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荷蘭鬆餅·流言
我們最怕的不是身處的環境怎樣,遇見的人多麼可恥,而是久而久之,我們已經無法將自己與他們界定開了。
——張愛玲《傾城之戀》
回到酒店裏,容茵換下私人衣物,穿上潔白的工作服,戴上廚師帽,將全部髮絲掖進去,對着鏡中臉色蒼白的自己綻出一抹笑。
走出更衣室,杜鶴早就等在那兒,原本有些銳利的目光在看到容茵的瞬間柔和了不少,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了一圈,說:“你昨晚沒休息好?”
容茵沒留意到自己一直蹙着眉,只顧搖頭:“睡得還挺好的。大概最近太累了。”
“忙過這幾天就好了。”杜鶴說,“昨天的事兒我聽說了,你簡直成了唐氏的大救星!”說到這兒,她湊近容茵的耳朵,低聲說,“唐總這回肯定得把你當老佛爺供起來吧?”
容茵忍不住笑了:“湊巧罷了,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
杜鶴消息果然異常靈通,朝她擠了擠眼,低聲說:“柯蔓梔都被勒令停職了。”
容茵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停滯:“昨天我不在後廚……少了一個人,你們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杜鶴似笑非笑:“自然有人抱怨了。”她又挺起胸膛,“不過你也有忠實擁躉替你出頭啊!汪老這回倒是沒說什麼。”
容茵笑着朝她抱拳:“多謝杜師兄仗義執言!”
杜鶴瞥她一眼,神情有一絲詭秘:“要是誠心道謝,不如老實交代昨晚去向。”
容茵臉色一紅,目光在她臉上飛快地轉了一圈:“你明明什麼都知道了,還要問我。”
“我知道,那是我的本事。”杜鶴拿食指在半空中虛點了點容茵的額頭,“你從實道來,才是你的態度。”
容茵嘴角噙了一絲笑,神色卻一本正經的:“跟你了解到的差不多,但有那麼一點兒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杜鶴豎起耳朵,一臉的八卦求知慾,半點平時的淡定從容也見不着。
容茵嘆了一聲:“我也說不好,但我們兩個……開始得稀里糊塗,我怕……長不了。”
杜鶴“嗨”了一聲,抱着手臂,斜眼瞟她:“你倆之間,要擔心也是他擔心。沒了你,他的損失更大。你沒了他,還能找更好的!”杜鶴說得信心滿滿,一副娘家人的口吻,“再說了,和唐氏的大Boss談那麼一段戀愛,說起來也是一段鎏金歲月啊,這一盤啊,不虧!”
容茵如果不是這會兒身體不太舒服,肯定真要笑出聲了。
杜鶴這張嘴雖然不着調,可說起話來還真別有一套安撫人的邏輯!
