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見
第2章遇見
昏暗的KTV里,絢麗的燈光明暗交錯隨着音樂不斷地變化、跳躍。
舒宜靠在舒適的沙發上,安靜地聆聽一對男女對唱最近流行的情歌。朦朧的光線落在她美好潤澤的臉龐上,顯得半明半昧。她盯着屏幕上的歌詞,手裏捧着一杯溫熱的茉莉花茶,偶爾喝上一口。
她是個喜靜的人,並不常來像KTV這樣喧鬧的地方。下午綵排后,菜菜提議大家晚上聚一下,舒宜沒有拒絕,畢竟大家以後或許極少有這樣的機會一起玩。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着格子襯衫的男人朝她走來,熟稔地喚她:“一一,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你想唱什麼,我幫你點?”
舒宜抬眼,微微一怔。下午那場綵排她來得遲,和伴郎、伴娘們交流並不多,因此對面前這個長相普通的男人沒什麼印象,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包廂里有些喧鬧,男人彎腰挨近她,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旁。舒宜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溫婉一笑:“不好意思,我不會唱歌。”
男人擺明不信,“不可能,這麼好的聲音……”
“別為難我們家一一。”另外一個角落裏,正在玩遊戲的菜菜被罰了兩杯酒,一轉頭看到這邊的場景。她快步走過來擠入兩人中間,半摟住舒宜的肩膀,似笑非笑,“這天籟之音,豈能隨隨便便唱給人聽的啊?對吧?”
舒宜無奈地扯了扯唇,配合地點點頭。
菜菜說得是大實話。教過舒宜的音樂老師沒少為她遺憾,說她空有一副好嗓子,奈何音律不全。她剛進大學那會兒,班上的男生封了她一個“氣質女神”的稱號。軍訓時,作為女神的舒宜被教官拎出來唱了一首歌。然後,跑到姥姥家的《南泥灣》調子令她一下子從神壇上掉下來了。
從此之後,只要在公開場合,她輕易不會開口唱歌。
過來搭訕的男人離去,菜菜湊近舒宜的耳邊,小聲說:“我給你說,阿明這些朋友我全都斟酌過了,一個配不上你。”
舒宜看着菜菜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一聲就笑了。
“真的!剛才這個就是以前給你說的個人衛生做得很差的那個,特別懶!還有那個!”菜菜抬手偷偷指過去,“正在唱歌的那個,睡覺打呼打得倍兒響……”
除了郝明,在場的男人全都被菜菜損了個遍。舒宜差點噴笑出來,這麼損你老公的小夥伴真的好嗎?
舒宜中途去了一趟衛生間。她洗完手出來,忙着回復短訊,不小心碰到一個人。
“對不起啊……”舒宜垂着眸,道了聲歉就要離開。
她的手臂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抓住,緊接着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從她後上方傳來:“怎麼,撞了人就想走?”
舒宜略略呆怔,回頭看去,一位清冷倨傲的男人躍入眼中。待她仰頭看清對方面孔時,眼底不禁閃過一抹驚艷。他臉部輪廓分明,俊美精緻的五官在燈光下更是多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她在打量他的時候,他也注視着她,猶如海水一般的眼眸深不見底,恍若帶着一分探究。
“真不好意思。”舒宜再次誠懇地道了歉。她微動一下手臂,他握得並不用力,她輕而易舉地就收回來了。
他眸光微斂,淡淡地嗯了一聲。
舒宜飛快地朝自己的包廂走回去,快走到包廂門口時,她的腳步微頓。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她回過頭竟發現先前被她撞到的男人筆挺地站在她的身後,他的神色隱匿在黑暗中,看得並不大真切。
舒宜眉頭微蹙,還未說話,他已挨過身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握住門把。她的身體幾乎被他半抱在懷中,彼此拉緊距離使得兩人之間曖昧指數陡然升高。舒宜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白皙的臉上染上薄怒:“這位先生……”
他對上她的視線,面容淡然而平靜。她後半句話還未曾說完,他稍使力氣,包廂的房門已經被他推開。
他率先走進去,留下一臉錯愕的舒宜站在原地。
舒宜跟在身後進去,就聽見他淡淡沖大家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角落裏傳來菜菜未婚夫郝明的聲音,“慕白,你終於來了。”
身後又傳來另外一聲:“許少,你太過分了,居然這麼晚才來,先自罰一瓶!”
