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冰火菠蘿油·膽怯
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製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是愛情。
——張愛玲
接下來幾天,“甜度”和小院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容茵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準備食材,這一次多了小石這個幫手,做起活兒來事半功倍。上午十點鐘,清早烘焙的糕點已經販售一空。鄰居們和老客人的堅實擁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好友畢羅和唐家那位少公子合夥開辦的餐館也正式開業了。容茵另雇了一個年輕小夥子,每天負責往城裏的餐館送貨,再加上一傳十十傳百,以及孔月旋有意無意在朋友圈的宣傳,“甜度”的口碑逐漸打開,甜品店的生意一時間達到開業以來的頂峰。
另一邊,唐氏在眾人的歡聲鼓舞中真正迎來酒店發展的全盛時期。平城國際電影節完美落幕,組委會和許多出席電影節的大人物都對唐氏讚不絕口。從最細節的服務到食物酒水的品質,再到每一場活動的具體安排和密切銜接,這期間不是沒有出現過問題—這麼大的活動,這麼密集的場次安排,這麼多來自社會各界的名流大腕兒—如果說完全沒有問題和意外,根本是不可能的。可出了問題,如何化解和善後,才真正體現一家酒店的專業和品質。
唐氏因此一躍成為國內酒店行業的翹楚,而唐清辰原計劃藉此一舉攻進國際市場的計劃也正式拉開帷幕。
唐氏集團上下越發忙碌,等林雋終於從一堆工作中抽出點兒時間思考個人問題,時間已經悄然滑向酷暑的8月。
這期間,蘇蘇去找過聶醫生幫忙,可結果令林雋和蘇蘇兩人備受打擊。
聶醫生最近工作清閑,幾乎每周都要去兩趟容茵的甜品小屋。可他從不和跟任何人同往,理由是:容茵最近不想見老同學以外的任何朋友。
這句話不僅把林雋回絕了,連蘇蘇也連帶吃了瓜落兒,搞得她最近每次見到林雋都沒好臉色—見不到容茵也就算了,連聶醫生也趁機跑沒影兒了。換作別人還好,可聶子期對容茵那點意思,就是路邊一隻狗都看得明白清楚。蘇蘇越想越覺得這回虧大了,直怪林雋想了一個餿主意,不僅沒勸回容茵,還把聶子期越推越遠,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和林雋抱怨的時候,就聽林雋不慌不忙地問了一句:“所以你這句話的意思,到底誰是夫人?”
蘇蘇語塞半晌,一拍桌子:“這是重點嗎?重點是,再這麼下去,我和老大的‘夫人’眼看就要雙宿雙棲了!”
林雋笑得淡然,一邊整理文件,一邊說:“容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蘇蘇拿眼睛瞥他:“容小姐是哪種人?”
林雋拿資料夾的手微微停頓,手指在夾子外緣描摹片刻,說:“容小姐不缺男人追求,但她的注意力,向來不在普通的男女之事上。”
蘇蘇悶了片刻,反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說,我每天追着聶醫生跑,人生境界低嗎?”
林雋失笑:“人生境界低說不上,但你眼光差了點兒。”
蘇蘇表示不服:“那你說,聶醫生哪兒不好?”
林雋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眼裏沒有你,就是最明顯的不好。”
蘇蘇愣了愣,半晌沒說話。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偌大辦公室除了他們兩人,其他員工要麼去了員工餐廳,要麼去酒店內部的咖啡廳小坐。蘇蘇一時無話,林雋也不覺沉悶,繼續整理手上的文件。
“怎麼不去吃飯?”唐清辰回自己的辦公室拿一份資料,一進門就看到這兩個人一站一坐,破天荒地沒有聊天,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氣氛愉悅的模樣。他看向林雋:“剛好我也沒吃,一起吧。”
蘇蘇哀嘆一聲:“老大,你怎麼偏心了?我也沒吃飯呢!”
唐清辰反手一指門外:“有人找。”
蘇蘇一邊翻手機,一邊納悶:“誰?沒人給我打電話啊!”她後知後覺地翻到了微信,不由得“啊”了一聲。
伴隨着蘇蘇的高跟鞋清脆落在大理石磚的聲響,唐清辰說:“怎麼了?”
林雋瞧一眼唐清辰:“老大,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天的午餐好像另有安排。”
唐清辰指了指他面前的辦公桌:“如果我沒看錯,你這些文件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兩個男人無言相對片刻,還是林雋先舉手投降:“蘇蘇一直纏着我抱怨,我也是沒辦法,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還沒吃飯。”
唐清辰說:“去樓上吧。想吃什麼,讓廚房送過來。”
林雋深知唐清辰的口味,兩人搭乘電梯的過程中已點好午餐和水果,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方,他抬起頭:“老大,要吃甜品嗎?”
唐清辰一頓,目光看向打開的電梯門,先一步走了出去:“隨便吧,不要甜的。”
林雋:“……”不甜的甜品,這要求是不是也太難了點兒?
左思右想,走進去找唐清辰會合前,他還是先給杜鶴撥了一個電話。
那頭杜鶴聽到這個要求,沉默片刻說:“這是唐總自己說的?”
林雋也無奈了:“難道我提得出來這種要求?”且不說唐氏上下都知道他最喜歡吃甜食,就這種奇葩的要求,一般人想也想不到好吧?
