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
程鉞幾乎是全程皺着眉頭看完這場電影的。節奏進展緩慢,劇情被剪輯得邏輯混亂,台詞改得流於表面,演員演技浮誇,後排觀眾素質低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決定不再自虐地挑剔下去。好在劇情這時正式進入了尾聲。大屏幕上,女主角站在天台上,長發迎風飛舞,衝著男主角喊得聲嘶力竭……
“對不起!一切不該是這樣的。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控制不住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最後一個字聲音落下時,周圍寂靜一瞬。緊接着,大屏幕上滾出字幕,電影結束。照明燈倏然打開,放映廳內一片明亮。
光線晃眼,程鉞下意識抬手擋住。服務員的高喊聲從出口傳來,“影片已經結束,歡迎下次光臨!”他放下胳膊,站起身,剛側開腿邁出一步,衣袖忽然被後排的人扯住。程鉞動作一頓,轉過頭,視線赫然撞上一雙明亮的眼眸。
“有事?”他問。這間放映廳是VIP小廳,一共十個座位。觀影的顧客除了他,就只有後排的女人。女人沒說話,扯着他衣袖的手也未鬆開。程鉞胳膊輕收,掙脫她的鉗制,卻並沒有立刻轉身離開。他記得很清楚,這女人從自己入場時就在睡,直到一刻鐘前醒來,就一直在後面動作幅度極大地忙活着什麼,攪得他越發心神不寧。程鉞微微眯眼,習慣性地快速將她打量了一遍。
身材高挑,骨架卻不失纖細。黑髮直長,披散在身後,露出巴掌大的一張臉,白皙素凈,五官精緻。修長的脖頸微微向後梗着,像只高傲的白天鵝。按照他的審美,完全可以給到95分以上。就是這張漂亮的臉蛋兒上,神情不太友善。他得罪過她嗎?他還沒有對她剛才那天翻地覆的折騰表示不滿。
“你有事嗎?”程鉞眉梢輕挑,轉過身正面看着她。“有。”女人聲音清脆,說完往後退了一小步。她下巴微揚,看着他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架勢。前排的座位要比後面的矮,這讓她的確在高度上佔了一丁點兒優勢。
喬茜知道這男人剛剛在打量自己,也知道他對自己的外形十分滿意。事實上,她同時也在打量他。這人的五官過於剛毅硬朗,眉宇間的冷漠毫不掩飾,不是好相處的人,但是氣質出眾,成熟穩重,很man。很對她的胃口,可惜竟然是個賊!
她喜歡隱匿在空曠的黑暗中,獨自注視大屏幕。於是每次看電影的時候都會選擇這種小廳,然後把十張票全部買下包場。可這一次下手時晚了一步,已經賣出去了一張。差不多時間的其他場次坐席又全部爆滿。她只好將就着,將其餘座位包了場,所以這裏只有他們兩個觀眾。而這家電影院的放映廳門口有服務員全程守門驗票,也不會有閑雜人等入內。她中間沒出去過,睡着之前,包還在手邊桌子上,醒來就不見了。這裏又不會有其他人進來,難不成她的包自己長腿跑了?
喬茜越想,越覺得眼前的人嫌疑極大。她緩緩吸了口氣,輕聲問道:“先生,你看見我的包了嗎?”是疑問句。可那語氣,分明在說:你看見我的包了!
程鉞怎麼會聽不出她如此明顯的話外之音。他濃眉微皺,“你的包?”下一秒心頭閃過一絲瞭然,“你剛剛是在找包?”弄得天翻地覆,好像尋寶一樣。
“對,我的包!”喬茜肯定地點了下頭,微眯起眼睛,審視着他,“請問你看見了嗎?”程鉞看着她表情里的小動作,確定她將自己列為了作案嫌疑人。
“沒看見。”他輕聲吐出三個字,說完轉身就走。“誒?”喬茜措手不及,想都沒想便再次伸手扯住了他。結果這一下用力過度,她一把掐住了他臂上的肌肉——結實、緊繃,蓄滿了力量,比上月那個一線男模還要有手感。喬茜莫名一陣恍惚。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掙開她的鉗制,正大步走下台階。
“你等等!”她急忙追上去,又一次從後面扯住了他。程鉞停住,前腿剛踏上下一級台階,後腿微曲,腳還留在原地。他這次沒掙脫,只轉過頭看着她,神色間已經浮現出不耐煩,“這位小姐,我說了,我沒有看見你的包!”喬茜仿若未聞,她緊掐着他的衣袖,身體湊近他,壓低了聲音,“你把包還我,我保證不報警。出了這間電影院,我們誰也不認識誰!”這是直接給他定性為賊!程鉞漆黑的眸中染上不可思議,“你有什麼證據認為我拿了你的包?”喬茜紅潤的唇抿了一下,緩聲說道:“這間放映廳里……一共只有我們兩個觀眾。”
“那又如何?”他反問。“你說呢?”喬茜將問題反拋回去。他說?如果她不是個女人,他真想直接罵她是神經病。他今天已經夠煩了,為什麼看場電影還要遇見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程鉞將一隻手抄進褲子口袋,緊接着又拿了出來,這是他極度不耐煩時喜歡做的小動作。“現金你拿走……”喬茜十分忍讓地又退了一步,“包我也不要了,那是“驢家”的限量版,你把證件和鑰匙還我就……”
“我沒看見你的包!”程鉞冷聲打斷她,額角的青筋都蹦了出來,“我不和女人計較,你不要無理取鬧!”她無理取鬧?!喬茜聽着他的用詞,說不出是愕然還是憤怒,現如今的賊都已經理直氣壯到這種程度了嗎?!
