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的朋友們

劉邦的朋友們

劉邦的這些同聲氣的朋友,是些什麼人呢?在沛這一塊小小的地盤上,有些算是有點頭臉,有些則只是引車賣漿販夫走卒之流,有些甚至沒有正當職業;有些有點雞鳴狗盜之技,有些則一無是處;有些還算人模人樣,有些則污跡斑斑。總之,都不被旁人看好,甚至還受家人的閑氣,包括劉邦他自己。但就是這些人,有一天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干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劉邦還沒有做泗水亭長時,曾多次犯事,都是同鄉兼好友蕭何替他擋了回去。劉邦做了泗水亭長,仍然守不住規矩,不時越軌;好在他的頂頭上司是蕭何,總替他在縣官那裏說情,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年輕時的劉邦是浪蕩遊俠,不為鄉里所喜,泗水亭長的劉邦也完全沒有循吏上進的趨向,依然是好酒好色,桀驁無禮,狂言妄為。蕭何雖然看不慣他的這些行為,但以蕭何之明,他也欣賞劉邦敢做敢為、有事能夠擔當的個性。

他能感覺得到,劉邦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下能夠仗氣使人,深入三教九流,在身邊聚集一幫鐵杆哥們兒,上能夠折節低首,遠從張耳,兄事王陵,入仕為吏以來,雖然不循規矩,但卻有力,在沛縣吏卒當中,也是忽視不得的一方人物。

在偶然的幾次同席交談中,蕭何發現劉邦表面上雖然傲慢無禮,但是內慧有肚量,哪怕在酩酊醉飲、狂言妄語中,對於有理切中的話幾乎馬上就能省悟,或者默然,或者陳謝請從,斷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在眾多沛縣吏民人物中,蕭何對劉邦是另眼相看的。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還在泗水亭長任上的劉邦去首都咸陽服徭役一年。遠行久在外,有所交際往來的沛縣屬吏紛紛前來送行。

按照慣例,大家都以銅錢三百封一紅包贈送,劉邦打開蕭何的紅包,裏面卻整整齊齊地裝了五百銅錢。

秦漢時代,官吏都是按月領取工資,叫作月俸。亭長一類的基層小吏,月俸只有幾百銅錢,多少年難得一次加薪,加十五錢就是皇帝親自下詔書的大恩典了。人送三百錢,已經是與工資匹敵的重禮,蕭何是上司,破例送五百,是特別有所表示。

這件事,劉邦終身未曾忘卻,後來打下天下論功行賞時,他特別為蕭何增加二千戶的封邑,明言就是為了報答這二百錢,頗有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俠風。

除了蕭何之外,劉邦的朋友中還有一個後來忠心輔佐自己的樊噲,他是個殺狗賣肉的。看來也印證了那句“仗義多皆屠狗輩”的俗語。當年大家亂鬨哄起義的時候,蕭何、曹參派他去接劉邦回來主事。在鴻門宴上,范增指使項莊舞劍佐酒,伺機殺死劉邦。劍鋒有幾次都到了劉邦的鼻子底下了,嚇得劉邦嘴角的一塊肌肉不聽使喚地亂跳。樊噲聽說事情緊急,拿起盾牌,推倒項羽的衛兵,衝進大帳。

本意呢,他是想來救劉邦,誰知道進得帳來,卻見帳內波瀾不驚,一派歌舞昇平,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項羽看見這麼一個跟自己一樣耿直不怕死的漢子,亦驚亦喜,賜之斗酒彘肩,卻使劉邦活脫脫溜掉。在以後的戰鬥中,樊噲又殺敵不少,立下大功,封舞陽侯。關於樊噲還有不少傳說呢!

沛縣有一條由北向南的泗水。相傳劉邦年輕的時候就住在河的西邊,那時樊噲就在此設攤賣狗肉,劉邦經常吃樊噲的狗肉不給錢,說是賒賬,實際就是變相白吃。樊噲的營生本小利短,日子長了自然吃不消,不賒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悄悄的由河西搬到河東去賣。

一連三天劉邦吃不到狗肉,一打聽知道樊噲到了河的對面。那時的泗水很寬,平時就有一條木船,人多船小,劉邦沒錢上不了船,急得口水直流,正好看到一隻老鱉游來,就不顧窮命跳上鱉背到河的對面。

這時樊噲正在集上賣狗肉,劉邦問樊噲,生意怎樣,樊噲講,三天沒有發市了,狗肉存了一挑。劉邦見了就吃,說來也怪,劉邦一吃,旁邊的人都圍上來,你爭我搶的,沒有一會兒樊噲就把三天的狗肉賣光了。打那以後每次趕集,劉邦就讓老鱉馱他過河,到樊噲的狗肉攤去白吃狗肉。

