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拉鋸戰
兩年之間,劉邦可以說是疲於奔命,不得安枕。要像項羽那樣,劉邦該死一百回了,但是他每次都是吸取教訓,迅速整合軍隊爭取最大的支持備戰,統一戰線工作做得非常好。
他迅速聯繫各諸侯,從各個方向對項羽開展游擊,讓項羽不堪其擾,四處滅火,這樣得到寶貴的休整時間,迅速攻佔戰略要地,堅守中消耗項羽的糧食儲備以及在運動中消滅項羽的有生力量。
劉邦是不和項羽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的,這一點劉邦很清楚,打不過你,我就守,守不住,我就跑。項羽的軍隊由於糧食供給跟不上,兵員得不到及時的補充,五年時間裏,漸漸處於下風,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
鴻門宴時,項羽有四十萬軍隊,而到了漢五年,項羽只有十萬軍隊。而在鴻門宴劉邦只有十萬軍隊,到了漢五年,受劉邦調遣的韓信一路就有三十萬眾,加上彭越以及兵變的軍隊,數十萬之眾,已經對項羽完成了戰略合圍。劉邦是越敗越強,項羽是越勝越弱。這是不符合道理的。可事實上就是這樣。在戰爭的相持階段,項羽的消耗沒有得到很好的補給。
項羽在成皋坐不住了,他決定親自帶兵去平叛。問題馬上就來了,他去平亂,那誰來守成皋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范增去了后,此時已沒有人為他出謀劃策了,一切的事情都要他來裁決。現在被他視為左膀右臂的兩員大將是鍾離昧和龍且。
鍾離昧現在已經鎮守在軍事重地滎陽,肯定是不能考慮了。龍且作風硬朗,辦事果斷,很有他的風格,倒是不錯的人選,但項羽早已把他定為此次出征的大前鋒了,那麼也就不能考慮了。其他還有一些猛將,比如說季布等人,但問題是他們明顯四肢比大腦發達,叫他們守城未必守得住。
思來想去,項羽最終把守成皋的大將選定為大司馬曹咎。其實項羽選曹咎擔此大任,並非因為曹咎有驚天動地之才,而是對曹咎心懷感恩。
當年項羽跟隨他叔父項梁隱身於櫟陽縣時,項梁遭仇家妒恨,被冠以莫須有的罪名坐牢了。而項梁和曹咎是老相識,正巧那時曹咎在那監獄當監獄長,於是他當時寫了一封信給當時主管司法的司馬欣。那司馬欣礙於情面,當時把項梁給放了出來。
正在眼下沒有合適的人可選的情況下,項羽想以此報答曹咎。他把曹咎封為主將,把另一位大恩人,也就是原漢中三王中的塞王司馬欣和翟王董翳定為副將,共同來守成皋。就算這樣,項羽心裏還是總覺得不踏實,在走之前,項羽說:“這半個月你能堅守住,算你立大功;如果不能堅守住,就不要活着來見我了。”
項羽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我去後方平亂半個月就足夠了,你只要能堅守半個月,我就能勝利歸來。
而且他給了曹咎最為穩妥、甚至可以說是穩操勝券的辦法,四個字:堅守不出。無論劉邦怎麼來挑戰,你只要堅守在城裏不出戰就行了。只是堅守不出,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個月,城牆又高又厚,守城的士兵也不算少。曹咎拍着胸脯說道:“小菜一碟,保證完成任務。”聽了曹咎的豪言壯語,項羽這才滿意的帶兵出馬了。
項羽就是項羽,他到哪裏都是戰無不勝的,這次也不例外。彭越連奪十七城,他還來不及高興,就驚愕地發現項羽的大軍攻到自己所在的外黃城下了。
都說一物降一物,別看彭越平日勇猛異常威不可擋,但在項羽面前就像一隻病老虎一樣,哪裏還有半點生機。他躲在外黃城裏打死也不敢出城和項羽來比個高低。
項羽可不吃這一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大手一揮,楚軍開始了攻城。城破了,腦袋就得搬家。彭越雖然不敢出城去打戰,但防守卻一點也不馬虎。
第一天在攻防戰中,雙方傷亡都很大。項羽眼看這彭越還有點斤兩,便親自來指揮攻城。這個時候當時該有的先進武器都用上了,只差沒用火藥槍和炸彈。這下彭越終於體會到項羽的強大了,因為外黃城已好幾處有松踏破裂的跡象,幸好在這個關鍵時候,老天幫了他一把。天黑了,項羽也沒有查覺到外黃城已危如卵石,只要再強攻一陣就會大功告成了。他很懂得體恤士兵,不打算讓士兵們餓着肚子黑燈瞎火地繼續工作,當即鳴金收兵。
正是這樣,彭越得到了逃生的機會。
三更半夜他帶領手下的士兵,進行了突圍,黑夜中楚軍的防守畢竟有限,很快彭越的人馬衝出了包圍圈。等睡夢中的項羽驚醒過來,帶領大部隊去追時,他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彭越外號“鑽山豹”,以前在晚上沒少干過偷雞摸狗的事,此時走起夜路來那可真叫一個得心應手。
項羽追不到彭越,便遷怒到了外黃的百姓身上。他又再接再厲,再來一次大坑殺。上兩次坑殺沒能打破當年秦將白起的坑殺趙軍四十萬的紀錄,他一直耿耿於懷,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他自然不想錯過了。
集體活埋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把人都集中起來。於是項羽命人在外黃城裏四處張榜。榜的內容簡單易懂:城中百姓,凡是滿十五歲的男子一律到城東集合,違令者斬。這道命令已經很明確了,你去參加集體活埋是死,不去參加集體活埋也是死。如果再延伸開去,那就是:去參加集體活埋還可以留個全屍,不去參加集體活埋那可就身首異處了,你自己選擇吧。
彭越把項羽吸引過去后,對一直苦苦等待機會的劉邦來說,實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這無異於調虎離山,這時重新奪回成皋應該是易如反掌。
公元前203年十月,項羽剛出征打彭越,劉邦聽取酈食其的建議反攻成皋。
酈食其經過深思熟慮,以戰略的眼光分析了當前的局勢,一針見血地指出:項羽當初攻下滎陽卻沒有去奪取敖倉糧道,這是一個很大的失着。他把楚漢相爭比喻成一盤棋,棋局現在已到了中盤。但項羽的這一失着可能是致命的。隨後他提出,應該抓住項羽的失着給他狠狠的打擊,先想方設法重新奪回成皋和滎陽,佔有敖倉糧道,憑藉成皋之險,控制太行山,佔據蜚狐口,守住白馬津。這樣一來項羽進軍漢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為他的後路會被漢軍攔腰切斷。
應該說他這番軍事分析還是很有道理的。也許是上次印璽事件激勵了他,他想將功補過,所以這一次出馬前,問題思考得也就比較全面了。劉邦也認為趁項羽不在成皋是反攻的最好機會,一旦失去了這個機會,只怕後悔莫及。
這年十月,秋風瑟瑟。劉邦率領數萬大軍鐵桶似地圍住成皋。成皋城下,戰馬嘶鳴,矛戈閃光耀眼,漢軍將士傲指城上,大聲挑戰。剛開始,曹咎的防守還很是到位的。劉邦連攻了幾天,非但沒有取得進展,還損失不少人力物力。城外沸騰,城上寂靜,雙方僵持了好幾天。
劉邦急得一時無法可想,馬上召來謀士商量。張良和陳平兩人聯手向劉邦獻出了“激將法”。這個計謀成立的前提是:曹咎是個粗魯耿直的人,極為容易動怒,對他進行唾罵引他出城來戰,便可大功告成。張良和陳平果然不愧是為高級謀臣,他們的觀察和洞察力都是驚人的。
當夜,漢營內一片繁忙。原來,眾將官、眾謀士正在緊鑼密鼓地逐層挑選能說會道的士兵。
第二天,天色剛破曉,曹咎上城觀察漢營動靜。突然,城下空曠的戰場上,出現了五個騎馬的漢軍士兵。曹咎他們正疑惑間,那五個騎兵幾乎同時破口大罵:“曹咎小子,敢出來打仗嗎?我看你是嚇破了膽!”
