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當時風月
十年前,那夜的雪比今天還濃,牡丹開得更妍,那時琴奴還年少。
他趁着夜從介奴所里偷偷翻出來,腳上鐐銬聲隨着宮道幽長傳遍,腳步疾疾,牡丹園近在咫尺,他當時便想着,折下一支牡丹,送給他心愛的公主。
在萬花叢中,月下風雪牡丹,琴奴摘下了當中最嫵媚的一枝,開心得不得了,“真漂亮,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牡丹。”
只是打破了這片寂靜的是花叢深處傳來的一聲女子尖叫聲,隨着風雪而至的是那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你看這漫天風雪的,你就從了我吧!”
琴奴藏身在牡丹花叢之中,撥開眼前那一叢花枝的是,前面一對男女的身影讓他想尖叫卻又只能將手死死的捂在嘴巴上,不敢讓聲音宣洩出來。
透過花枝間隙時,那女子衣衫凌亂倒在地上,腹部一柄短刃帶着血流淌出來,止也止不住,鮮血沾滿了女子的全身,以及臉上那一道被毀的痕迹,觸目驚心。
這個女子,不正是皇帝新指婚給太子的新妃,蘇丞相之女——蘇清煙!
琴奴嚇壞了,轉身就跑。
回到介奴所裏面的時候,隔壁的妹妹劍影被驚醒了過來看他,見琴奴滿臉是淚,慘白着一張臉,只緊緊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卻仍舊止不住全身顫抖,不敢言語。
劍影年幼,以為哥哥生病了,便上前詢問,“哥哥,你怎麼了?”
劍影的話還沒說完,琴奴便緊緊的抓住妹妹的手,“我,我看到……我看到靖國來的質子顧驚鴻,姦殺了太子妃,在牡丹園裏。”
這句話,十年來一直深深的烙印在楚弦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猶如夢靨一般,只怕就連死了靈魂上都得烙印上這句話的記號。
說到此處時,但見楚弦臉上有淚,十年後的今天再談及這段往事,依舊止不住的撕心裂肺,滿心決絕。
坐在高位上的周彰安,卻是一副不屑的模樣,“你這個故事,全天下皆知。”
“是這樣嗎?”楚弦反問周彰安,他就站在這片牡丹園之中,十年前在這裏,十年後依舊還在這裏,十年前的琴奴年幼,十年後的楚弦已經長成。
楚弦眼光炙熱,即便有淚也止不住眼中的怒火,他搖頭,“我看到靖國來的質子顧驚鴻,在牡丹園中姦殺了太子妃!真是如此嗎?不,這是你們給天下人看的所謂真相。”一字一句,楚弦說得極其分明,“我當夜說的是……”
當年夜色中,介奴所中的琴奴滿臉是淚,少年已是被嚇得瑟瑟發抖,所有的話只能對自己的妹妹說,琴奴說的是:“我,我看到太子姦殺了太子妃,在牡丹園裏!”