“呵……”她不禁揚眉冷笑,臉上顯露出不屑和鄙夷,聲音也不再刻意壓低,“你有理!你有理你別做賊,別偷的我包啊!”
“我要是賊,偷完你的包不走,留在這裏等你抓?”程鉞冷沉的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就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他這樣的眼神忽然觸痛了喬茜某根神經,她猛地轉頭看向正在靠近的服務生,“這個人偷了我的包,請你幫我報警!”
電影院隔壁就是警務室。來出警的小警官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年紀不大,做起事來卻十分的熟稔幹練。除了例行詢問兩人身份,他幾乎都沒問過程,就直接讓經理調出了監控錄像。很快地,所有過程在屏幕上一目了然……喬茜所在的VIP廳自她進去后,就再沒有其他顧客入場。直到開場十五分鐘左右,程鉞出現,之後沒有什麼異常。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程鉞打着電話從放映廳內出來,往安全梯那邊走,守在那裏檢票的服務員這個時候也轉身離開了。
畫面上人物真空一秒。緊接着,一個穿白色T恤、深藍牛仔褲,留小平頭的年輕男人就出現了。他從容鎮定地走進放映廳,一分鐘的工夫后又匆忙出來。離開時手上拎着的,正是喬茜丟掉的包。“看這鎮定的架勢,應該是個慣犯。”小警官邊說著,邊伸手點了點屏幕。然後轉頭問杵在旁邊的一個保安,“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沒有。”保安立刻搖頭。小警官又問了一遍,“你仔細想想,一點印象都沒有?”保安這次皺眉尋思了片刻,還是搖頭,“真沒有。我們影院治安好,很久都沒發生過這種事了。”所以是她點子背嗎?喬茜聽他這話暗自翻了個白眼兒,衝著小警官問道:“警察先生,我的包還能找到嗎?這人既然是慣犯,估計還會來這裏作案吧。”
“不好說。”小警官撇下嘴,實話實說,“你這包要是正版,賣了夠他吃一陣的。而且就算抓到了人,通常東西也未必能夠追回來。”這答案並不出乎她意料,但聽着心裏就是發堵。
“呼——”喬茜低頭扶額,狠狠呼出口惡氣。再抬眸時正好和程鉞的視線相撞,男人的眼眸漆黑深邃,閃動着微光,像是隨時都能將人吸進去。喬茜目光一滯,心頭微突了突。這人自打警察來了后,除了例行詢問時開過口外,剩下時間都在保持沉默。不知道是涵養真好,還是故意憋着要放大招,而且的確是她冤枉了人家,如果換成是她被污衊成是賊,應該早就暴跳如雷了。
“那個……”她努力想露出個歉意友好的笑容,但對上那張英俊的冷臉,扯起的嘴角瞬間又回到原處,“剛剛……不好意思啊。”程鉞看着她,並未搭話。他目光暗沉,似乎在思考什麼。喬茜咬咬牙,“對不起,程先生。”剛剛小警官詢問的時候,她有聽到過他的名字,程鉞。
程鉞還是沒吭聲。喬茜不由略感尷尬,“我的手機證件都在包里,剛剛我也是太着急了,所以有點煩躁……”事實上,嚴重的連續失眠,讓她最近不自覺地就會煩躁。就像故事裏那個女主角,她有時候甚至懷疑身體裏是不是有另一個自己。
“那個……我……”對方始終沉默着,她實在沒辦法繼續自言自語下去,喬茜索性閉嘴。她是誠懇地道歉了,他心眼兒小不接受,怪不了她。“那個……”一旁的小警官出來打了圓場,“既然是誤會,說開就好了。喬小姐,立案回執我們會寄到登記的地址,你的包我們也會儘力找回。”喬茜轉眸沖他笑笑,“好,謝謝。”
耳中這時聽見程鉞低沉的聲音響起,卻是出乎意料的問題,“今天這場電影,你覺得很難看?”喬茜愕然轉頭,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問了什麼。“這場電影很難看?”程鉞重複了一遍問題。她被他過於認真的眼神震懾一瞬,隨後磕磕巴巴擠出幾個字,“還……還好吧!”