曹咎皺起了眉頭,那五個騎兵接下來的話罵得更難聽了:“曹咎小子,孬種!你為啥作縮頭烏龜,怕是小娘養的吧!”
曹咎恐怕要讓項羽失望了。項羽的命令是讓他守十五天就可以了,成皋西邊有一條汜河,有這麼一個天然屏障,守十五天應該說是很輕鬆的事。可惜這位曹咎將軍的自尊心太強了點,漢軍隔河大罵曹咎,至於罵的什麼不得而知,想來曹咎的家人應該都被問候了個遍,面對這樣赤裸裸的罵聲,不說曹咎了,軍士們聽了也都個個義憤填膺。他們紛紛請求出戰,給漢軍一點顏色瞧瞧。
曹咎氣得哇哇亂叫:“給我打開城門,迎戰漢軍!”手下謀士忙上前勸諫:“大司馬,大王帶兵攻打彭越前,曾重託您要嚴守成皋。再三囑咐您,無論漢軍怎樣挑戰,您都萬萬不能應戰。大王還說,您的任務就是拖住漢軍,不讓它東進援助彭越。等大王攻下樑地,回來再和您大司馬會師。”曹咎恍如醍醐灌頂,慢慢按捺下心頭的怒火。
好不容易熬過第一天後,第二天城下罵得更厲害了。經過第一天的鍛煉后,漢軍這支罵人隊伍不但人數增長了少,還順應形勢的需要搞了一些新的創意。這支罵人隊伍組分成兩派:一派專門負責罵,一派專門負責笑。這邊士兵罵幾句,那邊士兵就轟笑幾聲,一唱一合,演起了雙簧了。他們分工很明確,罵累了,笑累了,再換第二批人馬上,這樣進退有序,笑罵之聲綿延不絕。曹咎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些漢軍生吞活剝,但想起自己立下的軍令狀和項羽叮囑的“堅守不攻”的戰略思想,最終還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對他來說,過一天比一個世紀還漫長。
第三天,漢軍再度創新,把罵用詛咒代替了。對敬畏鬼神的古人來說,詛咒比罵人更狠毒百倍。一些心腸惡毒的人,寫下仇人的名字和咒語,埋在百年大樹底下,算是最狠毒的詛咒方式了。當時劉邦他們動用的武器是白色幡旗,那是人死了親人招魂用的東西。幡旗上一面畫的是豬狗不如的畜生,另一面都寫着“曹咎”兩個大字。漢軍充分發揮動嘴又動手的風格,邊罵邊詛咒,他們把幡旗放在地上,用劍戟亂刺。
面對漢軍這樣肆無忌憚的惡毒詛咒,曹咎再也忍不住了,他已經完成喪失了理智。他沒通報司馬欣和董翳,直接帶着親信士兵殺出城去。等司馬欣和董翳知道想要去阻攔時,曹無咎等人早已出了城,那些罵人的士兵見曹咎殺過來了,嚇得屁滾尿流,丟了幡旗都向城外逃命去了。
孫子兵法行軍篇有云:“半濟而擊,利”,曹咎應該沒有讀過。他可能是讓憤怒沖昏了腦袋,他真的下令渡河了。漢軍的指揮官看來是讀過兵法的,曹咎的軍隊有一半渡過汜水時,漢軍不失時機地出擊。
曹咎大軍剛渡過一半,漢軍迎頭痛擊,楚軍首尾不能相顧,景象慘烈可想而知。楚軍立刻崩潰,成皋陷落。西楚儲存的金銀財寶,全部落入漢軍之手。曹咎跟司馬欣自知難逃一劫,也無臉見項王,在汜水河畔雙雙自刎。
中國歷史上,當忍不忍,導致慘敗的戰例並不鮮見。和曹咎不同的是,司馬懿在同樣的情況下保持了高度的冷靜,最終避免了失利。司馬懿兵敗上方谷,困於大火之中,幸虧天降大雨,救了其父子三人的性命。於是他堅守不出,任憑蜀軍怎麼挑戰,只是按兵不動。
諸葛亮使人送婦人衣冠,以羞辱司馬懿,激其出戰。沒想到司馬懿不但不生氣,還當著來使之面穿上婦人衣冠,表示要繼續做他的縮頭烏龜。
當手下眾將都不堪此辱,欲決一死戰時,身為兵馬都督、三軍統帥的司馬懿卻保持了應有的冷靜。不但自己心平氣和,還做起了下屬的思想工作。老奸巨猾也好,老謀深算也好,司馬懿的策略無疑是正確的。
諸葛亮給司馬懿送巾幗素衣,把他視為婦人,無疑是個莫大的侮辱,意在激怒對方,使之出戰。司馬懿身為魏軍大都督,按常情決不能咽下這口氣,但他老謀深算,對當時的形勢作了冷靜分析:一是戰事於魏不利。諸葛亮六齣祁山,鋒芒正銳,誓與魏軍決一死戰。且新敗之後,貿然出戰,難操勝券。二是蜀國小,力弱,雖集三年之力伐魏,但後方懸遠,蜀道崎嶇,三十萬大軍的補給不易解決,經不起曠日持久的消耗,利在急戰速決。
魏國則不然。國大人多,物力雄厚,戰場又離渭水平原不遠,補給十分便利,利在以逸待勞。司馬懿出於對雙方形勢的正確估計,出師前就與魏主一起制定了以攻為守,拖垮蜀軍的作戰方略。交戰不利,更堅定了其堅守待變的決心。他並非沒有羞恥之感,但在他看來,受辱事小失利是大。因而強忍激憤,只在“心中大怒”。你有千條計,我有老主意。於是堅壁高壘,靜待時機。
司馬懿對這番侮辱沒有白忍,形勢終於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蜀軍正打熬不住,盟友吳軍又不在配合攻魏中兵敗合肥,無功而退。魏國兩面受敵的局面已告結束。
諸葛亮聞訊,長嘆一聲,昏倒於地,五丈原秋風,大星隕落,蜀軍不戰自退,由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退卻。司馬懿兵不血刃,凱旋長安。常有人以司馬懿接受巾幗素衣為笑料,並以“死諸葛嚇退生仲達”笑司馬懿的怯懦。豈不知他如果逞匹夫之勇,率眾一搏,蜀軍很可能打破魏國防禦而挺進中原。即不如此,魏軍也將蒙受重大的損失。
