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人才只得靠自己
閑逛了半天，趙起超終於打通我電話，在籃球場邊找到我。
陽光下，一群活力四射、精力充沛的男生正在打籃球，動作舒展，青春逼人。
正要離開，突然一個籃球飛過來，趙起超猛地轉身，接住籃球。
然後他捧着球，三步並作兩步走進籃球場。
不知道他和那群男生說了什麼，立即就加入進他們的行列，嘻笑着打起籃球來。
看不出來，趙起超還蠻有運動細胞，運球、投籃，動作都有模有樣，而且姿勢還不是不瀟洒的。
看這一群半大不小的男人生龍活虎的展示着生命的活力，還是頗為賞心悅目的一件事。
運動中的趙起超看起來與平時頗為不同，顯得隨意而具有親和力，原來每個人身上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看了一會兒，趙起超突然笑眯眯向我招手：“阿姨，要不要過來一起玩？”
阿姨？
“阿姨，過來一起玩……”那群小毛孩跟着趙起超大聲喊我！
天那，這個趙起超真把我當中年發福的歐巴桑了！
我窘迫地站在那裏，真希望一個籃球飛過來讓我接住，好砸到趙起超身上，狠狠出口惡氣。
但是，為了表示自己對年齡的不在意，我還得強迫自己對他們的盛情邀請大聲回話：“阿姨年紀大了，跑不動了……”
自嘲誰不會啊？
這可難不住我！
明天一早就要返回成都，晚上在酒店待着實在沒事，我無聊地翻看着電視節目。
心裏有一種揮不去的，淡淡的失落感。
是啊，這麼多天都生活在緊張、忐忑、期盼與充實中，可是一旦事情圓滿完成，綳得緊緊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連思維的速度都減緩了，有種滿足過後的失落感，是一段很難度過的精神疲軟期。
正無聊得發悶，趙起超來敲門，約我到樓下酒吧坐坐。
我如獲大赦，終於不用一個人悶在房間裏無所事事了。
有個人對着也好，哪怕這個是令人討厭的趙起超。
酒吧里燈光昏暗，慵懶的音樂輕輕流淌，空氣里充滿了曖昧的因子。
這樣的環境裏，再正襟危坐的人都會不由自主鬆弛下來。
我們對坐着閑聊。
看起來不是不像一對情侶，很是惹人遐想。
可惜，真實情況永遠只有當事人清楚。
隨意聊了一些這次武漢之行的收穫，話題便延伸開了。
“開始，我以為你是個隨隨便便、自由散漫，對工作極端不上心，在公司混日子的人，沒想到你對待工作那樣認真！”趙起超皺着眉頭說。
我忍不住反抗：“我也以為你是公報私仇，睚眥必報的小人！”
“為什麼？怎麼給你這種不好印象？”趙起超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我以為發佈會那天，我將你從電梯裏推出去，你懷恨在心，報復我才讓我留崗查看，讓同事看我笑話！”
“啊——原來那天推我的人是你，我根本沒看清楚就被推出電梯了！”趙起超怪叫一聲。
我張口結舌：“啊？原來你不知道是我？”
天，誤會就是這樣產生的。
“當然不知道。讓你留崗查看是想給你個教訓，讓你印象深刻，做事再不敢掉以輕心！”趙起超委屈地說：“我向來對事不對人，怎麼可能為這一點小事隨意留難下屬。”
我趕緊拍馬屁說：“我現在當然知道你不是！”
可心裏還是忍不住補充：還是很難伺候，太吹毛求疵。
隨意聊了幾句，趙起超又拿我開涮：“周以芳，你真的沒有男朋友嗎？”
“這是私人問題！”我不想理他。
“說來聽聽嘛！”他還是咬着這個問題不放。
“有啊！有100個！”我笑嘻嘻看着他。
“算百里挑一了，怎麼還不結婚？”
“想湊足1000個。”我還是嬉皮笑臉。
“要求真苛刻啊！想千里挑一啊！”趙起超嘲笑我。
“我也沒辦法！誰讓女人的全盛時期已經過去了。”我伸伸懶腰，突然感慨起來：“真想念紳士充滿整個城市角落的時代，那時的女子，只需要坐在家中等候，便有男人開了車，捧了花來接你去看戲吃飯跳舞。不像現在，男女平等，再美麗的女人要想約會，都得自己裝扮整齊了，自行趕到約會地點。末了還要搶着買單付帳，或者AA制，顯示自己是經濟獨立的時代女性！多慘！”
