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終於放了晴,雨後的小鎮亮堂堂的、香噴噴的,小鎮的灰塵全部洗刷了一遍,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甜味。
他被父親早早的派去看望他那很久都不聯繫,甚至自己都不清楚模樣的三叔,那個被人刻意遺忘很多年卻又在一夜之間被所有人想起的李家三叔。想到李家這些人的這種前後荒唐的“記憶力”,想到父親趕忙把他派來“探秘、求和”的行為,他不禁扯了扯嘴角。他一方面看不起父親這種行為,另一方面,又頗為同意來自父親的這種做法。誰不是這樣呢,他搖搖頭,把無聊的想法排除頭腦,然後邁開大步走向三叔的破舊小屋。他看了看破舊的木門,然後,他掂了掂手中的點心,然後敲門。
門開了,開門的是依舊穿着的大紅薄衫的李岫,她看了一眼的他,眼神中好似有一份欣喜,繼而,又看到了他手中的盒子,一副譏笑的表情浮到臉上。這次他終於看清那個傻又不講道理的堂姐的表情——譏笑。那一瞬間,他清楚的感覺自己的臉好像是燒了起來,火辣辣。
“進來吧,稀客。”李岫輕微的別了下頭對他說。
他跟着李岫進了那扇破舊的木門,這些年他總是會聽說三叔家裏的情況,他大概能夠估摸着三叔早已經沒有多少的經濟積蓄,但是他從來都不曾想到,三叔竟然會窮困至此。這個院落如同多年廢棄,到處都是被蟲子蛀過的痕迹。被蟲子蛀的坑坑窪窪的木椅還搖搖晃晃的的放在院落一旁,好似等着招待造訪的客人。挑角的屋檐也蛀的禿了,甚至還有些蜘蛛在上面織了網等着捕些蟲子。在明媚的夏日裏那麼的昏暗,他抬頭看看他的表姐,突然間就明白了,她為什麼那麼的古怪。十八歲花季般的足夠美艷少女,生活在這樣一個看起來和實際上也就是那麼糟糕的家庭,居住在特殊情況所不能被理解和同情的閉塞的鎮子裏,理所當然的成為眾人的茶餘飯後的談資,她在這種情況的壓迫下當然會變得與眾不同,奇離古怪。
他憐憫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默默的低下了頭,看着坑坑巴巴的黃土路。
“父親,大伯的孩子來了”這時,李荊才明白,在他那久久遠離李家生活的三叔里,他們都是沒有姓名的小輩,只是誰誰家的孩子。
“三叔,好久沒來過您這兒了,您的身體怎麼樣啊,我父親一直惦記着您的身體呢”李荊張口來了些客套話,儘管很尷尬。
“嗯。”三叔點了點頭。時間靜默了一會兒,他像是在思索究竟要說些什麼,接著說道“老大身體怎麼樣啊,真是難為他了,李家的事情又亂又雜,如今,老父親又去世了,他可得忙活好久了。”李荊聽到了李煜的話猛的抬起了頭,困惑的看着三叔。他剛才在猜測三叔可能說的話,或許是多年來備受冷落的抱怨,或者是對於他們這些人突然造訪的諷刺,卻唯獨不曾想到這個早已與李家斷絕關係的三叔,會那麼自然不帶怨恨平和地談到祖父和父親,和他這樣一個小輩談到這件事情。
“嗯嗯,的確,父親最近很煩擾。”李荊點了點頭。
李煜抬頭看了看他說:“李什麼?李荊是吧。哎,三叔老了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也有很多的事情做錯了。哎,人大概都是這樣吧,到了錯到無法挽救的地步,才明白自己以前做錯了。”
李荊獃獃的看着他,不懂,他悄悄的把頭別向李岫,眼神詢問了詢問。
就在這時,大門又響了。
李岫聽到聲音直接起了身沒有看到李荊的詢問,低聲對三叔說“一定是陳陽來找我了,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說完,李岫就推開了門,徑直的走了出去。逆着光,他看到了李岫緊緊握着一直顫抖的右手,直到她消失在院落里。
那天,在那間破舊的暗黑的小屋裏,三叔顛三倒四的和他說了好久,講了很多關於李家的秘密。也就是,在那個下午,他開始認真思索他的逃離的幾率有多大,而他的三叔,他的表姐究竟能夠幫助到他多少,他的盟友和敵人究竟是誰。
李荊回到家的時候,家裏已經開飯了,父親和二叔正在把酒言歡的討論事情,他抬頭看了一眼:父親的臉上的皮膚已經鬆弛,眼角有着深深的皺紋,臉頰上有着沉斑,嘴唇有着發黑。二叔看上去要比父親年輕好多,他的頭髮亮黑,皮膚是所有家人中皮膚最白的,眼睛像時時刻刻都在開心的笑着,歲月在他臉上的痕迹並不明顯。
“夜深了,少爺,回屋吧,小心着涼”吳叔手裏拿着披風。
“吳叔,你說究竟是誰對李家是真心的,誰是懷揣陰謀的。”
“少爺,老奴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李家人都是心懷龍鎮的!”李荊聽罷,扯了扯嘴角,回屋了。
那夜,李荊才明白,原來天空從來都不是直接變白了,而是墨黑,深灰,淺灰,魚白,亮白,到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