樊噲氣得要命:躲到河東了還沒躲過劉邦,怪來怪去就怪那個老鱉馱劉邦過河。於是他就悄悄地把那老鱉殺了,放到鍋里和狗肉一齊煮了。劉邦一吃感到比以前好吃,一問才知樊噲把老鱉殺了,心裏很不高興,但也不好明說。

等到劉邦當上泗上的亭長,想起當初樊噲殺老鱉不讓他吃狗肉太不夠朋友,就借口樊噲脾氣暴躁,身上帶刀不安全,就派人把他的刀沒收了。樊噲沒有了刀就只好把狗肉煮得更爛,用手撕着賣。誰知這撕的狗肉比刀切的味道更好,更美,生意也就更好了。

後來劉邦當了皇帝,樊噲也被封為舞陽候,這沛縣的狗肉便走向了全國。傳說,至今沛縣賣的狗肉,還是當初樊噲煮鱉湯時的老鹵湯哪!

在亭長任上,劉邦新結識了不少兄弟,夏侯嬰就是其中一個,兩人同鄉。劉邦在泗水當著亭長,夏侯嬰為沛縣的廄司御,也就是沛縣政府馬車隊的車夫,經常駕駛馬車接送使者客人,傳遞文書郵件經過泗水亭。往來多了,夏侯嬰頗感與劉邦意氣相投,每當送完客人經過泗水亭,總是停車下馬,與劉邦歡談長語,忘了時間。夏侯嬰後來也上進,通過了縣吏的任用選拔,正式做了縣政府的小吏,與劉邦的關係更加親密。

有一次,劉邦與夏侯嬰對劍遊戲,不慎失手傷了夏侯嬰,被人告發了。按照秦王朝的法律,身為官吏傷人,要嚴厲追究刑事責任,加重定罪。為了避免重罪,劉邦否認自己傷害了夏侯嬰,夏侯嬰也作偽證說不是劉邦弄傷的。

此事涉嫌官吏相互包庇罪。或許是為了樹立辦案典型,上頭對此事十分重視,深究嚴查。夏侯嬰為此入獄將近一年,被拷問鞭笞達數百次,始終咬緊牙關,拒不供認。由於沒有證據口供,夏侯嬰最終被釋放,劉邦也逃脫了追究定罪。從此以後,二人成為生死之交。

劉邦起兵的時候,夏侯嬰以沛縣令史隨同起兵,一直跟隨在劉邦左右,長年為劉邦駕馭馬車。在一次戰鬥中,劉邦戰敗,被項羽軍緊追不捨。看着情勢緊急,劉邦幾次將自己兒女(後來的惠帝和魯元公主)推下車;但每次都被夏侯嬰抱起,夏侯嬰說“情況再怎麼緊急,親生骨肉也不能拋棄啊?”劉邦大怒,有好幾次都想殺了夏侯嬰,還好最後還是沒有殺他。也虧得劉邦沒有殺夏侯嬰!使得他後來也立下赫赫戰功,封昭平侯。劉邦感激夏侯嬰救下自己的子女,專門把宮殿北門的第一座府邸賜於夏侯嬰,說:“你要離我近點兒!”以示尊寵。

漢帝國建立以後,夏侯嬰做了漢帝國的交通部長——太僕,側身於中央大臣之列。不過,他仍然喜歡親自為皇帝劉邦駕馭馬車,一如從前,備感親切榮耀。

曹參也是沛人,曾經做過獄掾,是管理刑獄的下級官吏,與蕭何、劉邦的關係都不錯。一幫人都在縣裏當官吏,關係又鐵,仗着有點權在當地也算一霸。史書上說他們“居縣為豪吏矣”,大概就是這意思。

舉事以後,曹參得到劉邦的重用。他攻城略地,斬將搴旗,大家都認為他功勞最大,應當是首功之臣;最後由於劉邦的干涉,才屈居蕭何之後。蕭曹的關係本來不錯,為此事兩人心裏還有點疙瘩。

蕭何死時,曹參在外地,為齊相,聽到噩耗,便催促家人趕快準備行裝,說“我得過去當宰相了”。果然,蕭何臨死前向朝廷推薦自己的接班人,就只有曹參一人。曹參當了相國,一切都依照蕭何在時的制度辦。