宣城今年的夏天熱到叫人崩潰。程鉞走齣電影院大門,就感覺天地之間全是熱浪,撲面席捲而來。天邊夕陽斜墜,雲層一片金黃。女人清脆的聲音突然就回蕩在耳邊,“還……還好吧。”程鉞扯着衣領吐出口惡氣,心情越發煩躁起來。還好……那就是不好。事實上,他覺得那位神經病小姐的用詞倒是客氣了。在他看來,這部片子,完全就是一部一言難盡的爛片!手機鈴聲這時響起,是助理高盛打來的。程鉞指尖劃下接聽,“喂?”
“程哥,電影看完了嗎?”聽筒里的聲音略有些興奮。
程鉞實在不知道他有什麼可興奮的,“看完了。”
“感覺如何?”
“爛!”程鉞毫不遲疑地吐出這個字。
“什麼?!”高盛十分意外,“程哥,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投資不到三千萬元的國內小製作懸疑片,院線上映一星期,平均上座率高達90%,票房將近三個億,各大平台評分9.2分以上……就算多少有水的成分在,也怎麼都稱不上爛吧。那邊的人短暫靜默一瞬,試探着問了一句,“程哥……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
“高盛。”程鉞的語氣倒還算平穩,“現在院線電影數據造假已經是常態。我不追究這部片子到底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少高評分和票房是消耗了我的固定粉絲群體。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它的內容已經爛到讓我難以忍受的地步。”
“程哥,我知道你要求高。可是……”高盛想要辯解,卻被打斷。程鉞語速略微加快,“今天是周末,又是黃金時間的場次。就算已經上映一星期,可十個人的小廳,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個觀眾,而且剛開場不久就睡著了。講真的,我現在需要平復一下心情。”
“程……”程鉞這次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還是高盛。他置之不理,只握着手機大步走到自己的車子前。然後開門入內,發動引擎。鈴聲鍥而不捨地響着。程鉞嘆了口氣,還是掛上藍牙耳機接聽了電話,“你還有什麼事?”
“程哥……”高盛措辭越發小心翼翼,“資方和鄭導想約您下周吃個飯,聊聊下一部作品的合作。”
“下一部?”程鉞冷笑着掛斷電話。把他的作品拍成了垃圾,還想合作下一部?他利落地轉動方向盤,駛入穿梭的車流。手機再次響起,卻是微信提醒。程鉞用餘光瞥了一眼,“親愛的,周末別忘了去診所幫我看家。”
沈嘉航趕到電影院的時候,喬茜正蹲在門口的台階上,眼巴巴看着旁邊的小朋友吃爆米花。他離得老遠就看見了她,一身素白藍條的長款T恤,鬆鬆垮垮深藍色牛仔小短褲遮掩在下擺後面若隱若現,腳上一雙白色帆布鞋,頭髮隨意披散着。明明1.67米的個子,這會兒蹲在那裏反倒有種瘦瘦小小的感覺,更像個需要人呵護的孩子,完全和舞台上那個喬茜判若兩人。
沈嘉航忍不住坐在原處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才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大步朝她走了過去。此刻夕陽隱匿,周圍的路燈突然亮起。昏黃的光暈打在她身上,像是加了層特效。他目光微暗,下一秒恢復如常,嬉笑着調侃出聲,“看個電影把東西都看丟了,你可真厲害!”喬茜聞聲轉頭,話還沒出口先打了個呵欠,“你來啦。”說完又掃了眼小朋友手裏的爆米花。
沈嘉航不禁莞爾,“給你買一桶?”說話間人已經到了她近前。“不了。”喬茜搖頭,“吃完還得減肥。”沈嘉航不置可否。一個吃不胖體質的人,還成天嚷嚷要減肥,實在欠抽。喬茜拄着腿站了起來,因為蹲太久腳有些發麻,讓她動作遲緩又滑稽。
“東西還能找回來嗎?”沈嘉航問了一句,這會兒離得近了,他看清楚喬茜眼袋下有極淡的青黑,並不是因為燈光昏暗的緣故。“找不回來了。”喬茜斜挑着眼角看他,半是調侃半是諷刺,“不過沈公子神通廣大,就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幫這個忙了?”