舒宜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叫做許慕白,應該就是白天缺席的那個伴郎,她剛才還以為他……咳,原來都是誤會。
舒宜這才想起下午綵排時她問菜菜是不是缺了個伴郎,菜菜是這樣回答她的:“對啊,本來我都準備好讓伴郎和伴娘一起來個群舞。奈何大忙人騰不出時間來綵排,所以只能放棄啦。不過啊,我也不敢真的讓他上來跳舞,我感覺我會被他的眼神殺死。”
舒宜正想着,角落裏傳來許慕白雲淡風輕的聲音:“先前有些事耽誤了,現在我以茶代酒自罰一杯。”
舒宜抬頭望去,只見他從茶几上端起一杯茉莉花茶。
其他人自然不肯,不依不饒地嚷嚷:“你少來這一套。”
“就是,來得這樣晚,吹一瓶如何?”
許慕白微微抬頭,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被他駭人的眼神震住,竟一下子就噤了聲。舒宜在心中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此人脾氣不太好。
在場的都是年輕人,雖然在此之前部分人並十分相熟,不過在這種氣氛下沒一會兒就玩在了一起。他們從投骰子、鳳凰飛玩到真心話大冒險,玩得不亦說乎,歡笑聲此起彼伏。
菜菜平日裏就是個人來瘋,喝了點酒更是張牙舞爪,有些忘形。舒宜接了個電話回來,就見菜菜看向許慕白的眼神充滿不懷好意:“許少,我代表大家問你一個嚴肅的問題,你是一夜幾次郎?”
菜菜問的這個問題實在太大膽,包廂里一度處於沉默狀態,隨即爆發出尖叫聲。在場的男女無一例外都緊盯着許慕白等答案,連不愛湊熱鬧的舒宜都抿着唇笑。
不過此刻許慕白正好背對着她,她根本看不清楚此時此刻的他是什麼表情。
許慕白停頓半晌,薄唇中緩緩吐出幾個字:“這個問題我不回答。”
“嘖嘖嘖,真小氣。”菜菜倒也不敢為難,將一個小盒子推了上去,“那就換大冒險,你來抽個紙條。”
許慕白抽了紙條之後,大家將紙條上的字念出來:“嗯,從包廂里找個女生一起對唱情歌?我去,怎麼還有這麼溫柔奇葩的懲罰方式存在?誰寫的,站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他!”
許慕白鳳眸微眯,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茶几上輕輕敲擊:“唱情歌?我找我的老同學一起,你們不介意吧?”
“必須是女的!”
許慕白眉梢微挑,輕勾唇畔,“我有說過是男的么?”
“你的老同學除了我們還有誰?”伴郎們大多是郝明的大學同學,因此並不相信許慕白的說辭。
“她啊。”許慕白轉身用下巴指了指舒宜的位置,語氣里恍若帶着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我的老同學。”
“老同學?”在場的人齊刷刷地順着許慕白的視線朝舒宜望去,眼底都帶着審視與不可思議。其中最過驚訝的要屬菜菜,她與舒宜認識那麼多年,卻從不知道舒宜和許慕白是舊識。
舒宜驟然成為焦點,唇邊的笑容一僵。她迎向大家的視線,一臉茫然:“什麼老同學?”
許慕白起身朝她走過來,優雅地略彎腰,沖她伸出一隻手,望着她的湛湛黑瞳含笑:“老同學,幫忙配合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舒宜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別有深意。她抿着唇沒動,這並不是配不配合的問題,是他們從來就不相識。
菜菜擠過來,帶着護短的味道:“許少,你這就不對了,在場那麼多女生,你怎麼不說她們也是你的老同學?”