兩人來到工作間,汪柏冬、殷若芙和其他人也陸續在十分鐘內聚齊。因為電影節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各項活動和宴會層出不窮,汪柏冬簡短地開了一個早會,大傢伙兒又各自投入到忙碌的籌備工作中。
容茵默默地觀察汪柏冬的態度,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確實如早餐時唐清辰說的那樣,汪柏冬真對自己前一天的舉動心存感激,總覺得他連看過來的目光都比尋常柔和了許多。
至於殷若芙,容茵早已習慣了她的陰陽怪氣。她們兩人之間的心結不是一朝一夕造成,容茵自覺並不是聖母性格,自從那天兩人當眾鬧僵,乾脆只將她當作普通同事對待,壓根沒打算跟她有什麼冰釋前嫌的可能。故而無論殷若芙在工作間隙用什麼樣的眼神悄悄打量她,容茵都乾脆當作沒看見沒察覺,該做什麼做什麼。
其實除了正常的工作內容,和早晨與唐清辰的不歡而散,容茵仍有一份隱憂不時浮上心頭。
儘管唐清辰停了柯蔓梔的職,但她頂多要負上監管不力的責任,令客人過敏事件的罪魁禍首還隱藏在大批工作人員中間……甚至,容茵仔細推敲過,動手參與其中的工作人員可能不止一兩個人。
且不說昨晚又爆發了另外兩起客人食物過敏事件,單從孔月旋對芹菜過敏的事來看,首先能知悉這項內幕的就不會是一般人,至少就她所知,在此之前,孔月旋從未在大眾面前暴露過自己的過敏史,而能將那份摻有芹菜末的火焰薄餅送至餐桌,並標註上她的名字—容茵暫時無從判斷自己是出於巧合當了一次替罪羊,還是對方也將狙擊槍瞄準了她—這也不是尋常人輕而易舉能夠做到的,其中涉及的環節很多,而那個幕後黑手需要買通的工作人員,絕對不止一兩個人。
很明顯,那天晚上他的首要目標是孔月旋,其次才是另外兩個同樣食物過敏的客人。孔月旋名氣大,身份金貴,與各方勢力牽涉也多,因此儘管她本人性格開朗大方,但卻是許多人眼中惹不起的一位大人物。那人將目標放在孔月旋身上,歹毒用心可見一斑。
更可怕的是,容茵並不覺得這就是他的全部計劃。儘管孔月旋這一擊落了空,可誰知道他還留了什麼後手?
一整天,容茵就在這樣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下匆匆度過。
這天一早,容茵覺得頭暈,她覺得應該是自己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飯的緣故,因此早餐刻意多吃了將近一倍的量,這才趕往工作間。杜鶴將一份做好的甜品放入單獨的冷藏室,一轉身看到容茵的臉色蒼白,湊近她輕聲問:“你怎麼了?”
杜鶴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容茵已經覺得非常不舒服了,她想抬起頭解釋,卻發現自己連腰都直不起來,大腦一片混沌……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今天早起在手機上看到的日期,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大概是什麼情況。她摘下手套,扶住杜鶴遞過來的手臂,輕聲說:“應該是生理期,我想去—”她突然捂住嘴,一把推開杜鶴要圍過來的胳膊,飛快地衝出了工作間。
汪柏冬知道她在專業領域是一把好手,也從來不會在工作時間有這樣失禮的舉動。隨着他的側目,杜鶴丟下一句“我去看看”,也疾步追了出去。
殷若芙目光流轉,望着被杜鶴大力的動作甩開的門,突然說了一句:“她該不會……”
汪柏冬皺起眉,殷若芙見狀,乖巧地閉上嘴,可繚繞在心頭的那股氣悶,怎麼都揮之不去。
容茵從距離工作間最近的衛生間走出來,臉色是顯而易見的萎黃,她一手捂在胃部,另一手扶着門框,朝杜鶴露出一抹安撫的笑:“我沒事。有兩年沒犯這個毛病了。”
杜鶴神情嚴肅,卻還記着壓低嗓音:“容茵,你該不會是……”
容茵迎着杜鶴質疑之中隱含擔憂的目光,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不禁哭笑不得:“不是。就是生理期反應比較嚴重,加上胃不太好。”
話音剛落,杜鶴的手已經覆了過來。
容茵懵懂地感覺自己鼻子被她捏住,緊接着就聽杜鶴命令道:“仰頭!”
容茵也感覺鼻腔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流了下來,頭一陣陣發暈,緊接着肚子也有規律地陣痛起來。她跟隨着杜鶴的腳步一路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一邊聽杜鶴說:“你這毛病還真不少。今天什麼都別幹了,歇着吧!”
鼻血好一會兒才止住,容茵攥着冷毛巾,一邊聽杜鶴磨叨:“平時看你抗壓能力挺強的,沒想到身體素質這麼差。少吃冰,別喝酒,多吃水果多喝水。昨天一整天,我看你總共就喝了一瓶水不到,還是冰水。你這樣,大姨媽能高興嗎?”
