呢。貴公子淡然有禮地笑問:“姑娘的言論很別緻,不是本國人?”

唉,你以為人人都是從外國逃難來的?人家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呢。

“我啊?”姑娘難得臉紅了一下,“我初來貴地,請多指教!”

“那姑娘可要好好體會體會我大夏的風土人情呢。”貴公子不愧是皇子殿下,跟誰都不忘推介夏朝風光。

“咳,別提了!人情體會夠了!當個寡婦過的哪是日子,好不容易攢了點錢想打打牙祭,還被坑了!”姑娘意識到說漏嘴,捂住了嘴巴,“我是說,呃……”

貴公子學着老闆的口吻:“我、我什麼都沒聽見……”

我和元寶爆發出一陣大笑,連銀子也牽了牽嘴角。貴公子把眼光投向我:“姑娘在京城可還安適?”

“挺好挺好!我在徐夫記做廚子呢!”

“哦?給我爹爹和娘親做菜的就是你?”

“是啊!”我洋洋得意,拿梨花白做菜算是押對寶了。菜式可口又投其所好,皇帝皇后對我有印象了,跟兒子閑談時說上幾句也不足為怪。

姑娘問:“小炒鮮也是你的絕活?”

再謙遜下去就淪為虛偽啦,我笑:“你給我講故事,我就做給你吃。”

“我不在江湖,江湖卻有我的傳說。”姑娘自言自語,“這古代居然也有事業女性。”

事業這個詞我還是聽得明白的:“既是事業,也是賺錢手段,我要雙贏。”

貴公子讚許地笑着看我:“我等這就走了,下次去徐夫記捧你的場。”

“那我要跟銀子比拼!他做菜也是一絕呢。”我笑了。

“那我和元寶可就有口福了。”貴公子一身白衫長身玉立,真是一道不錯的風景。

“這就定下約會了?那我的小炒鮮要拖到幾時?”姑娘有點醋意了,她自己可能還沒察覺到,我可聞得見酸味了,廚子嘛,嗅覺敏銳是必備功。

女人的友情真經不起推敲,一個俊雅的男子就改變了立場,刀戈相向。待“市場秩序調查及維護秘密小分隊”一行走後,我取笑姑娘:“春心動也?寡婦嘛,我理解的。”

她否認:“呸,我哪有那麼花痴?”

欲蓋彌彰的跡象太明顯,我看得好笑:“你看着他,那眼睛可笑開了花。”

她反唇相譏:“一看到你就覺得你一副要去約會的喜氣,我忍着沒說而已。”

我們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同是天涯好色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可我哪是去約會啊,我是去謝恩好吧……

離開市場的一路我們都談得很投契,姑娘說她在這個世上叫月奴,是個唱曲的女子,四個月前被一個鹽商買回家當四姨太。

鹽商病得不輕,想納房小妾沖沖喜,不想洞房花燭未入就一命嗚呼。可憐月奴一嫁人就守了寡,在家中也處處受排擠,命比黃蓮苦,終日以淚洗面,萬念俱灰之下,她逃出家門,向池塘深處走去。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穿越到她身上了……”姑娘說,“從此我就不再是倪笑鬧,人人稱我為四姨太……穿越成小寡婦,手上又沒錢,你說我是不是能入選最衰穿越榜前十強?前世今生都是個霉女!”

“沒錢,就努力攢啊。”我跟她說,“人不怕窮,就怕懶。”

她詭譎地笑了笑:“沒錯,有錢就能擺脫那裏了,我正在想法撈錢呢!哎呀,女人越大越愛錢。”

她二十六歲,很愛錢,我才十四歲,可也已然很愛錢了,真可謂自古英雄出少年!和倪笑鬧道別後,我腳步輕快地回徐夫記。一天之計在於晨,一早就交了個很談得來的朋友,還和貴公子重遇了,又買到了很好的海鮮,今日將會是圓滿的一天吧……

我邊調香草醬邊想,我當貴公子是富豪,原來是豪富。行事雖然低調,但氣度相當折服人,京城第一儒商的名頭名不虛傳。而那錦袍少年呢,是另一類了,動靜相宜,大俗大雅,顛覆了我對浪子的想像。