許慕白默不作聲,只是盯着面前這張隱在陰影處的清秀臉龐。她睜着杏眼一臉獃滯地看着他,完全就像在看着一個陌生人。她還是像記憶中的樣子,無辜的時候像只純潔無辜的兔子。
“我選你。”他微微扯唇,黑眸恢復了往日裏的淡漠,語氣不容置疑。
他不去解釋所謂的同學關係,大家也不在乎,反正就是要看個熱鬧。再則舒宜自踏入KTV起就顯得沉默寡言,大家此刻都挺期待聽她唱歌。
在場的人一個個歡呼起來:“唱情歌,唱情歌。”
“一一,我們要聽你唱歌。”
先前搭訕過舒宜的那個男人更是搖起了搖鈴,“天籟之音來一個,天籟之音來一個……”
舒宜唇角抽動,心中腹誹:天籟之音?那完全是魔音穿耳好嗎。
在這種熱情的氛圍下,舒宜也不好再拒絕。她輕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好吧,不過歌由我來點。”
“《三年二班》?”她彎腰點歌時,許慕白讀出了她點的歌,“你還記得我在哪個班?”
“什麼?”舒宜還沒聽懂他的意思,馬上就有人抗議,“不行不行,《三年二班》算什麼情歌,必須是情歌,這個不算。”
“那就《夜曲》?”五音不全是舒宜的短板,但是她說唱部分還是很溜。她還是想掙扎一下,不想在這群新認識的朋友面前丟人。
“不行,就算一定要唱周杰倫的歌那也必須是經典曲目《屋頂》啊!”
“我不太會唱……”舒宜實話實說,難度係數那麼大的歌,她不僅能唱跑調,還能破音。
許慕白瞥了一眼舒宜為難的神色,輕笑一聲:“夜曲就夜曲吧。”
當夜曲的前奏響起,許慕白壓低聲音在她耳旁輕輕地說了三個字:“小音盲。”
舒宜一怔,微張開唇,看向他的眼底帶着一抹不可置信。
他目視前方的屏幕,提醒她:“開始了。”
舒宜負責夜曲的前半部分說唱:“一群嗜血的螞蟻,被腐肉所吸引,我面無表情……我在空曠的墓地,老去后還愛你……”
終於到副歌部分,她停住,他順勢接上:“為你彈奏蕭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
他唱歌時的聲音很好聽,富有磁性,並帶着一種淡淡的慵懶,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忍不住看向他,他的側臉籠罩在不停變幻的光線中,眼角上揚,眉眼倨傲,又帶着隨性洒脫的意味。此刻的他迷人得一塌糊塗,真的很難不讓別人把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
“對你心跳的感應,還是如此溫熱親近……”他偏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朦朧的光線下,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深色的陰影,顯得眼睛越發深邃。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唇邊的笑容微微漾開。舒宜只覺得心漏跳了一拍,連呼吸都快忘記了。
一首曲畢,包廂里都是歡呼聲和鼓掌聲,“再來一首,再來一首《屋頂》!”
許慕白輕呵一聲,眉梢微挑:“剛才我抽到的好像是一首歌。”
菜菜湊到舒宜的身旁,搖着她的手臂,“哎喲,唱得不錯哦。”
舒宜沖她一笑,輕輕吁了一口氣,有過了一關的感覺。舒宜還想回到角落裏坐着,許慕白卻抓着她的手臂往人堆里去,“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做什麼?大家一起玩才是啊,對吧?”
周圍的人自然附和:“就是,就是,一起玩啊。”
舒宜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直接被許慕白摁在茶几前面的一個空餘的座位。說實話,舒宜懼怕玩這樣的遊戲,提問問題的人總是有千奇百怪的問題要問,令你阻擋不住。
但是有時候真是你怕什麼就來什麼,才上場三輪,她就抽到了一個小A,而提問者竟是許慕白。
舒宜還在擔心對方會給她提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許慕白卻慵懶隨性地望着她,唇邊掛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既然是老同學,我也不為難你。就問個簡單的問題——你的初戀是誰?”
舒宜詫異,“啊?”
許慕白的視線緊鎖住她,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就隨便問問,看看我認不認識他。”
舒宜有些反應不過來,卻也回答得很乾脆:“我沒有初戀。”
聽到舒宜的這個回答,在場的人有人驚訝,有人質疑。
“沒有初戀是什麼意思?”
“舒美人還沒有談過戀愛嗎?”
“那有喜歡過的人嗎?”
“不是吧,一一長得那麼漂亮,聲音又好聽,怎麼會還沒有男朋友?”