門外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緊跟着,門向外拉開,殷若芙俏白的臉孔含笑出現:“汪老師讓我來看一下,杜師兄,容茵沒事兒吧?”
杜鶴面上的僵硬一閃而過,隨即他推了一下眼鏡,語氣不大溫和地說:“女孩子的毛病,我這兒正教育她呢。”
容茵站起身:“沒事兒。流鼻血,我馬上就回去。”
杜鶴沒好氣地說:“我說姐姐,你都這樣了,好好歇一天也不犯法!”
容茵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又看向殷若芙:“杜師兄也是為了照顧我,他馬上就回。我需要再去一趟衛生間。”
她走出門口經過殷若芙身邊時,突然聽到對方小聲說了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搗什麼鬼。”
容茵腳步已經邁了過去,聽到她這句話,若立刻停住,房間裏的杜鶴肯定也會注意到,而她的身體狀況也不容許她在這節骨眼上和殷若芙爭執。因此她只是停頓了一下,隨後快步離開了。
杜鶴眼見容茵走了,也跟着站起身,卻並不忙着離開,而是拿一隻杯子倒了一些水,坐回桌邊不慌不忙地喝了起來。
殷若芙從容茵那兒沒有得到回應,將目光放在杜鶴身上,柔聲說了一句:“杜師兄,你這麼喜歡容茵,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聶子期的事情呢?”
杜鶴眉峰一挑,那神情如春江破冰,乍暖還寒:“哦?Fiona這是有故事要給我講了?”
殷若芙此前幾次三番對杜鶴用激將法,每一次都沒得到預期中的反應,沒想到這次杜鶴卻接了招,不禁含起一絲笑:“故事說不上,就是湊巧聽說了一點往事。”
杜鶴蹺着二郎腿,看着她:“你不急着回去工作了?”
殷若芙站在門邊,笑容輕巧:“幾句話的工夫,不礙事。”
杜鶴說:“願聞其詳。”
殷若芙說:“聶子期是她的大學同學,也是她在蘇城的……老情人。這次她來平城,原本也有投奔他的意思,前不久他們還一起去臨安旅遊呢。”說到這兒,她故作懸念地停頓,隨後又說,“誰知道不久前她破格調來唐氏參加這個活動,先是和你混了個臉熟,唐總也對她青眼有加,不久前,她就在這棟樓里的咖啡廳和這位聶先生說了分手。當時那個情形你是沒有看到,嘖嘖,聶先生真是可憐呢。”
杜鶴神情絲毫未變:“聽起來也不過是普通人的普通經歷,並沒有什麼精彩的地方。”
殷若芙唇角漾起一絲笑:“可我看容茵今天的狀況,故事的走向好像又要精彩了呢!”
杜鶴反應極快,神情一瞬間染上薄怒,衝口說了一句:“你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怎麼思想這麼骯髒!”
殷若芙冷笑一聲,頭一天母親的諄諄教誨言猶在耳,有些話剛一開始難以啟齒,可一旦破開一個口子,把後續的那些說完也就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了。她抱着手臂倚在門框,彷彿漫不經心,可沒有人知道,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從頭冷到腳,連手臂上都浮起一粒一粒的雞皮疙瘩,她那樣看似強勢地站着,無非是急需一個支撐罷了。她開口,舌尖微振,觸碰到自己的嘴唇也是涼的,可說出口的話卻是熱辣辣的,話里的深意連她自己都不能細想:“是說的人骯髒,還是做的人骯髒?杜師兄,做人不要太雙重標準,否則連我這個忠實粉絲都要瞧不起你了!容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有過切實的了解嗎?”