傍晚時天落了小雨,我把幾道菜裝入籃子裏,向廚師長告了假,撐傘向酒庫走去。雨並未影響它的生意,照常窮奢極欲、艷幟高張。我被一個陌生的姑娘迎進去,她問我是找人還是吃花酒,我提起籃子給她看:“我來找歡美人,上回我和他定下了再來的約定。”

姑娘錯愕地挑起眉看我:“歡美人從不見相同的女客呢。”

架子真不小,可我的面子也挺大,開心道:“我不同,我是新紀元開創者。”

姑娘把我送至長廊,我就讓她走了。熟門輕路地來到了歡美人的窩,卻只看到易公子,仍半躺在卧榻上,懷中抱着一隻玉色的果盤,正一顆顆地剝葡萄吃。他赤着腳,隨意擱在几上,燈光下那雙腳丫子白晃晃的,看得我很費神,都秋天了,他不冷么。

即便有人進來,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我剛想開口,卻只覺風聲微動,一顆葡萄划空而來,擊向我手背。我一怔,葡萄已骨碌碌滾到一旁。

偷襲得手,他笑了,轉過臉問:“姑娘是何人?”

我大大地愣住了。這和我預想的半分不像,原來,我高估了自己,他不僅不記得我花一文錢買了他,也不記得他曾經,曾經抱過我,更妄論我帶來親手做的食物是何居心。

我望着他,少年的笑顏如春柳清漾,烏黑瞳仁好耀眼,我不得不設計開場白——“我買過你”,不,買他的人肯定好多,我只是其中一個;“我用你的梨花白做了菜,從而找到了工作”,不,也不好,太老實巴交了,我該說什麼呢……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氣氛太沉悶了,我咬緊牙,掀開籃子上的布:“請你們吃東西。”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太平淡了,這個開場既不雅緻又不俏皮,糟透了。可他不看籃子裏的食物,只看着我,然後就嘿嘿嘿地直笑:“有人給我送香囊,有人給我寫情詩,有人給我彈琵琶,送吃的嘛,你是第一個,有想法有想法!”

啊?他把我當成了愛慕他的春閨女子了,真讓我想死。他掃一眼籃子,自己動手打開食盒,每樣都看了一遍,眼睛裏的光像藍天下的湖水一樣波光粼粼:“以後記住哦,我從不吃魚,只愛吃蝦。”

以後……

他以為我真是在向他示好?我氣不過,拽過籃子:“有得吃就不錯了!我又不是你老婆,要以夫為綱。”

“喲喲喲……”他誇張地努着嘴,“冰山,看來你很想當我老婆啊……”

冰山?我明明長得很喜慶,他卻叫我冰山,真讓我喜出望外。這個詞向來是跟美人掛在一起的,他在變相贊我美貌?我半推半就地問:“你喊我什麼?”

他要是再強調一次,我就笑納了,嘿。可他拍拍卧榻,注視着我:“來,排排坐。”

我很執著,非要問個清楚:“冰山?”

“視感情如浮雲,好一顆冷酷的心。不是冰山是什麼?”他漫不為意地吃着葡萄,哧溜一聲。

咦?他其實是記得我的嘛,我怒:“不捉弄人你會死嗎?”

“不反擊我你會死嗎?”

“會!會氣死憋死鬱悶死!”我拍着胸口,“忍氣吞聲不是我愛好。”

“死有什麼不好嘛,真是。”歡美人聞香而動,適時醒來,人未到聲先至。

我愣愣地看着從裏屋走出的那一大團紅慢騰騰地挪近——這身衣服……實在是……太……犒賞大眾了!

紅得凄厲的錦緞長袍層疊拖曳,被他穿得像掛在衣架子上,松塌塌的隨時會滑落在地上的感覺。隨着他的走動,那低敞的衣領愈發低了,隱隱春色慾露未露,妖魅風骨好似能吸魂奪魄,看得我喉頭一干。

呃……這樣的裝扮連平常女子都嫌太艷麗,他卻穿得理直氣壯。換一個男子來穿,一定惡寒無比,他竟只給我驚艷的感覺。

歡美人漸漸走近,顯是聽到了易公子安給我的名頭:“冰山就冰山,烈火融化它。”

燭火照耀下,易公子的眼眸越發燦亮,他沒有束冠,只用錦帶粗粗束住長發,唇邊掠過淺笑:“不是火,是水。”

他的雙足還擱在几案上,我拿根筷子敲敲:“麻煩讓一讓。”

我一樣樣地拿出食盒,歡美人正跟易公子爭執:“火。”

“水。”

“火!”