“我可以毛遂自薦……”
菜菜將這個要毛遂自薦的男人擠開,摟住舒宜的肩膀:“我跟你們說,我們一一很厲害的。你們看得見的優點都不是什麼優點了!我告訴你們哦,她可是只超級學霸,大學裏考試年年拿第一、拿獎學金,現在在單位里年年拿優秀工作者,她還是S市的金牌婚禮主持人……她眼光高,一般的男人她看不上。”
舒宜覺得自己快被誇到天上去,她不由有些好笑:“菜菜你喝多啦。”
菜菜滿臉認真,“本來就是嘛,你又溫柔又賢惠,我從未見過比你還好的人……”
“好,下一輪。”許慕白低頭理牌,低垂的眸子含着一絲極淺的笑意。
遊戲還在繼續,歌唱還在繼續。
夜漸漸深了,舒宜的生活向來規律,剛才又和他們鬧了一場,此刻她已經困得馬上就要睡過去。明天是周五,她還要早起上班,此刻她幾乎撐不下去:“菜菜,我就先走了啊……”
“別嘛~難得大家一起玩。”菜菜喝醉了,臉蛋紅撲撲的,拉着舒宜的手不樂意放。
“要回去了?”許慕白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站在她的身旁,“我正好有點事要回去,不如送送你吧?”
舒宜不想麻煩別人,搖了搖頭:“不用,我打車就好。”
“讓他送讓他送,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回去也怪不安全的。”菜菜半眯着眼睛,囑咐了許慕白幾句,“許少你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家啊,否則我饒不了你。”
郝明也附和:“一一你家住得不遠,讓慕白送吧。”
舒宜也不好堅持,“那謝謝了啊。”
“走吧。”許慕白衝著舒宜偏了偏頭。
舒宜跟着許慕白從KTV出來,外面的世界很安靜,唯聽得冷風在耳旁獵獵而過。舒宜將脖頸里的圍巾緊了緊,一步一步地跟在許慕白的身後,看着他修長挺拔的身影被燈光拉得老長。
腦中突然有什麼閃過,明明他們是第一次相識,她卻莫名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走在前頭的許慕白突然轉過頭來,五官稜角分明,很是好看:“慢慢吞吞地走在我身後偷窺我做什麼?”
舒宜一噎,快步走上來。
車就停在前面不遠,他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隨後繞到駕駛座上。車子啟動起來時,他突然朝她靠過來,好看的側臉近在咫尺。他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氣息,潔凈好聞,如夏日裏青草的香氣。
舒宜有片刻恍神,隨即瞳孔驟然緊縮,猛地往後退,“你幹嘛?”
他似是瞧出她的緊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安全帶。”
“我自己來……”舒宜有些不好意思地去扯安全帶,卻不經意覆在他的溫熱的手背上,又慌慌張張地放開。
許慕白眼中含笑,勾起唇畔,低頭替她將安全帶繫上:“老同學,你以前不會這樣毛毛躁躁。”
“我們……”舒宜現在腦海里仍舊對他沒有半點印象,在她的記憶中並沒有一個叫做許慕白的男孩。
“S一中,你在四班,我在二班。”
“原來是同校校友。”舒宜認真地點點頭,像是在解釋什麼,“那個,我可能有點臉盲。”
“呵呵。”許慕白有些自嘲地笑笑,啟動車子往前行駛而去,“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你只是不屑於記住罷了。”
車裏一時之間寂靜無聲,舒宜想反駁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車內的氣氛顯得尷尬,兩人一路無話,直至許慕白將車停在舒宜的小區門口。
“謝謝你送我回來。”舒宜柔聲和他道了聲謝,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只不過中控鎖被鎖上,她根本就打不開車門,“那個……”
“還記得我的名字么?老同學?”許慕白尾音上揚,言語之中帶着明顯的戲謔之意。他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輕地叩了一下。
舒宜尷尬不減,“許、許慕白,車門……”
許慕白眸光微閃,抿着唇嗯了一聲,伸手打開中控鎖。
“那我先走了,再見啊。”就在舒宜的手觸到車門的時候,她的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舒宜怔住,疑惑地轉過頭,車內的燈光在這一刻突然亮起來。
一直處於黑暗的舒宜面對突如其來的光線,不由閉了一下眼。
“你不是臉盲么?”許慕白淺淺地勾起唇角,略往前靠近一些,黑眸直直地望着她,“所以現在我給你機會仔仔細細地看看我,免得下次見到又不認識我。”
“啊?”舒宜一愣,視線在他的臉上極快地掠過,帶着躲閃,“我記住了。”
他蹙起眉頭,眸光深深。他的手指收緊並未放過她,語氣強勢而不容拒絕,“你連看都沒看我,又如何記得住我?”