司馬懿比曹咎高明之處就在於他在需要堅守的情況下,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不為辱罵所怒,不逞強,不上當。避其鋒芒,等待時機,與對手比耐力。忍辱負重一直就是男人最可貴的品質,歷史上的強者從來都是忍者,反映了一種超人的智慧,一種異乎尋常的韜略。
成皋被漢軍收復,劉邦得到消息,馬上決定揮師向南過黃河。在出發前,酈食其曾經向劉邦提議,說他可以去東邊的齊國勸降,劉邦同意了。
酈食其這肯定是邀功了,也許他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登場了,劉邦已經派韓信進攻齊國,酈食其能成功固然好,不成功還有韓信,一旦齊國的問題解決,整個天下就只剩項羽了。
漢軍從小修武南下,渡過黃河,再入成皋,把重兵進駐廣武,並乘勝推進到廣武一線,收敖倉積粟以充軍用,並在滎陽以東包圍了楚將鍾離昧部。
項羽聽到成皋失守,大驚失色,急忙由睢陽帶領主力返回,攻下了滎陽。活捉了周苛和樅公。並且俘虜韓王信,接着包圍了成皋。而成皋已插上了漢軍的旗幟。
項羽見周苛也算個人才,就說:“給我做將軍吧,我任命你為上將軍,封你為三萬戶侯。”
沒想到周苛張嘴就罵:“你如果不快快投降,我們大王就要俘虜你了。想做漢王的對手,你還不夠格!”
結果可想而知,周苛被扔進了大鍋煮了,樅公也受到牽連,一併被殺了。
在慶功晚宴上,項羽很少喝酒,也基本沒有說話。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他甚至體會不到多少勝利的喜悅。周苛臨死之前說的話,在他心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嚴重陰影。霸王想起了韓信、陳平,又想起叛變的季布和已經成為古人的亞父范增,暗暗嘆了一口氣。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而難與人言的落寞和疲乏。
剛駐紮在成皋沒幾日的劉邦畢竟勢單力薄,項羽又來勢洶洶,三下五除二就把成皋又奪了回去。
劉邦慌忙和夏侯嬰共乘一輛車從成皋北面的玉門逃出,往北渡過黃河,連夜趕到修武。因為張耳的軍隊駐紮在這裏,劉邦便自稱是使者,住進了旅店。
第二天一早,韓信和張耳還在被窩裏,劉邦就衝進他倆的卧室奪了印信和兵符,用軍旗召集眾將,並更換了他們的職務。這一切變化實在太迅速了,韓信和張耳直到起床之後才知道劉邦來了,大為震驚。
劉邦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馬上命令張耳防守趙地,任命韓信為國相,讓他收集趙國還沒有發往滎陽的部隊,去攻打齊國。
劉邦取得了韓信的軍隊,重新振作起來,率軍南進臨近了黃河,在小修武的南面犒勞部隊,想要跟項羽再戰。
郎中鄭忠勸阻劉邦,讓他加深壕溝,增高壁壘堅守,不要跟楚軍作戰。劉邦聽從了他的計謀,派盧綰、劉賈率兵二萬人,騎兵數百名,渡過白馬津,進入楚地,跟彭越的軍隊一起在燕縣西面再次打敗了楚軍,接着又攻下了梁地的十多座城池。
冤死的酈食其
在項羽被逼撤兵去救彭城之圍后,齊國的壓力頓解了,隨後楚漢兩國開始了拉據戰,齊國在這個時候也沒閑着,乘機搞起了經濟建設,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不知不覺中齊國也成了一支不容小視的力量,這讓劉邦和項羽都想把它拉到自己一邊。偏偏這齊地還就是骨頭硬,其他諸侯紛紛倒戈,以求自保,他們卻在自己的地盤上自力更生,對項羽和劉邦還誰都不買賬。齊王田廣本來起兵與項羽叫板,得知項羽在彭城一舉殲滅劉邦三十萬大軍的消息,自知不是項羽的對手,嚇得連忙歸附項羽。
偏偏這個時候酈食其出現了,他跟韓信搶戰功來了。酈食其為什麼不知好歹,早不來搶晚不來搶,這個時候來搶呢?這得從劉邦重新奪回成皋說起,成皋失而復得,劉邦卻高興不起來,整天在齊國的動靜,要是正在這節骨眼兒上,齊國從背後捅一刀那還了得。
劉邦整天擔心項羽哪天會不會搞個偷襲,茶飯不思。他手下的郎中鄭忠,對劉邦說道:“要是齊地能早一點平定就好了,只要齊地一安穩,就可以把大將軍召來,只要大將軍在就能抵禦住項羽的復仇之旅。”劉邦想,這也是,只要有用兵如神的韓信在,才有可能打敗不可一世的項羽。但問題是他把人家的軍隊全部奪到自己手上,又叫人家去臨時招兵,然後進入魔鬼訓練營里進行訓練,最後馬不停蹄地還要去平亂。這樣一來,是神仙也要需要時間去折騰。可眼下時間又緊迫,劉邦心裏就琢磨:如果能把齊國招降過來多好,這樣可以不製造流血衝突,老百姓也容易接受我們,可以使齊地問題得到最快也是最佳的解決。
