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只有意外,沒有例外
楊志真的如同他所說的那樣,沒有再說出點兒別的。林峰也很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已經算是走到了盡頭。如果沒有新的證據,那麼案件到這裏已經陷入僵局,雖然所有人都很清楚,還有很多相關人員逍遙法外。
不過林峰對此卻並不發愁,不但不發愁,相反整天都興緻盎然的。這讓大家有點兒疑惑,這個傢伙是不是悲極生樂了。對於眾人的關心、猜測和詢問,林峰卻一致予以否定。他整天就好像個樂天派一樣,樂呵呵地上班、下班,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省廳下來文件,大家才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2015年3月,中央反腐敗協調小組國際追逃追贓工作辦公室召開會議,部署2015年反腐敗國際追逃追贓工作,決定4月啟動“天網”行動。
而早在2014年,中央反腐敗協調小組就已經設立國際追逃追贓辦公室,建立起國際追逃追贓工作協調機制。國際追逃追贓工作辦公室,作為辦事機構,成員由與追逃追贓工作密切相關的中央紀委、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外交部、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人民銀行等單位負責相關案件的同志組成。
啟動的“天網”行動也是日前由中央反腐敗協調小組國際追逃追贓工作辦公室研究部署的。這一行動是中央反腐敗協調小組部署開展的針對外逃腐敗分子的重要行動,有關部門將從今年4月開始,綜合運用警務、檢務、外交、金融等手段,集中時間、力量“抓捕一批腐敗分子,清理一批違規證照,打擊一批地下錢莊,追繳一批涉案資產,勸返一批外逃人員”。
而林峰作為省里督辦濟源公司案的主要負責人,已經被點名加入“天網”行動,他的目標,就是抓捕已經潛逃海外的錢子寅。
一想到抓捕錢子寅,林峰就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輕快了很多,他甚至有點兒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錢子寅見到自己時的樣子。可就在他準備收拾行裝出發的時候,一個意外的來客,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來人是一個陌生的老人,當小陳將她領進來的時候,林峰在記憶里沒有找到任何和她有關的回憶,但對方卻彷彿認識他,在與小陳走進來的第一時間,就快步向林峰走了過來。
“您是林警官吧。我……我是來找您的。”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語氣顫抖地說道。感受着對方與外表不相匹配的巨大手勁兒,林峰善意地點點頭,將她拉到一旁坐了下來。
“我是林峰,您有什麼事就和我說。”
“我……我……”老人激動地搖晃了兩下,想說什麼,卻又忽然想起其他的事情來,連忙拉開衣服的開襟,從裏面掏出一個用針線縫着的白色小包。
“給你,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裏!”老人將小包一把塞在林峰手裏,堅決得就彷彿他是一座即將被炸掉的碉堡。
“您是……”林峰接過小包,用手按了按,裏面傳來一陣陣清脆的響聲。林峰猶豫了一下,抬頭看向老人,小聲問道。
“我……我……我姓曹,凹山村的,我閨女叫劉海玲。”老人的一句話,將林峰瞬間從疑惑中拉了出來,摸着小包的手也不自覺地用力了很多。
“您是劉海玲的母親?”林峰反問了一句,對方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讓您來的?”林峰再次問道,老人又是重重地點點頭。
“您知道她……”林峰小心試探着說道。
“嗚……”老人終於抑制不住悲痛,痛哭起來,“俺閨女死得冤啊!”