剛即位的漢惠帝看到曹丞相一天到晚都請人喝酒聊天,好像根本就不用心為他治理國家似的。惠帝感到很納悶,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以為是曹相國嫌他太年輕了,看不起他,所以就不願意盡心儘力來輔佐他。惠帝左想右想總感到心裏沒底,有些着急。

有一天,惠帝就對在朝廷擔任中大夫的曹窯(曹參的兒子)說:“你休假回家時,碰到機會就順便試着問問你父親,你就說:‘劉邦剛死不久,現在的皇上又年輕,還沒有治理朝政的經驗,正要丞相多加輔佐,共同來把國事處理好。可是現在您身為丞相,卻整天與人喝酒閑聊,一不向皇上請示報告政務;二不過問朝廷大事,要是這樣長此下去,您怎麼能治理好國家和安撫百姓呢?’你問完后,看你父親怎麼回答,回來后你告訴我一聲。不過你千萬別說是我讓你去問他的。”

曹窯接受了皇帝的旨意,休假日回家,找了個機會,一邊侍候他父親,一邊按照漢惠帝的旨意跟他父親閑談,並規勸了曹參一番。曹參聽了他兒子的話后,大發脾氣,大罵曹窯說:“你小子懂什麼朝政,這些事是該你說的呢?還是該你管的呢?你還不趕快給我回宮去侍候皇上!”一邊罵一邊拿起板子把兒子狠狠地打了一頓。

曹窯遭了父親的打罵后,垂頭喪氣的回到宮中,並向漢惠帝大訴委曲。惠帝聽了后就更加感到莫明其妙了,不知道曹參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火。

第二天下了朝,漢惠帝把曹參留下,責備他說:“你為什麼要責打曹窯呢?他說的那些話是我的意思,也是我讓他去規勸你的。”曹參聽了惠帝的話后,立即摘帽,跪在地下不斷叩頭謝罪。

漢惠帝叫他起來后,又說:“你有什麼想法,請照直說吧!”曹參想了一下就大膽地回答惠帝說:“請陛下好好地想想,您跟先帝相比,誰更賢明英武呢?”

惠帝立即說:“我怎麼敢和先帝相提並論呢?”曹參又問:“陛下看我的德才跟蕭何相國相比,誰強呢?”漢惠帝笑着說:“我看你好像是不如蕭相國。”

曹參接過惠帝的話說:“陛下說得非常正確。既然您的賢能不如先帝,我的德才又比不上蕭相國,那麼先帝與蕭相國在統一天下以後,陸續制定了許多明確而又完備的法令,在執行中又都是卓有成效的,難道我們還能制定出超過他們的法令規章來嗎?”

接着他又誠懇地對惠帝說:“現在陛下是繼承守業,而不是在創業,因此,我們這些做大臣的,就更應該遵照先帝遺願,謹慎從事,恪守職責。對已經制定並執行過的法令規章,就更不應該亂加改動,而只能是遵照執行。我現在這樣照章辦事不是很好嗎?”漢惠帝聽了曹參的解釋后說:“我明白了,你不必再說了!”

曹參在朝廷任丞相三年,極力主張清靜無為不擾民,遵照蕭何制定好的法規治理國家,使西漢政治穩定、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日漸提高。他死後,百姓們編了一首歌謠稱頌他說:“蕭何定法律,明白又整齊;曹參接任后,遵守不偏離。施政貴清靜,百姓心歡喜。”史稱“蕭規曹隨”。

《漢書》在寫到蕭何曹參的故事,班固是這樣感嘆道“蕭何和曹參,二人都不過是秦朝的小小刀筆小吏罷了,在當時都是碌碌無為的,並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後來跟隨劉邦,才建立了不朽功勛。誰能看出,兩個小小的地方幹部,竟有這等識見和本事!劉邦在旁人看來雖然一副無賴像,卻於眾生中識得蕭何、曹參,並且大膽使用,不簡單。

劉邦識人用人的過人之處還不僅僅在此。且不說他對張良、韓信、陳平等人的重用,他對日常生活中看似上不得檯面的常人庸人小人閑人這些同鄉朋友的使用,就常出人意料,又盡得其宜。他得天下,難道僅僅是天意?

周勃,周勃的祖先原是河南卷縣人,後來遷到了沛縣。他原來靠編織養蠶的器具為生,還經常給辦喪事的人家做吹鼓手,也參加過軍隊,做拉強弓的武士。劉邦起兵反秦時,他就跟隨着南征北戰,建漢后,又參與平定諸王的叛亂,最後封為絳侯。他先後俘虜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郡守各三人,獨自擊破敵軍二支,攻下城池三座,平定五個郡,七十九個縣,可謂戰功赫赫。

周勃為人樸實忠厚,剛直無私,劉邦對他很信任,認為國事可以放心地委託他去辦。但是周勃一點也不喜愛文學,對儒生也不講什麼禮節,每次找儒生說客來談事,總是朝他們大聲喊:“有什麼話就直說!”