“呵……”沈嘉航笑得無奈又縱容,“你都開口了,讓我死都願意!”喬茜這個人正常情況下對誰都一副溫柔有禮的模樣,但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她永遠都和你隔着什麼。可她偏偏時不時地喜歡用這種語氣刺他兩句,好像他的“富三代”出身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而他偏偏就愛極了她這樣的調調。“你昨晚又熬夜了。”
“沒有啊。”喬茜否認得乾脆。沈嘉航皺眉。喬茜說道:“我是通宵,不是熬夜。”她原本是想看半個小時的小說就早點睡覺,結果C.Y的新作品劇情太過刺激,這麼一頁接一頁翻下去,看到結局正好晚上11點。她整個人震驚在劇情里,想着時間還不算太晚,就開了消消樂準備刷兩局遊戲平復心情,卻不承想那一關太難過,激起了她的鬥志,直接刷到了後半夜。然後她又忍不住在微博上和粉絲互動了下,看了幾條八卦……再然後天就亮了……
沈嘉航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昨晚都做了什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大夫不是讓你按時作息嗎?你這樣黑白顛倒,失眠永遠都好不了。”
“我有什麼辦法!”喬茜無辜地攤手,“小說太好看,手機太好玩了啊。”沈嘉航半晌無語,過了會兒黑着臉開口,“喬茜,你就作吧!”見她那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實在忍不住又補上了一句,“等你哪天犯迷糊扭斷骨頭,再也跳不了舞,你就不作了!”說完轉身就走。
喬茜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並不在意,她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然後抬頭看向星斗閃爍的夜空,眼神倏然空洞迷茫……不能跳就不跳吧,憑什麼他廢了一雙手,她卻仍舊在台上被人萬眾矚目。
沈嘉航的公子哥兒脾氣在圈子裏向來壞得遠近聞名,可到了喬茜面前,從來就沒超過兩分鐘。於是當車子拐過下個路口后,他又開始苦口婆心起來,“喬茜,你這樣的狀態不行。”
“我知道啊。”被點名的人歪頭看着窗外,語調漫不經心,“我也沒辦法。”她在學校里主修現代芭蕾,但最拿手的絕活兒卻是一種民族鼓舞。直徑一米的鼓面就是立足之地,離地大約也是一米。周圍不同方向上,豎著擺放八面小鼓。舞者在大鼓上舞起來,水袖翻飛、眼花繚亂。八面小鼓被敲得“咚咚”作響,和着音樂,簡直就是奇觀。
但也因為難度太高的緣故,對舞者的先天和後天要求都極為苛刻。所以別說發揚光大,甚至這一門絕技馬上就要失傳。至少近二十年內,喬茜沒有聽說過還有除自己和師父之外的人會跳這種舞。她就是在上個月綵排的時候頭暈,從鼓上摔下來受了傷。因為長期熬夜,身體被掏空,突髮狀況。
喬茜的失眠症是近兩年才開始的。病程不長,卻頑固得很。辦法想了一籮筐,什麼中醫西醫,物理化學,歪門邪道,甚至連教堂禱告,廟裏拜佛都試過,統統不見成效。有些倒是有點作用,卻像飲鴆止渴,只管一時,有些乾脆越搞越精神。後來她索性放棄掙扎,愉快地看小說、玩手機來打發漫漫長夜。
“喬茜……”短暫的沉默后,沈嘉航帶着幾分試探,開了口,“我認識一個神經科醫生……”她倏然轉眸,疏離清冷的眼神讓他不自覺噤聲。沈嘉航心情突然忐忑,下意識做了個深呼吸。喬茜移開視線,重新歪頭看向窗外。“你覺得我有精神病?”她的語氣平靜又漫不經心。
“是神經科。”沈嘉航糾正她。
“那你是覺得我有神經病?”
“我……”沈嘉航想辯解什麼,但看見喬茜寫滿厭惡的表情時閉了嘴,他突然後悔提起這個話題。失眠在持續一段時間不愈后,通常會對神經造成損害,進而惡性循環。喬茜之前也去看過一次神經科,不見效后就不再配合,甚至是抵觸。沈嘉航感到不解,卻又不敢詢問。
車內瞬間沉悶下來,氣氛壓抑。沈嘉航用餘光觀察了一下身邊人的側臉,伸手擰開了收音機。女主播的聲音輕柔甜美,多少緩解了氣氛。電台里的節目是場人物訪談,對象正是喬茜剛剛看的那場電影的導演。
“電影《隱藏的嫌疑人》上映一星期,票房已經接近三個億,對此鄭導有什麼看法?”中年男人先笑了幾聲,“首先我要對劇組的所有演職人員表示感謝,另外,我只想告訴大家,我會再接再厲,拍出更好的作品。”
“嘁——”喬茜聽到這裏,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嗤。“怎麼了?”沈嘉航藉機找話。“沒怎麼。”喬茜攏了攏發,說話毫不客氣,“我覺得有些事情真的是天賦,這個導演拍的片子雖然稱不上爛片,但總少了點什麼,上不了一線。估計C.Y和他合作過這部之後,其他作品再搬上熒幕,絕對不會找這個人導演。”誰知道話音剛落,便聽見廣播裏的人略顯興奮道:“關於C.Y的私隱我不能告訴大家,我也是他的書迷。不過我可以透露點消息,C.Y的新作品已經在洽談中,相信很快……”臉被打得“啪啪”響,對方還是自己的愛豆,喬茜伸手,黑着臉換了個節目。
“呵……”沈嘉航忍不住低笑出來,忽然問道:“喬茜,你那部廣告反響不錯。有沒有想過就此轉行?”
