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下第一
“被戳穿的感覺,真不好呀!”楚弦淡淡的吐了一句,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他又對着薛裴之問:“薛公子難道不是和我一樣,也想留在這宮裏一探究竟?”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薛裴之倒是饒有興趣的模樣,從客棧的相逢,到現在宮裏的“巧遇”,都讓薛裴之越發的覺得這個楚弦有意思,他心思剔透,八面玲瓏,能看穿的事往往比薛裴之更快更准。
楚弦看了看這天色,從遠處東邊的方向,輝映着宮廷琉璃瓦與雪色,逐漸有宮燈的光輝大片大片的蔓延了過來,宮裏掌燈了,這個時分,他們再想出宮的話也有些難了,除非有皇帝的令牌放行。
如此,楚弦就安心了。他繼而看向了楚弦,“我看你與令尊爭吵,又是在宮中,必是因為何事惹怒了他,此事還非比尋常。再看你雖無官身,但接下來也應當是朝堂之路不遠,此後平步青雲,按着接替你父親的路子走。到底是什麼樣的事,導致你父親不讓你見皇上,還訓斥你速速離宮呢?”
靜聽着楚弦的分析,頭頭是道,薛公子也沒反駁。
楚弦繼續說:“唯有今日客棧之事,牡丹圖人人諱莫如深,公子卻躍躍欲試。只可惜,此事乃是市井兇案,理應歸京兆府去查,上不了大理寺案件簿中,所以公子再有心想查此案,也鞭長莫及。”
這下,薛裴之是驚訝住了,真沒想到楚弦說得竟如此的精準,“你……剛才莫不是全程偷聽了我與父親的爭吵?”
“並無。”楚弦搖頭,“但看你父親那般生氣的樣子,就是怕你沾染了火燒牡丹圖的事,偏偏你還這麼急着想攬這單案子。”說道,就是楚弦也無奈的苦笑了起來,“想來,令尊有你這樣的兒子,也甚是無奈。”
無事,盡招些難事往身上攬。
薛裴之的臉色難堪了又難看,由青變紫,再轉憤怒,他一甩袖,十分認真的生氣了起來,“我還以為閣下會與旁人不同,卻沒想到也是這等世俗眼光度人,真是讓人大失所望。我之志向,又豈是那平步青雲?真是太小瞧人了。”
“那怎樣才是公子之志呢?”楚弦倒是開始好奇起這個官家公子了,放着好好的的仕途坦道不走,偏偏走這些崎嶇小道。
薛裴之輕哼一句,將手朝着那茫茫蒼穹指去,志存高遠,“自然是平天下之冤,昭天下之雪,我之志向是破那無人能破之案,當那天下第一。”
楚弦沒有說話,劍影倒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還不忘嘲諷一句,“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你不信?”薛裴之臉色再一度難看,沒想到自己的遠大志向竟被一個小小侍女所嘲笑。
“並無不信。”楚弦適時的開口解圍,否則的話,他擔心等下薛裴之惱羞成怒衝上去,和劍影動起手來的話,薛公子可沒什麼勝算。
只不過,剛才薛裴之的一番話,倒是讓楚弦感慨,世上還是有人存有一刻赤誠之心的。
楚弦沉默了一會,“既然公子有此志向,那便查下去,今日客棧之事可查,事關當年火燒牡丹園之事,公子也大有可查之處。只是你可曾想過,如果這裏面真的有什麼不該查的東西,後果該如何承擔?”
楚弦說得極其嚴肅了,薛裴之也認真的思量。
薛裴之,“這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該蒙塵,不管是什麼,繁花似錦也好,大火焚燒也罷,如果真的有什麼需要我去查的,我必定不會讓它永世沉淪下去。”說著,薛裴之更加挺起了胸膛,“只要問心無愧,當年之事又為何不讓人去查?甚至,連說都不讓?”
這話,卻讓楚弦動容,他忽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湧上了心頭,“我倒是第一個聽見有人這麼說的。”隨後,楚弦又復輕笑的模樣,剛才那一剎那的愁容彷彿不曾上過眉梢,“既然公子要當那天下第一的人,自然該知道往哪裏去。正好,我滯留於宮中,也是為了此處而去。”
“你難道也是想去……牡丹園?”薛裴之訝異。
楚弦沒有答話,算是默認了,繼而轉身朝着夜闌殿那邊的方向行去,他說:“想要去牡丹園,最好是從夜闌殿的方向過去,夜闌殿後面小路路徑崎嶇,少有人走,再加上那裏又是公主住處,自然不會有人敢輕易擅闖。”
劍影如影隨形,跟隨其上。
薛裴之也很是詫異,“你怎麼對宮裏地形這麼熟悉?連夜闌殿後面的小路都知道?”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你居然還知道那裏是公主的住處?”