趙起超似乎也被觸動了：“誰說不是呢？男人的黃金時代也不在了！彼時的女人溫柔嫻靜，會乖乖坐在家中，打扮得美美的，一心一意等你，就為了一起吃一頓飯，看一場戲，或散散步！現在的女人，工作上與你搶機會，爭表現。約會時，不是談工作就是談時事，與男人有什麼區別？最過分的是，你約會了半天才發現對方只不過是想向你推銷產品或者拉保險！”
我噗地笑出聲，看來趙起超很吃了一點這樣的苦頭，難怪對年紀大的女人這樣忌憚，挑剔，處處為難。
“都是你這樣要事業不要愛情的女人，把這個社會陰陽都顛倒了！這麼大年齡還不結婚，就知道與男人搶地盤、爭地位！”趙起超越說越氣。
“你以為我們想？都是你們男人不夠好，靠不住，女人才只得靠自己。”我深覺忿忿不平。
趙起超實在對大齡女青年有偏見。
我也看不慣他大男人主義的作風。
說著說著，我們竟爭執起來，兩個人互不想讓，爭得面紅耳赤，如同兩國交戰。
本來他是我得上司，我應該事事讓着他，順着他。
可是，這分明是私人觀點，與工作無關，我憑什麼要滅女人志氣，漲男人威風？
結果，兩個人吵得不歡而散。
直到睡覺的時候，我還氣得牙痒痒，真想衝到隔壁房間咬趙起超兩口，方才解恨。
第二天，下了飛機，我們便直接回到公司，連行李都沒放下。
回到公司，趙起超便黑着一張臉進了他的辦公室，同事們立即圍上來，問長問短。
原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這次活動搞得空前成功，受到總部非常好的評價。
前些時日，被趙起超留崗查看，受了一肚子委屈，又被人看了大笑話，背後還被人嘲笑了許久，什麼臉都丟光了。
今日終於揚眉吐氣，晦氣一掃而光。
我激動地，不厭其煩地詳細講給他們聽，間中還加點油添點醋。
“以芳，我們就知道你會比別人做得都好！”
“以芳，你的能力有目共睹……”
其實我知道，失意時踩你的、得意時捧你的，都是這班人。
不過我也不介意，倘若沒有這班人，不知多寂寞。
有同事問：“趙總很難相處吧？”
我真想立即點頭說是，可是憑良心又覺得他實在不失為一個好上司，只得輕描淡寫說：“還好啦！”
我看見劉韻芝臉色變了一變。
我知道，她怕我和趙起超這一周多，相處愉快，回來就沒她的戲唱了。
是，之前她很受趙起超器重，故此一朝得寵，便會時刻害怕失寵。
我對她笑一笑。
轉過頭，看見李雯站在人群外，對着我微微頷首，眼睛裏滿是鼓勵和讚許。
我也對她笑一笑。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擁有李雯這樣的涵養和肚量，看着別人取得成績，能真心替人開心，而不是嫉妒或者自怨自艾。
看來，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更難，這份氣度真非一日之功能修鍊得來的。
晚上回到家，才真正覺得累。
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間，我突然前所未有的鬆弛下來，原來回家的感覺真好。
要是能有個人在家裏微笑着等我，順帶送上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就更加完美。
洗過澡，坐在書桌前寫日記，這幾天的事情，實在值得好好紀錄下來。
“我第一次覺得工作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情，不只能讓你活得有底氣，買最強效的護膚品留住青春、買名牌衣服撐住場面、交納房屋貸款，最重要是從中能獲得被人認同的價值，以及實現你存在的價值！”
正寫着，電話突然響了，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李銘泊。
我的心頓時如同被電擊中一般，連心跳都快停止了。
我僵在房間裏不敢動，生怕一動就控制不住自己接聽了電話。
電話停了，自動轉到語音留言：電話里是一片細微的喘氣聲，然後李銘泊的聲音傳出來：“以芳，你真的不理我了嗎？”又是一陣沉默，電話掛斷了。
