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輸了!
下班時間一到,我便立即逃也似的離開公司。
我的生活已經夠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理出頭緒。
可是,我還是很感激趙起超。
若沒有他,李銘泊帶給我的打擊會是致命的,我的所有信心都將被摧毀。
不是不能振作,但那過程不知道會多漫長、艱辛、難熬。
我忍不住唏噓。
幸虧!
看,失戀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青黃不接!
我總算明白,失戀的時候切記鑽牛角尖,沉溺自憐自哀情緒。
注意力一分散,痛苦也會減半。
時間久了,再痛也麻木了!
傷口便會得自動癒合。
走到我家樓下,突然看到李銘泊的車。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車、同樣的人……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彷彿時間倒流……
以前每次看到他的車停在那裏,便不由的心中充盈着喜悅和幸福,會激動地小跑過去,狠不能撲到他懷中……
可是,這一次,這一次,這車象一根針扎進我眼睛裏,痛得我幾乎睜不開。
下意識的,我掉頭就跑,想要逃離這魔瘴。
還沒來得及轉身,我的手已經被另一隻手牢牢拽住。
不用看,我便已經知道手的主人是誰。
這手的紋路、溫度、質感都是我熟悉到不得了的。
我想掙開,但是這手彷彿磁石死死吸附着我的手——不,根本是我還留戀這手觸摸到我的感覺。
“以芳,你聽我解釋!”
我想撇過頭不去看他,可是這聲音彷彿是個魔咒,我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仰起頭、看向他。
只一眼,只一眼我的心便軟了,連帶整個身體都軟了,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根本無力抵抗他。
他的臉距離我那樣近,連呼吸都可以感覺到。
一切是那樣熟悉,可是他的眼睛裏滿是血絲,下巴的鬍子也冒出來,頭髮亂糟糟的,白襯衫皺成一團,不知多久沒換過,整個人狼狽、疲倦又邋遢。
一向愛好整潔,注意儀錶的他,怎麼會這樣?
我一下心疼起來,不由自主地伸手觸摸他的臉龐。
“你怎麼了?”我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溫柔,充滿憐惜,渾然忘記自己那天所受的傷害。
看多麼賤,這個男人一開口,我的所有意志都瓦解,連屈辱都拋到九霄雲外。
大概這一刻,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姓名、長相、個性、職業、家住那裏,統統都模糊了。
唯一的知覺是,我是個女人,一個愛這個男人的女人。
一切彷彿進入夢境,連思維都遲緩了,甚至停滯了,所做所想,全都不經大腦,完全是條件反射。
還沒上陣,我便輸了,兵敗如山倒……
“以芳,我以為你不理我了……”他輕輕說。
要到這個時候,我才突然如醍醐灌頂,醒了過來。
“對,不會再理你了!”我趕緊把手收了回來。
“你不愛我了?”
“是,不再愛了!”雖然故意說得那麼生硬、冷漠、無情,但我知道已經瞞不過他的眼睛。
我們曾經那麼親密無間,他對我的每一個情緒都了如指掌。
“你真的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不想知道!從此以後你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我挺直脊背,不想被他看低了去。
“請你聽完我的解釋再做決定,若你還是不想與我在一起,我決不再糾纏你!”他看着我,神情焦急。
我猶豫了。
“最後一次!”
