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搬錢也是個體力活兒
林峰是被一陣電視聲驚醒的,或者說,林峰是被電視裏反覆播放的濟源公司的聲音驚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去,發覺電視的畫面中,濟源公司和錢子寅一遍又一遍地在上面播放着。
“怎麼回事啊?”林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畫面,奇怪地問道。
“使錢了唄。”一旁,小陳看了一眼,又蒙頭大睡起來。
“太赤裸裸了,這幫傢伙,有錢就什麼都播嗎?”林峰看着屏幕上錢子寅面具般的微笑,氣憤地說道。
“今早才知道,沒告訴你。濟源公司準備以連鎖藥店的名義舉辦一場慈善晚會,救助全市一百名白內障患者和一千名慢性病高血壓患者。”小陳索性半坐起來說道。
“真的假的?錢子寅可沒錢了,賬面上那一萬多塊錢夠幹什麼的啊。”林峰被勾起興趣,索性坐在電視旁邊,仔細看起來。
“……我市著名企業,濟源公司日前發佈一項重大決定,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錢子寅先生決定,由公司出資捐助一百位白內障患者進行人工晶體置換手術,同時免費向一千名慢性病高血壓患者提供治療藥物,現在我們有請公司常務副總經理,孫雪婷小姐為我們……”電視裏,播音員聲情並茂地介紹着,可是帶給林峰的感覺卻是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砸得他頭暈,砸得他迷糊。
“人工晶體不便宜吧?”林峰轉頭看向剛剛起來正在穿衣服的小陳。
“很是不便宜,最普通的也要三千多,算上手術費,五六千塊。一百個就是五六十萬,如果加上一千名免費贈送藥物的高血壓患者,一百萬能打住就算少的了,不過這還是小頭,我聽說,濟源公司還雇了演藝公司準備舉行個盛大晚會,還請了所有媒體和記者,這筆費用可比那些多得多了。”小陳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泡麵盒子,發覺空無一物,於是從牆角拽出一盒新的,隨手撕開倒進熱水。
“先洗手再吃飯啊。”林峰告誡了一聲,然後繼續盯着電視看起來,“他哪來的錢呢?我就奇怪了。”
“肯定自己出血,我估計,之前賬面的錢都被他偷偷提出來藏在哪裏呢,需要的時候拿出來一點兒。”小陳尷尬地笑了笑,跑到水盆旁邊,搓了幾把手,然後飛快地跑了回來。
“不可能!我知道錢子寅是什麼人,他就是屬貔貅的,光吃不拉,錢到他嘴裏就算進了無底洞,想出來,絕對不可能!”林峰搖搖頭,繼續看着屏幕,不過可惜,新聞很快播送完畢,沒完沒了的廣告從畫面里蹦了出來。
“要不我們去查查?”小陳將另外一盒泡麵遞給林峰,然後說道。
“查?不行,打草驚蛇,而且,合理合法的你怎麼查?動靜大不說,查不出什麼來。”林峰接過泡麵,胡亂吃了起來。
“對了,人員的登記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吃了一半,林峰忽然抬起頭問道。
“不行,沒什麼太大進展,之前聯絡了幾個人,說動了他們,不過我估計,只要電視上面的節目一播,這幾個人也白扯了。”小陳朝着電視努了努嘴說道。
“林科,錢子寅我們跟丟了!”就在林峰和小陳就這件事準備討論下去的時候,門口負責監視錢子寅的同事忽然跑過來說道。
“怎麼回事?”林峰看着同事問道。
“昨天早上他出門,半路上他的司機下了車,然後他獨自開車去了公司,可沒想到,等了一天,直到他的司機從辦公大樓走出來,我們才知道人跟丟了,就連忙回到他家門口,可監視了一宿,早上他老婆出門買早餐,我們才知道他一宿沒回來,所以就急忙回來報告。”同事說到這裏,赧然地低下頭。
“這小子,有兩下子啊!”林峰拍了拍同事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說道。
孫雪婷辦事還是挺利落的,第二天早上,錢子寅還沒起床,電話就打了過來。聽到孫雪婷的電話,錢子寅隨手打開電視,他的影像立刻出現在屏幕上。
“你昨天不是去省城了嗎?怎麼去電視台錄像了?”妻子看了一眼,拿過千篇一律的早餐。
“以前的影像資料,為的就是露個臉,給大家托個底。”錢子寅喝了口豆漿說道。
“這得花多少錢啊,有那個錢,你不如……”妻子埋怨了一句,但看到錢子寅的眼神,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這兩天,你多往公司跑跑,你代表的是我,你出現的次數越頻繁,大家就越放心,知道嗎?”錢子寅看着妻子,不滿地說道。