我查看了一下語音留言，一共有40多條。
我一一放來聽，除了有幾條是伍紹敏的，其餘全部是李銘泊的。
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着李銘泊的聲音。
“以芳，為什麼不開手機？”
“以芳，我只是很想你！”
“以芳，請和我聯繫！”
“以芳，我在老地方等你，你一定要到！”
“以芳，別折磨我了，我不能失去你！”
“以芳，你真的這麼狠心？”
“以芳，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過你會等我的，難道愛對你來說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嗎？”
“以芳，你說想念一個人是一種甜蜜的煎熬，可是我絲毫不覺得這種煎熬是甜蜜的……”
“以芳，我等了你整整一夜，可是你沒來。我想你是真的不想再和我繼續了，我很難過……”
“以芳，今天走在街上，突然看到別的情侶依偎在一起，我突然瘋狂的想你，瘋狂的想攬你入懷……”
“以芳，今天有風吹過，我突然聞到你髮絲的香味……”
電話里的聲音，恆久的溫柔，像一朵慢慢舒展的雲朵，輕輕抖落下輕柔而落寞的雨絲，這些雨聲孤單而絕望，卻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
是，李銘泊待我一直溫柔有加，從來沒有說過半句重話，我再無理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
無限量寵着我、溺着我，小心翼翼，事事以我為重，生怕我不開心了。
我知道這一生，我再也遇不到這樣溫柔細膩的男人了。
可惜，我清楚知道這個男人不能專屬於我。
在武漢的這一周多，我都沒有開手機，為的就是要徹底與他斷絕聯繫，沒想到他居然每天給我的座機留言。
想到他對着永遠沉默沒有迴音的電話答錄機，反覆的執着的留言，我的心就一陣抽痛。
是是是，我以為他早就放棄了，我以為他對我的感情遠遠沒有這麼執着而堅持。
我突然有些動搖，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以芳，今天逛街，突然看到你喜歡吃的水果糖，我買了一大堆，坐在我們愛去的咖啡館，挑了你最偏愛的位置坐下，點了你愛的咖啡。我吃了很多糖，也喝很多咖啡，糖很甜，像我們以前那些快樂的日子，我似乎還聽見你伏在我膝頭輕輕笑。但是咖啡很苦，就像我現在想你的心……”
李銘泊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
為了忘記他，我刻意將自己的心裹上一層厚厚的麻布，放進冰箱的最裏層，然後狠狠關上冰箱門，貼上封條……
我以為這樣便可抵擋住李銘泊對我的誘惑，可是此刻，他的聲音，卻撕開那些封條，打開冰箱門，扯下纏繞的麻布……
我不敢再聽下去，用力關上電話錄音。
軟弱的眼淚已經洶湧而出，我撲到床上，用枕頭壓住頭。
可是，李銘泊的聲音還是由四面八方向我撲來，直接鑽進我的耳道，侵入我的心臟，通過血液湧向我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早上到公司，我還沉浸在工作帶給我的喜悅中，便聽到傳言。
李雯辭職了！
我驚異不已，完全不顧儀態，張大口，睜圓眼，自座位上跳起來，幾乎飛撲到李雯身邊。
我將她拉到茶水間。
“今日我聽到謠言，說你要辭職！你還不快闢謠？”我急急看着她的眼睛。
“不是謠言！我今天早上向趙起超遞了辭職信！”李雯笑嘻嘻看着我。
“找到更好工作？”
“不，準備回家做家庭主婦！”李雯氣定神閑。
“怎麼可能？你一向事業第一，工作能力一流，怎麼肯退回小小蝸居做黃臉婆？”我簡直覺得她在開玩笑。
“真的！因為我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李雯臉上一派幸福小女人的甜蜜和初為人母的喜悅。