我的心開始掙扎——理智還在拚命挽留,感情卻已經躍躍欲試。
終於,我的感情再一次背叛了我的理智。
如同吸毒一般,每一次都是最後一次。
“說吧!”我盡量不去接觸他的眼睛,我怕自己再次淪陷。
“回家說好嗎?”他幾乎是在哀求。
“好吧!”我又妥協了,我見不得他在我面前放低姿態。
面對他,好像除了妥協,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選擇。
象以往一樣,他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後。
一步一步,我習慣性重複着他的腳步。
曾經,我迷信地以為天長地久地這樣走下去,總有一日,我們倆的生活軌跡會重合在一起。
可是沒想到,這軌跡卻交叉而過,從此延伸至永不交合的兩個方向。
我開門,他也習慣性伸手按門鈴,可是一切啞然。
他愣了一下,但是什麼都沒說,跟着我進了房間。
一進門,他就呆住——地上沒有來得及清掃的是手機和座機的殘骸,門邊還跌落着一個門鈴蓋子。
“你就這麼絕?把一切都砸了?”他看着我,眼睛裏有絲毫沒有掩飾的痛楚。
“是你先把我們的感情砸了!”我看着他不肯示弱。
“你還是那麼衝動、孩子氣——”他伸手摸了摸我頭髮:“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斷一切,避開我嗎?”
“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還是找到我了!”我冷笑:“明天我就搬家!”
“以芳,不管你到天涯海角,你的心都在我這裏!”他握住我的手。
我用力抽出手:“你就對自己那麼有信心?”
“因為我的心也在你那裏,你忘了嗎?我們兩個以前曾經換過心……”他固執地又把我的手握住。
我更加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可是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裏了,你又給了別人!”
“不,以芳,你聽我解釋!”
“好,你說!”我看也不看他,故意把眼光移到其他地方表示輕蔑。
可是,我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張開着,向著他,渴望聽到他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
“還記得你為了避開我出差到武漢,我完全聯繫不到你,那段日子,我彷彿要瘋了。那一次,我真的以為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覺得沒有你,我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餘生都不會再開心了。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和你結婚,所以你還沒有從武漢回來,其實我就買了那枚鑽戒。足以證明我是真心要與你在一起的。”
“可你後來為什麼不理我?酒吧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我的聲音有些發抖,喉頭開始發乾。
“你慢慢聽我說。”他頓一頓,繼續說:“還記得我送鑽戒給你那天嗎?黃蘭打電話把我叫回家,因為她從我口袋裏找到了買戒指的發票,所以我匆忙趕回家了。那天,我就跟她攤牌了,她根本無法接受,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堅持要離婚,事情鬧得很糟糕。那個時候我不敢給你講,也不敢見你,我怕你承受不住那麼大的壓力,又要和我分手,我也不希望你摻和進來受折磨,所以我都憋在自己心裏。那天我一個人到酒吧喝酒,想發泄一下,那個女的是誰我根本不知道,她主動跟我搭訕,我就正好拽着她不停傾訴。那時我已經喝得七暈八素,直到你走到我跟前我才清醒一點,但是思維還是混亂模糊的。後來你把戒指還我,我追出來,可是兩腿發軟,走路搖搖晃晃,走到門口你已經不見了,然後我便再也聯繫不到你了!由於喝了太多酒,我在家躺了足足兩天,黃蘭守了我兩天兩夜。後來她又寸步不離地跟着我,連我上班她也跟着,今天我好不容易甩掉她,我便立即來找你了!”
他一口氣說完,我都聽傻了。
我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腦袋開始飛快運轉,想竭力分析清楚他說的話的可信性和合理性。
“我說完了!你相信我嗎?”他看着我,那眼波溫柔地似最輕柔的絲緞,將我全身細細密密地包裹起來。
“相信!”我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知道他是百分之一百值得信任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欺騙過我。
“那你還離開我嗎?”他的目光充滿期待。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我的未來、面對我的感情,我思維一團混亂。
“那我讓你知道——”
不等我反映過來,他已經一把將我抱進懷中,那擁抱緊得似要把我嵌進他身體裏。
我能感覺到他深深的呼吸,聞我頭髮的味道。
而我的鼻息間也全是他的味道,熟悉的、讓我沉溺而不願意自拔的味道。
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寬闊而充滿魔力,我一陷進去,便立即迷失了自己。
“還離開我嗎?”他輕輕咬着我的耳垂說。
“不離開了——”我幾乎是呻吟着,我再次成為他俘虜,永世都逃不開。
然後,他低下頭,找到我的唇,用力吻下來……
這個吻很長、很長、長到我幾乎窒息,長到我以為已經是永遠……
然後,他將下巴頂在我的頭頂,長長鬆口氣:“這麼多天,只有這一刻,我感到了幸福!”