“水!”

這兩人真無聊,爭論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對一桌好菜直接無視,我挫敗了:“易公子,你有沒有常識?冰火兩重天,當然是以火克冰。”

歡美人拿起筷子夾了一隻蝦球嘗了嘗,眯起漆黑幽深的鳳目:“哪兒買來的?”

“我自己做的啊,你們請我喝了梨花白,我要回禮呀。”我介紹着,“你們吃出來了嗎,這碧玉蝦球就是用梨花白的酒糟釀的呢,我們老闆專程弄給我的。”

易公子也吃了一筷子,卻來打擊我:“拿好食材做出美味有何難?用邊角料做出大餐才是本事。”

我就冰山問題站在歡美人一邊,他就當即報復了,我不甘示弱,推過小炒鮮給他:“試試這個。”

他瞥我一眼,吃了一口,不吭聲,吃了第二口,不吭聲,再吃第三口,還不吭聲,就這麼一路沉默地吃個不停。我不由得暗笑,這可是用海鹽腌制再用椒鹽爆炒的,等下你就會鹹得發齁,咸死你!

歡美人很好奇,也夾了一下吃着:“咦,冰山,你有兩下子嘛!具體是些什麼?”

“都是要下市的大甩賣的河鮮海鮮,河蝦、魚仔、蟶子……零零碎碎十多種,一共才一文錢。”我指指易公子,“跟他一樣便宜。”

我出價一文錢,他就忙不迭地答應了,大好反攻機會豈可錯過,我諷道:“一文錢的食材,算不算邊角料?”

幾縷烏髮垂在易公子胸前,很有幾分頹廢美,他快把小炒鮮吃完了,恨聲道:“你怎麼還記得?”

“那你為什麼也還記得我?你又有姿色又便宜,女客們肯定都覺得你最划得來,排着隊等着叫號。”

這樣挖苦他,他都寬宏大量不予計較,眉梢流露笑意,伸手又撈過一道蟹黃釀酥瓜:“你再想想,是火還是水。”

我想也不想:“火!這是常識啊!”

才誇過他挺有思想,這就沉不住氣了,暴露了沒文化的一面。簡單得一目了然的問題,他卻想不通,非要胡攪蠻纏不可,像個年幼的小童,執意想讓所有人都誇他聰明又見地。

易公子凝眸望我,薄藍輕裝潔凈利落,曜石般的眼裏像有泉水蕩漾:“水滴石穿,何況冰山?烈火是能融化冰山,但結果只會兩敗俱傷,至少烈火將不復存在。水就不同了,柔情似水破堅冰,才會使兩者水乳交融,自如舒適。”

用力地思考啊思考,公子你說的話好艱澀,好無法理解……

房間裏,只有易公子的聲音:“融化過程將會很慢很慢,但是慢,多像一種天長地久的陪伴。”

天長地久……他是在說自己和白素月嗎?

歡美人聞言眉峰微皺,清透雙目好似蒙上了一層隱隱薄薄的晨霧,唇邊現出一個蒼涼得近乎茫然的微笑。一改浪蕩得跋扈的作風,像個深閨情思的少婦,落寞道:“像水消失在水中,了無痕迹。多年來,我從未想過,烈火是會灼傷人的……”

“我先前以為是陽光,但它高高在上,永不與冰山會合,所以,只能是水。”易公子的面容很沉靜,把情愛問題當玄學來探討,這風月場中人竟如此“禪”,太驚人了……

出污泥而不染,這青樓並蒂蓮真讓人心生感動。

只一瞬,歡美人就恢復了常態,全無方才一絲一毫幽怨:“你比我文藝多了,何不吟首詞助興?”

易公子望了望嬌卧在旁的歡美人,響應得很快:“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換一首換一首,太哀怨了!要奔放!”歡美人不滿,“還有,不許拿別人的糊弄我,要自作一首!”