酈食其不愧跟了劉邦這麼久,劉邦心裏在想什麼他一猜就中。於是他主動請求去齊地做說客去說服齊王歸漢,其實跟蘇秦張儀的合縱連橫差不多,都是那時候作為說客所必須具備的本領。劉邦很痛快地答應了。
可這時候韓信已經奉命向東進發,但還沒有渡過平原津。但被劉邦派去的酈食其已經先到了齊王田廣那裏。
說起田廣可能不為人熟知,但如果說起他父親田榮就不一樣了。田榮最先反楚給了劉邦在漢中養精蓄銳的機會,在和項羽打仗時他兵敗而死後,弟弟田橫繼承了他的革命事業。田橫並沒有自立為王,而是扶起他的侄子也就是田榮的兒子田廣為王,他自己做了丞相。
不過話又說回來,作為割據一方的臨時政府,當不當王對田橫來說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實權仍在他手裏。而且一旦齊國遭遇不幸,這“亡國之君”的就是田廣來當了。
酈食其到了齊國,就神秘地對齊王說:“您知道天下人現在都向著誰嗎?”齊王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小心地回答說:“我不知道。”酈食其搖頭晃腦地說:“王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得保也。”意思就是齊王你如果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麼齊國就可以保全下來,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歸向的話,那麼齊國就不可能保全了。聽他文縐縐地這麼說了半天,齊王不耐煩地問:“別廢話,天下人心究竟向誰?”酈食其得意地笑了笑,說:“歸向劉邦。”
齊王緊張了起來,剛剛還很盛氣凌人,看酈食其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就忙表示願聞其詳。酈食其分析了近期的攻守形勢后明確告訴他說:“天下有才的人都投奔了劉邦,他帶領蜀漢的軍隊,所向無敵,這跟傳說中的蚩尤一樣,是老天爺在幫着咱們呢。現在天下諸侯誰不想投降的就先被滅掉。您要是現在投降劉邦,說不定還能有幾年的好日子過,要是負隅頑抗的話,恐怕……”酈食其沒把話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齊王一眼。
傻子都聽得出來,酈食其這番話實際上是威脅而非遊說。齊王坐立不安,腦門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往下滴,他想想酈食其的話也對,天下馬上就是劉邦的了,自己再做項羽的死忠附庸不合算,就表示要追隨劉邦,不再支持項羽。酈食其撫掌大笑,當下和齊王把酒當歌人生幾何,從此天天飲酒作樂,算是圓滿地完成了劉邦交代的任務。
再說韓信,聽說齊王和酈食其兩人握手言和,本來不想再繼續攻打齊國了。但他靡下的蒯通極力鼓動他攻下齊國:“酈食其只是一個讀書人,動動嘴皮子就能降齊七十餘城。將軍您率數萬大軍,一年來攻下趙國五十餘城,功勞難道還不如他?”
韓信一聽這話,火爆脾氣就上來了,馬上就要率兵攻打齊國。齊王得知后當然很生氣,他認為酈食其出賣了他,聯合韓信導演了這齣戲,於是把酈食其給煮了。
這麼看來,要不是蒯通從中插一腳,慫恿韓信滅了齊國,酈食其也不會死,日後項羽的勢力不會一度膨脹到劉邦無法與之抗衡的地步。
公元前203年,項羽和劉邦在滎陽東北部的廣武山一帶對峙。這廣武山還真不是一般的山,要攻下它,以當時的情況看是很難辦到的。為什麼這麼說呢?不妨來看看廣武山的地形。廣武山地勢險要,左邊是一眼望不到邊際、深不可測的滎澤,西邊是四季河水泛濫成災的汜水。更絕的是山中間有一巨大的山澗,像一把刀子一樣把整個廣武山分為東西兩半。
此時,劉邦他們便駐紮在澗西,依澗而守,佔據有利地形,可就苦了在澗東的項羽了。這雖然只是一條澗,但澗里的水像野獸般洶湧而下,那邊又有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的漢軍把守,楚軍想渡過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劉邦正每天和項羽站在廣武山的山澗兩邊對罵,就比誰的嗓門大,罵得更兇狠了。楚漢兩軍對峙了很久,勝負還沒有決出。
項羽跟劉邦血戰五年,西楚一直居於主動,佔盡優勢。但這一次,形勢和以往已大不相同。當時的問題是,項羽耗不起這長久的等待,其中主要原因便是糧草危機。
即使鋼鐵部隊,一旦“乏食”,便只有破敗。公元前260年的長平戰役,秦王國所用的秘密武器,就是飢餓。現在,飢餓抓住項羽。
劉邦則擁有敖倉之糧(這也是項羽大意之處,奪了滎陽后,沒有及時把敖倉糧道給奪下來),而楚軍後防的糧道也被彭越切斷,供給跟不上,而滎陽儲備的糧草又有限,這大冬天的到哪裏去徵集呢?
