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明樂帝三月初八豐華樓

豐華樓內,九華翹着腿,帶着幾個賬房先生在豐華樓的廂房內坐着等皇三子。

前幾日剛才放糧,整個南朝國上下幾乎都被這事攪成了一鍋粥,蜂擁而至的饑民幾乎要衝垮售糧的店鋪。

雖說他因皇三子意思,將糧價定的極低,與其他幾家商盟比起來幾乎可以算是白送,可即便是這樣各州各城的糧食還是在第一日便徹底告竭,只能由他馬不蹄停的親自帶人從各地的糧倉拉着糧食就地叫賣。

就這還算是好的。其他因災荒缺糧,易子而食,人相食都出現的地方,饑民根本就是在搶糧。

不過九華倒是無所謂,他發下去的意思便是能賣就賣,實在賣不了就送出去拉倒。

反正這次開倉為的也不是掙錢。

不過想到這,九華還是有些鬱悶。

雖說是不掙錢,可他好歹是一個逐利一生的商賈,當初上了皇三子的船,也是因為皇三子許諾必不會令他吃虧。

不過再想想劉氏、趙氏那幾大商盟,他也就釋然了。

開了倉的當天夜裏,坊間便有各式各樣的流言傳了出來。

什麼“皇三子攜大商賈九華不遠萬里而救得糧食救天下萬民。”,什麼“南朝幾大商鋪裏通外敵,有糧食不給南朝國民吃,反而高價賣給異域人。”

有為他和皇三子歌功頌德的,也有痛斥幾大商盟狼心狗肺的,更多的便是幾大商盟是如何的自私自利、如何愛財如命、如何一毛不拔,如今這劫難是如何被他們一手促成的。

所以當天夜裏就有人帶着無數饑民衝破了幾大商盟暗藏的一處處糧倉,衝進了他們每一家的店鋪,也衝進了幾大商盟每一個人的家裏。

連金吾衛都攔不住,或者……連金吾衛都衝進了幾大商盟的家中去了。

不出兩日,幾大商盟的萬貫家財被付之一炬,所有糧倉顆粒不剩,就連商盟里的那些活計、掌柜,也被一個個從被窩裏拖了出來,當街就被打死。

沒被打死的都被投了黑獄,罪名第二天就下來了。從里通敵國到私自屯糧,林林總總羅列了數十條罪狀,直接張貼在了各城的城門口。

而幾大商盟背後的那些靠山,此時卻都像是瞎子和啞巴一樣,一聲不吭,半點動作都沒有。

看的九華是幸災樂禍,一連數天都胃口大開,喝了窖藏的數壇好酒。

然後只有在喝醉了之後,九華才敢想想,如果他沒有站在皇三子的這條船上,被拖出被窩的會不會多出一個他,也會想想,那與幾大商盟有千絲萬縷聯繫的朝中靠山,為什麼都一個個變得沉默寡言,任由自己的錢袋空憋也不敢放出一個屁來。

每每想到這兒,他都會看看乾元城那座最高的高樓,然後閉上眼睛給自己一個耳光,再不敢多想半分。

正想着,就見劉三快步上了樓,附身在他耳邊輕聲道:“天柏殿下到了。”

九華一個激靈,抖了抖衣衫就站了起來,趕緊準備下去迎接,可當等他走到樓梯口,那個看似年輕稚嫩的天柏殿下就已經走上樓來了。

“哎喲,殿下您怎麼能自己就上來了呢,小人還沒來得及去接您呢!”九華當機立斷,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滿臉堆着笑給皇三子磕了三個響頭。

皇三子臉上似笑非笑的將他扶起,“先生怎麼又行如此大禮,天柏不是說過了嗎,先生見本宮不必多禮。”

“殿下,您這可就折煞我了呀!”九華作勢又要跪下,“您乃真龍天子,小人乃凡夫俗子,見您怎能不拜,這乃大不敬啊?!”