我突然覺得生活又充滿了蜜一樣甜的滋味,我笑了:“以後,我會讓你每天都這麼幸福!”
他也笑了,然後作痛苦裝:“生活將多麼單調乏味……”
我也裝作生氣,抓起他的手腕用力咬了一口。
只一瞬間,我突然想起趙起超手腕上那個深深的牙印——
但也只有這一瞬,我用力搖了一下頭,將他從我的腦袋裏甩出去。
現在,我要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倆!
晚上躺在李銘泊的懷裏,我覺得安心又舒適,簡直如同置身天堂。
是的,也許我的小小天堂,就只得他臂灣的尺度。
閑閑地和他說話,已經覺得是世上最佳娛樂項目。
可是說著說著,他便沒了聲音。
我轉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
我不知道他這幾天到底經歷了什麼,他不說,我便不問。
可是,我知道他一定身心疲倦,否則不會這麼快便睡著了。
我打開一盞小小頭燈,他整個人便置於柔和的光暈下。
然後,我仔仔細細、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反反覆復、近似於貪婪地看着他的臉龐。
他輪廓的每一個起伏,皮膚的每一個細紋,我都要牢牢刻在心裏。
其實,早就刻在心裏了,可是我還想刻得更深一些,到了來世,我才能輕易於茫茫人海中將他辨認出來!
就這樣,看了很久很久,我才想起,他是要回家的。
雖然十分不忍,但我還是將他喚醒:“別睡了,你得回家了!”
他眼皮都不動一下,一把摟住我,吻了吻我的額角,然後嘟噥了一句:“不回去了!”
“你確定?”
“確定,回去就別想再出來了!”
“有那麼嚴重嗎?”
“你別問了,我只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明天永遠不要到來!”他皺了皺眉頭。
但是,眉頭還沒舒展開,又睡了過去。
我輕輕幫他把皺緊的眉頭撫平,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懼怕明天的到來。
但是我渴望着明天的到來,豈止明天,甚至還有後天、大後天……
有李銘泊的日子,再多我也不膩,再苦,我也不怕……
第二天鬧鐘還沒響,我便醒來。
睜開眼睛,隨即映入我眼帘的是另一雙眼睛。
原來李銘泊已經醒了,他也不說話,不動,就這樣抱着我,看着我。
我們倆多傻,晚上是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早上是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的心立即漲滿了喜悅,彷彿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新綠的樹葉灑落。
雖然在一起整整5年,除了一起出去旅行,我們很少這樣整夜都呆在一起,因此我覺得分外滿足。
“要是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第一眼就看見你多好!”我輕輕嘆口氣。
李銘泊沒說話,把臉湊過來吻我。
我條件反射地躲開:“討厭,我沒刷牙——”
話沒說完,李銘泊突然大笑起來:“小姐,難道以後每天早上醒來,你都要先下床,刷牙洗臉,化好妝,才讓我吻?”
我歪着頭一想,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李銘泊還不肯放過我:“以前每次出去旅行,你一大早偷偷爬起來跑到衛生間,梳洗打扮好了才又躺上床裝作睡着,你以為我不知道啊!”
我臉一下燒得通紅——他不知道暗地裏笑過我多少次。
我羞得把臉埋到他胸口,任憑他怎麼拽,我不肯把臉抬起來。
“我的傻丫頭——”他笑着吻我的頭髮,然後捧起我的臉,給我一個深深的長長的,差點令我心猿意馬的吻。
我紅着臉看着他,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
女人不管多大年紀,經歷過多少風雨,在寵愛她的男人面前,她都會始終擁有一顆少女的心。
他的眼睛裏滿是笑意:“這個吻的味道和質量怎麼樣啊?”