除了溫飽問題,項羽還有一個擔心的問題就是齊地的戰局。此時他雖然派出了得力悍將龍且去支持齊國,但他知道齊地這場戰役的重要性,而且那韓信的本領他也領教過,計謀還不是一般地強。因此,在相持了幾個月後,項羽再也忍不住了,決心找劉邦單挑。
項羽決定來試試招降劉邦。因為他手中握着一張牌——劉邦的老爹劉太公。劉太公是在劉邦彭城兵敗后逃難的過程中被楚軍擒獲的。項羽把劉邦的老父親抓來威脅他投降,劉邦說:“我和你一起接受過懷王的命令,說是‘結為兄弟’,那麼我爹就是你爹,你一定要把你爹煮了,那也給我分一碗肉湯吧。”項羽大怒,心想劉邦你這個畜生,連自己老爹的死活都不管了,我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他真的作勢要殺了劉太公,給項伯攔了下來。
說起項伯,他的名氣多半來源於鴻門宴的故事。項伯本名項纏,是項羽的堂叔父,論血緣關係,遠不及項梁近,論再造人生的作用,也遠沒有項梁大,論性情又不及項梁那麼硬朗。
由於“稍微疏遠一點”的關係,雖然是長輩,項伯對項羽說話出來不會頤指氣使,總是那樣和顏悅色,循循善誘。由於自知沒有很大的本事,所以做起事情來大概就會只擺事實,不下結論,絕對不會逼迫小侄子必須怎麼做。由於性格隨和,善於妥協,逢人“多燒香”,人緣特別好,成為多方“穿梭外交”中不可多得的人物。鴻門宴最終能夠化干戈為玉帛,可以說多半賴項伯之力。
劉邦先進入關中,懷王及其他各路將領早已有約在前,“先破秦如咸陽者王之”,如果項羽武裝奪取政權,固然不成問題,但塗炭生靈,敗壞名聲,不說是得不償失,至少也是代價慘重。而項伯通過連夜穿梭的努力,通過順水推舟的舞劍,不僅避免了義軍的反目,避免了關中的戰火,而且“不戰屈人”,達到了稱王關中的目的,實在是高明之舉。至於後來劉邦捲土重來,問題不在鴻門宴上,而在於鴻門之後項羽范增“背關懷楚”離開了富饒的秦川寶地,這才給了劉邦以可乘之機。否則,劉邦只好終老南鄭,做他的山大王了。
項伯的隨和講情面,也有遭誤解壞名聲的時候。劉邦做了漢王,張良不肯隨行到漢中,只好厚賞張良,張良早已“曾經滄海”,順手贈送了項伯,項伯怕摯友難堪,只好收下。哪裏想到蕭何又托張良向項伯說情,找項羽索取漢中那另一半土地。項伯辦了,成了,蕭何又托張良送禮了。從此,項伯就有了“貪賄”的名聲。張良聰明,能夠想到自己誤了朋友的英名嗎?
項伯勸項羽不殺太公,絕不是出於人道主義可以肯定。因為,項羽坑殺活人無數,項伯也從來沒勸過他。他自己在九江王黥布反叛投漢后,奉命收集九江散兵,也殺盡了黥布的妻子兒女。此事出面相勸,另有隱情。
項伯四年前劉邦與他在關中霸上的婚姻之約,既然結為親家,就有保護親家的義務。項伯勇敢地承擔起了保護太公的責任,真實的心境不好說出,只好語焉不詳地用大話勸阻,這其實是他政治立場的又一次表露。如果說分封諸侯之前,楚漢對立之勢尚不明朗,項伯庇護劉邦的一切行為可以用頭腦不清來解釋,並加以諒解。那在楚漢戰爭已近四年的廣武對峙之時,仍然暗存庇漢的態度,就難以說通了。
項羽不甘心,又隔着山澗對着劉邦喊:“天下紛紛擾擾幾年,只是因為我們兩個人,我要和你單挑,一決雌雄,別讓天下的百姓白白跟我們受苦!”
劉邦冷笑一聲,說:“天下紛亂責任在誰,你聽我慢慢道來。”他開始曆數項羽的“十宗罪”:
“當初我和你項羽一起奉懷王的命令,說好了誰先到關中誰做王,明明是我先到的,你違背了約定,讓我在蜀漢為王,這是你的第一條罪狀;
你假託懷王之命,殺了卿子冠軍宋義,自己做上將軍,這是你的第二條罪狀;
你奉命援救趙國,本應當回報懷王,而你項羽卻擅自劫持諸侯的軍隊入關,這是你的第三條罪狀;
懷王當初約定入關后不準燒殺擄掠,你卻一把火燒了阿房宮,挖了始皇帝墳墓,私自搶了秦國的金銀財寶,這是你的第四條罪狀;
你硬是殺掉已經投降的秦王子嬰,這是你的第五條罪狀;
你採用欺詐手段在新安活埋了二十萬秦兵,卻封賞他們的降將,這是你的第六條罪狀;
你把各諸侯的將領都封在好地方,卻趕走了原來的諸侯王田市、趙歇、韓廣等,導致他們的臣下為爭王位而反叛,搞得天下大亂,這是你的第七條罪狀;
你把義帝趕出彭城,自己卻在那裏建都,又搶了韓王的地盤,把梁、楚這兩塊地方全給佔了,這是你的第八條罪狀;
你派人在江南秘密地殺了義帝,這是你的第九條罪狀;
你為人臣子卻謀殺君主,殺害已經投降之人,你為政不公,不守信約,不容於天下,大逆不道,這是你的第十條罪狀。
如今我率領義兵和諸侯們來討你這個殘害人的罪人,只讓那些受過刑的罪犯就可以殺掉你項羽,又何必勞累我來跟你挑戰呢?”
劉邦一口氣說了那麼多,項羽這邊聽得肺都氣炸了,把埋伏好的帶機關的箭射向劉邦。當時劉邦只覺得一陣巨痛,項羽那一箭已嚴嚴實實扎進了他的胸口。然而,痛歸痛,一向貪生怕死的劉邦,此時忍着巨痛,大喊道:“你這個強盜!射到我腳趾了!”