杜鶴說:“他想吃不甜的甜品,怎麼不幹脆說想吃某人做的東西呢?”
林雋愣了一會兒,等反應過來之後,說是大喜過望也不誇張:“你的意思是說,容小姐會做這種甜品?”
“什麼叫‘會做’?要說會做,我也會做二三十樣‘不甜’的甜品好吧?”這簡直是在質疑她的專業,別的杜鶴還能忍,質疑她的專業能力實在不能忍,她翻了一個白眼,一推鼻樑上的眼鏡,“林秘書,‘鑼鼓聽音,說話聽聲’,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林雋秒懂:“我知道了。”
杜鶴生怕點不透他,繼續說道:“都這麼多天了,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咱們唐總要麼不出門,要麼就和Fiona出雙入對,看在咱們並肩作戰過的份兒上,林秘書,你行行好,早點把容茵給請回來,成嗎?”她從接到林雋的電話,就走出工作間,一路到了休息室。這會兒房間裏沒有別人,她也方便敞開說話:“雖說電影節最終成品的櫻桃紅酒蛋糕用的是唐總找來的酒,蛋糕也是我和殷若芙一起完成的,還用到了他們殷家獨門雕花技法,可這裏面容茵也沒少出力吧?我一直沒跟你說,你是不是心裏沒有數?酒窖最新入庫的那批酒到底市值幾何?其中有十來瓶,更是有市無價,汪柏冬那老頭兒看到了都得眼饞,你在這兒跟我裝糊塗?”
林雋聽到杜鶴一迭聲的抱怨,一開始也有點兒頭疼,可越是聽到後面,越是心驚:“你說什麼酒?”
杜鶴正慷慨激昂,說話時險些一隻手帶飛了桌上擺放的水晶球,聽到林雋這句話,她更是差點沒站穩:“我那天打電話跟你說容小姐派人送了酒來,你不知道?”
林雋覺得後腦勺有點兒空:“你說的難道不是老薑送來的酒?”
杜鶴:“老薑是誰?”
林雋努力調整呼吸:“最後決定做蛋糕用的那些酒,就是老薑送來的。他看起來四十來歲,瘦高個兒,穿一身白,斯斯文文的。我記得他是一路把東西交到你手裏的。”
杜鶴“嘖”了一聲:“你是不是傻?我剛才說了,我知道最終做蛋糕用的是唐總送來的,雖說現在我才把唐總的朋友和老薑這個名兒對上號,可你也能看出來,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他。不認識的人還用得着我專門打電話跟你說?你再想想我那天給你打電話的時間,是不是在老薑來送酒之前?你居然能把這兩撥人混成一樁事兒,你說你是跟容茵有仇啊,還是有仇啊?”
林雋有點兒想哭:“我跟容小姐沒仇!但我怕她現在跟我有仇!”
杜鶴哼了聲:“你不是故意的就成。”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真是欲哭無淚:“不跟你扯這些,那些酒現在在哪兒?”
“酒窖啊!合著剛那麼一大段話我白說了?!”
“你就別跟我逗貧了!現在、馬上、趕緊的,給我拿一瓶最好、最貴的來,上來前說一聲,我到電梯口迎你。”
“你知道你現在說話這口吻像什麼嗎?”杜鶴慢悠悠地添上一句,“特別像暴發戶。”
不等林雋炸,杜鶴先一步掛斷了電話。她瞥一眼手機屏幕上的背景照片,嘴角抿出一縷極淡的笑,那是容茵離開那天給她烤的荷蘭鬆餅,只有一半。另一半被她端着盤子,專門跑了一趟,送上樓給唐清辰吃了。大概是考慮到唐清辰的口味,荷蘭鬆餅的甜味很淡,卻很香,杜鶴不知道唐清辰最後到底吃了多少,起碼她是把自己那半份全吃光了。
現在看着照片上的鬆餅,彷彿還能聞到那股香噴噴的奶香味兒。那種香味和容茵給人的感覺很像,清清淺淺,卻如沐春風。
沒有敲門聲,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杜鶴抬起頭,正對上殷若芙探究的目光。
杜鶴唇角浮着笑:“是Fiona啊。”
殷若芙微微頷首:“你怎麼在這兒?”