易公子張口就來:“汝着紗衣翩翩來,金銀珠寶抱滿懷。色衰之時何處去,扁舟清歌花自開。”吟完撓頭不已,“平仄全無,好吧,我的文采是越發出凡脫俗了……”

我拍拍手贊:“這詩好,這詩好!既符合我的心聲,又暗含了我的名字,我叫金銀花。”

歡美人又吃上了東西,含糊不清道:“的確是好詩,小易,你讓白素月寫一幅過來,我裱在牆上激勵自己。”

我笑他:“你以為你會斷然否認會年老色衰呢。”

歡美人翻眼:“我巴不得那天早點到來。”

他又覺得死也沒什麼不好,又盼着快點老,這大夏朝的水也太深了吧,我認識的人能不能不這麼新奇啊,一個二個想法異於常人,我的腦子這就不夠用了呢。更不夠用的是,白素月不請自到,仍是白衣古琴,溫溫淡淡立在燈影里:“棋局早已擺好,公子不陪我手談一局么?”

她敢對他提要求,是篤定了他不會拒絕吧,恃寵而嬌,她很熟練呢。然而看着她愈久,那種熟稔感就又湧上心頭了,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深眸也是同樣的迷惑。

我究竟是在哪兒見過她?何以這般面熟,我揉了揉額,凝神想了又想,卻全無着力。

四周夜風緩緩流動,易公子倏地起身,我一個晃神間,他躍身而上,落在我身側:“怎麼,冰山,臉拉得這麼長,你不想讓我走?”

有嗎?我摸摸臉,對自己的神情一無所覺。但我有什麼“想”與“不想”的,他撇下我赴他人之約又不是沒有過。我橫他:“我談我的天,你下你的棋,各有各路,好走不送。”

歡美人始終冷眼旁觀,直到這時才拉了我一把:“冰山反客為主,卻叫我好生歡喜。”

我抹了一把感動的淚水,擺脫困境還得靠熟人啊!

白素月收回目光,風把她的白裙吹得飄飄若仙,更見幽靜嫻貞,聲音軟軟,態度卻堅定:“公子不是答應過我的么?”

明明談性正濃其樂融融,她一來就打破了局面,本該識相離去,卻步步緊逼,半是求懇半是命令,說話時還刻意瞟一瞟我。我忽覺這氣氛很怪異,她莫不是以為我想搶她男人?我可沒有棒打鴛鴦的惡劣興趣,易公子是不錯,但天下男兒萬萬千,我還不至於非得吃窩邊草不可!

我反身拿根筷子在盤子上敲着,只向歡美人道:“吃得可還滿意?下次跟你帶甜品。”

易公子不置可否地掃了我一眼,攏起氅袍披了,迴向白素月,聲音一低:“這回我必不輸你。”

白素月便展齒一笑,有清媚的味道。有她在此,我一點都不想被喚為冰山,冰山是她才對,我是有名字的!我是金銀花,別名毒舌花!

能融化冰山的竟果真是水啊,以柔克剛,易公子方才就是想到了她,才有這一結論吧。

轉瞬間,俊男美女揚長而去,剩我和歡美人大眼瞪小眼。哎,他還是赤足呢,地面就不臟不冷么?

歡美人湊近我,嫵媚中帶着幾分邪氣,摸着下巴問:“作何感想?”

我想了想:“她很可憐。”

“嗯?”

“宛如月宮仙子似的人物,本應高高在上不可方物,可一旦愛了,就會暴露出窘迫和弱勢,生怕他不在,生怕失去他。心不安於其位,就不那麼快樂和自在了。”

歡美人好整以暇地打開摺扇,鳳目微挑,氣息如蘭:“是,一個人最快樂的時光,是尚未開始愛一個人的時光。”

我補充:“還有誰也不愛的時光。”我娘一生痛苦,就壞在為情所困,我又何必重蹈覆轍,“愛是件危險而痛楚的事,甜美時刻太短暫。”

忽地人影一閃,一人衣袂翩然,往我面前一站,挑着濃眉笑呵呵:“你真是冰山。”

“不,我叫金銀花。”我留神看他的腳,竟沒有黑乎乎一片,這酒庫人來人往,清潔倒做得不賴。

歡美人抬手一擲,一顆葡萄破空而去,被易公子穩穩接住:“回了?”

“耳根癢,心知你們在說我壞話,特來一探究竟。”

“自大狂啊你!”我不客氣了,“我們在說白素月,你可以走了。”

他才不肯走呢,一雙眼睛中流轉着變幻莫測的光彩,讓人一看就知此人心思多變,不安於室,剛被情人尋了去,轉過臉就換場子繼續行樂。

“那怎麼行,雕花大床我也要分一杯羹。”他大咧咧地落座,擠在我和歡美人中間,“上次的提議,你們不都沒反對嗎?”