“你懷孕了？”我又驚又喜又還是覺得不甘心：“可是懷孕也可以工作啊！”
“以芳，到我這個年齡你就明白，人生只有工作太無聊了，有時候也要享受其他的事情。我已經35歲了，這是我最後當母親的機會。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所以在家庭和工作之間，我不得不作出選擇！”
我覺得簡直是噩耗，完全難以接受，一向被我奉為偶像的李雯居然也要退出江湖了。
“以芳，我也掙扎了很久，做這個決定幾乎讓我一夜白了頭髮。我一向認為工作對女人十分重要，由來感情和事業發生衝突時，我都讓感情為事業讓步。於是一再蹉跎，要到今日才醒悟。工作不會叫你媽媽！”李雯溫柔地看着我：“看到你，便想起我當年，我想有一天，當你擁有自己的家庭，成為一名幼童的母親時，你也會毫不猶豫做我今天的選擇！”
看着李雯沉靜安然的表情，我突然覺得悲從中來……
難怪舊社會父母都不讓女子上學堂，工作再好，不如嫁得好。
讀再多書，工作再出色，做得再好，付出再多心血，到頭來還是得回家結婚生子、煮飯洗衣帶孩子，與一般家庭主婦無異。
看，連李雯這樣出色得職業女性也終於妥協了。
“你怎麼比我還痛苦？”李雯拍拍我肩膀。
“為什麼非要你犧牲？你先生怎麼不辭職？”我氣鼓鼓。
“孩子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怎麼放心交給他人哺育？即便這個人是孩子的父親你也不會放心，男人那裏帶得好孩子？真要是他能做稱職家庭煮夫，你又覺得他窩囊沒有男子氣概，不配做一家之主。女人再能幹，賺再多錢，總還是希望自己的男人才是養家餬口的那個人。”李雯攤開手：“看，說來說去，還是只有我辭職！”
我搖搖頭。
我知道李雯也很無奈，要放棄這小小格子間，好不容易爭來的一席之地，並不容易。
我突然覺得幼兒多麼可怕，才是一枚小小胚胎，便已足以將母親多年的生活重心全部改變到他那一邊。
整個下午，我都精神萎靡，坐在這狹窄局促的辦公室，無比憋悶。
劉韻芝又抱着電話，對她男友絮絮地說著什麼，不時笑出聲。
看每個人都擁有除了工作以外的東西。
除了我！
我對一向視之為衣食父母的工作，居然無端端生出厭惡感。
我多麼渴望自由廣闊的天地，可以瘋狂戀愛、輕鬆呼吸、隨心所欲、無拘無束。
我突然很羨慕李雯，有那樣理直氣壯的理由可以掙脫這工作的枷鎖。
雖然等待她的，也許是另一個牢籠。
我呢？
單身一個，不工作還能做什麼？
吃、穿、住、用統統靠這份乏味的牛工供養。
我嘆口氣。
我覺得很累，身心疲倦，我的生活中除去這份令人厭倦的工作，什麼都沒有。
這一刻，我多麼希望有雙眼睛能溫柔地注視着我、耐心地聽我傾訴、哪怕只能給我短暫的溫暖也好。
何況，人生原本便短促而難以預料。
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也許下一秒，地殼震動，我們都瞬間灰飛煙滅。
有誰能真正長久的規劃自己的人生呢？
李雯全部心血都花在工作上，可是，一個小生命的降臨，便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軌跡。
我多麼多麼多麼想見李銘泊啊，無時無刻不在強迫自己忘記他、忍得這樣艱辛何苦呢？
也許命中注定我的生命中只有這個男人，我非得與他糾纏一生。
李銘泊溫柔的聲音似乎又在我耳邊想起：“以芳，我想你……”那樣低沉那樣深情那樣具有致命的誘惑，象一個魔咒蠱惑了我。
“銘泊，我也想你……”我輕輕在心裏說。
誰說三十歲便沒有不顧一切愛一個人的權利了？
我愛李銘泊，我要和他在一起，不論何種形式，除非我們不再相愛了。
我突然覺得原本脆弱的內心變得強大起來，這一刻對他的思念瘋狂佔據着我的全部思維，我只想用力抱着他，緊緊貼着他，吻他到無法呼吸……
這念頭讓我狂熱起來，一顆心激動得不住顫抖。
等不到下班，我便找借口離開辦公室。
一出辦公室大門，我便開始一路小跑。
此刻，我只想立刻出現在李銘泊面前，告訴他，我也想他，我再也不想離開他了。