他似有些惱,似又不是。在這種迫人的視線下,舒宜整個人都是懵的,卻又不知道如何拒絕。她性格嫻靜喜靜,可主持婚禮時,她能夠面對眾人侃侃而談,調動全場氣氛。面對相熟的朋友時,她能瘋能玩,也開得起玩笑。但是她似乎從來沒有嘗試過和一位異性單獨、近距離地相處。
此刻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的手腳都不知道如何擺放了。他不鬆手,她便依言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車裏的暖氣開得足,她有點頭暈目眩,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臉逐漸在發熱。
畢竟這麼近距離觀察一個有魅力還緊盯着她看的男人是她之前從來沒有碰過的事。這是張好看的臉龐,俊顏清雋,眉目如畫。她的視線描繪過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五官無一不精緻。她覺得再這樣看下去,他的臉幾乎能夠在心頭烙印下來。
“記住了。”
她認真不敷衍的態度愉悅了他,許慕白微挑眉梢,漆黑的眼中含着笑意,“真記住了?”
舒宜點點頭。
“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無視過。”他輕笑,鬆開她的手臂,“留個聯繫號碼吧,萬一你又忘記我,我還能提醒你一下。”
“呃……”舒宜停頓了一些,下意識想拒絕,還是尷尬地報出自己的手機號碼,“不會的。”
他沖她揮手,一字一頓:“再見,舒宜同學。”
舒宜終於從車裏下來,寒風迎面吹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脖頸里黏糊糊的,她有點兒熱。
她回家洗完澡,才發現自己幾乎沒有什麼睡意,腦海里都是那張俊美倨傲的臉龐,似笑非笑,還彷彿帶了三分不甘,三分惱。
她突然想起什麼,將擱在柜子裏的高中通訊錄拿出來。這本通訊錄里記錄她高三時全校師生的聯繫方式。她直接翻到三(2)班,第一個名字赫然就是許慕白,後面附有他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
許慕白,她的校友,僅隔一個班的同學。
她失笑。他認得她,她卻對他沒半分印象,也難怪他覺得她無視他。然而她整個高中時代都很忙,忙着學習,忙着做廣播,她閑余的時間幾乎都在找美文,找音樂,寫稿子。她真的太忙了,忙得沒有太多時間太多精力去注意多餘的人和多餘的事。
唯有忙碌才會讓她忘記家中的煩心事。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世界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家人,一種是無關緊要的人。
或許許慕白說得對,所謂的臉盲,只是沒有花費力氣去記住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
沒有談過戀愛的她並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遇上了就是一輩子,逃不開,避不了。
周一傍晚,舒宜才下班不久,正在料理台前處理晚餐的食材。
門鈴聲此刻急促地響起,她將門打開,就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酷酷地倚在門口。他的皮膚白皙,幾乎透明,臉上不帶任何情緒。他身上斜背着一個深色的單肩包,手裏提着個裝滿東西的膠袋。
舒宜看清來人,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驚訝:“陽陽?”
對方是她高中老師的兒子蔣陽,他斜她一眼,微抿着唇臉有些許不耐道:“怎麼跟慢羊羊似的?”