事情的原委終於在老人發泄完心裏中的哀傷之後水落石出——劉海玲在被害之前似乎已經料到了自己可能的結局,早早將一些自己掌握的證據和資料交給了母親,並且囑咐母親,一旦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就去市公安局找一個叫林峰的警察。
母親雖然不明白女兒為什麼會有如此交代,但仍牢牢記住了這一切,並且將東西珍而重之地縫在衣服里。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似乎印證了劉海玲的預感,車禍,被害,一切彷彿計算式等號後面的答案一樣,必然地到來。
整個人沉浸在悲痛中的老人在幫女兒料理完後事之後,忽然想起了女兒的交代,於是才急匆匆地趕到局裏,找到林峰。
聽到老人斷斷續續地陳述着一切,林峰再次將目光投向手裏的布包,裏面裝着的東西的分量忽然在一瞬間沉重了很多,林峰猶豫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拿起剪刀拆開了布包。小心打開包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薄薄的筆記本,封面有點兒陳舊,邊角磨損得嚴重,顯然是曾經歷過很多次的翻看。
林峰小心翻開第一頁,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個由娟秀字體寫下的人名和賬戶。本子的記載很簡單,但數量卻出人意料地多,足足三十多頁,一百多個人名和賬戶。在人名和賬戶後面,記載着一些匯款的信息,並不全面,時間的跨度也足有兩年之久。
看到這些,林峰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激動,他很快明白過來,眼前所看到的東西,就是他朝思暮想想要找到的賬本。
一張張翻看着記載,薄薄的筆記本林峰用了足足半個小時才看完,而就在他即將合上最後一頁的時候,封底貼着的一張照片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這是一張合影,一個年輕俏麗的女人和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男人的樣子有點兒模糊,常人難以辨認,可能是因為撫摩的次數過多,只能看清楚臉的輪廓,但身姿卻顯出他的高調和自信,女人則是劉海玲,不過照片上的劉海玲要年輕得多,也漂亮得多。
“這個人是誰?”林峰指着照片上的男人向劉海玲的母親問道。
“不知道。”母親搖搖頭說道,目光中也充滿了茫然。
“不知道……我想,有人肯定知道!”林峰點點頭說道,目光則越過劉海玲母親的肩膀,看向窗外。
楊志再次被從看守所提審出來,但在看到面前的林峰之後,卻一如之前一般低下頭,閉上嘴巴一語不發。
看到他的樣子,林峰微微一笑,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照片,向楊志晃了晃:“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
聽到林峰的話,楊志抬頭看去,看到照片上的人,表情明顯一愣,然後迅速低下頭。
“不認識……”楊志的回答有點兒遲疑,而且含糊不清,不過對於林峰來說,這已經足夠證明一切了。
“沒關係!我們已經向他發出逮捕令了,你認識與否並不重要。”林峰隨意地收起照片,再次看向楊志,“這次提審你,主要是為了能讓你知道,因為你作為謀殺案的主犯,檢察院建議對你提起死刑公訴。”林峰說到這裏,停頓下來看向楊志,後者似乎被死刑嚇了一跳,整個人都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你也知道,你的後台保護不了你了,不但他保護不了你,他現在恐怕都自身難保。我勸你也不要抱有不切合實際的希望,好好利用這段時間,為你已經不算太長的人生規劃一下。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向我提出來,作為同事,我肯定……”
“別說了!”楊志忽然抬頭看向林峰,雖然語氣暴躁,但目光中卻充滿了哀求,“別說了,行嗎?求求你!”
“為什麼?你擔心什麼呢?我一直以為你在作案之後,就一直抱有對死亡的覺悟。”林峰看着對方,悠然地說道。
“誰沒事想死?好死還不如賴活着!”聽到林峰的話,楊志抬起頭抱怨道。
“可是我看你之前挺堅決的,能幫你的恩人殺人,就要想到幫你的恩人頂罪。你作為辦案多年的刑警,應該比我清楚,命案的犯罪嫌疑人什麼時候逃脫過法律的制裁?”林峰一邊說著,一邊點燃一根香煙走過去遞給楊志,後者接過來,重重地吸了一口,閃爍的煙頭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一支煙燒掉一大半。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些我都認了,我只是有點兒後悔……”楊志看着林峰不由得感嘆道。
“後悔幫他幹了這件事?”林峰指着照片上的男子隨意地說道,不過此刻他的心裏卻遠比表面的隨意要緊張得多。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楊志凝視着對方好半天,才終於點了點頭,而隨着他承認,林峰心中的石頭也瞬間落了地。
“其實如果可以重來的話,我覺得你真應該好好想想,多大的恩情也不能成為指使你犯罪的籌碼。這個人很快就要被抓起來了,你也知道,我們是重證據的,今天能找上他,就說明證據上已經不存在缺失了。”林峰看着楊志說道,但實際上他撒了個謊,但這個謊言對於精通辦案環節的楊志來說,卻是無法揭破的。