我不說話,抿着嘴唇偷笑——可以想像未來還有無數個甜蜜的,甚至比這個更甜蜜的清晨在等着我。
然後,他拿出重新接好的戒指項鏈,給我戴在脖子上:“以後可再也不能還給我了!”
“你向我要我也不給!”我沖他擠擠眼睛,幸福地笑了,有種失而復得,苦盡甘來的滿足。
然後我們起床、梳洗、我做早餐給他吃、一起牽着手出門上班、他開車送我到公司樓下。
我覺得我們彷彿已經是最恩愛、最親密無間、最幸福般配的一對夫妻。
我第一次覺得,我不再是他見不得光的情人。
下車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你昨天沒回家不要緊嗎?”
“沒有什麼比你更要緊!”他探過身子吻我的耳際。
我笑了,像喝下最甜蜜濃稠的蜂蜜。
只要是女人,不論年齡、美醜、尊卑、質素、讀過多少書、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世面,有多麼強悍自立,都永遠抵擋不住情話的殺傷力。
下車的時候,我還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步伐輕盈,好像隨時都可以踮起腳尖轉兩個圈,跳一支舞。
一整日心情都十分愉快,連帶核對那些枯燥的數據也可以輕鬆地哼兩句歌,彷彿那些數字,已經幻化成音符。
而且每一個都那麼歡快活波、生動有趣。
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心情決定一切,什麼叫境由心生。
我知道趙起超一直在觀察我,有好幾次,沒人注意到的時候,他都沖我笑。
他大概以為是他的緣故,我才如此快從失戀的低糜狀態走出來,有如此好心情吧。
我也不想解釋,當也禮貌地對着他笑。
但願不要象當年秋香對着唐寅笑三笑那樣,讓他有歧意就好了。
沒辦法,今日心情實在太過燦爛,嘴角不自覺誇張的上揚。
對着空白牆壁,我也能把眼睛笑彎。
今日簡直如有神助,連工作都分外得心應手。
下午開會的時候,我甚至提了好幾個新的推廣方案。
快下班的時候,我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
“你好!”我輕快地接起電話,相信電話那頭的人也能感染到我聲音里的那分喜悅。
“請問你是周以芳嗎?”一個溫和的、略微有一點沙啞的女聲問我。
“我就是!”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只有細微的電波流動的聲音。
可是,電話也沒有掛斷,過了好久,對方才說:“我是黃蘭,李銘泊的妻子!”
我的耳朵“嗡——”得響了一下,好幾秒才以後反映過來。
我原本飛揚起來的心一下就跌落谷底,彷彿一盆雪水從頭淋到腳。
所有的好心情,到這一刻都完結了。
我沒說話,拿着電話的手,連帶我臉上那個微笑的表情都僵在那裏。
“我想和你談談!”黃蘭繼續溫和地說。
來了,終於來了。
我想像過無數次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代表正義的老婆終於出來怒斥狐狸精了。
電視肥皂劇中最經典的場面終於降臨到我身上,就在我以為它永遠都不會發生的時候。
可惜,每個妻子都會把狐狸揪出來羞辱一番,死也要死個清清楚楚,就算失敗,也要拚死一博,實在博不過,也要知道自己輸給什麼樣的對手。
其實,這是所有女人的通病。
見一面又有什麼用呢?已經成定局的事情,見一面並不能改變。
何況,狐狸精真鐵了心、卯足勁搶了你的老公,絕不會因為見了你一面,就會放棄,把老公還給你的!