舒宜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他:“我在洗菜。”
蔣陽嗯哼了一聲,輕輕地喘了一口氣:“什麼破樓,六層樓也沒個電梯,快讓小爺我進去。”
“這兒好歹是我的地盤,再啰嗦趕你走了。”舒宜嫌棄地瞪他,還是後退讓他進來。
蔣陽毫不客氣地坐下,隨意地將背上的單肩包擱在一旁。他喜歡喝甜味的飲料,家裏只有原味牛奶,舒宜拿了一瓶給他。他自顧自地喝了兩口,然後把袋子裏的餃子和熟食拿出來,“我媽做了些餃子,我今兒回了一趟家就順路帶來。你弄熟,一半蒸,一半煎。”
舒宜眉眼微揚:“好。”
舒宜拿了餃子去廚房,想起如今和蔣陽相處的模式,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還真是——和平。
蔣陽的母親方老師是她高中時期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舒宜家境不好,父親又好賭,高三那一年家裏時常有人過來逼賭債。方老師也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她的窘境,周末時便常常以補習的名義帶她回家,給她開小灶。到了臨近高考那段時間更是讓她住在自己家裏,每天變着花樣地給她做好吃的。
蔣陽當時正在上初二,處於青春叛逆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家裏來了生人,他左右看不過眼,沒少找她麻煩。
比如她坐沙發上時,他會冷言冷語地走過來戳戳她的肩膀,“喂,這是我的位置”。或者在她吃飯的時候,會陰着臉,“喂,你拿了我的碗”。
再比如方老師做了什麼好吃的,他會表示自己胃口好全部端回自己的房間,雖然事後並沒有吃完,偶爾遇見方老師不在家,他還會故意在她隔壁的房間大聲放音樂、打遊戲。
她明知道他在找茬,因為對方老師的感激,她對他未曾有半點氣惱。她得知他數學成績不好,還主動請纓給他當家教。當時他估計是特別不耐煩她,板著臉,挑着眉頭地冷冷地看着她,“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人!”
她當時就攤了攤手,笑眯眯地回他:“陽陽,別鬧小孩子脾氣。”
他噎住,惡狠狠地瞪她,“不許這麼叫我。”
她堅信萬物相生相剋,對於蔣陽這樣的性子,以柔克剛最好。雖然後來他對她還是沒什麼好臉色,卻也不再時時刻刻針對她。
舒宜回想起這些往事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餃子很快就出鍋了,她嘗了一下味道,臉上流露出一抹疑惑。她最熟悉方老師的廚藝,這個味道不對,這並不是方老師做的餃子。
蔣陽聽到動靜,從客廳擠到廚房,洗凈手后,將碗筷以及醬油醋都擺放在桌上。他在桌前坐定,用筷子敲敲碗:“小二,快點上菜。”
舒宜無語地扯了扯唇,這個“小二”並不是他隨便叫着玩的,這是他給她取得綽號。他也不知從哪得知閨蜜稱她為一一,偶爾淘氣起來便一口一個“小二”地喚她。不過在這些方面,舒宜也懶得與他計較。就像她跟着方老師叫他“陽陽”,明知他反抗,叫順口了也懶得改。
舒宜將餃子和熟食端上桌,蔣陽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個塞入口中:“嗯,味道還不錯。”
“是還不錯。”
“因為餡料都是我炒的啊……”蔣陽說得面不改色,眼睛卻不看她,“所以算我做的吧。”
“怪不得。”舒宜瞭然地點點頭,隨即臉上又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我竟不知道我們大少爺什麼時候竟這麼能幹?”
她認識蔣陽並不是一天兩天,他向來信奉“君子遠庖廚”,在家裏別說炒菜,連廚房都不怎麼進。這餃子的味道雖說比不上方老師所做,餡料也是誠意十足,或許蔣陽除了畫畫,在廚藝上也極有天賦。
蔣陽眼眸帶笑,得意地咧唇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那當然,你不知道的事多得去了。”
舒宜想,或許是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他,他轉了性子。這頓飯吃完,蔣陽竟還要幫她洗碗。不過舒宜沒讓,她得知他等會兒還要回學校趕畫,就讓他趕緊走。
蔣陽坐在沙發上抱着溫暖的玻璃杯一口一口抿着舒宜給他泡的棗茶,似乎並不想走,“其實,那幅畫也不急於一時。”