周勃後來病死,謚號為武侯。一年後,文帝又封他的兒子周亞夫為條侯,以示繼承周勃的爵位。周勃之子周亞夫也是一位威震三軍的名領,歷史上有名的“細柳慰軍”,就是讚揚他治軍嚴明,連皇帝慰問時也不讓隨便進軍營。所以文帝臨終時告誡太子劉啟,如有緊急之事,可以讓周亞夫領兵出征。這可謂子繼父志、兩代忠臣。

日常生活中的周勃,老實、忠誠、敦厚、木訥,誰能看出是國之重臣呢?況且,當年周勃在沛,不過是個賣席子的,生活不敷時,偶爾還去人家喪事上吹簫,掙點外快。《漢書》說他“在他還是百姓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很樸實到甚至都有點木訥的人。”周勃木訥忠厚,劉邦看中的可能正是這一點,並預言“安劉氏者必勃也。”事實也正印證了劉邦的預言。真知人也!

高祖十二年,劉邦平黥布,被流矢所中,病危,呂後向劉邦問道:“高祖您百年之後,蕭相國可能也不久就隨駕而去了,可以讓誰來代替呢?’劉邦說:‘可以讓曹參來做。’呂后又問道‘那麼退而求次呢’,劉邦說道:‘王陵也可以的。但是王陵叢小就有點迂,可以讓陳平來輔佐他吧。陳平雖然有點小聰明,但是他還不足以單獨擔任這個職位的。周勃人雖然沒什麼計謀,但很忠厚老實,但是能安撫天下的,還是周勃啊,讓他當太尉吧。’呂后又問再以後呢,劉邦就回答說“這些都是后話,現在是看不到的了。”

劉邦在泗水亭長任上有深交的另一位兄弟是任敖。任敖也是沛縣人,年輕時在沛縣監獄作小吏。任敖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二世初年,劉邦棄職亡命,受到官府的追究,夫人呂雉被牽連逮捕,獄中受到不善待遇,任敖大怒,出手擊傷主持呂雉獄事的官吏,保護大哥的夫人少吃苦頭。任敖後來也隨劉邦起兵,爵封廣阿侯,官拜上黨郡守。呂后當政后,念及往日舊事,任命任敖為御史大夫,以副首相主管漢帝國的司法政務。泗水亭長任上的舊日恩怨,到了漢帝國皇帝的時代,似乎都有所回報。

在這些同鄉朋友之中,王陵算得上是有點身份的,好歹他是沛地的一位土老肥。那時候他像對兄長一樣對待劉邦。起義之初,他並不想跟劉邦干,並且跟劉邦的仇人攪在一起;但劉邦仍然重用他,讓他建功立業,后封為安國侯,惠帝時拜相。在呂劉爭奪天下的鬥爭中,他堅定地站在劉氏一邊,敢於進行面對面的鬥爭,使呂氏不得不有所收斂。王陵的公開戰線與陳平、周勃的地下戰線互相配合、有聲有色。可惜王陵先死,沒能等到勝利的一天。

王陵和劉邦是同鄉,但王陵的家庭背景比劉邦牛逼得多。王陵是當地著名的富豪,劉邦則是流里流氣的癟三。王陵缺乏文化素養,愛意氣用事,喜歡直言,加上家裏有錢,王陵當年的名氣比劉邦大得多。因此,儘管劉邦當年誰也不怕,但對王陵則避讓三分。雖然王陵的實際年齡比劉邦小了很多,劉邦卻以對待兄長的禮節對待他。

有了這樣一層關係,王陵心理上一直很藐視劉邦,也從來都沒有真正佩服過劉邦。很多時候,王陵甚至有意和劉邦一爭高下。尤其是當他看到原來根本不如自己的劉邦居然成為一代梟雄的時候,心裏的酸味就更加濃重。當劉邦的部隊率先攻入咸陽,劉邦本人也已呈現出王者氣象時,王陵的心理失衡就顯得更加嚴重。遠遠不如自己的劉邦都可以弄得這麼大發,自己難道還不如他?王陵乾脆自己也聚集幾千黨羽,駐紮南陽,也想和劉邦一樣成就一番事業。他多次謝絕與劉邦合作,他心裏就是不服氣——當年老子可比你強多了!