世風日下啊,滿腦子都是三人行,太情色太齷齪太可恥了!我側眸看易公子,玉樹臨風,肌膚如玉,生得一張好皮相,只可惜一肚子淫亂污穢。他探腳夠了夠,從卧榻底下勾出鞋子穿上了,口水亂噴天花亂墜地提議:“俠女,玩點江湖把戲,夜襲如何?”

夜……襲……這個詞真隱晦,但配上他的表情就不難領會了,我袖子一甩:“你可邀請白素月入伙,兔子吃盡窩邊草。”

歡美人的聲音橫插進來,直接了當:“不行,我不喜歡她。”

他可真不給易公子面子,怎麼說她也是他的相好,我來了精神,豎起耳朵:“為何?”

有三角戀的八卦可聽了么……

歡美人一柄扇子搖個不停,臉色一沉,沒好氣:“她穿白衣裳跟我一樣好看,我很厭惡。”

這都秋天了,夜晚還是有點涼的,男人們都如此康健嗎……我求知若渴:“你穿過白衣嗎,我沒見過。”

“我多年不穿白,但她總是白衣飄飄晃來晃去,我煩。”歡美人當著易公子的面抱怨着,“天下穿白衣的人那麼多,但我深居淺出不常瞧見,能迴避就盡量迴避,她卻時時出沒,好不苦惱。”

“你嫉妒她穿白,從此見不得這種顏色?”

歡美人一怔,喃喃低語:“從此見不得這種顏色……”蹙眉看着我沉默了許久——真的是有點久,連易公子都不出聲打破這窒息的氣氛,想來他也難堪,一邊是友情,一邊是愛情,他既不好跟白素月說,“別穿白了,歡美人有心理障礙。”也不好跟歡美人說,“你別太縱容自己的弱點,下雪你怎麼辦?”

女人一定會跟他鬧:“憑什麼讓我遷就他?”男子一定會振振有詞,“我總在睡覺,很少出門,看不到。”

可憐的易公子,真像我做的那道霜降雪餅中間夾的櫻桃醬,焦頭爛額稀巴爛。我不顧歡美人的眼神,自顧自地收拾着食盒,已出師未捷過一次,我沒空再死第二次。

我把食盒都收拾好了,歡美人才轉了轉眼珠,我疑心方才他是睜着眼睡了一覺,今日他醒着的時辰確實太長了點,超出了他的負荷,我很理解。見我把食盒都裝進了籃子,他問:“幹什麼?”

“回家!”事不宜遲,我要趁他們攻擊力還弱時走人,“我要回去掙錢,開發新的菜式。”

抬頭看一眼,正對上易公子的視線:“掙錢很有樂趣么?”

他的錢來之不易竟也不覺得錢財可愛?我語重心長,諄諄教誨:“年輕人,別太揮霍了,把錢看得重要些沒壞處。”那個穿越姑娘四姨太倪笑鬧說過“女人越大越愛錢”的確是至理名言,越大就越明理,越懂如何讓自己舒服地待着。

不想易公子是個死心眼:“有錢就能買到一切嗎?包括夢想?”

我嘆口氣:“有錢是不見得能買到夢想,但至少非常接近它。”抬頭看到他那雙被閃動的火光襯得更加清亮的眸子,亮得像兩朵跳動的小火苗,想去捂,想去……捧在手心……

腦子裏飛速晃過在綠島時,和彩虹分享過的情情愛愛的小說,不停地在心裏吶喊着不要這麼勾人啊我受不了啊我會淪陷的啊,可喊歸喊,心還是一亂,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面容:“你是很多人的夢中人吧,但如今我有錢,就可以摸一把。”

心頭忽覺一顫。

他不僅抱過我,還離得非常之近,也沒覺得太怎麼樣的……為什麼現在只碰了碰他的臉,就感到莫名的慌亂和局促?

我自覺唐突,想縮回手,他卻順勢執着它不放,捧在手心笑問:“就這樣?”