“轉行?”喬茜歪頭看他,語氣帶了絲愕然。“嗯。”沈嘉航點頭。喬茜眉心動了動,沒說話。自從她受傷之後,台里就暫時讓她從主演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喬茜並未放在心上,反倒沈嘉航比她更在意這件事。這一段時間他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幫她調節情緒,生怕她一個想不開,從失眠症變成神經病。
上個月沈嘉航忽然找上門,讓她幫忙拍支廣告,喬茜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到了現場才知道,是沈氏旗下珠寶公司的新產品要做宣傳。導演是個吹毛求疵的娘娘腔,對於她這個空降的外行很是不滿,但礙於金主的面子不好發作,只得忍氣吞聲。好在喬茜的鏡頭感極好,一點即通。就算這樣,三分鐘的視頻短片,也拍了整整一天。
喬茜那天唯一的感覺就是,和自己搭檔的男模身材不錯。“去轉行做模特嗎?”短暫的靜默后,她又問了一句。“看你喜歡。”沈嘉航邊說著,邊轉動方向盤拐過路口。“如果你願意做模特,我可以為你鋪路。專職做編舞,或者開個工作室,做舞蹈老師也可以。”他話音略頓了頓,見她神色沒有異常后才繼續說道:“喬茜,你今年已經快二十六歲了。對正常人來說是好年紀,但對於舞蹈演員來說,很快就會過體力巔峰。除非你放棄那種高難度的鼓舞。不然就算你不失眠,像這樣的意外,以後也還會發生。所以……”
“再說吧。”喬茜淡淡地打斷了他。沈嘉航表情一頓。她抬手指着前方路邊的一家小店,回眸沖他笑得明媚,“請我吃飯吧!他們家味道很棒的。”
桌上的手機屏幕閃亮,相同的號碼重複着撥打進來。最後終於在程鉞走下跑步機時耗盡電量,徹底歸於平靜。他隨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看也不往那邊看一眼,逕自走向了浴室。熱水兜頭淋下時,外面隱隱響起了座機鈴聲。程鉞恍若未聞。他仰起脖子,整張臉幾乎和花灑平行。水流直接澆在他英挺的鼻樑上,被分散開,其中一小部分往寬闊的額頭流去,另一小部分途經薄唇、下顎,還有喉結處的凸起,崩落在肌肉結實的胸膛上,再一路向下。
座機鈴聲這時安靜下去,緊接着門鈴聲響了起來。程鉞眉心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抹掉臉上的水,然後,關花灑,扯過浴巾圍住下身,推門……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浴室通往門口的地板上,留下一排水印。可視對講機上,高盛的臉顏色黑白,容貌扭曲,幾乎就要哭出來,“程哥,我知道你在家!你開門見我一面好不好?”
程鉞聽見了請求,卻並未仁慈地如他所願。他只接通了對講機,語氣冷硬,“明天中午之前,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要來煩我!高盛,現在回家,或者立刻炒你魷魚!”
“程……”通話被裏面的人無情地切斷。門外的人幾經猶豫后,沒敢再次摁響。程鉞轉身回到客廳,途經座機時將電話線拔掉,最終走到寬大的書桌前,坐定。電腦屏幕兩個小時前就進入了保護狀態,重新啟動,上面是一片空白的文檔。程鉞扶額嘆氣,又開始焦躁不安。他拿起手邊那個精緻的小木盒,從裏面抽出根煙銜在唇間,點燃了打火機。
火光明滅中,他晃動鼠標將文檔關掉,點開了微博頁面。半個小時前有條非關注用戶的私信,ID是個只有四位粉絲的號。程鉞隨手點開,看着簡短的一行字,驀地瞳仁微縮——“那場災難,你也經歷過嗎?”