杜鶴說:“覺得有點兒累,過來歇會兒。”
殷若芙皺了皺眉:“事先說好,今天下午我媽媽來做的培訓課程,是經過唐總本人認可和邀請的,不是我自己搞什麼特殊關係。”
杜鶴點點頭:“歡迎之至。”
殷若芙原本準備了一大串話,可迎上杜鶴這副態度,再多的話好像說了也是白說,如同狠狠揮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讓人有氣都沒地方撒。她咬了咬唇,看杜鶴:“杜鶴,我想跟你開誠佈公地談談。”
杜鶴伸了個懶腰:“改天吧,我這會兒有點兒事,少陪了。”
殷若芙:“可是下午兩點……”
“我不會遲到的。”杜鶴經過她身邊時,朝她露出瞭然的笑容,“怎麼說我也暫代着甜品部的總負責人的職位,一定準時參會。”
杜鶴走得瀟洒,殷若芙緊緊攥着拳頭,追出兩步又停下腳步。不是她非要和杜鶴較勁,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和杜鶴和平共處。母親想要的一直是唐氏的扶持,而她想要的,也不是什麼制霸行業內,她只想坐上唐清辰身邊的那個位置。在這一點上,杜鶴不僅和她沒有任何衝突,甚至可以成為她的一大助力。
可不知道為什麼,杜鶴就是沒來由地喜歡容茵,對她,則是沒道理地反感。
殷若芙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可從小到大,也鮮少受到男孩子這樣的冷遇。對於杜鶴,她因為需要他的能力而捨不得疏離,想親近卻又不得其法。這陣子為了這件事,私底下她也沒少向旁人打聽杜鶴的喜好,母親也給她出了不少主意,可是收效甚微。
想到原本與唐清辰約好又被臨時取消的午餐,殷若芙的目光越發黯淡下來。容茵走後,隨着帕維爾不知所蹤,汪柏冬養病逐漸淡出,唐氏甜品部的格局也發生了巨大改變。現在唐氏正走順風路,杜鶴和她都趕上了好時候,連母親都說,以她的能力,現在與杜鶴同挑大樑平分秋色,其實有點兒勉強。可運氣來了,哪是誰能擋得住的呢?她以為自己算是趕上了順風順水的一程路,可真正向前走時,卻發現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
她也時常勸解自己,容茵已經走了,她有媽媽的幫助,又得到了唐清辰的矚目,接下來哪怕有這樣那樣的阻礙,也不該輕易氣餒。一點困難都沒有,那還叫走上坡路嗎?
可事情總和她想像的有點兒不同。唐清辰對她禮遇有加,也帶她出去過一些頗有分量的場合,可兩人之間總像隔着一層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卻讓她無從親近,更無從揣摩他的真實心情。杜鶴也是一樣,還有許多其他的同事,他們待她都是客氣的,尊重的,但這份客氣和尊重里透着顯而易見的疏離,似乎還有某種她不敢窺探的鄙夷。
她關上門,在杜鶴之前站的位置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
這些人是怎麼看她的,如果說她剛來到平城和唐氏時還看不清,現在怎麼也該看清了。在蘇城時她可以說是天之驕女,尤其在家裏,大家都親熱地叫她小小姐,那些叔伯師傅,每一個見到她無不關愛備至。可到了平城,曾經被捧在掌心的嬌小姐也要和他人公平競爭,沒人再覺得寄味齋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傳說,也沒人再用驚艷和欽羨的目光看着她,她心中湧起的不平和失落如山呼海嘯般將她湮沒。
哪怕在容茵走後,她也沒能找回昔日在蘇城的驕矜和尊貴。最近,她常常忍不住想,如果連她都覺得這麼艱難,容茵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連寄味齋傳人的名頭都沒有,連母親的殷姓都不敢提及,失去了家族的支撐和長輩的扶持,她是怎麼從醫科大學畢業后又成為業內小有名氣的甜品師,順利在平城落腳紮根,甚至讓唐清辰和林雋這樣的人都對她青眼有加的?
與容茵相比,她到底欠缺在哪兒,到底輸在了哪一步?
她總覺得,弄清楚這一點,許多原本擋在那兒的障礙也就迎刃而解了。
思及杜鶴和林雋電話里的內容,唐清辰想吃不甜的甜點……不甜的點心,她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既然是自己拼了命也要爭取的未來和戀人,為什麼不去試試呢?
唐清辰知道這頓午餐不會吃得太安生。但他沒想到,林雋沒讓后廚做出什麼令他感興趣的甜品,倒把做甜品的人給引來了。
說起來,甜品部現在這些人,一個賽一個地給他添堵。但認真說起來,相比較杜鶴,此時此刻,他更不想見到的是眼前這位。
殷若芙雙手在背後緊緊絞着,脊背挺得筆直,頭卻微微垂着,看起來如同一個準備挨批的學生。
這副樣子,林雋都不忍心看了,但午餐已經端上桌,而且唐清辰明顯是讓他留在這兒陪吃,現在再走,估計他們家老大光用眼神兒就能滅了他。
殷若芙聲音小小的,還帶一絲顫抖:“唐總,我聽杜鶴說您想吃不甜的點心,這幾種都是不甜的。您嘗嘗看。”
唐清辰本來筆記本電腦都關機了,這時候卻裝模作樣地點了幾下鍵盤,眼睛盯着屏幕:“嗯,放下吧。”
從林雋的角度,只見殷若芙原本綳得緊緊的肩部線條一瞬間垮了下去……林秘書險些把頭扎進面前盛牛排的盤子裏,殷若芙看不到,但從他的角度卻看得特別清楚,他們家老大的電腦屏幕根本就是黑着的,亮得都能映出人影兒來。尷尬,實在是太尷尬了!
所幸殷若芙這姑娘雖然有點兒不會看人臉色,但也不是胡攪蠻纏的性格。眼見唐清辰從頭到尾都沒看自己一眼,儘管滿臉失落得都快哭出來了,還是老老實實地轉身走了。林雋揣測,估計是怕被心上人討厭吧?