電梯還在底樓，我一分一秒都等不得了，繞到安全通道，從樓梯飛奔下樓。
跑到樓下，連氣都顧不上喘，我便奔出公司大樓，然後衝到街上攔了輛出租車。
到了李銘泊公司樓下，我才想起要給他打電話。
電話接通，我聽見李銘泊熟悉的聲音：“是以芳嗎？”
這聲音如此溫柔令我魂牽夢縈，我終於不必躲避它，終於又有勇氣面對。
我鼻子一酸，眼淚簌簌流下來，喉頭竟然哽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對着電話傻傻點頭。
我努力調整自己，卻只是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以芳？怎麼啦？”李銘泊的聲音開始有點着急。
我張開口想說話，可是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電話那頭李銘泊已經心急如焚：“以芳？說話啊？別嚇唬我！”
“我，我想見你……”我終於哭出聲。
“我馬上來找你！”話一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我站在李銘泊公司對面淚流滿面：這個傻瓜，根本沒問我在那裏，怎麼找我啊？
不到5分鐘，李銘泊便小跑出來。
這時，一個十分年輕的女孩子走到他面前，仰起臉和他說話，神情十分親昵。
李銘泊明顯有些不耐煩，但是又不便表露出來，還是耐着性子和她說話。
那女孩子得寸進尺，反而靠他更近，不時用手去觸碰李銘泊。
我不是不知道李銘泊向來有女人緣，只是不知道他的女人緣好到了這種地步。
我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原來只要我退出，自然有大把的女孩子衝上來，填補我的空缺。
不，李銘泊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
這一刻，我什麼都不顧了，我的眼裏只有李銘泊，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緊緊抓住我的目光。
我身不由己跑向他……
我離他越來越近……
他的臉越來越清晰……
是，這張臉是我朝思暮想的，是我夜夜不能寐的根源。
這張臉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將我這小小鐵屑吸向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紹敏說，男人的唇有看起來好看的，和吻起來舒服這兩種。
而李銘泊的唇，看起來好看，吻起來也很舒服。
好像，它們天生是為了引誘我而生的。
我衝到他的面前，我看見李銘泊懨懨的神情一下變了。
他驚異而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彷彿我是從天而降。
我一把將他抱住，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抱住他……
電光火石間，我感覺到李銘泊也同時抱住了我，而且比我抱得更緊、更迫切、更小心翼翼，彷彿一不小心，我便會融化在他懷中一般。
這時，我看見站在旁邊的女孩瞪圓了眼睛、張大口看着我，表情複雜而羨慕。
但是，只有一瞬，我的意識便模糊了，我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因為，李銘泊用他看起來好看又吻起來舒服的唇，吻住了我。
這些吻那麼熟悉、那麼柔軟，那麼充滿渴求和思念……
我的眼淚洶湧而出，銘泊不說話，只是溫柔的用唇吸去我不斷滾落的淚珠，然後又將唇移到我的唇上，輕輕吮吸……
這一刻，我的全部思緒都停止了，所有的感觀都遲鈍了，除了這個男人，我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感受不到……
很久，很久……