九華就似沒聽到這次皇三子自稱的本宮,面色激動的辯駁,彷彿亂了這禮法他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一般。

皇三子笑了笑,也不攔着了,由着九華帶着一干賬房下人跪在地上,生生又多磕了幾個頭,而後才被九華畢恭畢敬的領着到了主位上。

天柏施施然的坐下,臉上還是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可九華就如沒看到一般,熱情的招呼着酒樓的掌柜,親自給皇三子的酒樽里續上酒,然後不由分說的以賠罪為由先飲了三大杯。

而後,天柏才笑着搖了搖頭,端起酒樽,小小的抿了一口。

直到這時,九華的臉上隱藏的極好的那一絲忌憚才算徹底消了下去。

他喟嘆道:“殿下神機妙算,這一次一舉覆滅各大商盟,救天下萬民於水火之中,真可謂是福澤天下了。”

天柏擺了擺手:“當不得,當不得。”他笑道:“那些幾大商盟的人……不過是逆風執炬,有燒手之患罷了,此因結此果,本宮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慾念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皇三子這話,指的便是那些利欲熏心,無法無天的幾大商盟,又或者,是意有所指。

“殿下哪裏的話。”九華正色道:“殿下為天下蒼生造福,又一舉剷除那些個禍害,若不是殿下,真不知那些任意妄為的商盟還會禍害我南朝國多少百姓!”

這話說的九華身後的劉三眼皮都忍不住動了動,這是九華毫不猶豫的就把過去的自己從‘禍害’中間給不痛不癢的摘了出來。

天柏嘆息一聲:“不過……此事過去,只怕朝中怨恨本宮的人,會是越發的多了。”

九華笑了笑:“哪裏有人敢怨恨殿下,殿下得神仙保佑,行事自然大吉大利,一帆風順。”

天柏嘆了口氣:“是啊……此事能如此順利,還真是得神仙保佑了……”

他抿了口酒:“就我所知,我那兩位皇兄,幾位皇姐,這次氣的在家中砸了不少寶貝。”

九華低頭飲酒,權當沒聽見這句話。

但片刻后,他向矗立在一旁的劉三招了招手,劉三便從一旁捧出一方長匣子過來。

九華雙手接過,鄭重的將這長匣子打開,其中赫然放着當初天柏為拉攏九華相助所送出的隱陣圖!

九華站起身來,雙手從匣子中拿出隱陣圖,彎着腰呈在了天柏的面前。

天柏眯了眯眼:“九華先生,這是何意?莫非是對這隱陣圖不甚滿意?”

“此等寶物,小人哪裏有不滿意的地方!”九華連連搖頭。

“哦?那本宮卻是有些不解了,既然先生並無不滿,那這是何意?”

九華誠摯道:“此圖本是殿下看重九華所以賜下,九華本應欣然接受。

可……此次九華相助殿下,殿下付出了此重寶,九華沒做什麼卻憑白落了個好名聲,更何況掃除了幾大商盟后九華更是獨得南朝大半的商域,日後所獲無以計數。

因而九華思前想後,覺得無論如何都無顏再收殿下如此瑰寶,九華懇請殿下收回!”

聽到這,劉三的眼皮又動了動。

此次南朝三百六十州皆開倉放糧,除少數的確還算賺了個車馬費之外,多數州城幾乎都是在白送糧食了。此次九華名下的資產就算不說是傷筋動骨,也算是大傷元氣了,想要收回那些失去的成本還不知道要多久呢,這就被九華一言一語間給輕輕抹去了。

天柏眼眸動了動,他指尖一寸寸的撫過那隱陣圖,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下一刻,他卻忽然抬手合上了長匣,笑道:“本宮送出去的禮,還從來沒有收回來這麼一說,既然本宮已經賜給了先生,那就是先生的了,還望先生能多加善用,日後本宮也好再多麻煩麻煩先生。”

九華面露喜色:“好好好!只要殿下用的上小人,小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天柏點了點頭,也站起身來將九華扶到了位子上,然後端起身前酒與九華碰了一杯。

不過這次他卻不是輕輕抿了一口,反而頗為豪邁一手端着酒樽,一手以長袖掩面,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兩人就這般喝着酒,吃着菜,一路暢聊了近兩個時辰,直到入了黃昏皇三子才拜別了九華,在桃十三的攙扶下起駕回了宮。

九華更是一路跟在皇三子的身旁,等皇三子上了轎還跟着轎子走了近半里路才返身回去了豐華樓。

一進豐華樓,九華便直接坐回廂房的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許是嫌杯子太小,九華直接拿着小巧的酒壺對着壺口一口氣飲幹了一壺酒,然後才舒出了一口綿長的酒氣。

劉三在九華的身後小心的給他撫背,幫他順着氣。

他輕聲問道:“老爺,這次宴請天柏殿下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嗎?”