我突然想笑,黃蘭要是看見我這個“超齡狐狸精”一定會嚇一跳的。
她想像中,狐狸精該是個青春美艷的女子吧。
突然輕鬆起來,遲早要面對的,我不能永遠像個鴕鳥一樣去逃避,把所有問題都推給李銘泊。
“好!”我也非常鎮定地回答。
“我已經在你們公司樓下的咖啡館了!”黃蘭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
“好!”我掛了電話。
我鎮定地關了電腦,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知會李銘泊一聲,最後放棄,徑直去到咖啡館。
進門之前,我深深吸了口氣。
不知怎麼地,突然想起“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這句話,有些好笑自己這種關頭還如此幽默,心情反倒放鬆了。
這個咖啡館很小,生意也不太好,倒很適合談話。
遠遠的,我便看見黃蘭,一個消瘦的身影坐在角落處,非常寂寥。
我突然有些心軟,想轉身離開。
可惜話已出口,我已經騎虎難下。
我只得走到她身邊坐下。
她居然驚恐地把身體往椅子裏縮了縮。
看來,剛才電話里的鎮定溫和,全都是她裝出來的,這一刻終於掩飾不住。
我們同時打量對方。
我只遙遙見過她一次,依稀記得她有張甜美的小圓臉,那臉上的笑容曾讓我嫉妒了好久。
可是現在整個臉瘦得只有巴掌大,下巴都尖了。
大抵老婆出來見情婦,都會精心打扮過,不想被比下去。
可是她沒有,她臉上一點粉黛都沒施。
白皙的皮膚上彷彿矇著一層灰敗的顏色,是久不見陽光,不知道多久沒有笑過的顏色,已經洗不掉,滲出苦味來。
她穿普通的淡黃色寬身無袖襯衫,頭髮甚至都有點膩了,不知道多久沒洗過。
不是我刻薄,她簡直就是棄婦的形象代言人,臉上寫着受害者三個字。
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的狀態只能更加把李銘泊往我這裏推嗎?
我深深知道李銘泊的品味,他根本無法和這樣一個人結婚生子,共度一生。
是,她本來是個養尊處優的少婦,是我把她逼成現在這樣。
我難辭其咎!
一直以來,我都對她心存愧疚,現在看見她這麼窘迫,想到不久以後她的丈夫便是我的了,我的愧疚之心更甚。
女人都是自私的,也許,如果我是一個旁觀者,我也會得同情周的妻子,唾棄我這個狐狸精。但是,可惜,我已經入局,作為當事人,我只能顧及自己的利益,我不是聖人,幸福不能謙讓。
她也上下打量我,大抵我也讓她很失望吧。
我們就這樣相互看着,沉默了好久,空氣里既沒有火藥味,也沒有敵意。
一片死寂!
終於,我忍不住說話了,我清了清嗓子,故意挺直了背,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彷彿我才是老婆,她才是是那個受氣的,見不得光的情人。
“找我有什麼事嗎?”我盡量放柔聲音,怕嚇到她,她看起來彷彿一碰就要碎的樣子,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天,我又不會打她。
“你離開李銘泊吧!”她的聲音怯怯的,彷彿在提一個非分的要求。
“不可能!”我倒是斬釘截鐵。
“你有任何要求我都答應,只要你離開他!”她一字一句象在背書,不知道已經在心裏默念過多少次這樣的對白,一定是從肥皂劇里看來的。
家庭主婦無所事事,整日只有圍着一台電視機轉,熟悉綜藝節目主持人勝過自己老公。
“我唯一的要求是你離開他!”我也一字一句說。
“我給你錢!你要多少?”她生硬的象在念一段別人的台詞。
我差點沒跳起來,太戲劇化了,這個女人脫離現實社會多久了?
李銘泊有多少錢?
“小姐!不要以為所有女人看上你老公都是為了錢!我的衣服、首飾全都是自己買的,家裏傢具家電每一樣由我雙手賺得,房子首付、每個月按揭都靠我做牛做馬,看人臉色才能支付。”我真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李銘泊平日如何與她溝通。
我所知道的是,她大學畢業便嫁了李銘泊,從來沒有開過半天工,唯一老闆便是李銘泊。
“可是,你脖子上的鑽戒不是你自己買的吧?”她突然提高聲音,目光如毒箭一樣釘在我胸口。
“是李銘泊送我的,是他向我求婚時送的!這代表尊重!”我看着她,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尊重?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也配讓人尊重?”她突然變得強悍惡毒起來。
嫉妒在這個時候才顯現出它的力量。
“我們結婚10年,你以為你想和他結婚就可以嗎?”她咬牙切齒地說,目光里的恨意足可以殺死我一百次,再把我燒成灰燼,連送火葬場都省了。
“是,也許以前他愛你!可是,現在他愛我!”我輕輕說,故意不去理會她話里的侮辱之意。
搶了人家老公,挨兩句罵我還是能承受的。
“你為什麼非要搶我的丈夫?天下那麼多女人都有丈夫?”