“行啦,哪兒能讓大少爺做這種活兒啊,您這雙手可是拿畫筆的。”舒宜在廚房裏洗碗,又探出頭看了他一眼,“天色也不早了,你穿那麼點還是早點回去,免得凍着。”
暮色沉沉中,他望着她纖瘦的背影輪廓,長睫下的黑眸帶着一種掩飾不住的感情。他也唯有在她背對着他時,他才敢這樣看她。
他慢慢地吐出一個字:“好。”
難得晚上有空閑的時間,蔣陽離去后,舒宜下樓在小區里散了會兒步。等她回來,竟發現沙發上有蔣陽遺落下來的錢包,裏面有包括身份證銀行卡等各種卡和幾百塊現金。
舒宜忙給蔣陽打電話,電話是打通了,可沒有人接。
S大離她住址並不遠,舒宜圍了圍巾,拿起錢包直接就過去了。她不知道他的宿舍,不過他晚上要趕畫,勢必會在畫室。舒宜同樣畢業於S大,自然是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美術學院的畫室。
她遠遠地就聽到裏面傳出男孩子的嬉笑聲,憑藉聲音判斷出其中一個就是蔣陽。畫室的門半虛掩着,有一束光線從裏面透出來。
舒宜輕輕推開門,看到裏面的場景,整個人嚇了一跳。裏面只有兩個男孩,一個男孩子拿着畫筆坐在畫板前,而蔣陽則彎着腰,雙手強勢地捧着他的臉不許其動彈,兩人的唇近在咫尺,馬上就要親到一起:“啊,我親愛的公主,你好美,我好喜歡你……”
舒宜微彎着身子僵在門口,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她的腦海里突然就閃現出“基友”這個詞,就在前不久,菜菜還打電話過來問她,“一一,你知道boy的複數形式是什麼?”
她隨口就回:“boys。”
“不對,是gay。”菜菜笑嘻嘻地解釋給她聽,“兩個男孩不就是gay嗎?”
兩個男孩……gay?
蔣陽的眼皮一跳,微側過臉看到一臉石化正處於冥想中的舒宜。他從未想過她會出現在這裏,他兀地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繃緊,眼底戲謔嬉笑之意統統消失。他站直了身,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驚惶無措地看着她,“舒宜,你不要誤會。”
舒宜乾笑一聲:“不會,不會。”
蔣陽又連忙解釋了一句:“我們鬧着玩的,不是你看到那個樣子。”
坐在畫板前的那個男生順着蔣陽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門口站着一個氣質乾淨的女孩子。她的半張臉都埋在鮮紅色的圍巾里,襯得皮膚雪白,一雙杏眼明亮而清澈。他的視線在蔣陽和舒宜的臉上徘徊了兩秒鐘,一時起了壞心,一把拉住蔣陽的手,滿臉深情地看着他,“哦,我親愛的王子,不要停……”
蔣陽微惱地甩開他的手,“吳亦然,你葯別停,滾開。”
被稱為吳亦然的男孩子吸了吸鼻子,仰起頭來一臉傷心地看着他,“我親愛的王子,你有了別人就不要我了嗎?說,她是誰!”
舒宜的唇角抽搐了一下,這怎麼一副譴責負心漢的戲碼,這個畫面太美她都不敢看。
“滾!”蔣陽臉上密佈烏雲,漆黑的眸子全是怒氣。他快步走出來,扯着舒宜的臂彎往走廊深處走,他囁嚅了一下唇,重申了一句,“我們真的就是鬧着玩。”
舒宜失笑:“你不用解釋。”
蔣陽似乎更生氣了,漲紅了臉,“我喜歡女孩子,絕對沒有特殊癖好。”
舒宜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舒宜並不懷疑這點,不過似乎自她認識蔣陽以來,他並沒有交過女朋友。
蔣陽見舒宜沉思,以為她不信,停下來低着頭很認真地看着她,“他剛才說自己不敢和喜歡的女孩子告白,我就教他這個方法……”
舒宜恍然大悟,唇邊的笑意更深:“大少爺不錯嘛,還能教人家這個。”
蔣陽眉頭緊擰,隨即他又琢磨着不對味,什麼教人家這個,搞得他經驗很足似的。不過這種事越解釋越解釋不清,他索性不再提頭。他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舒宜從口袋裏拿出他的錢包遞過去,“喏,你的錢包落我那兒了,剛才給你打電話你也沒接。”
“是嗎?”蔣陽拿出手機一看,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了,“我請你吃夜宵?”
“不必。”舒宜搖搖頭,她向來沒有吃夜宵的習慣,“我先回去了,你也別弄得太晚了。”
“舒宜……”蔣陽叫住她,她疑惑地回頭看他,他想了半晌竟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那我送你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