楚弦走在前頭,也不避諱,“琴奴當年經常偷偷跑到夜闌殿後面,看看公主的。”就是白天那個額頭一點胭脂痣的女子,長大了還是和當年一樣,那麼刁蠻搗蛋。
薛裴之一開始一頭霧水,可是靜下心來一想,單從名字便能大概知道楚弦身世,他壯大了膽子上前問:“你是南嶺人?”然後又是再度回想楚弦剛才的話,“你喜歡公主?”
楚弦沒有直接答他話,而是道:“當年,我兄妹二人也是居住於介奴所之中。”
這答話,卻讓薛裴之沉默了下去。
可是楚弦的步伐既快又熟悉,很快的就轉入他所說的小路上去,薛裴之沒有功夫閑驚嘆,只能趕緊跟了上去。
果然如楚弦所言,從夜闌殿後面繞過去,確實就是牡丹園的側邊了,只是這裏沒有入口,想要進去的話必須翻過院牆,再將裏面的籬笆撕開一道縫,這才能鑽進去。
當年那個夜,琴奴也是照着這樣的路線進的牡丹園。
原本只是聽說園子裏的牡丹開得極好極好,琴奴就是想折一枝悄悄放在夜闌殿外送給公主,誰知道遇到了那件事。
楚弦帶着薛裴之走進這牡丹園內,刻意避開那足以御駕跑馬的園內宮道,上千畝牡丹園,大得難以想像,就是薛裴之生於鐘鳴鼎食之家,也是頭一遭見到這等萬花綻放,吐蕊爭艷的場景,一時呆住了。
“你說,這大冬天的,牡丹是怎麼開的呀?”薛裴之忍不住問,眼前的國色天香一朵疊着一朵而放,千畝之長,遠得看不到盡頭。虧得是在這夜色之中就已經這樣讓人目不暇接了,如果是像皇帝那樣擺駕行於御道上,一路走馬觀花。
那場景,薛裴之難以想像。
楚弦望着這滿目琳琅璀璨,竟認真答起了薛裴之的話來,“第一次牡丹花開也是在冬天,那時候應該是牡丹剛從洛山上移植過來,難以適應四時交替,時節紊亂,加上那年剛好沒那麼冷,所以就在冬天綻放了。”
“那這一次呢?”薛裴之側首,看楚弦。
卻沒想到楚弦這次卻不說了,薛裴之循着牡丹叢走去,喃喃道:“這一次,我想你肯定也不知道是以為什麼原因,就像是皇上一樣,忽然一夜之間回春了,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俯下身去,輕嗅了一下那花心。
楚弦依舊是沒有說話,只是循照着當年的足跡,再一次踏足前去,但見一步步走向當年所去的那個方向,隔着這層層花叢,花團錦簇之下,能夠清楚的看到前面的一處御庭。
御庭在夜色中,只剩兩盞宮燈遙映,巡守的宮人早不見了蹤影。
楚弦指着前面那處御庭,對薛裴之說:“你不是要查火燒牡丹園之事嗎?客棧中那酒醉才子所畫的景象,便是在前面發生的。”
薛裴之順着楚弦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但見夜色亭亭,御庭泠泠,階梯更是覆蓋了幾曾寒霜,與那酒醉書生所畫的景象無二致。
楚弦說:“當年,我就是在這裏看到太子妃被人玷污,被人所殺,她就躺在血泊中,她看到我了……此後,皇上下令一場大火,將質子和太子妃,以及其他不相干人等,全部燒了。”
薛裴之聽着楚弦說的話,他靜默無語,只靜靜的看着前方的御庭,彷彿他此刻就化身當年的琴奴,在這個角度看着前面所發生的事情一樣。
忽然,他的心也跟着緊了起來。薛裴之順着楚弦之言一步步踏步走去,朝這那御庭方向而去。
薛裴之就站在那御庭前面,彷彿也在細細的回憶當年所發生的事,“你就親眼見到,質子顧驚鴻玷污了太子妃?也親眼見到他殺了太子妃?”
“對。”楚弦十分堅定,“親眼所見,所以皇帝下令那場大火是要燒掉所有知情的人,所以我們兄妹兩連夜逃出宮廷,從此亡命天涯。薛裴之,你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也知道知情人都該死了,所以,你覺得還須要繼續查下去嗎?”
“不,不應該是如此!”薛裴之有些難以置信,可是看到楚弦這麼信誓旦旦的時候,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你說,又應該如何?”楚弦問。
薛裴之搖頭,“我不知道。”抬首望着這片茫茫牡丹園,他忽然恍惚了起來,“如此說來,當年的案子清晰明了,根本沒什麼好查的了?”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客棧中酒醉書生為什麼而死了。
可是,薛裴之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又道:“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酒醉書生為什麼要死?”他看向了楚弦,“一定還有什麼你不知情的事情,或者,你故意瞞着我的!”
他盯着楚弦看了許久,彷彿像是要將他看穿似的,可是楚弦終究還是楚弦,薛裴之只能一字一句質問:“所以,使臣楚弦,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又為什麼要半夜來牡丹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