砰砰,砰砰——我的心跳聲比擂鼓還響,他卻看定我,雙目中蕩漾着清光,像一斛可以醉死的酒。啊不,兩斛。這一幕也太給歡美人眼福了吧,我不敢再體會下去,掐了掐他的手背,迫他放手:“不早了,我真的得回去了。”

歡美人這才開腔,把易公子的歪詩改頭換面:“汝着紗衣絕塵去,惟余兩人空回顧。待得明日天已暮,相思開滿來時路。”

既然不講究平仄規整,我也亂來一氣:“汝等二人美如玉,傷害芳心難盡數。在下清醒不糊塗,勤扒苦做斂財富。”甩開易公子剛才勾在我肩上的手就走,“你們贈我梨花白,我還以熱飯菜,兩清啦。”

再相處下去,我這個好色之徒難免把持不住,直想撲撲撲撲倒他,上!可是連那美貌的白素月都不大能降得住他,時時記掛陪小心,這足夠說明他太不可靠呢。既不可靠,何不趕緊跑?

這少年的五官雖然不及夏朝皇帝路雲天完美,但勝在年輕,還是相當銷魂的。似乎單是看着他,就能體會“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含義,他舉手投足有輕裘白馬的風流意,既有樣貌又有氣韻,上蒼待他真是很偏心。

那麼,上蒼待我如何呢?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認識的男子很有限,結果一出國就遇上這等絕色,幸或不幸?美男當前,色令智昏也有情可原吧?毒舌花心智健全,泯然眾人,深具弱小良民的道德取向——嫉惡如仇敵,謳歌真善美。

在真善美跟前昏了頭很值得理解吧?但昏下去就不值得原諒。我娘的血淚情史如豐碑橫在我的情路上,我大可不必以身試法,摔個鼻青臉腫大馬哈。

我的國王娶了四個老婆,生了十三個娃;大臣們也不甘落後,置房產,娶美妾,開枝散葉;略有薄產的老百姓也緊隨其後,一房妻一房妾,孩子好幾個,房子一溜煙。

可我只想要一個人呢,無聲無息朝夕相對一輩子,誰都知道他屬於我,且只屬於我。但這樣的人必須是個平凡之人,才不會招人惦記、被人撬跑。就像我,是個“還可以”姑娘,賺還可以的錢,享還可以的生,嫁還可以的人。

夏朝皇帝只有皇后一個妻子,可我只把這件事當童話看,然而我早已不是孩童了吶。

傳說之所以成為傳說,在於它的稀缺罕見。既然稀缺罕見,我怎能奢望我能成為傳奇女主角?我既不比彩虹年輕,也不比白姑娘美,還不如丁丁的女兒有錢,我的人生憑什麼就能活成奇遇?我又不是那個穿越女倪笑鬧。

金銀花,冷靜,冷靜,漂亮男人靠不住!漂亮風流又有相好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應該結識的人呢。我大步向門外走去,沒兩步,那易公子就如飛鷹一般凌空而來,按住我的肩,叫我動彈不得,只面無表情地對我說:“我也要回家,夜太黑,我很怕,你送送我。”

“你不住這裏?”我問,“你個大男人,怕什麼!”

“怕被劫色。”他揪了揪自己的臉,一本正經道,“依你的話說,它能賣錢,若被歹人免費摸來摸去,就太虧了。”

孺子可教!這麼快就意識到錢財的好處了:“你為什麼不住這裏?”

“狡兔三窟。”他對答如流。

“那我為什麼要送你?我們兩清了。”我真不想再跟他打交道,這個人可怕至極。歡美人至少比較安分,他只愛睡覺和喝酒,又以穩重為目標……我看着歡美人笑,端莊穩重得看跟什麼人比了,如果同時修行,他比易公子的可能性大多了。

但易公子會以此為目標才怪,他歪理胡說一大篇:“那好,你出你的門,我出我的門。”

我鬆口氣:“好。”他卻跟了上來,亦步亦趨,我問,“不是兩清了嗎?”

“是啊,兩清了,所以我何時啟程、走哪條道都無需向你報備。”

“無賴!”我沒奈何。

“謝姑娘賞識。”他不卑不亢地繼續跟着。

“我花了一文錢買的不是男人,而是牛皮糖嗎?”

“有勞姑娘破費。”

身後,猶能聽到歡美人被八卦喂得心滿意足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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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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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不做仙女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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