殷若芙明顯連殷筱雲功力的十分之一都沒有,不然他和老大這餐飯肯定被攪黃了。
送走這位殷小姐,杜鶴姍姍來遲。林雋心裏埋怨這不該來的來得挺快,該來的卻一點兒都不着急。唐清辰卻在看到杜鶴的那一瞬間,眉頭向下壓了壓。
林雋對他的神情變化看得清楚,頭不免壓得更低了。
看清杜鶴手裏擎的那瓶紅酒,唐清辰也看出這是有正事兒,問:“怎麼回事兒?”
他以為是酒窖的庫存又出了問題,卻意外為什麼不是酒窖的負責人直接來報,而是由杜鶴一個甜品部的負責人來說。
杜鶴大馬金刀地往唐清辰對面的沙發一坐,不顧桌上擺開的豐盛午餐,徑直將那瓶紅酒遞了過去。
唐清辰接過去,看清上面的法文,他蹙了蹙眉,看向杜鶴:“這瓶酒有什麼問題?”
杜鶴嘲弄一笑:“唐總,您知道這瓶酒現在多少錢一瓶嗎?”
唐清辰將酒放在桌上:“這不是我選的酒。看來是用法國某地特產的黑櫻桃釀製,可能是汪老的私藏。”
杜鶴挑了挑眉:“我想,汪老本人如果見了這瓶酒,他的病大概當場就好了一多半兒。”
汪老那天鬧到住院看着挺嚇人,可個中內情只有唐清辰和汪柏冬本人最清楚,老頭兒心臟病是犯了,可也只有那麼一點點。回國后這幾年他一直注重養生,藥丸出於慎重更是從不離身,怎麼樣也鬧不到要住院的地步。眼看當時后廚和倉庫鬧成那樣,這是唐清辰和汪柏冬兩個人不用言語溝通就達成的默契,與其力挽狂瀾迎頭攆上,不如將計就計、不破不立。
這不,依照老頭兒的原話,退下來他一個汪柏冬,杜鶴、殷若芙,還有另外兩組的幾個年輕人,就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他要是照舊在那兒杵着,這些小孩兒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歷練出來呢!
可這隻有唐清辰和汪柏冬兩人心知肚明的內情,輪到杜鶴一個外人評頭品足時,聽在唐清辰耳中,就不那麼中聽了。更何況,汪柏冬的退守,不僅是為方便年輕人上位,更是方便了他們後續動作。只是這個話題對於眼下的局勢而言,過於敏感了。
杜鶴覺察唐清辰面色不虞,她也不再賣關子,開口說道:“這瓶酒現在究竟賣多少錢,我也說不上來,但我知道國內一共也只有五瓶,咱們酒窖里有三瓶。餘下兩瓶,我前兩天打聽到,有一瓶半個月前已經開了。另外一瓶,好像在何氏兄弟的手裏。”
話說到這兒,唐清辰終於確認,杜鶴此人,不僅是個技法高超的甜品師,鋪展在唐氏面前的這局棋,他已入局。因為有些事,他知道得實在太清楚了。
唐清辰終於開口:“你送這酒是為什麼?”
杜鶴“撲哧”一聲笑了:“這酒我可送不起。”她揚起頭,朝站在一旁安靜作鵪鶉狀的林雋投去一個眼風。
林雋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輪到自己說話了,他再不想說,這個時候也不得不說:“酒是容小姐送來的。”他抬起頭,跟着唐清辰久了,他知道他不喜歡手底下跟低頭認罪似的交代事情,可看到唐清辰一瞬間黑沉下去的目光,久經沙場的林秘書仍然感到頭皮發麻,“是……汪老住院當天下午送來的,比老薑送來的那批酒還要早兩個小時,量也大好幾倍。”
唐清辰問:“一共送了多少?”
林雋看向杜鶴,後者摸了摸下巴:“大概有兩百多瓶吧,二十多個牌子,其中有幾樣很適合做切尼櫻桃紅酒的替代品,估計效果不會比汪老最後定下替代切尼的牌子差……其他的品質也都很不錯。”好像生怕唐清辰了解得不夠清楚,她又說了一句,“粗略估計,不算這三瓶最貴的,剩下那些怎麼也要幾十萬人民幣吧。嘖嘖,沒想到我小師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真是驚天動地的豪氣啊!”
唐清辰沒說話。
林雋在旁邊說:“稍後我會讓杜鶴一塊兒做一個詳細的價目統計表格出來。”
唐清辰沒有理會林雋這句話,問:“她親自送來的?”
林雋那天忙得暈頭轉向,接到杜鶴電話時把兩件事都弄混了,哪裏知道容茵本人來了沒有,只能把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杜鶴。
杜鶴眼睛裏漾着笑意,她蹺着二郎腿,足尖在空中旋了旋,說:“唐總說笑了,經過那樣的事兒,她怎麼會自個兒再跑回來呢?”
這回,直到林雋領着杜鶴出門,唐清辰都沒再說一句話。
被這麼鬧了一頓,林雋感覺餓勁兒都過了,喝了兩口熱水就進了電梯。
電梯裏,林雋忍不住抱怨:“你剛話說得重了。”
杜鶴哼了一聲,斜眼看林雋:“怎麼,沒人敢和你們唐總這麼說話,所以我說點真話,也要被你這個大紅人打壓?”
林雋簡直要給這位小爺跪了:“我這個大紅人今天差點兒折您手裏,麻煩您高抬貴手,饒我一命,成嗎?”