“好吧,那到公司他們問我你去哪兒了,我說什麼?”妻子遲疑地問道。
“不是跟你說了嗎?說我在香港。別擔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錢子寅說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妻子沒有再問其他的事情,而是匆忙套上衣服,推門向外走去。
“開你自己的車,另外,讓小周今天不用過來了。”錢子寅對着門口大喊道。
妻子隱約答應了一聲,就匆匆走了出去,看到妻子的身影剛從門口走過,錢子寅就迅速跑到窗口,一直目送着妻子的車開出小區,才忽然快步跑回來,打開放着鈔票的衣帽間。有些事情要提早做準備,之前分期分批地將錢從公司賬戶里提出來堆在家裏,現在看,才是個麻煩,錢子寅覺得,是該解決這個麻煩的時候了。
關上衣帽間的門,他隨手打開電視,切換到監控頻道,門口那輛監視自己的普桑這次沒有出現。看來不是被妻子吸引走了,就是因為上次的事情放棄跟蹤自己。不管怎麼說,沒他們在是件好事。
但面前如同牆一般的現金,仍然讓錢子寅頭皮發麻,當初一捆捆、一包包拿回家來堆到一起,卻沒想到碼放到一起竟然如此壯觀。
“怕是有幾噸吧?”錢子寅看着堆在自己面前的現金,若有所思地估計着。回憶一下曾經干體力活兒的經歷好像在上個世紀,不過這一次為了自己,賣點兒力氣總是說得過去的。
掏出已經準備好的大麻袋,錢子寅小心地將錢碼放在裏面,成捆的鈔票彷彿一摞摞的磚頭,很快將袋子裝得鼓鼓溜溜的。
一袋子裝好,錢子寅已經有點兒腰酸背痛了,但想想以後的安穩生活,他覺得,這兒累還是值得受的。
忙活了一上午,十幾隻麻袋終於將所有的鈔票裝完,但看着立在衣帽間的麻袋,錢子寅又有點兒發愁,這些錢到底放在哪裏合適呢?
肯定不能再放在家裏,東、西兩戶的格局雖然能騙過跟蹤的人,但遇到搜查根本就起不到什麼作用,放在外面的話……錢子寅把認識的人都想了一遍之後,最終選定了媽媽家。在他看來,現在唯一能信得過的,保證不會坑騙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媽媽,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打定了這個主意,錢子寅撥通了保安的電話。作為一個封閉式的小區,錢子寅家所在的小區實際上是不允許外人進來的,平常里裡外外的人大家都能混個臉熟,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錢子寅能一眼認出負責監視的警察——對方無論是車還是人,都面生得緊,又偏偏停在自己家樓下,若在平時還好,在眼前這個關鍵時刻想不讓他注意恐怕也說不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保安仍然是一副客氣的口吻,這意味着警察應該沒有知會他們什麼,想到這點,錢子寅放心下來,招呼着讓保安幫忙找幾個收廢品的人過來。
對於錢子寅的要求,保安自然遵從,對於這些每個月拿着比普通人房租還貴的物業費的大人物們,經理都是點頭哈腰的,自然輪不到他們來表現風骨。
按照錢子寅的要求,很快地,冒着深青色濃煙的三輪車就“突突突”地開進院裏,停在家裏靠西的房間門口。透過監控看了一圈,發現沒人之後,錢子寅招呼着幾個衣着隨便的廢品客進了自己堪稱豪華的家中。
看着房間裏的陳設,幾個人有點兒怯手怯腳,自然聽憑着錢子寅指揮着他們將一隻只巨大的麻袋扛起來裝進車內。十幾隻麻袋足足碼滿了三輛車,可還沒等大家喘口氣,錢子寅就一頭鑽進打頭的駕駛室里,指揮着車子開出院子。
“老闆,我們是收廢品的,不是拉貨的。”看到錢子寅鑽進來,一名操着河南口音的廢品販子賠着小心說道。
“五十塊錢一車,幫我拉一下,干吧?”錢子寅擺手掏出五十塊錢,遞給對方。
小販拿起錢對着太陽看了看,然後攥在手裏,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大老闆為什麼會中意他的車子,但鈔票肯定不是假的,“連拉帶卸咋也要七十。”他說著回頭看了看其他幾個圍在一旁的同伴。
“給你一百,走吧!”錢子寅大方地說道,然後用力拍了拍車門。
小販笑呵呵地點頭應了下來,然後從方向盤下面拽出兩根電線蹭了蹭,發動機立刻傳來一陣懶惰的響聲,車子顛簸着躥了一下,然後才平穩地開動起來。
在他身後,其他車輛也都發動起來,挨排跟着一頓一頓地開出小區。