這一回,不等杜鶴有任何答覆,拋下最後一句話,殷若芙轉身就走。工作服的衣角帶起一陣風,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加快步伐返回工作間,只有在那裏,她才能找到一點內心的寧靜。
空無一人的房間,杜鶴的目光在一瞬間暗了下去。容茵是個怎麼樣的人,這些天相處下來,她自有一番定論。可那麼純粹溫柔的一個人,身邊卻強敵環伺,她如同一陣執拗的風,原本並無他意,卻在所經之處掀起驚天波瀾。她還能堅持自己的初衷,與自己如從前那樣簡單平和地相處嗎?
容茵重新回到工作間繼續手頭的工作。儘管她自己什麼都未解釋,汪柏冬卻也看出她臉色黯淡,再聯想之前殷若芙的那句嘲弄,以及容茵不時撐一下腰后的動作,看向她的眼神也越發複雜。
工作間隙,汪柏冬抽空回到休息室打了一個電話。
那頭唐清辰接起電話來,語氣罕見地有一絲急促:“汪老,如果不是非常要緊的事,稍候我給您撥回去。”
叫他汪老,就是說明身旁有外人了。汪柏冬擰着眉,快速說:“是要緊事,清辰,我只問你一句話,容茵可能有了,是不是你的?”
電話那端有一瞬間的凝滯,緊跟着唐清辰的聲音就響起:“您說什麼呢,怎麼可能?”
“就是有這個可能我才這麼問,她今天……不太對勁。”
唐清辰說:“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您不用操心了。”他說,“我這邊還有別的事,先不跟您說了。”
掛斷電話,汪柏冬突然警覺地抬起頭,休息室的房門鑲着一塊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他抬頭的一瞬間,只看到一個暗影從那兒滑過,可等他追到門口打開房門,卻連個鬼影都沒看到。
回想起剛剛電話里唐清辰的反應,汪柏冬只覺得越發頭疼,現在的年輕人,終究還是太亂來了。
另一頭,唐清辰正和莫言灃會面,這本是他期盼已久的一次會面,莫言灃肯主動前來,放在從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機遇,可自從接過汪柏冬的那個電話,他卻接連兩次短暫地走神了……容茵,怎麼可能會有孩子?
兩人的會談暫時告一段落,唐清辰邀莫言灃到酒店的餐廳雅間用餐,從外地出差結束匆匆趕回的蘇蘇作陪。
莫言灃瞥一眼蘇蘇,說:“唐總的手下個個兒都是精兵強將啊!”
唐清辰微微一笑:“這位是蘇蘇,今天我向你提出的那個合作案,就是她一手經辦的。”
莫言灃略一點頭,說:“早有耳聞。你們和F國曼菲公司合作的項目,聽說也是蘇蘇小姐全程跟進的。”
蘇蘇面有疲色,被點到名,顧盼之間卻又神采飛揚,舉起餐前的香檳酒對莫言灃說:“莫總過獎了。剛從外地出差回來,險些錯過和莫總的這餐飯,好在趕上了,不然可真是我莫大的遺憾!”
莫言灃說:“不在這一餐。按照你們唐總說的,接下來咱們有的是見面機會。”
唐清辰說:“蘇蘇,你陪一下莫先生—”
莫言灃目光如炬,言談更是老道:“看起來唐總有很緊要的事兒要辦,怎麼,和之前那通電話有關?”
唐清辰神情淡然:“那本身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兒。我是突然想到,需要跟后廚的人交代一聲,給莫先生上幾道最近新研製的特色菜品。”
莫言灃似笑非笑:“原來如此。”他看着唐清辰,說,“我記得貴酒店的甜品做得很不錯。上次我和內子的婚禮蛋糕,造型很別緻,味道也不錯,連我這個不太愛吃甜的人,都多吃了兩口。”
蘇蘇在一旁說:“莫總和夫人新婚甜蜜,哪還用得着吃更sweet的甜品啊?”
莫言灃的眉眼有一瞬間的柔和,他看一眼蘇蘇:“蘇蘇小姐真是會說話。”
蘇蘇一偏頭,下頦微揚:“我們唐總最知道我,我這人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最喜歡說實話了!”