項羽正奇怪,自己射術一向不錯,雖說最近人困馬乏,吃不飽睡不好,也不至於目標偏離成這樣。劉邦被手下抬回軍營包紮救治去了,項羽羞愧難當,退兵回營。
劉邦這次其實傷得不輕,但話已經放出去了,他傷的只是腳趾而已,這是為了安撫軍心。他在床上才躺了一夜,硬是被張良拉出來巡行去了,實際上就是慰勞部隊。
楚軍正在密切關注他的傷勢如何,他的一舉一動都會他們下一步軍事行動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換句話說只要項羽知道他的傷勢很嚴重,那麼就會乘韓信不在軍中,發動大舉進攻。
漢軍這邊也在密切關注他的傷勢如何,他如果一旦卧床不起,勢必會給士兵們造成人心惶惶驚惶失措的感覺。那樣一來,說不定楚軍還沒來攻打,自己這邊就早亂了陣腳。他讓醫官裹好自己的胸口的傷口,穿上整潔的衣服,坐上馬車,然後去巡邏。
這下好了,漢軍士兵們看見劉邦面容帶笑並無大礙,無不歡欣鼓舞,紛紛表示要對劉邦誓死效忠,滅掉項羽。而對面的楚軍看了無不大失所望,心裏說道:看來劉邦果然只是受了點輕微的腳傷。
可以說廣武山對峙是項羽最後一次能把劉邦一舉置於死地的機會,可惜和鴻門宴一樣,他再次錯過了,從此他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因為不久後傳來龍且兵敗的消息。
要說項羽還是很夠義氣的,本來跟齊國約定合力抗漢,結果田廣經不住酈食其的遊說,背信棄義站到漢一邊。項羽也不生氣,該出手時就出手,救人於危難之中。雖說聯齊抗楚也是出於戰略考慮,因為齊楚唇齒相依,有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但比起劉邦的小肚雞腸,項羽的大氣寬容就很明顯了。
項羽派了一個心腹校將去支援齊國,這個心腹校將就是被他視為“右臂”的龍且龍大將軍。龍且這一去竟然帶了三萬多楚軍,加上齊國的軍隊,齊楚聯軍得有二十萬,而當初項羽率軍回援彭城時才帶了三萬人馬。龍且的到來,讓田廣大喜過望,他們兩軍一合,頓時人喧馬嘶,士氣高昂。
和齊王的大喜過望不同,韓信本來順風順水,正要把齊地踏平在自己的腳下,突然聽說楚軍最為得力的猛將龍且來了,心裏頓時潑了一盆涼水。憑他臨時在趙地徵集的那點兵怎麼能和龍且二十萬大軍相比,要行軍打仗,如果手中沒有兵馬,你就算有千萬妙計也白搭,這仗總得有兵才能打。
正是因為這樣,韓信當時也一度想退兵避其鋒芒再說,但轉念一想,畢竟如果此時撤軍的話,那麼他整個軍事行動將半途而廢,所有的努力將前功盡棄了。如果是這樣還不如早聽酈食其的議和。在功名利祿的誘惑面前,他最終決定來打一次漂亮的翻身仗。
在這一戰開打前,他還做了一件必需要做的事,那就是馬上向劉邦請求派兵來援。面對韓信的求援,劉邦可犯難了。眼下正被項羽壓得喘不過氣來,要是派兵去支援,那麼他這邊的兵力就會嚴重不夠。
這個時候張良又恰到好處地出現了。劉邦手下擁有太多的人才,不像項羽那樣,沒有了范增后,就只剩下他自己這個光桿司令。此時雖然蕭何和韓信不在劉邦身邊,但“漢中三傑”之一的張良在,就算張良不在,已排在智囊團第四席的陳平也在。正是他們的輪番獻計使得劉邦每次在最危急的時候都能逢凶化吉。劉邦雖然自己沒什麼本事,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但他善於拉攏人才,又善於聽從這些人才的意見,這就是劉邦唯一能勝過項羽的地方。有了這一點就足夠了。因為劉邦這一憂點恰恰是剛愎自用的項羽的致命弱點。這也是劉邦為什麼能最終在長達三年的楚漢相爭中取得最終勝利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看到劉邦的一臉難色,張良說:“現在我軍有這條深澗做屏障,楚軍一時半會還攻不過來,大王可以放心派兵去支援。”於是,劉邦在張良的建議下,於一個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派曹參、灌嬰兩員大將帶領數萬人馬秘密出發了。韓信在得到了兩員猛將的支持后,不由豪氣衝天,信心大增,營地上旌旗獵獵,鼓角頻頻,好不熱鬧。
那龍且早就在等着和韓信面對面地決一死戰了,於是磨刀霍霍,厲兵秣馬,準備大幹一場。開戰之前,有個謀士跑過來向龍且獻計說:“漢軍遠征作戰,所向披靡,而咱們本土作戰,將士們容易渙散,不如挖深溝築高壘,以守為攻。招撫已經淪陷的城邑,讓老百姓知道齊王還活着,楚國正派兵來救,這必定會使得老百姓支持我們,漢軍得不到糧食,會不戰自敗。”
龍且頗有少年之才,是項羽手下第一猛將,與季布、鍾離昧、黥布、虞子期為楚軍五虎。他從小和項羽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在跟着項梁鬧革命的時候立下赫赫戰功,在追擊黥布時表現更是了得,直打得黥布走投無路,逃離九江,要想他倆都是將軍,不分上下的。在龍且眼裏,韓信根本就是一個有運氣沒骨氣的傢伙,想當初他在楚國只是一個小小的郎中,一直沒什麼立功表現,才跑到劉邦的地盤上謀生。龍且急於求得戰功,拒絕了這個建議,率兵與韓信隔着濰水,呈東西向擺開陣勢。
於是,他不顧眾將的勸說,決定馬上率兵渡河去追韓信。然而,韓信只退了三里路就沒有再退了,似乎在等着龍且的到來。龍且這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在渡河之前還玩起了紳士風度,直接派人向韓信下了一道戰書。韓信接到戰書,欣然回書迎戰。
龍且本來就沒把這個曾受過“胯下之辱”的韓信放在眼裏,現在突然看到他撤軍,他潛意識裏第一反應就是韓信害怕了而選擇了逃命。因此,他沒有多想就決定了追擊。龍且糊塗了,但他的部將卻並非飯桶,偏將周蘭就很盡職盡責地對他進行了勸說,他認為韓信素來詭計多端,他突然退兵,肯定有詐。
龍且說:“韓信他現在不是突然退兵了嗎?我不管他是真心退兵,還是假心退兵,我就是不追。我不追他,他反而會陷入困境。”
隨後他又做出了這樣的解釋:“韓信現在身在齊國境地,齊國地大物博,綿延數千里。到時候如果齊國的百姓們知道齊王咱們數十萬楚軍的支持,必定會自發組織人力物力來反擊韓信的入侵。到那時,韓信得不到齊地老百姓的支持,他的糧草就會出現接濟問題,一旦斷糧,我們再出兵,韓信就必敗無疑。”
應該說這的確是當時最佳打敗韓信的辦法。這樣的堅守除了齊地百姓會紛紛來反抗外,更重要的是劉邦已派了不少兵來支援韓信了,一旦他在這裏始終不能有所作為,那麼劉邦兵力空虛的情況一旦被項羽察覺到了,後果不堪設想。如果真是這樣,楚漢之爭的進程和格局將徹底改變。
