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抽絲剝繭
太子似乎也並不在乎楚弦的話,唯有坐在那裏灼灼對峙,輕飄飄一句,“證據呢?”
“證據,自然在吳寺丞身上。”楚弦說道,“當然,吳寺丞官階未達,尚不至於到天子駕前。”
楚弦這話再明顯不過了,為求一真相,皇帝也下令,“傳召吳邢。”然而,皇帝滿心疑惑,也將眼光落在了太子的身上一會,大理寺與東宮相近,而楚弦又像是意有所指的樣子。
似乎,儲君……也牽連其中。
吳邢被帶到牡丹園中,參拜之際不敢抬眼望,只有跪趴在地上的眼角偷偷瞟向了太子,但見太子巍峨不動,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自信,吳邢心中也暗暗沉穩了下來。
楚弦道:“當時客棧中才子之死只餘下一卷銀絲,製作之細之銳利,堪比刀劍,吹毛斷髮只在一瞬間,更何況梟首殺人?我只在客棧找到了兇器而一直未見其人,直到我當時在老宅中見到我的侍衛劍影,被吳寺丞的銀絲困在裏面時,我恍然大悟。”他指着吳寺丞的袖口,“吳寺丞輕功了得,排布銀絲更是箇中好手,如無意外,搜他的袖口中就能找到他作案時的銀絲。”
“我好歹是大周的臣子,你敢搜我?”吳邢怒吼而出。
“搜一搜,又何妨?”太子出乎意料的開口了,這讓吳邢原本深信的神色驟然冷峻了下來,“殿下……”他難以置信的神色中似有種被人出賣的感覺。
皇帝命人上前,吳寺丞豁然起身,猛地抬起手正要動作時,卻被在場御前侍衛金瓜擊背,整個人撲倒在地,但見袖中有銀絲落了出來,再無狡辯的餘地。
皇帝見是自家臣子露了端倪,一時想在列國使臣面前保持住盛周顏面,登時下令,“此案錯綜複雜,想來一時難以理清,今日乃牡丹盛宴,不可……”
“父皇,”太子卻叫住了皇帝,神色偏有倨傲,對於剛才他和吳寺丞之間的來回皇帝自然是看在眼中,可此時太子卻像楚弦說的那樣,似乎有意拖延這一場風月宴,他說:“難道父皇就不想知道,靖國的使臣究竟還知道多少嗎?”
皇帝略微沉吟,擰着眉看着太子,“也罷,若是最後還有半點存疑,朕絕不輕饒。”
楚弦瞅了太子一眼,彎身下去拿起這一根銀絲,細細端詳,正是與客棧外留下的銀絲一致,更與纏住劍影時的銀絲一致,他說:“書生案后,本來以為這將會是一樁無頭慘案,無名書生,死何足惜,等到風頭過後再無人過問。可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書生之死,恰恰只是一個開始。”
楚弦說到此,卻又轉向了周彰安,凝望了一會之後,豁然一笑,道:“說到此處,不得不提一樁舊案,那就是朝廷撥往邊關的二十萬兩軍餉。據調查,當時由你們的太子周彰安親自押送,可到了當時兵部尚書驗收時,開箱卻只剩下一堆石頭,軍餉不翼而飛。
此後不出三日,此案由大理寺告破,由當時的大理寺卿薛長君遞上奏摺,親舉當時的戶部尚書司愈貪污了這二十萬兩軍餉,還提前送上司愈證詞,陛下當時下令司家全家抄斬。從查獲到斬殺司家全府上下,一天之內。可……軍餉呢?”
楚弦最後丟出這麼一個問題,他環視在場群臣,像是暢遊於水中的魚兒般,訴說著這段和自己並沒有關係的往事,“按理說,司愈伏法認罪,理該說出軍餉下落,可最終人是殺了不少,牽扯也甚廣,可唯獨軍餉不了了之。”
皇帝越聽,整個人越僵了起來,原本不耐煩的神色,此時也忽然沉寂了下來。
任由楚弦繼續往下說:“聽到此處,想來不少人與我一樣,覺得此案還有蹊蹺!可當時覺得蹊蹺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就是已經死了的兵部尚書岳九功。當年軍餉理應到他手中撫恤三軍,可是最終軍餉被吞,此案告破,邊關將士也因此折損無數。他自然不會罷休,所以我若沒猜錯的話,他還在暗中調查此案。
恰逢,司家死裏逃生的孤女司卿,也一直在調查此案,想為司家洗刷冤屈,她誤會了岳九功就是當年吞掉軍餉之人,可惜,岳九功也只是在調查罷了。
又恰逢,當年運送軍餉的押銀官也知曉了岳九功在調查此案!”
楚弦說著,言語頓了下來,意之所指不言而喻,誰都知道當年押運軍餉的人正是太子周彰安。
而彰安太子一掌拍在桌案上,冷冽道:“楚弦,你可知你在妄談什麼?”