九華吐着酒氣瞟了他一眼,“算吧……殿下沒收回隱陣圖,也願與我飲盡杯中酒……應當算是沒在意我之前的大不敬之罪了。如果能將令殿下之前拉攏我時受的那股子憋悶給散了,那就更好了。”

說著,九華側着頭笑了笑:“你知道我這次為什麼要將你帶在身邊宴請天柏殿下嗎?”

劉三微微躬身:“這是老爺照顧劉三,是劉三的福分。”

“雖然也不算是錯,不過……我就是想讓你看看,厚顏無恥應該是個什麼模樣。”九華笑了笑。

“為商賈者,麵皮這個東西十分的重要,可在很多時候,麵皮這個東西是最不重要的了。”九華語重心長道:“人要臉,樹要皮,可這臉啊……是擺在外面給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看的,不是擺在裏面給能掌控你生死的人看的,在生死存亡,身家性命面前,還談什麼麵皮不麵皮?我們是商賈,窮講究這些的話,就一輩子都不用想往上爬了。”

劉三沉思了許久,一拱手跪在地上:“三兒受教了。”

九華也不攔他,從桌上倒了杯酒遞給他,“我這一生無兒無女,倒也不是瞧不上其他女子,只是自覺破事兒做的多了,怕生個孩子出來遭天譴,到時候徒增些傷心事。”

他把劉三從地上扶起來:“所以你還小的時候我就養了你,不求你日後能給我養老送終,只要你能守住我這份家業,就算報我當年沒讓你餓死的恩情了。”

劉三雙手捧着酒樽,微微垂首:“劉三……謹遵老爺教誨。”

九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做這副模樣。”他與劉三碰杯,緩緩道:“我想與你說的是,其實我這人特別信命,我信天上有漫天神佛,我也信人有生死輪迴。”

“而人啊……就是因為相信,才會去懼怕,才會學會敬畏之心。”九華一口飲盡杯中酒液:“所以從今天起,你便不再是我九華的人了,我給你留了一筆錢財,也給你挑了一批人手,你自己出去干吧。”

劉三原本一直沉默的聽着九華對他說話,此時愣了愣,抬起了頭:“老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卻見九華端着酒樽又倒了一杯酒,“若日後我出了什麼岔子,我自會想辦法將這家業留給你,若是沒出什麼岔子,你就……三年後再回來繼承吧。”

“當然。”他笑了笑:“如果你做的夠好,說不定也就看不上我這麼點家業了。”

劉三一口飲盡了杯中酒,似是明白些什麼,握着酒樽的手略微有些顫抖。九華此舉,分明是要與他撇清干係,以免日後有什麼事會牽連到他。

“老爺……您說的岔子,是指那一位……長蘇天師嗎?難不成……難不成還會出什麼事嗎?!”

九華嗔怪的瞟了他一眼,口吻責備:“盡瞎說,萬事留一線,老爺我也不過是多留個門路,想賭一把而已。”

九華頓了頓,“我喜歡賭,這一次想再賭一把,你呢……在我身邊有些礙事,所以乾脆把你支遠點得了。”

說著,九華將酒樽一把擲在了地上,精緻的酒樽在地板上彈了數下,滾落在劉三的腳邊不動了。

劉三眼眶紅了紅,忽然將酒樽放在了桌上,接着猛地跪了下來,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然後調頭離開,再沒有回頭。

廂房中只餘下九華伶俜一人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飲,直至喝的爛醉如泥。

幾日後,九華手下的人便放出了消息,他手下的大掌柜——亦是義子劉三。因與九華不合,不滿九華之舉措,帶着一批親信連夜離開了九華,外出自立門戶去了。

臨行前二人在豐華樓大吵一架,聲音大的一條街外的人都聽得見。據說劉三還使了些手段,帶走了九華大筆財富,氣的九華接連幾日都下不了床,終日鬱郁。

而外出自立門戶的劉三卻不同,拋向他的橄欖枝數不勝數,數日內便接管了九華手下的數十個州的鋪子,大商賈九華也因此事淪為一時笑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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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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