顫動的大地讓人無比恐懼和絕望,屋樑倒塌,磚石跌落,眨眼間吞噬掉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她蜷起身體,拚命縮進承重牆下的狹小角落。震顫不知何時消失了,天地之間一片死寂。她僵硬地注視着眼前的碎瓦,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咔吧——”恐怖的斷裂聲突然響起,下一秒,斷裂的牆體迎着她的視線砸落,“啊……”驚叫聲衝破喉嚨,喬茜睜大雙眼,突然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漆黑的屋子悄然無聲,靜得讓人心悸,喬茜忍不住大口喘息着。這個夢她有很久都沒做了,不知道是不是前天那本小說中的情節太過相似,才又讓她回想起來。急促的呼吸很快平復,她抬手摁亮了床頭燈,昏黃的光亮流瀉而出,房間裏似乎多了幾分暖意。
這盞燈是新換的,她卧室的床頭燈原本是冷白色,後來聽從醫生建議換成了暖橘色,據說可以助眠。但很顯然,並沒什麼效果……喬茜目光獃滯地看了會兒天花板,伸手去床頭柜上摸手機,時間正好是凌晨一點半。屏幕上一大堆消息通知,其中兩條是沈嘉航發來的微信。第一條:早點睡覺,切勿熬夜。第二條是十分鐘后發來:明天記得去復健,我有重要會議不能陪同,抱歉。
“呼……”喬茜長出口氣,隨手將手機扔到了被子上。思緒一時煩躁而混亂,她不覺得沈嘉航有什麼可抱歉的,他本來就沒那個義務陪同照顧她。事實上,她對兩人之間的關係,偶爾會有種微妙的反感,分明清清白白的沒有什麼,但他這副縱容又遷就的態度,就好像他們真的關係不一般。可沈嘉航這人又高明得很,每次她想要拉開距離的時候,他又會讓你覺得真的沒有什麼,一切都是你多想了。甚至你拒絕他,都是你無理取鬧。反正就這麼不溫不火地煮着你,似乎篤定了你就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窗外路上忽然傳來發動機粗重的聲響,伴隨着震天的音樂聲,“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喬茜徹底精神起來,再也沒有困意繼續入眠。她重新拿起手機開了遊戲,玩幾局都沒有過關后覺得沒意思,便又點開了微博。喬茜先回復了一些粉絲私信和評論,然後刷了刷熱門推送。沒什麼勁爆消息,再看關注的幾個段子博主,發出來的梗也都老舊雷同,更沒勁。
纖細的手指隨意下拉刷新幾次,屏幕上蹦出一條粉絲熱門,是某圖書公司對C.Y新書的宣傳,正是她昨天熬夜看完的那本。喬茜點開全文,看着上面熟悉的文字描寫,剛剛夢境中的場景不自覺地閃過腦海。她睜大雙目,呼吸不受控制得漸漸急促。纖細的手指點上屏幕某處,快速切換賬號后,鬼使神差般敲下一行字,點按發送……
程鉞這一晚幾乎整宿失眠。第二天一早,他拉開門的那一刻竟然又看見了高盛。倒霉的助理頂着深深的黑眼袋,一臉萎靡不振的模樣。門打開的一瞬間,他正打着呵欠。兩人目光相碰,高盛張開的血盆大口一時不知該合攏還是該繼續,險些下顎脫臼。
程鉞看着他不由愕然,“你在我家門口蹲了一宿?!”高盛反應過來,合上嘴,揉了揉酸痛的下巴才開口,“沒有沒有,我今天一早過來的,給您送早餐。”說著舉了舉手裏的膠袋,“程哥,你還沒吃早飯吧?”程鉞看着他,沒有回答。“呵……呵呵……”高盛乾笑兩聲,正準備繼續尬聊,對方卻開了口。“我吃過了。”程鉞看了眼腕錶,側身給他讓開個縫隙。高盛面色一喜,趕緊從他身邊擠進去,道:“再吃點兒吧程哥,一品齋的點心和粥,我特意起大早去排隊。”
“你自己吃,吃完幫我把屋子收拾了!”程鉞低聲說著,人已經跨出大門。已經走到客廳中間的人一愣,“誒?程哥你……”說完程鉞便頭也不回地關上了防盜鐵門,順手反鎖上。這裏是一層一戶的酒店式公寓,住戶不多。高盛乘坐上來的電梯還停留在這一層,程鉞走進去刷了卡下行,路過大堂時將自己的鑰匙交給了熟識的保安,囑咐他道:“我屋子裏反鎖了一個人,五分鐘之後上去幫我把門打開。多謝。”說完又折回電梯,直奔負一層取車。
程鉞現在的座駕是一輛豐田陸地巡洋艦,去年穿越沙漠採風時新購置的。磨合了大半年開順了手,回來后就沒有再換回原來的車。高大威風的車子停在原地,旁邊並排停着一輛寶藍色甲殼蟲,是高盛的車。程鉞瞥了一眼,剛拿出車鑰匙摁開了車門,手機便響了起來。他以為是高盛,並沒有理會。結果鈴聲鍥而不捨,對方大有不接電話就不罷休的意思。手機和車內系統匹配了自動連接,程鉞無奈地戴上耳機,接通電話。邊轉動方向盤,邊“喂”了聲。
“阿鉞。”溫柔的女聲從聽筒中傳來,“你出門了嗎?”
“出了。”程鉞說話間已經開車駛出地下車庫,“有什麼事嗎?”那邊的人靜默了半秒,“是這樣的,我今天有一個患者,可能要麻煩你照應一下。”程鉞眉心微動,聲音瞬間低沉,“你不是說這星期都沒有患者嗎?”
“抱歉……”那邊的人輕聲道歉,語氣中卻聽不出半點歉意,“我是臨時約的她,結果忘記了……”
“那你通知她下周再來。”程鉞不耐煩地將她打斷。
“不行。”對方拒絕得斬釘截鐵,“她傷到了筋骨,不及時醫治會有後遺症。”
“嘁……”程鉞不屑地冷嗤,“周寒雨,你當我是三歲小孩?真嚴重到斷胳膊瘸腿早就上醫院了,誰會去你那小破診所?”