一直到我完全平靜下來，銘泊才停止吻我，但是，他的手還是環在我的腰際，不肯鬆開。
我的理智終於恢復，我尷尬地看着那個還張大着嘴巴，盯着我們看的女孩子。
銘泊用力握了握我的腰，對那個目瞪口呆的女孩說：“這是我未來老婆！
然後他又低下頭對我說：“這是我們公司的秘書小李。
我微笑着向那個明顯對李銘泊居心叵測的小李，然後對她微微頷首。
我已經顧不得我這瘋狂的舉動看在別人眼裏會是多麼匪夷所思，我現在我眼睛裏只有李銘泊、腦子裏只有李銘泊、一整顆心裏還是只有李銘泊。
我看着李銘泊，他也看着我。
那個女孩雖然還站在我們面前，可是已經等同於透明的空氣，我們之間已經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一路上，銘泊開車，可他的右手卻怎麼也不肯放開我的手，像怕我會突然溜走。
而我也側着身子仔細看他，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我真不想他再離開我的視線了，我要目不轉睛看着他，把失去的時光都補回來。
我常常覺得能夠靜靜看着他，也是一種幸福。
每次他在我身邊，看書也好，開車也好，和人聊天也好，我都喜歡一眨不眨注視着他。
其實，他的每個輪廓，臉上的每個小細紋，我都無比清楚，閉上眼睛，他的樣子也能絲毫不差的出現。
可是，我還是愛看他，看他各種各樣的表情。
溫柔的、沉靜的、深情的、豁達的、焦慮的、暴躁的、生氣的、憂傷的、低落的……統統都是我最愛，因為這些表情都是我愛着的人的每一次情緒的轉變。
而且很多時候它們的轉變，還是因為我。
一進我家的大門，銘泊便迫不及待抱着我。
他捧着我的臉，一遍又一遍地吻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面頰……
那些細碎而灼熱的吻，滾燙而纏綿，密密落在我的臉上，撩撥起我身體裏埋藏最深的慾望。
“傻瓜，答應我，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答應你……”
“別再折磨我了好嗎？”
“好！”
然後，我們不厭其煩的擁抱、接吻、撫摸對方的身體、似乎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密接觸。
衣服成為我們之間最大的障礙和牽絆，我們都欲除之而後快。
我能感受他的慾望，他也能通過我越來越急促的呼吸，知道我有多麼渴望他。
每一次身體的交融，都是心靈的一次貼近。
我覺得這一次，我們前所未有的貼近，幾乎成為一個人。
是，這是身體與心靈的結合。
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分開，我再不會為了世俗的看法，放棄這份感情。
以前，每一次做愛，李銘泊都非常非常溫柔，他會通過做愛，讓你知道他有多麼愛你，多麼希望你身心愉悅。
這一次，他卻異常決絕、堅定、霸道而充滿佔有欲，汗水從他的脖子上滴到我胸前。
他喘息着在我耳邊不容置疑地低語：“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你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
我半眯着眼睛，喘息着，從喉嚨深處發出呻吟來回應他。
是，我永遠不會再離開他。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
天色已經盡黑，有輕柔舒緩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細細撫摸着我們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膚。
李銘泊靜靜伸手環住我，然後，另一隻手握住我的手。
體溫自他的掌心傳遞到我的掌心。
他手指修長，掌心柔軟溫暖，對於我來說，這雙手，是世上最性感，最迷人，最溫暖，最好看的一雙手，也是最最珍貴的一雙手。