兩人的視線一齊看向唐清辰,他綻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說來也巧,莫總提到的那位甜品師,近來也在我們酒店工作,您有什麼特別想吃的甜品嗎?可以指名要她做。”
莫言灃的眼睛裏燃起一絲興味:“我記得之前內子和朋友專程來貴酒店找這位甜品師,那個時候服務生給的答覆是,這位甜品師並不常駐唐氏。”
唐清辰的語氣淡淡的,強勢內斂:“現在她是唐氏的一員了。”
蘇蘇敏銳地嗅到唐清辰的語氣里有一絲不虞,可她出差這段時間每天忙得昏天暗地,又因為之前猛追聶醫生的事,面對林雋也有一絲不自覺的疏遠,兩人許久都沒像從前那樣湊在一起八卦了。有關唐清辰和容茵之間的種種,她的了解還停留在出差前不久那次幾人在日式燒烤店的晚餐。從前但凡提及容茵,自家老大嘴上不說,眼睛裏的笑意可是藏都藏不住的。林雋不止一次地說,恐怕這一次是真的好事將近了!就連那天在燒烤店,當著大傢伙的面,他不也是和聶子期當面鑼對面鼓地公開競爭?按說這段時間容茵都在唐氏為電影節忙碌,和唐清辰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應該是漸入佳境才對,怎麼才沒幾天工夫……自家老大這裏卻變了天?
莫言灃已經拿出手機:“我問一下家裏那位,看她想吃什麼。”
唐清辰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一邊走出房門,對門口靜候的餐廳經理輕聲交代。
午餐時間,容茵突然接到有貴賓點名要吃她做的幾道甜品,員工餐廳用餐時間有兩個小時,但她大致估算了下,時間怎麼都是不夠用的,只能拜託杜鶴幫她打一份飯菜回來。
杜鶴去得快,回得也快。容茵因為姨媽駕到,體力不支,確實急需補充營養,眼見杜鶴連她自己那份也一塊兒打回來,打算陪她一起吃,乾脆拉了兩張凳子,在工作間外的走廊上吃起了午餐。
杜鶴邊吃邊說:“幸虧這會兒沒人,不然被看到了,肯定得嚇一跳。”
容茵說:“在工作間吃飯總是不太好,怎麼都會有味道。”
杜鶴說:“別說話了,先把我給你打的這碗紅豆小圓子吃了,補血補氣又頂餓。”
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杜鶴別有心思,紅豆小圓子裏還放了一些紅糖,一碗喝下去,後背都冒出了汗,小腹和后腰的不適感也消退許多。容茵打開飯盒,見是兩葷兩素的盒飯,其中還有她平時很喜歡吃的魚香茄子。從前杜鶴見她點過兩次,沒想到竟一直記在心裏。容茵垂着頭,吃進一塊茄條,咬了一口旁邊的奶香小饅頭,含糊不清地說:“謝謝你啊,杜鶴。”
杜鶴正埋頭吃飯,聽到容茵這聲謝謝,拿筷子的手在半空頓了頓,說:“這點事兒,以咱倆現在的交情,應該用不着說謝謝這麼見外吧?”
容茵說:“和你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好像一直在給你添麻煩,我覺得我這個朋友當得挺自私的。”
杜鶴瞄了一眼容茵低垂的臉龐,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她的臉頰多少有了血色,圓鼓鼓的臉頰,微翹的圓潤下頦,還有那雙只要抬起來就讓人眼前一亮的貓眼兒。容茵長了一張很有福氣也很漂亮的臉,但她好像絲毫不知可以利用自己的容貌達成目的。從小在男人堆里打混,一路有自家親大伯和老子保駕護航,杜鶴自認沒吃過什麼虧,卻也見多了各色女人用盡手段達成所願,也正因為這樣,容茵的容貌在她眼裏才是格外順眼。
不自知的美貌,在閱盡千帆的人眼裏,才格外動人心弦。
在唐清辰的眼裏,也是因為這樣,才對容茵格外特別吧?