“我沒騙你。”聽筒里響起一聲嘆息,“阿鉞,這個患者就是從醫院轉到我這裏進行康復的。她是個舞蹈家,對韌帶的要求比普通人要高……”程鉞聽着她的聲音,眉心突了突。眼前的信號燈由綠轉紅,再由紅變綠。他腦袋裏莫名地閃過某個身影,昨天那個神經病小姐好像也是跳舞的。
喬茜這一宿又差不多通宵。窗外天色微亮的時候,手機“滴滴”兩聲,響起了低電量提示音。眼睛盯着屏幕太久,有些乾澀。她用力眨巴了兩下,扯過枕邊的充電線插進插孔,繼續對着購物車裏的東西進行取捨。結果十分鐘又過去了,裏面的東西非但沒少,反而又多了兩樣。喬茜徹底放棄掙扎,果斷全選付款。
這些東西都是她花了大半宿搜羅來的。大到摺疊沙發,小到頭飾、擺設、洗碗布,都極合眼緣,去掉哪樣都讓人感到良心難安。“唉……”喬茜一邊輸入支付密碼,一邊嘆息一聲,腦袋裏忽然響起沈嘉航上星期強制她卸載手機淘寶時的神態和語氣。“這東西有毒,一刷就是大半宿。把它卸載了,你每天至少能多睡幾個小時。”她也知道沈嘉航說的很有道理,所以當時雖然心有不舍,還是聽話地卸載了軟件。
但昨天晚上……微博沒有有趣的段子,遊戲不通關,喜歡的小說都未更新……想睡又睡不着。她再次在失眠中開始懷疑人生,於是果斷將這有毒的軟件安裝回來,並且反彈性地敗掉了一大筆卡上餘額。喬茜忽然覺得,其實沈嘉航應該直接拿走她的手機,或者乾脆把她家網線斷了。哦不,這樣也不行。家裏網斷了還有公用的CMCC,就算沒了網,她還能看電視或者刷會兒遊戲機。
她最需要的可能是獨自一人被扔去某個深山老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準不出一個月,所有壞毛病都沒了,失眠症也不治而愈……胡思亂想中,喬茜漸漸生出一絲困意。夏季天亮得早。她看了眼時間,這會兒才六點一刻。和醫生約好的時間是十點鐘,還早得很。她扔掉手機,翻了身,這次倒是兩眼一閉就立刻睡死過去。
再次睜眼時早已日上三竿。她看着天花板迷茫了一瞬,下一秒想起什麼,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撲棱坐起。摁亮了手機一看,竟然已經十點過了五分。熟悉的鈴聲突然響起,是沈嘉航打來了電話。喬茜伸手接通,邊蹦到地上,邊“喂”了一聲。打電話的人卻是他的秘書,聲音甜美語氣禮貌,“喬小姐您好,沈總讓我提醒您不要忘記復健,他在開會。”
“我知道了,謝謝。”喬茜匆忙地應了聲,掛斷電話直衝進浴室。五分鐘后,紅色的mini駛出小區大門,飛一般地衝上了馬路。
這家診所是經紀人推薦給喬茜的。坐落在一處老舊的居民區里,地方門面都不起眼,但大夫的水平卻非常高。幾次下來,她腿部的韌帶的確恢復不錯。從住的地方到那裏不算太遠,這個時間又剛過早高峰,路況暢通。喬茜一路狂飆,不到十分鐘便到了目的地。那一帶沒有規劃停車位,都是誰逮到空位誰優先。
平時她停車的巷口邊上,此刻已然被一輛豐田佔據。那空地面積不大,黑色的龐然大物停在正中間,根本沒給其他車留有餘地。喬茜忍不住蹙起細眉。左右環顧了一圈兒后,她咬了咬牙,換擋、踩油門兒,硬是將自己的車子擠進了豐田和旁邊磚牆的空隙之間,車門打開的距離還不足三十厘米。喬茜幾乎是以極高難度的動作從裏面鑽出來的,多虧她天生骨骼纖細,又常年習舞,肢體柔軟。
“嘭——”車門泄憤般地被她狠狠關上。喬茜一邊字正腔圓地罵了聲“操”,一邊抬腳走進巷子。診所就在巷口第二家,貼着紅十字的玻璃大門敞開。喬茜禮貌地敲了敲門框,“周大夫。”說話間,人已經掀簾走了進去。外間的接待室安安靜靜的,不見人影。她頓住步子沒有前行,只站在原地又喊了一聲,“周大夫,我來了。”裏面發出輕微的響動,緊接着有人應道:“稍等。”聲音低沉,語氣緩慢,竟是個男人。似乎……耳熟?喬茜不禁微微詫異。
下一秒,一個不算熟悉的身影掀開白布門帘從裏面走了出來。高大挺拔,一身普通的白大褂竟然也能穿出玉樹臨風的感覺。喬茜看着他,愕然當場,“你怎麼……”
“我替周寒雨值班。”程鉞直接打斷了她,然後邁動長腿往前走了兩步。相比對方的驚詫,他神情明顯淡定許多。說話間視線已經不着痕迹地上下掃視了她一圈……薑黃色的連體褲將身材比例勾勒的恰到好處,頭髮鬆散地盤在腦後,幾縷髮絲垂落額角添了分嫵媚,整體比昨天多了許多女人味。不過眼袋上的青黑暴露了她精神狀態不佳,應該是昨晚沒睡好。
路上和周寒雨通話那會兒,他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她。等到了診所后,再一看病例上的名字:喬茜,他幾乎就確定是“熟人”。昨天做筆錄的時候,他同樣將她的職業、姓名聽了個一清二楚,沒想到這世界上巧合的事還真是不少。
“周醫生呢?”短暫驚訝之後,喬茜開口問了一句。
“她有事出去了,今天我替她值班。”程鉞答道。
這是怎麼個狀況?喬茜眨巴了兩下眼睛,“你是醫生?”