小區保安沒有注意到錢子寅竟然坐在駕駛室里,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哪位有錢的業主把家裏的東西處理掉而已。
這就是錢子寅想要的結果。
三輪子的舒適程度遠比奔馳差得遠了,副駕駛的座位又窄又矮,每次遇到坑坑窪窪都會顛得錢子寅跳起來,不但如此,他還要擔心車後面的東西會不會被一下子顛出去。
就這麼又顛又回頭的,車子很快就開出了市中心,向魯北市偏南的地方開去。繞了幾個崗亭和十字路口,車子很快在錢子寅要求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幾個人又碼又拽地將麻袋從車上卸下來,按照錢子寅的要求,堆在一個普通小院的小房裏。
一直到錢子寅將塑料布蓋在裝滿了半個小房的麻袋上,他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而此刻,一直在屋子裏的母親終於聽到聲音,在保姆的攙扶下晃悠着走了出來。
“大搶,是你嗎?”錢子寅的小名叫大搶,據說是因為出生的時候差點兒死掉,醫院搶救了好長時間,才算搶回條命,感念這次災難,他就有了個“大搶”的小名。
“嗯,是我,我弟沒回來啊?”錢子寅擦了擦手,走進房間,隨意地找個位置坐了下來,一旁的保姆殷勤地倒了杯水給他,然後又拿了條毛巾讓他擦擦。
“我帶點兒資料放倉房裏了,叫人別給我亂動,一會兒我拿鎖頭鎖上。”錢子寅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對母親說道。旁邊,保姆大聲為母親重複了一遍,後者這才點點頭。
“你的東西誰敢亂動,你弟都不敢。”母親因為耳朵不好,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大。
“二亭這幾天沒回來嗎?”錢子寅緩了口氣問道。二亭是他弟弟,大學畢業后也開始做起買賣,成立個公司,專門將廢油變成生物柴油給汽車燒,錢沒見賺多少,但整天忙得腳打屁股。
粗略回憶了一下,錢子寅發覺自己和弟弟已經幾個月沒見過面了,幾個月之前還是因為自己需要一些油料,兩人才在電話里短暫溝通了幾分鐘。
在錢子寅的記憶里,弟弟仍然是個孩子的形象,直到那天他親自帶着車給自己送貨,又親自搬貨,那比自己還要寬厚的背影,才讓錢子寅驚覺,弟弟也是個成年人了。
對於弟弟乾的那行,錢子寅一直持反對態度,把什麼地溝油變成生物柴油給汽車燒,聽着比騙子還不靠譜,他也屢次讓弟弟過來幫自己,可卻都被對方一口拒絕。錢子寅很清楚弟弟的倔脾氣,索性也就放任自流,幸好家裏的事情也不指望他,全由自己一手操辦了。
“前兩天來了電話,讓他媳婦送了點兒東西過來。”母親帶着歉意的口吻說道,比着大兒子,二兒子回來的次數少很多,大多數也是送了東西就走。
“什麼事這麼忙啊?聽着比我都忙!”錢子寅不滿地說道,然後看了一眼保姆,“阿姨,你們的工資錢給了嗎?”
“早算過了,你弟都多給一個月的了。”保姆笑着說道。
“一個月半個月的,都別算那麼清楚。我媽這邊都靠你們費心了,都是自家人,錢什麼的就是那麼回事,我們缺口吃的也不能讓我媽餓着。”錢子寅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萬塊錢,扔在桌上,“伙食費隨便花,我媽愛吃什麼就買什麼。你們也是,別顧着省錢,虧到嘴了,我可不答應。”
錢子寅說著,看了看保姆已經胖得有點兒圓的大臉:“你看,把你們虧的,我瞅着都瘦了。”
“哪有,哪有!”保姆收了錢,態度越發地謙卑起來,忙裏忙外地想要干點兒不存在的活兒顯示一下自己的勤勞。
“行了,你們照顧好我媽,缺錢和我說一聲。”對於母親這邊,錢子寅歷來大方,雖然他也知道保姆和廚子有點兒小九九,但為了母親高興,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對了,錢總,聽說,你們那兒要集資上市,不知道還有沒有空餘,我尋思着,家裏有點兒閑錢,幫着銀行不如幫着咱們自己家人,況且還能換點兒利息。”就在錢子寅走出門口,剛要離開的時候,保姆追了出來,賠着小心說道。
“哦?好啊,抽時間你過去,我讓會計給你登記一下。”錢子寅看着對方的樣子,心裏沒來由地哂笑了一聲,嘴上卻說得隨意。
“那我這兩天過去,成吧?放心,老太太的事情肯定不會放下的。”保姆連忙說道。
“好吧,你抽空過去就行,到時候就說我讓你過來的。”錢子寅走到門口,隨手將倉房的門鎖上,然後說道。
“那……謝謝錢總,謝謝錢總。”保姆點頭哈腰地將錢子寅送到門口,才依依不捨地關上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