也許是因為立功心切,太想擒住韓信去交差了。追到濰水中央的龍且,這時居然沒有發現今天的河水一夜之間就變得特別淺,居然騎着馬就可以趟過河去。
他手下有個叫周蘭的部將發現了這個很嚴重的問題,但是他並沒有說話的機會,因為龍且已經一馬當先地渡過了濰水,他要生擒韓信立戰功。周蘭沒辦法只得追隨龍且而去了,然而,很快他的擔心就變成了現實,楚軍的大部隊正走到河中央時,突然聽見“嘩啦”一聲,洪水就像猛獸一樣猛撲過來,頓時泛濫成災。
事實上韓信事先就早有安排了,他連夜叫士兵用空糧袋裝好沙子,堵住了河上流的水。韓信渡河去,只是為了引來龍且這條大魚而已,等他一過河,上游就開始放水。可惜龍且明白得太晚了些。這時韓信、曹參、灌嬰三人成三面夾擊之勢攻過來。而唯一沒有兵馬的一面又是波濤洶湧的濰水。
但他畢竟是項羽手下最強悍的部將之一,雖然明明知道這樣的抵抗是沒有用的。但絕境中的他依然勇猛之極,帶領楚軍進行了頑強的抵抗。漢軍數萬人馬居然對這幾千人屠殺了幾個小時,才完全搞定。龍且最終血染衣袍,耗盡最後一點力氣而死。
龍且的死,對項羽的打擊是致命的。這條右臂斷了后,項羽的元氣大傷。韓信殺死龍且,按項羽來說,韓信跟他已是不共戴天。但問題是項羽雖然粗魯,雖然也很想報仇,但出於戰略的考慮,他決定派一個人去跟韓信談談,這個人就是武涉。
田橫聽說田廣死了,就自立為齊王,回兵還擊灌嬰,卻被灌嬰擊敗。田橫只好繼續逃亡,逃到了中立國梁國,歸順了彭越。這邊廂曹參繼續進兵,殺了田既。於是齊國終於平定了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韓信是功不可沒的,可能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功勞,可以挺直腰板說話了,便寫了一封戰報,上面只有八個字:“龍且被殲,齊地被平。”這八個字使得當時原本被箭傷得不輕的劉邦馬上忘卻了痛苦,龍且死了,意味着項羽的末日已不遠了。然而,他還沒高興多久,第二天,接到韓信第二封信。
這封不是戰報,而是威脅信:“齊國和楚國臨界,我的權力太小,如果不立個代理之王,恐怕不能安定齊地。”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要個王做做。
當時,項羽正把劉邦緊緊圍困在滎陽,情勢危急,看了韓信上書內容,劉邦十分惱怒,大罵韓信不救滎陽之急,竟然想自立為王。劉邦的反應嚇得信使臉色發白、腿腳發抖,心裏道:怎麼這回我就成了這次送信的倒霉鬼呢,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張良、陳平暗中踩劉邦的腳,湊近他的耳朵說:“不如趁這個機會立他為齊王,也好讓他暫時安定下來,好好待他,讓他自守一方,否則可能發生變亂。”
劉邦就是劉邦,他是何等機敏之人,馬上就改口說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頂天立地,豈能做貪生怕死之輩,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本來就該做真正的齊王,怎麼能做個假齊王呢?”原來如此,信使一顆懸着心的才放下來。這下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
劉邦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為了穩定和拉攏韓信這個至關重要的勢力,分封儀式舉行得很隆重,劉邦派出了心腹人物張良親自帶着將印去了齊地主持授王儀式。張良把韓信扶上齊王寶座后,乘他歡喜之時就勸他儘快發兵攻楚,這個時候的韓信自然滿口答應了。
失敗的說客
然而,張良前腳剛一走,項羽的說客武涉後腳就到了。齊國失利,龍且戰死,項羽一下子方寸大亂,非常恐慌,派盱眙人武涉前去遊說韓信反漢與楚聯合,三分天下稱王齊地。
武涉這時充分發揮其夸夸其談的口才,見了面后就不客氣了,他對韓信說:
“劉邦的第一大罪狀是試圖延續秦朝暴政統治。天下人苦秦暴政已經很久了,大家於是同心協力合謀推翻了暴虐的秦王朝,在德高望重的楚王項羽的協調下,按照各自的功勞大小,獲得了與之相匹配的土地。
在這種大好的政治環境下,大家本該停止戰爭,安分守己,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國中去,放棄武鬥,修生養息,謀天下蒼生的持久和平與安康福樂。可是漢王劉邦呢,逆天下時局而動,磨刀霍霍,驟起刀兵,與天下百姓的善良願望背道而馳,他頻頻侵犯別人的主權,掠奪別人的封地,用以滿足自己的政治野心。
劉邦的第二大罪狀是毫無個人信譽,多次背叛項王。他劉邦落在我家主公項羽的手上有好些回了,每次都對項王好話說盡,諸如對項王表忠心或者做深刻檢查,多次表示,一旦被我家主公釋放就會知恩圖報,踐守諾言,停止對項王的反叛活動。可是他檢討書上的墨跡還未乾,就開始了陰謀策劃推翻西楚政府的顛覆行動。他的背信棄義和不可信賴就是這樣。”
講完了劉邦的兩大罪狀之後,武涉又對劉邦的人品和韓信未來的命運做了一番延伸和推斷。他對韓信說:“大將軍,您要當心,劉三不是好人,他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口是心非,比童話里的狼外婆更陰險可怕。我私下提醒您,現在他不傷害您不等於他將來也不會加害於您。您現在之所以活着,那決不是劉三仁慈,而是您對他還有利用價值呀,或者說,您之所以現在還能苟活於世,完全是因為我家主公項羽還活着,如果項王今天被消滅,他劉三就會立馬來收拾您。所以,項王活着您才能活着,項王逝世了,您也就要離世了。大將軍您和項王實在是一體相承的生命共同體啊,希望您以您的利益和生命為重。”
見還沒有打動韓信,武涉又進一步以天下的大局來“開導”韓信,這就是一個優秀說客所經常要展示的策論了:
“現在項羽和劉邦已是一個平衡的天平,而大王您支持哪邊,勝利的天平就會傾向哪邊。毫不客氣地說,現在劉邦只是在利用大王,項羽一旦敗了,劉邦下一個對付的目標就是您了,請大王三思。
而您和項王有舊交情,熟悉彼此,友誼如美酒,歷久彌新,您何必和項王盡釋前嫌,重歸於好呢?如果您肯背棄漢國而跟楚國聯合,您不就可以和項王、漢王並列而三分天下為王嗎?假若您放棄這個機會,自己一定要投靠漢王,去攻打楚國,最後又被漢王所消滅,我困惑,一個真正聰明的人,應當做出如此下策來的嗎?”