杜鶴目光流轉,透過金絲眼鏡,眼神近乎詭秘:“成或不成,林秘書要拿什麼來換?”
電梯狹小的空間裏,林秘書頭一回注意到,眼前這個人雖然只比自己矮了五六厘米的樣子,較起真來氣場卻出乎意外的強大。
杜鶴朝林雋挑了挑眉:“林秘書,說話呀?”
林雋咳了一聲,回看他:“你想要什麼?”
杜鶴早就在等他這句話,頓時眉開眼笑,豎起食指:“幫你渡過這一劫也不難,我就一個條件,讓容茵回來唐氏。”
林雋難掩心中的驚愕:“你想她回來?”
杜鶴懶洋洋一笑:“怎麼了,我想她回來不成啊?虧你還口口聲聲說是她的朋友。”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雋組織了一下語言,問得小心翼翼,“我能問原因嗎?”
杜鶴笑嘻嘻的,依舊是那副沒正經的樣子:“我把她當成最尊敬的對手。”
“所以你想她回來,跟你一起工作?”林雋覺得杜鶴這個腦迴路實在清奇。
杜鶴瞪都懶得瞪他,先一步走出電梯,往酒窖的方向去,一邊拿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轉告殷若芙,我這邊有正事要和林秘書忙,下午殷夫人的那個會,我沒法兒出席了。”
杜鶴電話掛得輕巧,林雋則越聽越覺得有意思:“看起來你不太待見殷若芙。”
杜鶴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會喜歡繡花枕頭?”
林雋忍不住笑了:“如果繡花枕頭真的很漂亮,枕着又很舒服,也可以啊。”
杜鶴毫不客氣地點評:“就算讓她當枕頭,恐怕都要有人扶着才能枕,我嫌瘮得慌。”
杜鶴這話說得俏皮又辛辣,連林雋這樣一向八面玲瓏的人一時都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接,只能啞然失笑。
兩人走到酒窖,找負責人拿了兩台筆記本電腦,一個人查找當時的錄入記錄,一個人比對酒水的一般市場價格。
看起來性格氣質完全不搭的兩個人,坐在一起忙碌的樣子,竟也分外契合。
蘇蘇從沒想過,有一天聶子期也會主動找自己吃飯。
一路從辦公室走到電梯口,熟悉的背影從模糊到清晰,蘇蘇的心情也從驚喜到忐忑再到茫然,看到聶子期抬起目光的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幾乎是硬擠出了一個笑來:“你怎麼來了?”
聶子期笑得溫和:“來得唐突了,剛遇上了你們的一位同事,她說你應該還在樓上。”
電梯停在這一層,門打開,裏面的人朝外張望。聶子期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蘇蘇先請。
兩個人一同進了電梯,因有陌生人在場,蘇蘇的神情越發拘謹,還是聶子期主動開口寒暄:“有段日子沒見你,最近很忙吧。”
蘇蘇兩手交握在身後,十根纖纖玉指幾乎擰成了麻花:“嗯……不過最近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你呢?”
聶子期說:“最近專門負責一位老先生的飲食起居,清閑了許多。”
蘇蘇“咦”了一聲:“你不是一直在外科?”
聶子期說:“是幫我老師的忙,所以只是暫時的。也算是給自己放個假吧,順便調試一下心情。”
醫院的具體事宜,蘇蘇也不太了解,聽聶子期這樣說,她點點頭,一抬眼正好看見電梯即將停落的樓層,心思一動,說:“要不我們去外面吃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港式茶餐廳很好吃。”
聶子期笑了笑:“唐總知道你們去外面餐廳吃,不會生氣嗎?”
蘇蘇做了一個鬼臉:“他才不會那麼小氣。”
蘇蘇指點的茶餐廳就在距離君渡酒店不遠的街邊。許久之後聶子期才知道,這家餐廳其實也是唐氏控股,再想起當時蘇蘇的神情,不由得暗笑她真是鬼靈精。可當時的聶子期並不知曉,飯菜端上來,他只覺得口味地道,每一樣菜都很好吃。
蘇蘇特意點了冰火菠蘿油。聶子期看着她一口菠蘿包,一口絲襪奶茶,忍不住說:“你倒是不怕胖。”
蘇蘇眼波流轉,低頭瞥了瞥自己胸前:“我應該還好吧。”
聶子期失笑:“調皮。”
蘇蘇朝他眨眨眼:“說正經的,怎麼突然就想到請我吃飯了?有什麼事兒,問吧。”
聶子期雙手交握放在蹺起的二郎腿上,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怎麼我要請你吃飯,就一定是有事要問?”
蘇蘇放下絲襪奶茶,一手捂在胸口:“難道是聶醫生突然發現我其實魅力無邊,想棄暗投明?”
聶子期笑得靦腆:“蘇蘇確實魅力無邊,但我暫時沒有投靠的打算。”
蘇蘇撇了撇嘴:“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聶子期問:“你們唐氏……最近是不是內部要有大動作?”
蘇蘇咬着吸管又鬆開,她倒是沒想到聶子期會問這個:“你這是替容茵問的?”