少年的琴奴,當時那一雙眸子中全然是淚,止也止不住。今日的楚弦,眼中也全是淚,卻強行不讓流下,隻身站在這牡丹園之中,面對着他們大周的天子,滿朝臣子,以及當年的兇手……太子,周彰安。
楚弦當著所有人的面,再一次重複了那夜說的話,“我看到太子在牡丹園中,姦殺了丞相府的蘇清煙。”
話至此處,楚弦已哽咽不成聲,全天下人都在皇室撒下的這個彌天大謊中漫罵著靖國的質子顧驚鴻,可事實不是這樣的,唯有當年的琴奴知道。
同樣淚雨俱下的,還有朝歌……不,蘇清煙!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朝歌,只有蘇清煙,當年理應死在牡丹園中的蘇清煙,卻改頭換面,成了今日艷滿京都的花魁。
十年前,蘇清煙受邀進宮,卻被當時剛送進宮的武定柔給追殺至牡丹園外,當時蘇清煙慌亂求救,但見從牡丹園之中走出來一道身影——周彰安。
蘇清煙只對着他的身影求救道:“殿下,救我……”
當時,如若不是武貴妃一念之差,對蘇清煙起了殺心,也不會有牡丹園一案,當年如果不是蘇清煙跑到牡丹園中,向太子周彰安求助,也不會被他攙着進了牡丹園。
那夜風雪繚繞在心間,呼嘯十年,不曾消融,十年荏苒,即便物是人非可是猶在心頭駐,有時候想起,就是周彰安都忍不住閉上眼眸,不叫人瞧見任何端倪。
那時,周彰安在武定柔的手上救下了蘇清煙,那個清水出芙蓉般的女子,再過不久就是自己的愛妃了,周彰安娶得自己一直心儀的女子,自是欣喜若狂。
可當時蘇清煙定下驚魂之後,在牡丹園中太子待她過分溫柔,以至於惹下了彌天大禍。
花團之中,她被武定柔嚇得慘白的臉色逐漸恢復紅潤,見是彰安太子救下了她,她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跪在了太子的面前,將今夜進宮的目的說出:“殿下,清煙有一事懇求殿下成全。”
當時太子也的有些驚訝,但卻不知蘇清煙何以如此鄭重其事,“你我即將成婚,何必如此。”
“清煙早心有所屬,是我爹執意接下皇上賜婚聖旨,鴛鴦錯點,本就不是我之意願,清煙不願嫁入皇家,還請殿下成全。”說罷,她重重將頭磕在地上。
太子扶住蘇清煙的雙手忽然僵住了,那原本一雙炙熱的眸中也黯淡了下來,“你尤然心繫顧驚鴻嗎?”
蘇清煙不語,默認了。
太子憤然抽回手,“我身為盛周儲君,將來君臨天下你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這有何不好?你非得心繫一個軟弱無能的靖國質子,他到底有什麼好?靖國小國連自保都不行,你還喜歡這麼一個人質?我心悅你多年,你就這麼對我?”
蘇清煙面對太子的忽然憤怒,她抬起頭來,眸光帶着驚疑,“殿下,不是與驚鴻情同手足嗎?”為何今日從太子口中聽到他對顧驚鴻所言,卻是這樣的不屑。
“弱國質子,談何與我手足?”彰安太子將藏納於心間的話一吐而出,“若不是討你開心,你以為我會與那螻蟻一般之人稱兄道弟?”
“驚鴻將你當成兄弟看……”蘇清煙驚愕不已,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拉回心緒,道:“且不論如何,清煙也要請陛下收回賜婚成命,此生我非他不嫁。”說罷,蘇清煙急急起身,太子已然暴怒在即,她也不願多留。
更何況,她今夜看到了太子的真面目,顧驚鴻居然與這樣一個口蜜腹劍之人深交。
就在蘇清煙轉身要離開時,太子驚慌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一拉,拉入了自己的懷裏,從她身後緊緊的抱住,馨香在懷,他只怕這一放手就會永遠失去,他道:“清煙,我費了多大功夫才向父皇求得這一道聖旨,我是真的想娶你為妃,你我婚期將至,你怎可現在去請命退婚?”
“殿下自重,”蘇清煙想掙脫彰安太子的懷抱,卻發現他用盡了力氣,怎麼也掙脫不開,“殿下良配另有其人,我已與顧驚鴻私定終身,你若再這樣我寧可一死……”
“你就當真寧願與那廢物質子,也不肯當我的正妃嗎?”太子好言相勸也無法說動蘇清煙,天之驕子何曾受過這等屈辱,一怒之下將她手一拽,讓她貼近了自己,“他貪圖你蘇家權重,貪圖你年輕貌美,待來日他回到靖國去,又豈會將此看作一回事,你真以為他與你情深意重,生死不渝?”