“偷包賊”竟然是個醫生?!
“曾經是。”程鉞慢吞吞吐出三個字。
曾經是個什麼鬼?喬茜有些無語道:“既然周醫生不在,那我明天……”
“她明天也不在。”程鉞直接將她的話打斷,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她至少要一星期以後才能回來。”喬茜蹙眉,心頭升起一絲不悅。一半因為眼前這男人不冷不熱的態度,一半因為被約定好的醫生放了鴿子。她緩緩吸了口氣,“多謝告知,我下個星期再來吧。”說完轉身便走。
“拖到下星期會影響治療效果。”眼看着她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口,程鉞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喬茜步伐一頓,然後就聽見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剛才看過你的病歷:左腳踝關節錯位,右腿肌腱撕裂,外側韌帶拉傷。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康復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對於一個舞者,如果恢復不好,恐怕會影響到以後的職業生涯。”
喬茜臉色難看地轉頭看他,頗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你說怎麼辦?!”治療不能耽誤,醫生又不在!她能有什麼辦法!程鉞對她的表情視而不見,“周寒雨走之前特意關照過,你的復健不能夠間斷,讓我務必認真替你治療。”
“什麼?!”喬茜愕然瞠目,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你替我治療!”程鉞略一點頭,不再多做解釋,只徑直轉身掀開門帘,“進來吧。”怎麼總覺得有點不靠譜呢,喬茜看着他的背影猶豫了一秒,還是跟了進去。
這間診所雖然不起眼,卻是中西醫結合的內科、全科,外加跌打正骨。喬茜記得之前來時,除了主治醫生周寒雨外,還有一個藥師和兩個護士。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個人也統統不見人影。白門帘上印着紅十字標識和“周寒雨全科診所”七個字,後面是一道小走廊。走廊左邊依次是醫生辦公室、藥房,右邊從外到內則是西醫注射室和中醫處置室。
喬茜慢吞吞走到處置室門口的時候,程鉞已經在凈手消毒。洗手池正對着門口,男人半弓着身子,背對着她,腰背寬闊,健美的曲線一覽無餘。彷彿能夠感知她的到來,程鉞頭也不回地吐出兩個字,“上床。”喬茜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在地。雖然男人的語氣聲調都極其平淡,不帶一絲猥瑣。可此時此刻,孤男寡女,她聽着這兩個字怎麼都感覺怪怪的。
程鉞顯然並不知曉她的內心活動。這會兒他凈手完畢,已經走到消毒櫃前,伸手在裏面翻騰起來。喬茜看着他心無旁騖的側影暗嘆口氣,頭疼地走向了窗邊的診療床。好在這復健每周只有一次,不然這樣的模式持續一星期,鐵定會尷尬而死。
輔助復健分為兩部分。通俗來講,就是推拿后,再進行針灸。之前被一個女人捏腿她不覺得什麼,但是現在換成了一個男人。所以當程鉞寬厚的手掌捏上她小腿時,喬茜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感覺到她的反應,程鉞停下了動作,然後抬頭詢問道:“很疼?”
“還好……”喬茜僵硬地咧了咧嘴,額頭莫名滲出了汗珠。程鉞直視着她的雙眼,微皺了下眉頭,“我的手勁比周寒雨大,疼是必然的。你稍微忍耐一下。”說完埋頭繼續,手上的力道比剛才鬆緩了一些。喬茜輕輕吁氣,面色絲毫不見輕鬆。
她從四歲就開始學舞,二十年下來大大小小受傷無數次,被男醫生診治的情況也不計其數。都說醫生無性別,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那場“邂逅”,喬茜悲劇地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純粹地將程鉞當成一名醫生。男人的掌心貼合著她小腿的肌膚,炙熱的溫度就這麼直接熨燙着,指腹上的薄繭觸感粗糙,每動作一下,就引起一陣酥癢。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