儘管武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韓信卻謝絕道:“我奉事楚王那麼多年,只不過做到了小小的郎中,位不過執戟之士。我的話沒人聽,我的計謀沒人用,所以才離楚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讓我率數萬之眾,我冷的時候脫衣給我穿,我餓的時候分吃的給我,而且對我言聽計從,所以我才有今天的成就。漢王這樣親近、信任我,我背叛他不會有好結果的。我至死不叛漢,請替我辭謝項羽的美意。”
武涉雖然沒有能完成使命,但他走後,蒯通則繼續做韓信的思想工作了。
蒯通說韓信
韓信打下了齊國,聲威更大,更加舉足輕重。用蒯通的話說,這時劉邦和項羽的命運都掌握在他韓信手裏。他韓信“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劉邦早就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既千方百計籠住他,又想出一些辦法來掣肘他。項羽也看到了這一點,也在這時派武涉前來遊說韓信。恰恰韓信自己看不到這一點,天大的機會出現在他面前,他卻“天與弗取,時至弗行”。
“臣最近在學習相術。”蒯通一開始就話中有話。“那你幫我看看相吧。”韓信順應形勢先中套再說。“大王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蒯通懂得欲擒故縱之術。“把實話說出來,把假話留給別人再去說吧。”韓信眉頭有點微蹙了。
“我觀大王的相,如果單看面相,大王最多只能封個侯而已,而且還會有危險。而如果相大王的背,卻是高貴的無法形容。臣看了一輩子的相,還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富貴相。”蒯通不急不慢地說道。
“先生請詳說。”韓信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相居然有這樣的好。憂的為什麼面相只能封侯,而且還會有危險。這是蒯通撒下的一個勾,目的就是為了引韓信上鉤。
果然,面對韓信的詢問,蒯通不主張他歸劉邦和項羽的任何一方,而是勸他順應形式的需要自立門戶,以齊地為中心,和項羽、劉邦來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應該說他的理論水平的確很高。但當時韓信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直言不諱地說劉邦對他有知遇之恩,如果沒有劉邦的提拔和重用就沒今天的他。蒯通這時拿了一個例子來說他。就是張耳和陳余反目成仇的事。
張耳和陳余兩人還是平民有飯同吃有衣同穿,勝似親生兄弟。而一旦參加革命后,在個人利益面前卻最終反目成仇,甚至到了最後都想致對方於死地,這是為什麼呢?這就是人的慾望。人的慾望一旦產生誰也無法預料後果。然後他反問了韓信一句,你和劉邦的情義比得上當年的張耳和陳余么?韓信知道不如,但他還是不為所動,在危急時刻劉邦寧可把自己的衣服給全穿,寧可自己沒的先給他吃,這種大恩大德無以回報。
蒯通繼續勸說韓信:“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的功勞已經震主了。歸附楚國,楚國人不會完全信任你;歸附漢國,劉邦會因為你的存在而驚恐。在這種情況下你已無安身之處了。”蒯通越直切命脈,不過他當時表達“功高震主”四個字時卻是這樣說的: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他再次重申自己的主張,只有自立門戶既能成就一方霸業,亦可免去將來的血光之災。這下說得韓信無言以對,最後只好說讓他考慮考慮。
蒯通所言,並沒有違背當時的造反道德。天下亡秦,群雄並起,誰能把天下爭奪到手就是誰的。一不靠公民投票,二不用舉手表決,三不需法律程序,全憑實力。同是造反者,同為爭天下,韓信與劉邦、項羽擁有同等權利、同等機會。如果韓信當時敢於喊出一聲“帝王將相寧有種乎”之類的豪言,最終究竟誰能當上皇帝,真還難說。
然而,韓信考慮了幾天,最終道義戰勝慾望。他認為自己當個侯已經足夠了。蒯通怒其不爭,仰天長嘯:“時乎時,不再來”,“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說罷,裝瘋而去。
劉邦迫於同項羽對峙的困難局面,為了防止不測,作為權宜之計,接受張良、陳平建議,封韓信為齊王。這樣一來,局面是穩住了,但劉邦與韓信之間的梁子也結下了。韓信自以為從未萌生“背漢”之念,心裏坦蕩蕩。可是,以後事態發展已經讓他身不由己了。從此以後,劉邦卻要將捆紮他手腳的繩索一步步收緊了。
劉邦的用人之術,是一套將人擺佈於生死間的封建權術。
韓信在軍事上縱有蓋世奇才,在權術遊戲中根本不是劉邦的對手。韓信即使是一隻猛虎,劉邦也能將它牽在手裏轉場子賺錢。他可以違心地將韓信封為齊王,讓韓信實實在在地感受到“漢王厚我”,使他即使面對蒯通和武涉的左右遊說也“不忍背漢”。
韓信的所作所為給後世的流氓樹立了偉大的榜樣。胯下之辱成為了以後所有夢想成為英雄的狗熊們的一句鐵杆借口。問題是,有幾個人能夠像韓信那樣成功以後依然可以這樣做秀的呢?更多地是以殺戮和羞辱作為曾經的回報,然後綿延不絕紛爭不斷。但是韓信對漂母的回報卻又說明他還是重諾言的,也有誠心的一面。
韓信這個人無疑是有大才華的,但前提是必須要有蕭何這樣的伯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由此看來韓信這個千里馬也不外如是。在項羽那裏默默無聞,在劉邦那裏一樣是默默無聞還差點因工作不力而被砍腦袋,后因對項羽的一番評價而被劉邦刮目相看。
在韓信看來,項羽成為了匹夫之勇、婦人之仁、護親排外、背信棄義的典型,劉邦反倒成了有仁有義,寬宏大量的榜樣。不愧當初項羽僅僅只讓他做個門衛,韓信拍馬屁的功夫的確不賴。這番話有多少事實,後面會有一個同陣營的人給出一個更中肯的評價。
韓信羽翼豐滿的時候又猶猶豫豫,被劉邦一個緩兵之計給收買了回去。立國以後準備再反一次,結果又是不聽人言被呂後設計給幹掉。如果說韓信反覆無常恐怕是合適,如果說他比項羽更婦人之仁恐怕更是很貼切的,和黥布一樣,一心只有私利而無大胸懷的風骨,最終的下場何其悲哉!好歹項羽是戰死殺場,還有尊嚴可說。韓信最終居然死在一個麻布口袋當中,還是被婦人所設計,活該真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古語有言:有仇不報非君子。孔子更是明確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唯以直報怨!這樣看來,韓信不但稱不上是君子,連小人都算不上,充其量不過一個有才華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