然而形勢比人強,在秦末亂世,一個人的成功靠的是多方面的積累,家裏曾經有錢不是一個人成功的必然理由。當楚漢相爭的局面初步形成,王陵就需要挑邊站了,要麼依附他人,要麼自取滅亡,他不可能自成一極。萬不得已,他選擇了劉邦,但內心的不服氣卻時時存在。誰也不能保證,在這樣的心理支配之下,王陵會一心一意地跟隨劉邦走下去。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不久,項羽就盯上了王陵。他派人把王陵的母親挾持過來,極盡禮節,想以此招降王陵。王陵派手下前來探望母親,在送別他們時,王陵的母親說:“我知道王陵原來不服氣漢王,但是在我看來,將來得到天下的一定是漢王。請替我轉告王陵,要小心地侍奉漢王,千萬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有三心二意。為了避免王陵節外生枝,我將以一死來為你們送行。”說罷即拔劍自刎而死。

美好計劃成了泡影,項羽大為惱火,隨即傳令將已經自殺的王陵之母投入開水中給煮了。王陵從此鐵了心跟隨劉邦幹革命。建國后,王陵被封為安國侯,並且成為劉邦去世后重要的託命大臣,後來接任曹參做了右丞相。

因此,當王陵回顧往事時,一定會為母親的遠見卓識而百感交集。

汾陰侯周昌,從劉邦起沛,“為人強力,敢直言。”劉邦想廢太子,立寵姬戚夫人的兒子如意為太子,天下安危也不顧了,大臣們的勸說也不聽了。周昌仍然據理力爭。他口吃,加上心裏急,又窩火,說:“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劉邦看他那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吧好吧,再說罷。”這個周昌當時也不過是沛地的泅水卒史,一位下級吏員。

這些人,不說當時不被人看好,就是後來打下天下,坐在朝堂,位列公卿,又有幾人看得起他們?韓信,一個鑽別人褲襠的漢子,能高貴到哪兒去呢?卻也看不起這些殺狗賣席子管牲口的。

一天,他去看樊噲,樊噲受寵若驚,低聲下氣地說:“大王居然有時間來看我?!”韓信不屑一顧,出門走不多遠就嘆口氣,說:“唉,瞧我混成什麼樣子,居然與這些人為伍!”

以韓信之軍事才能,得天下並非不可能,但終為劉邦所擒,何哉?韓信自己也知道這結論:劉邦“不能將兵,而善將將。”一句話:看得起這些人,會用這些人。

跟着劉邦打天下的這些同鄉朋友肯定還有很多。除此之外,劉邦能得天下,自然也離不了他此後招來的一些人才。這是毋須贅言的。

陳勝、吳廣講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說王侯將相不是天生的,每一個人都有出將入相的資質;有的只是天弗與、時不就而勢難成罷了。老是抱怨身邊沒有像樣的人才,總是急於到處搜羅人才,其實很有可能人才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我們沒有劉邦那樣識人的眼光、用人的膽識而已。

一個人,不管他多麼普通,普通得像劉邦起事前的蕭何、曹參、周勃;不管他多麼愚頑,愚頑得像早年的王陵、樊噲、周昌,但只要用好了,大而言之,可以立功至偉,小而言之,也自有其長處可以發揮。身邊的人都不能用好,還侈談什麼招募人才?葉公好龍罷了。

在劉邦早年的交友關係中,可以看出幾種不同的類型來。劉邦與張耳、王陵的交往,是下對上的歸心低首,以賓客後進從之游,這種交往關係,是小弟對大哥的仰慕和敬畏,互相之間是從和主。

劉邦入仕前與盧綰,入仕后與夏侯嬰、任敖間的交往,則是上對下的,在這種關係中,劉邦是團伙的中心,糾結一幫意氣相投的小弟兄,相互之間是主和從。劉邦與蕭何之間,則是另外一種關係。

劉邦和蕭何,家庭教育不同,品味性情迥異,二人之間,私下沒有杯酒交結之歡,即使有事同席共飲,彼此間也是有禮有節。他們之間始終保持有一定的距離,互相欣賞,互相戒備,也互相協作。他們彼此欣賞對方所有而自己沒有的長處,他們彼此對對方的毛病看得清楚,也不以為然,他們之間都感覺得到互補的需要。劉邦和蕭何之間的交往關係,是對等的士人之間的禮尚往來,頗有一點淡淡如水的明澈。劉邦早年的這種人際交往關係,影響了他一生,因而也影響到漢帝國建立以後的君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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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天威:劉邦的草根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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