“便是如此,我也不會嫁入東宮。”蘇清煙也憤而回道,神色灼灼,無半點退意,“殿下成全。”
可就在她退時,周彰安將剛才武定柔帶到這裏來的匕首一抓,忽然心中血氣一涌,“若是沒了這張臉,你看他可還會與你好?”他憤然說出時,匕首朝着這女子容顏上一去。
利刃劃開蘇清煙臉頰上的時候,鮮血如綻開的鮮花渲染開,灼痛伴隨而至,蘇清煙甚至沒能反應過來。
太子暴怒,性情乖戾,向來都只在朝野間聽聞。蘇清煙從來不知上一刻還待之溫柔男子,這一刻便如同惡魔般。
鮮血在她臉上渲染開,這抹鮮紅歸於觸目驚心,太子將匕首忽然放回身邊的桌子上,也嚇到了,“對,對不起清煙,本宮並非有意……”
蘇清煙僵在當處,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當彰安太子拉住她時,她只道:“你就是魔鬼。”
太子渾然一肅,原本被嚇到的神情上忽然也陰沉了起來,“我便是魔鬼,你又能如何?”他說罷,竟是肆無忌憚了起來,只將這個女子錮在懷中,欺壓在園內。
“本宮要的東西,從來沒人能搶走。”周彰安怒道一句,伴隨而至的是他將她身上衣物一撕,綢緞被撕裂的聲音響徹這片花園。
伴着這漫天風雪,女子的尖叫聲回蕩不絕,唯有太子粗暴的聲音傳來,“你看這漫天風雪的,你就從了我吧!”
在這一身凌亂之下,蘇清煙慌亂間卻摸到了那把匕首,朝太子刺去時,周彰安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一反手刺去……
忽然,蘇清煙止住了,太子的動作也僵住了,他看着這個滿臉是血的女子慢慢的,一點點倒在地上,最後整個人都倒在血泊之中,身上臉上儘是血跡的猙獰。
她得就像是被拍打上沙灘待死的魚,鮮血快速的滲入在這片土地上,目之所及處,正好看到了那個躲在花叢中看到這一切發生的琴奴。
四目相對時,琴奴嚇壞了,轉身就跑。跑回了介奴所裏面,藏在房間裏面瑟瑟發抖,連哭也不敢大聲,“怎麼辦,怎麼辦,太子妃是什麼身份,她被姦汙……這件事情傳出去,要死多少人?知道的都得死,統統得死……”
楚弦說著十年前的過往,早不是當年那個被嚇得倉皇失措的少年琴奴了,他的眼中唯有孤寂與悲傷,“後來,是顧驚鴻到了牡丹園。”
十年前還在盛周當質子的顧驚鴻,也被牡丹園裏的叫聲吸引過來,當他趕到牡丹園的時候,只見蘇清煙一身是血,衣衫凌亂不堪的倒在血泊之中。
顧驚鴻沖了上去攔下彰安太子,“殿下,發生了什麼事?”他驚詫的看着蘇清煙,“你殺了她?”顧驚背着太子跑過去扶起了蘇清煙,“御醫,趕緊叫御醫。”
“不,不能叫……”太子驚慌之下,垂眸看着手中握着的匕首,短刃上還帶着血,周彰安知道顧驚鴻知道了此事定然不會善罷干休,說不定連儲君之位都難保。
不,他不想被廢黜,更不想被治罪。
想着想着,太子眼中乍現狠戾之色,一邊說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殺她的。”一邊將手中的匕首朝顧驚鴻背上刺去。
顧驚鴻背對着太子沒看到他短匕刺來的動作,可蘇清煙被他抱起時卻看得清清楚楚,她無力叫了一聲:“驚鴻,小心。”奮力將顧驚鴻一推,用自己的身軀再次擋下了太子刺來的一刀。
顧驚鴻驚呆了,太子也嚇壞了,忽然將匕首一丟,匆匆跑出牡丹園。
蘇清煙只剩一口氣,對着顧驚鴻無聲說道:“驚鴻,快……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