聶子期的目光不自在地撇開:“就算是吧。”
蘇蘇攪了攪奶茶杯底,濃密的眼睫如同羽扇,輕輕扇動:“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我們老大這幾年之所以這麼拼,是想全面斬獲對唐氏的絕對掌控。他那幾個叔伯都不是省油的燈,以前由老唐先生掌舵時,也沒少鬧過么蛾子。這幾年酒店行業不好做,內外壓力都不小,經過了這次電影節,我們老大也算是得償所願了。接下來你不妨等等看,唐氏想做的,可不僅僅是行業龍頭。”
聶子期垂落眼眸,掩去沉思的神色:“這麼看來,你們唐總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是啊,一般人在我們老大面前,那是半點便宜都討不到。”蘇蘇拿眼睛瞥一下聶子期,隔一會兒又瞥一下,“我說,你現在還沒打算放棄?”
聶子期朝她一笑:“是啊。”
聶子期回答得這麼爽快,蘇蘇心裏難掩失落,可這份失落早在意料之中,接受起來也就沒有那麼困難了。她在工作上向來衝勁兒十足,連林雋都經常打趣,越是難啃的硬骨頭,到了蘇蘇手裏,攻城略地的進度就越快。聶子期若是一開始就半推半就地從了她,她反而會覺得索然無味,還要看輕他,覺得他朝三暮四沒有長性。
如今看到他對容茵這麼一往情深,反倒讓她越發期待,若是有一天他肯轉身看向她,該是怎樣的光景。
蘇蘇早不是初入江湖的懵懂少女,深知男人對待愛情的態度並非一朝一夕煉成,與其去期待一個薄情的男人浪子回頭,還不如去守候一個聶子期這樣足夠長情的懸崖勒馬。說不準哪天他突然想通,一個轉身,不就落入她懷裏了?
想到這兒,蘇蘇露出一個甜蜜的笑:“聶醫生,我問你一個問題啊。”
這段時間兩人交手也有數個來回,聶子期身旁追求者眾,可像蘇蘇這樣古怪精靈的卻沒幾個,一看到她展露的笑,他本能地端起神情,做好提防:“你說。”
蘇蘇說:“如果你明知道一個病人已經治不好了,你是會勸他留院觀察等着試驗新葯,期待奇迹發生呢,還是順其自然,讓他乾脆早點回家過幾天安生日子算了呢?”
聶子期沉思片刻,答道:“從醫者的角度,我會向患者和家屬說明他當前的身體狀況和醫藥方面所有最新手段,這個決定,需要患者自己來做。”
蘇蘇歪頭:“那如果這個人是你非常要好的朋友呢,或者說,”她緊追不捨,笑容有一絲狡黠,“如果這個病入膏肓的人就是你自己呢?”
聶子期微微一笑,他聽懂了蘇蘇的意思,類似的問題哪裏用得着她這樣暗示,他自己也早已問過自己無數次。
聶子期說:“如果你指的是生理上的疾病,那我會選擇後者。”
蘇蘇眼睛一亮:“怎麼講?”
聶子期說:“醫者也是人,盡人事,聽天命,是我自己的生命觀。不管我能走到哪一步,凡事儘力而為,卻不強求一個結果。”
蘇蘇半晌沒說話。直到聶子期提醒她,她才發現絲襪奶茶早被她吸得見了底,發出簌簌的聲響,連隔壁桌的兩個年輕女孩子都忍不住朝她看了好幾次。
最後一道雪糕端上來,蘇蘇吃得無精打采。直到和聶子期告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才恍然回神,好像這一餐飯,也沒和聶醫生聊什麼重點,更沒聊一句和容茵相關的事。
這是不是說明,她其實還挺有戲的?
隔着一扇窗,辦公室內的人,接到林雋傳回的酒水價目表后,一言不發地看了許久。
直到太陽西落,熱烈的餘暉將滴水觀音肥厚的葉片鍍上一層琉璃般的金色,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也因反光而顯得晃眼,他才回過神。房門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然後是蘇蘇的聲音:“老大,我走啦,已經七點多了。”
以前蘇蘇也偶爾會這麼說,主要是提醒他別走太晚,唐清辰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答應。
又過了半小時,天色漸暗,這回來的是林雋。他敲了敲門,而後推門走進來:“老大。”
唐清辰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勢,手肘撐着皮椅扶手,眼睛望着窗外:“有事?”
林雋說:“老爺子打電話,問您今晚回不回去。”
“不了。”唐清辰沉默片刻,又說,“告訴他,我同意殷筱雲到君渡酒店甜品部授課,不等於同意婚事。寄味齋入駐唐氏的事,我也不會同意,讓他別白費心思了。”
林雋輕聲說:“您有沒有想過,可能老爺子也不是非要您和殷小姐結婚不可?”
唐清辰繞過椅子,手指墊在下巴有節奏地敲了敲:“你想說什麼?”
林雋覷着唐清辰的面色,說:“容小姐比殷小姐更符合老爺子的要求,她也是殷家人,而且是殷筱晴的女兒,不是殷筱雲的。老爺子對當年的事難以釋懷,那不妨給他一個開釋的理由,更何況……”
唐清辰見他遲遲不語:“把話說完。”
林雋吁了一口氣,低聲說:“更何況,容小姐是您真心喜歡的人。”
唐清辰挑了挑眉,神情調笑:“你怎麼看出來我是真心喜歡容茵?”