我差點笑出聲,彷彿我天生就是為了搶別人丈夫的。
“因為我只愛你的丈夫,別人的丈夫我不愛!”我忍住笑,用對待一個孩子的耐心來對待這個年齡比我還大兩歲的女人。
“你必須離開他!”
“為什麼?”
“我懷孕了!”她突然放低聲音,溫柔地將雙手放在小腹上,她的小腹微微有一點凸。
這四個字,彷彿魔杖,一碰觸到我,我便全身都僵硬了、連心臟都差點停止跳動,成為不會呼吸、不會思維的化石。
我手足冰涼、心也冰涼一片!
呆了好久好久,我才能從喉嚨里擠出一句不成調的話:“李銘泊知道嗎?”
“知道!”她看着我:“難道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他沒告訴我!”
她忽然舉起左手腕,一道歪歪斜斜的、還沒長好的疤痕,觸目驚心地出現在她手腕內側。
“這個你也不知道?”
我還是搖搖頭!
她突然笑起來,笑得那樣凄厲、帶着濃濃的哭腔,連眼淚都剎那間蓄滿眼眶:“他什麼都沒跟你說對不對?你什麼都不知道?他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他視你如珍寶,卻棄我如草履,連多看一眼也不肯……”
我僵在那裏,不知道是該安慰她,還是該繼續保持沉默,我的心亂成一片,方寸頓失。手足無措。
“那好,讓我來告訴你!”她忍住眼淚,大抵她也知道要在我面前維持最後的尊嚴。
“我和銘泊的感情這些年是淡了很多,話題也很少,可結婚時間長了,所有的夫妻都這樣!一開始是我不想要孩子,後來是他堅決不要。我知道你們的事情已經一年了,我並不蠢,我以為他遲早會回家的,我了解他的個性,若我說破了,反而等於逼他離開。”
“可後來我發現他對我越來越冷淡,我不能坐以待斃,我故意懷孕了,就是為了不輸給你,現在已經四個月了!我一直沒告訴他,我怕他逼我打掉孩子。”眼淚順着她的面頰滑落,她也不揩,繼續說:“可是,你知道嗎?我們每天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居然沒有察覺,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你讓他忽略我到無形的地步。”
我沉默無語,心開始抽痛起來,為了對面這個我的敵人。
“你知道嗎?我得一個人承受懷孕的痛苦,連上醫院檢查都沒人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單親媽媽。我在為他忍受身理折磨的時候,他卻在和你尋歡作樂。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如果詛咒有效,你早就死了一萬次了!”
這些話,她大概憋了很久了吧,終於說出口了,一定舒服很多吧!
我平靜地看着她。
“有一段時間,他每天很早就回家,神情焦慮,常常躲着打電話給你,但你沒接。一天半夜,他甚至哭了。我很心痛,心痛躺在我身邊的這個屬於我的男人,卻為另一個女人流眼淚。我以為你們終於分手了,我很高興。可是沒過多久,你們又在一起了,他回家更晚了,常常一整日,連一句話都不肯對我說,看也不願多看我一眼。”
“然後,我發現他衣服口袋裏買戒指的發票,我知道他一定要離開我了,我留不住他了。那天我打電話給他,然後割腕,我想讓他後悔,讓他知道是你害死了我和我的孩子!我要讓他恨你!”她突然伸出手,用力拽住我的胳膊。
我拼盡全力抽出來,可是手臂還是被她的指甲劃了幾道長長的血痕。
我不知道這樣一個瘦弱的、懷着身孕的女人那來哪么大的力氣。
我震驚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要怎樣的愛和怎樣的恨才能讓一個女人這樣作賤生命。
我不能理解!