“我承認,你能找到他的證據算你高明。我認識他這麼長時間,他的為人我比你了解,他的縝密絕非一般人可比,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楊志看着林峰說道。
“再厲害的狐狸也鬥不過獵手,你比我清楚,我們是獵手,我們沒有任何精神負擔和壓力,而作為狐狸卻要始終擔心什麼時候會被捉住,壓力之下,出現錯誤和紕漏完全可以理解。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失敗一千次一萬次,而他們只要失敗一次,那也意味着他們的人生的終結。”林峰迴應了一個自信的微笑,模稜兩可地說道。
“話是這麼說,可只有真正處在這個位置上,才明白要承擔怎樣的壓力和負擔。”楊志搖搖頭,一口吸光了手裏的香煙。
“再接一根!”林峰再次遞來一根,楊志猶豫了一下,接過來點燃,又重重地吸了一口。
“要說他的縝密還真是沒得說,我們也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抓到他的把柄。說實話,後來我才知道,你倆之間的關係好像並不是你說的恩惠與施捨吧?”林峰湊過來說道。
“這和縝密沒什麼關係,本來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被牽扯進來,一步錯,步步錯,你也知道,這事和賭博沒什麼區別,你會跟着一步步越陷越深。你也知道,事情肯定會出,時間是早晚的,但總是有那麼一絲絲的僥倖,認為總會有例外。”楊志沒明白林峰為什麼會扯出這麼遠,隨意回答道。
“這句話我不同意。你要不答應,沒人會利用你。錢子寅這件案子,牽扯的人多了去了,唯一賣命給他的,你還是第一個。這事,你怨不得別人。”林峰憤憤不平地說道。
“哎,有這方面的原因吧。或許我被人拿住了把柄,或者說我這地位吸引了人家,總是想方設法將我拉下去。反正各種原因吧,吃喝嫖賭的都有,向老師又刻意地……”楊志聽到林峰的話,嘆了口氣,默默地抽了口煙,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林峰卻用提問打斷了他。
“哦,領導姓向嗎?”
“什麼,你不知道?”楊志一瞬間醒悟過來。
“現在知道了!”林峰對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然後揮了揮手,“帶他走!”
楊志是罵著離開的,一直到被裝進囚車,仍然破口大罵林峰的卑鄙。不過這在林峰看來,卻是一種另類的讚揚。畢竟,能讓一名殺人犯罵自己卑鄙,怎麼說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殊榮。
“立刻調查所有和楊志有關係的向姓人員,尤其注意在政府部門擔任職務的人,與照片進行比對。”在罵聲中,林峰迅速命令道。
針對楊志親眷的調查隨即展開,在經過並不長的時間之後,一份詳細的資料被擺在劉局長面前。
“是他,這怎麼可能?”劉局長看着照片上的人,一向沉穩的他也流露出無可掩飾的驚訝。
“我們也是在反覆印證之後才確認的,央行秘密調查了他的賬戶,顯示大筆往來賬與錢子寅公司的賬本相契合,並且調查周圍人似乎也印證了他與劉海玲之間的關係。”林峰點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通知人大吧,首先要撤銷他代表的資格,然後提請檢察院核發逮捕令。”劉局長說完,將手裏的文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文件最上面,一張讓他熟悉的照片赫然顯現——人大副委員長、黨委副書記,向正義。
領導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原本壓抑在心頭的危機感隨着劉海玲的死而輕鬆了很多,唯一讓他有點兒不放心的是楊志,作為刻意栽培在公安局的一個種子,楊志的存在在很多時候為他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無論是錢子寅的證件,還是後期對公安局動向的調查,再到對錢子寅的追蹤,若非楊志的努力,或許錢子寅此刻也不會安全到達國外。原本劉海玲的事情領導準備自己解決,可事情變得越來越棘手,若非劉海玲逼得急,他真不願意動用楊志這把刀。唯一慶幸的是,楊志顯然也明白榮辱與共的道理,如果自己能保留下來,那麼他的問題自己必然會努力大事化小,所以,領導對楊志的態度並不擔心。
想到這點,他原本忐忑的心情變得輕鬆了很多,再次滿足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辦公室之後,他低頭看向面前的發言稿。下午還有一個討論會,關於反腐倡廉的,發言稿秘書已經寫好了,不過領導還是不甚滿意。反腐倡廉,最該抓的是什麼?是執法監督,是把權力關在籠子裏,而不是僅靠領導的自覺和節操來維繫。
領導在籌措了一下詞語之後,簡單地補充了幾句,可就在他滿意地看着文稿的時候,辦公室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他皺着眉頭看向門口,卻被忽然進來的一群人嚇了一跳。
“向正義,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現在正式對你實施逮捕,這是逮捕令!”領頭的是林峰,此刻的他一掃之前的邋遢,身着筆挺的警服站在向正義面前,大聲宣佈道。
領導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驚,手中的鋼筆無力地滑落下來,在發言稿上的“腐”字上重重地戳了個窟窿,戳出一大團烏黑的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