林雋的神情透出幾許費解:“您如果不喜歡她,怎麼會……”
“如果我是真心喜歡她,怎麼會輕易就信了舅公打來的電話,還讓你去調查?容茵會信嗎?你,相信嗎?”唐清辰的笑透着嘲弄。
他看着林雋,幾次想將那幾句話學給林雋聽,可話到唇邊,卻每每說不出口。
她那天說的話,不僅又深又狠地戳進汪柏冬的心,更如一把利刺,深插在他的心頭。她是怎麼說的?她說:“你們家上下從你到唐清辰都從心裏面爛透了,總要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才覺得安心。這裏我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因為多待一秒,我都覺得噁心!”
真狠,真絕情,可說得也真對。
總是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才會安心,他不正是這樣的人?可每一個和他打交道的人,又有誰不是這樣的?他已經習慣這樣去預判和思考,凡事做最好的準備,也做最壞的打算,不然如何能在去F國談判鎩羽而歸后,短短三載時間就成長為業內最有名的危機公關高手?處事如此,待人也是如此。他已經看過太多人性的醜陋和黑暗,你來我往間的爾虞我詐,關鍵時刻的背叛和嘩變,以及狀似深情款款后的機關算盡……古人說:“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後世的人只知感慨周瑜羽扇綸巾,氣度非凡,又有誰曾細想過,這其間暗藏多少殺機,煞費幾番苦心?已經寫滿文字的一張紙,如何還回憶得起最初的潔白?就像已經閱盡千帆的人,早已習慣不去盼望久等的歸人。
可直到容茵點破這一切,他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逐漸成長和蛻變成少年時期的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表面雲淡風輕,其實心中早已踏遍千山。強者只會不斷追逐更強大的對手,勝者只會不停攀登更高的山峰。他已經很久沒這樣對一個人心動過了,可終於有一天,他遇到一個傾心相待的人,可那個人看着他的心,說了一句:“你的心真骯髒啊。”
於是他自己也低下頭,發現原來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為了一個目標和理想,走出了這麼遠,改變了這麼多。
別說人無法變回曾經的自己,就算可以,他也不願意去改變。不把自己變得無堅不摧,如何去摧毀更堅硬的壁壘?已經淬鍊出鋒芒的刀鋒,也不會願意輕易歸鞘。
可在攻城略地得到更多的同時,如果說他還想多要一樣東西,該要怎麼辦?
喜歡一個人,也希望能得到對方心底最純粹的那一點喜歡,應該要怎麼做?
許多人都以為年少時的戀愛最純真,可只有經歷世情的人才知道,看遍山風水色,嘗過人情冷暖,最後焐在心頭的那一點暖,才最難得。
他有幸見過那一團真淬的火焰,卻又在不經意間甩袖覆滅,現在想重新覓得,事到臨頭才發現,向來所向披靡的唐某人,竟然也有了一絲怯懦。
獨自驅車離開唐氏大樓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城裏正是一天中最擁堵的時候,車子走走停停,看着窗外霓虹夜景,不知道怎麼就開到了老薑的四合院。
熄火下車,邁進院門,繞過影壁,剛好撞見老薑送客人出門。兩個人對上視線,老薑第一反應就是往後挪步。
等他送走賓客,唐清辰站在那兒看着他:“我有那麼可怕?是上次進酒的錢少給你結了,還是彎彎從我那兒走後捨不得,鬧騰着不想在這兒幹了?”
“去去去!彎彎最近乖得很,你別烏鴉嘴!”這個時候店裏生意正好,唐清辰事先也沒打聲招呼說要來,沒有多餘的雅間。老薑也不見外,乾脆把人領進自己後院的房間,端茶倒水切果盤,也不麻煩服務生,都他自己一個人來。
唐清辰見他這樣就冷笑:“說吧,你這又是怎麼了?”
老薑“嘿”了一聲:“不是你上回把人家小姑娘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撅回去的時候了?我親自上陣,伺候您唐大少爺,還伺候出毛病了?”
唐清辰皺眉:“不記得了。”
老薑給自己沏了一杯普洱,聽了這話氣得直拿手指點他:“就那回,你帶容小姐頭一回來那天!事後要不是那領班跟我說,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聽說把我們小汪弄得哭了好一頓鼻子!可確實是我們沒理啊,沒等我回來,領班就按照我之前的吩咐把人小汪給辭了。”說到這兒,老薑就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每回都搞突然襲擊。誰知道你突然帶個女人來?人家小汪對你有意思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就那一回,就撞在槍口上!依我看,就是你那天自己心情不好,拿人扎筏子!”
唐清辰端起蓋碗,撇了撇茶沫,說:“那你看不出來我現在的心情也很不好?”
老薑氣得蹺着二郎腿,一個勁兒地抖腿:“上次累了我一天一夜,到現在還沒歇過來呢!有啥要求直接說,一般事兒我不伺候!”
唐清辰說:“還是那句話,是短你錢了,還是少你人了?”
老薑一拍桌子:“當時你一個電話我就躥了!要不是彎彎機警,容小姐又着實厚道,一聲不吭地留下來幫忙,我可就折了一個大單子!”說到這兒,他斜眼瞧唐清辰,挺起了胸膛,“且有你後悔的!”
唐清辰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點:“誰的單子差點折了?”