我連為李銘泊多喝兩瓶酒,少吃兩頓飯、多傷心兩天,也覺得對不起自己,對不起父母。
我知道,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拋棄我,我也不會放棄我自己。
我並不因此就認為這個女人比我愛李銘泊更多。
一個連自己都不懂得愛惜的人,又怎麼會懂得如何愛別人。
我終於知道李銘泊為什麼後來選了我。
他本不該是見異思遷的人!
我也終於明白,李銘泊為什麼送了我戒指卻突然又不見我了!
這樣的事情,他怎麼敢讓我知道?
我要是知道了,當天便把戒指送還給他了。
“後來你沒死成是嗎?他還是要和你離婚?”我說出自己的猜測。
“是!你這個女人,不知道給他吃了什麼葯,讓他變得那麼無情無義!他每天要麼不理我,一說話便勸我打掉孩子!四個月了,孩子都成形了,我做手術也有危險了,可是他都不顧!”黃蘭死死盯着我看,彷彿想把我的樣子記住,好一併帶到墳墓中去。
我多想告訴她,這樣恨下去,她的孩子生下來也不會快樂。
李銘泊並不是絕情的人,是此刻的黃蘭太過可怕,任何正常的人都沒辦法和她一起生活,更別說養育孩子。
可是,她的可怕是我造成的。
儘管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
但我有畢竟有難以推卸的責任。
“你離開他好嗎?他昨天連家都沒回!我怕他再也不回家了!”她突然放低姿態,滿臉是淚地哀求我。
也許是她意識到,強悍的態度對我一點作用也沒有,準備改變戰略。
也許她靠恨和嫉妒滋生起來的那一點點力氣已經用光了。
“如果他不再愛你了,你還願意要回他嗎?”我輕輕問,我不願意輕率做出任何決定,何況這決定關繫着我一生的幸福。
“我不介意!我只想要這個男人!哪怕他的心不在我這裏,哪怕只是一個軀殼,我和我的孩子需要這個軀殼!可是只要有你在,他便連那個軀殼都不會屬於我!,沒有他我會死,我的孩子也會死!可是你不會!你年輕又美麗,一定還有其他人愛!”她聲音都在發抖,幾乎孤注一擲,彷彿我就是她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有些想笑,幾天前才有女人罵我又老又丑,今天又有女人誇我年輕美麗,難道我是百變女郎?
我的心象被人硬塞進一個馬蜂窩,亂成一團,根本理不出任何頭緒。
離開李銘泊?
不,早上我們還那麼甜蜜幸福,我怎麼能拱手相讓?
我要把他推回這個可怕的女人身邊嗎?
我不敢想像未來等待李銘泊的日子會有多麼黑暗可怕。
我也不能想像沒有他的生活,我會多麼痛苦寂寥。
不離開他?
萬一黃蘭又想不開怎麼辦?
兩條人命!
這個女人的今天多少因為我造成的,想到她手上的疤痕,我便后怕,差點背負命債。
“對不起,我心裏很亂,我必須好好想一想!”我看着黃蘭,幾乎想祈求她放過我。
我真是寧肯李銘泊自己不要我了,也好過讓我選擇。
“好,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請你離開他!”黃蘭擦乾眼淚站起來。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沒有必要久留。
她走開,佝僂的背,明顯比剛才挺直多了。
她也知道她的話對我觸動很大。
這一局,無論如何她贏了。
而我輸了!
雖然她是哭着離開的哪一個,她是付出代價更慘重的哪一個,可是我動搖了!
我便輸了!
她贏的姿勢很狼狽難堪,是一個搖尾乞憐的姿態,可她始終贏了。
我雖然姿勢好看,始終處於主動地位,但是我卻輸了,輸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