“我姑且說之,殿下姑且聽之,反正妄言,到最後是與不是,你們的案子,由你們大周處置,殿下又何須急於此時?”楚弦說完,不理會彰安太子臉上鐵青之色,猶然將身一轉,乾脆利落。
“姑且推斷,是當年押運軍餉之人也知曉岳九功不肯死心,一直還在暗中調查當年軍餉一事,故而起了殺心,甚至不惜在自家府上動手。”楚弦回想起當時太子府上宴席時,“我一開始陷入一個誤區,一直當成是岳九功與武定山的爭吵,可往前推移,當時宴上二人的爭吵,正是由太子殿下挑起,那麼這一切便有跡可循了。”
此言一出,眾臣無不驚慌,頓時滿堂失色,議論聲乍起,都難以相信楚弦所說的這番話,東宮太子牽扯軍餉一案,這可非同小可!
“你們的太子想殺岳九功斷了軍餉案,另一方司家孤女也以為岳九功就是當年吞了軍餉案的人,所以司卿複製了一起酒醉書生案,用琴弦當場殺了岳九功,若不是後來查到琴弦與客棧兇器厚度不同,我當真以為司卿就是殺書生的兇手了。
只是可惜了呀,她殫精竭慮暴露自己,結果殺的還是個替死鬼,真正的兇手,卻帶兵在洛春樓上,將她給射殺了,軍餉案藉此徹底推在司家身上,死無對證。”
楚弦有些悲傷,言語間回想起當夜在城南時,司卿在自己的利用之下最後登上樓頂,死前一躍而下的決絕,她當時是該有多絕望,絕望到連活下去的意志都沒有,只將最後的希望全托在了楚弦身上。
她要的已經不是所謂的洗刷冤屈了,再怎麼洗刷,司家人都活不過來了,所以她選擇死去,以那樣悲壯,那樣讓楚弦愧疚的方式死去。
楚弦在悲傷,在一旁一直不發一言的朝歌也同樣在悲傷,只是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沒人注意到她的眼淚。
“他說的,可真?”皇帝聲音低沉而出,此刻風月宴上氣氛可謂降到了極點,就連群臣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楚弦將這樁案子剖析至此,誰也不在乎列國使臣究竟還會知道多少醜事。
皇帝身為天子,卻不知道自己的太子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他本以為太子應當會辯解的,誰知太子渾然不在乎,只側首笑對皇帝,周正的臉上雲淡風輕,道:“父皇,當年能一戰成名天下之人,以他的智謀來斷我大周的懸案,父皇不覺得有趣嗎?何不靜下心繼續聽聽。”
太子這模稜兩可的話語,更是讓皇帝怒從中來,“來人……”皇帝怒吼一聲,可周邊無人應答,太子則悠悠然,皇帝卻忽然沉默了下來,臉色不對。
楚弦似乎更樂意看到這對父子如此模樣,他也並不在乎大周皇室是否和睦,他只繼續往下說:“本來岳九功在大家面前被當場梟首,大家有目共睹,都知道死因如何。可我後來發現,岳九功在臨死前,早就已經中毒了。
可岳九功征戰沙場,魁梧威武,區區幾杯龍膏酒如何能醉得他大失威儀,去與一個青樓女子同堂舞劍?唯一可能就是中毒后,再由司卿在花魁琵琶上抹下的迷迭香引導下,癲狂舞劍,最後死在琴弦上。
而那毒酒,當時卻是定襄侯武定山在與他產生口角之後,由太子勸阻,敬與岳九功的。是以往下推理,是武定山想殺岳九功。恰逢他在宴席上有所糾纏,動了殺心也不一定,這等精密手段,武定山毒殺之罪在所難逃,誰知司卿是個意外,替武定山背下了殺人的罪名。”
“武侯爺素來光明磊落,殺人豈會用這種下三濫手段?”開口的是蘇丞相,他老成持重,言語間儘是不屑,“楚使者這般指責武侯爺身後,老夫可不認同。”
楚弦朝蘇丞相躬身做了一揖,道:“丞相所言極是,我後來也讓我的侍衛劍影去激怒武侯爺,由此證明武侯爺寧可於太極閣這樣的地方出手,也絕對不會使用下毒這種手段。所以,有人想栽贓武定山殺兵部尚書,中途卻衝進了一個司卿,打亂了全局。”
“是誰?”這次動問的是皇帝,他的聲音也已經怒極,這場宴會到現在,從一開始的繁華似錦,到此刻讓皇帝開始覺得徹底變味了,就連身旁的一些事宜都在變。
“這又不得不說另外一段小插曲了。”楚弦無奈的搖着頭,此案插曲甚多,他都有些忍俊不已,“我初來盛京時,那日受詔進宮,在宮中錯過了時辰,與薛裴之同留在介奴所中一夜,等第二日清早出宮時,恰巧在定陽街上,撞到了武侯爺的馬,那時我發現……侯爺受傷了。”
回想當時定陽街上,武定山走馬前來,那一副威武無雙的剛毅模樣,馬上軍侯傲氣與骨氣凜然並存,那時風姿無雙。
如今……卻只剩一具冰冷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