老薑“嘿”了一聲:“還有誰啊?你事先關照過的那位唄!不是說來年三月要在咱們國內辦個甜品大賽,古女士也是國際組委會力邀的評委之一?我可跟你說好,別人我不管,我們彎彎是一定要參加的。”
唐清辰不理這茬兒,繼續問:“那關容茵什麼事兒?”
老薑拿眼睛瞥他,拖長了音兒:“喲—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唐清辰面色沉靜如水,可說出來的話險些讓老薑當場蹦起來:“再多喲幾聲。這麼聽着,真有大內總管的范兒。”
老薑差點被他氣得背過氣兒去:“你說誰是太監!”
唐清辰遞了茶水過去:“挺大歲數了,穩重點兒。”不等老薑消氣,他又添上一句,“閃着腰就不好了。店裏的生意如今可全都指着你。”
老薑深吸一口氣:“不跟你耍貧嘴。”這麼多年,在互損這個環節就沒有誰能贏過唐清辰。老薑自我安慰,他一個人勢單力孤,說不過唐清辰,不丟人。而且現在,明顯是他說的話先刺着唐清辰了,才讓人家反應這麼大。這麼想着,老薑嘬着牙花子,皺眉耷拉眼,哀嘆一聲:“說起來那兩天也是把容小姐累壞了,整個四合院,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從買菜到做飯、洗碗、上菜,平時十幾個人的活兒全都她一個人做,等我傍晚回到了家,一切都那麼井井有條,連廚房的牆磚都擦得鋥亮。連彎彎都說,后廚有兩年沒這麼乾淨過了。”
唐清辰垂着眼帘說:“你最後這句話要是讓別人聽了,還讓不讓人來你店裏吃飯了?”
老薑笑眯眯的:“平時也乾淨,可怎麼也沒這麼乾淨過。說起來真要感謝容小姐。”
唐清辰說:“那也沒見你去登門道謝。”
老薑一拍桌沿,顧不得準頭兒,手掌根兒火辣辣的疼,揚起脖子拔高聲調:“去啊!我一直都說要去,這不是撥不出空兒來嗎?”他偷瞄着唐清辰的臉色,“要不,我明天一早去?”
唐清辰“嗯”了一聲。
老薑又湊近了問:“唐總去不去?”
唐清辰又“嗯”了一聲。
老薑笑眯眯的:“那敢情好,有唐總陪我一塊兒,心裏底氣都足。”
唐清辰瞥了一眼四周,聲色淡淡:“隔壁客房還空着吧,收拾一下。”
老薑掏了掏耳朵:“啊?”
“我今晚睡這兒。”
到了后廚,老薑囑咐彎彎第二天早點起床幫忙準備早餐。彎彎見了老薑這副摩拳擦掌的樣兒,說:“從唐先生那兒訛了多大一筆錢,把你高興成這樣兒?”
老薑頓時不高興了:“有你這樣說你的衣食父母的嗎?”
彎彎一臉誠懇地說:“我師父教過,衣食父母是顧客,不是老闆。”
老薑瞥見身旁男人安靜的笑顏,衝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丫頭片子,就知道搬你師父壓我。”
彎彎說:“我這說的都是實話呀!”好不容易將最後幾份甜品做完,她走到水龍頭邊,邊洗手邊問老薑,“我讓你打電話跟唐先生說道說道,你偏不說,非說他自己會來問。你看看,這都過了多少天了。要是容小姐和唐先生鬧崩了,有一半責任在你。”
老薑氣得鼻子都要歪了:“關我什麼事兒?怎麼也是唐清辰自己佔一多半責任!”
彎彎說:“知情不報,做人不厚道。”
老薑哼哼道:“你懂什麼,這報信兒跟做蛋糕是一個理兒,最關鍵的是什麼?火候!懂嗎?”
彎彎說:“您這兩年眼神兒越來越不好使,可悠着點,別火大了。”
趁着彎彎去衛生間,老薑和坐在一旁安靜飲茶的男人說:“你看看這丫頭,這兩年讓你慣得越發沒個樣子了。”
男人笑着說:“也不是我一個人慣得。”
這個馬屁拍得老薑渾身舒坦,他哼了一聲,問:“我跟唐先生說好了,明年3月那個甜品比賽,給彎彎留一個報名名額。至於到底能闖到第幾關,就看這丫頭自己的本事了。”
男人沉默片刻,說:“一直聽彎彎說起容小姐,難得有點兒好奇,她做出的甜品真有那麼好吃?”
老薑說:“前兩次她來,剛好你都不在。你若有心情,什麼時候我陪你去一趟她的甜品屋。”
“她不回唐氏工作?”
老薑說:“我看難。”
男人說:“也不用專程去。明年初不是還有比賽嗎?她肯定也會參加。”
老薑難掩驚詫:“你也要參加?”
男人淺淺一笑,他看起來樣貌平平,可這一笑,竟有點兒雲破月來的意思,讓人挪不開視線。
“我不可以參加?”
“不是。”老薑沉吟片刻,說,“你要是參加自然好。從前唐清辰還問過我兩次,我都幫你回絕了。”
“下次再提起這事,你可以告訴他了。”
“成。”老薑說,“難得見你對一個人感興趣。怎麼,聽彎彎那丫頭講了一堆故事,有興緻了?”
“彎彎很聰明。不知不覺間,國內除了汪柏冬,也終於有幾個有意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