我身體的每一處，都對它熟悉到不得了。
忍不住，將臉貼在他胸前。
我抬眼看他，他也一直看着我。
這一刻，他眼睛裏有我，我的眼睛裏也有他。
我知道，即便他眼睛裏沒有我的時候，我也在他心裏。
因為，我知道不管他在不在我眼前，他都在我心裏，最私密，最柔軟，最甜蜜的那個角落裏。
而這個角落就是我的整個心房。
接下來幾天，我們幾乎一下班就溺在一起。
我們逛街、購物、看電影、散步、待在家裏看影碟、聽音樂……瘋狂做愛。
似乎再多時間待在一起都是不夠的。
李銘泊更加寵我，不慣我提什麼要求，再非分的，他都會捏捏我鼻子、或者摸摸我頭髮，十分溫柔地說：“好！”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揚起臉，看着他的眼睛問他：“離婚好嗎？”
可是，我怕，我怕我一問，我們之間這種和諧美好的感覺就會立即被打破。
人總是貪得無厭的。
李銘泊那麼優秀，他英俊有風度，幾乎集溫柔、體貼、細心、幽默、浪漫、耐心、好脾氣、感情細膩……於一身。
這樣好的男人誰不想獨佔？
李銘泊的妻子多麼幸福！
可是，有一個我的存在，她似乎也幸福不到那裏去。
何況我知道，他的這些優點也只有在我面前才能得已充分發揮。
也許，所有的好情人都是別人的壞老公。
每次話到嘴邊，我都硬生生吞回去。
是的，是我自己選擇和李銘泊在一起，又沒有人逼我，再多委屈、再多怨憤、再多不滿，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要麼不在一起，要麼就得無限期忍下去。
誰讓李銘泊對我具有致命的誘惑呢？
我抵抗不了這種誘惑，只能忍下去。
唉，也許真像李銘泊像那個秘書小李介紹的一般，我只能是他未來的老婆，永遠存在於未來，存在於希望中，永遠不能成為現在，成為現實。
這個周末，又整天和李銘泊待在一起，我覺得如果不需要上班，我們倆簡直形影不離。
唯一的遺憾是，他每天晚上仍然要回家，儘管為了讓我心裏好受，他每天都陪我睡覺，一直到我睡著了以後才悄悄回家。
可是，他不知道，第二天醒來，枕邊突然沒有了他，我會更加覺得失落和孤單。
但是，我不能讓他知道，他已經夠遷就我了，我不能得寸進尺。
周日晚上，我們看過電視，他便抱着我睡覺。
我也側身抱着他，將面孔埋在他的頸窩處，聞着他淡淡的男性化的香味，這味道讓我鬆弛而安心，慵懶而平靜。
我閉着眼睛，他輕輕拍我的背部，溫柔地哄我入睡。
可是，我貪戀他蜷縮在他懷中的感覺，遲遲不肯睡着。
他輕輕喚我，我小心呼吸不願讓他知道我還醒着。
我知道，他要走了，時間已經很晚了。
果然，李銘泊又輕輕喚了喚我，見我沒有反應，便小心翼翼將手從我身下抽離。
我閉着眼睛，靜靜聽着他穿衣服“唏唏嗦嗦”細碎的聲音。
然後，他吻了吻我臉頰，便輕手輕腳走到門邊。
我聽見他穿上鞋、打開門，接着“喀”的一聲，門便關上了。
房間又陷入一片死寂。
我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李銘泊一走，房間裏的熱鬧、溫馨、旖旎、浪漫和生氣，都被他帶走了。
剩下得只有一片冰涼和沉沉死氣。
黑暗中，這個夜晚變得分外漫長，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我睜着眼睛，想看破這黑暗的後面到底藏着什麼？
還是我的生命都將永遠被這無止盡的黑暗所籠罩……
兩個月前，我還在日記本上寫：“結束一段不正常的戀情，好比割掉一個毒瘤，易早不易遲，否則後果自負！”
原來，一段不正常的戀情本身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當事人不知道它不正常，或者知道了而捨不得結束，聽之任之，看着它潰爛化膿也不放棄。
完全等於坐以待斃！
但我愛這個男人，我只有坐以待斃。
坐以待斃還有個過程，總比直接死亡的好！
唉，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