杜鶴的眼色沉了沉,輕快開口:“容茵,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做了,讓你不開心的事,你會討厭我嗎?”
容茵抬起頭,見杜鶴咬着筷子尖,眼睛裏透着淡淡的笑,神色卻是十分認真的,她說:“其實讓誰開心或不開心,都不重要。同一件事,各自的立場不同,感受就不同,重要的是這件事對你的意義是什麼樣的,以及這件事從大局和大眾來看,是不是有違公正道義。”
杜鶴突然笑出了聲:“公正道義?容茵,托你的福,讓我今天耳目一新,聽到這麼古早的詞彙。”
容茵也有點兒不好意思:“我不太會說話,但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只要這件事不違法不違規,也沒有做得多不地道,那麼做與不做,就是你的個人自由,其他的用不着想那麼多。”
杜鶴歪着頭看她:“你相信現在還會有不傷害他人利益的選擇?容茵,你不覺得有時候你太天真了嗎?沒有哪件事不會傷害其他人的利益,哪怕只有一小撮人,但終歸還是會有人利益受損,還是會有人不開心。可我們還是做了。”
容茵沉默地扒了幾口飯菜,過一會兒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那幾句話說得不夠成熟。”
杜鶴無聲地鬆了一口氣,就聽容茵又說:“我管不了別人怎麼想怎麼做,但如果是讓我在一件事上做選擇,我會考量自己的利益所得,也會儘可能多的不讓太多人利益受損。”
杜鶴說:“你覺得,事情除了利弊,還有對錯之分?”
容茵抬起頭看着她:“有啊。”
容茵回答得太順暢,太理所當然,彷彿這件事在她心裏從來都是這樣子的,從沒有過半分疑竇。
杜鶴半晌沒說話。
容茵說:“先吃飯吧,這麼沉重的話題,不適合吃飯的時候說。”她笑着碰了一下杜鶴的胳膊,“還是你故意要挑起這麼個話題,好讓我跟你一起少吃點好減肥?”
杜鶴笑了,端起飯盒扒飯。她吃起東西來有幾分男孩子的豪邁,但並不粗魯難看。
吃過飯,杜鶴去處理垃圾,容茵回到工作間繼續工作。門打開,她以為是杜鶴,便說:“你去休息一會兒吧,下午肯定還有的忙呢。”
“你這麼心疼我,真令我感動。”含着笑的男聲在身後調侃地響起。
容茵一聽這個發音咬字就認出來人,頭也不回地說:“帕維爾,你很閑?”
帕維爾笑呵呵地走近:“不閑的時候還惦記着來看你,才算誠心吧!”
不等他走得太近,容茵已經做了一個手勢:“帕維爾,我不認為你在這個節骨眼上亂逛是個明智之舉。”因為杜鶴隨時有可能會回來,容茵乾脆用帕維爾的家鄉話對他說道,“最近人人自危,你身為A組的總負責人,應該有這個危機意識吧?”
帕維爾站在距離她三步開外的位置,雖然不算太近,但也足夠看清容茵手上正在忙些什麼,他眼神微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類似Cannoli這種點心,應該是我們A組的活兒吧?”
容茵乾脆整個轉過身來,一手反撐着身後的案幾,那是非常明顯的防衛姿勢:“上面交代下來的,我只是個來幹活兒的,不問那麼多為什麼。”
帕維爾的目光閃過一絲黯然:“茵,是我最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嗎?總覺得自從電影節開始以來,你對我冷淡許多。”
容茵搖了搖頭:“是我們最近都太忙了,而且這兩天發生的事,大家也都沒什麼好心情。”她看了一眼帕維爾,“柯總被暫時停職了。”
帕維爾微一搖頭,表情顯出幾分納悶:“只要她沒做什麼對酒店不利的事,很快就會恢復原職。”他看着容茵,“你的眼神彷彿在說,我跟她有什麼……”
容茵怔了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哪怕帕維爾和柯蔓梔之間真有點兒什麼,身為同事,她也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明顯,職場中的成年男女,有點兒這樣那樣的事不是很正常嗎?她剛剛那個表情和那句話,確實顯得太敏感了。
帕維爾見她不說話,笑着朝她走近了一些:“怎麼,難道我們茵在吃醋?”
容茵第一反應就是搖頭:“我怎麼可—”
下一瞬間,帕維爾已經從她身後的案台抽過那張寫着幾樣甜品名字的便條。琥珀色的漂亮眼珠眼波流轉,不等容茵動怒,他已經又將那張紙條插回原位,笑着說:“原來是你的老熟人。”說完這句話,他見容茵一臉懵懂,不禁撫額,“你該不會連這些甜品是做給誰的都不知道,就在這兒忙了一個中午吧?”
容茵神色尋常:“知道對方是誰,並不會影響我做這些甜品的品質。”
帕維爾一下子笑了:“在這方面,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嚴謹。”
容茵微微偏頭,她並不習慣和異性離得這麼近講話:“帕維爾……”
“容茵。”帕維爾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喊她,容茵不自覺地抬起頭,就見帕維爾突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看着她,說,“看在我們是老朋友的份兒上,我才跟你這樣說,如果哪天,我是說如果,你不喜歡在現在的工作氛圍,可以來找我。”
容茵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帕維爾,我曾經跟你說過,做完這段,我就該回我的那家小店了。”她見帕維爾神情肅穆,眼神里還含着一絲憂慮,便用沒蘸麵粉的手背敲了敲他的肩膀,“我從沒想過要搶你的位置,說話算話。”
帕維爾後退半步,低頭笑了,他的眉毛很濃,眼眶深邃,這個角度只能依稀看到他唇角的笑紋,看不真切他眉眼間的神色。
隨後就聽他說:“我先走了,茵。”
容茵點點頭:“等電影節結束,大家一起好好吃一頓慶祝。”
帕維爾走到門邊,沒有回頭,只是朝她擺了擺手。
走出門,就見杜鶴非常安靜地站在門口。
杜鶴說:“你的家鄉話還真是難懂。”
杜鶴說的是中文,帕維爾笑了,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用中文回答,而是用英語說了一句:“有人能聽懂就行。”
說完不等杜鶴說什麼,轉身走了。他穿着平常那件白色的廚師裝,沒戴帽子,那背影看起來玉樹臨風,他走得大步流星,沒有絲毫遲滯。
杜鶴望着他的背影,許久,唇邊綻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甜品終於在規定時間前做好,眼看服務生端着甜品離開,容茵總算鬆了一口氣。
杜鶴在一旁笑:“我聽說這只是唐總一個私人聚會上的要求,說是就想吃你做的幾樣甜點,跟電影節本身無關,也值得你急成這樣?”不等容茵有反應,她“哦”了一聲,說,“我懂了,某人可是咱們唐氏未來的老闆娘啊,急唐總所急,沒毛病。”
容茵望着工作中的烤箱發獃,一時間沒有注意到杜鶴語氣里的怪異,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杜鶴,你消息真的很靈通啊。”
杜鶴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怎麼,是有什麼八卦想跟我打聽嗎?先說好,我也不是無所不知的啊!”
容茵扭頭看向她:“那你知道唐清辰的那個私人聚會結束沒有?”
杜鶴沉默片刻,說:“應該快要結束了。”
容茵說:“謝謝。”與此同時,烤箱發出“叮”的一聲,裏面的燈暗了。容茵擰開烤箱門,一股蓬鬆的甜香瀰漫在空氣里。
杜鶴摸了摸肚子:“有我的份兒沒有?”她又恢復了往常的調侃,挑着眉看容茵,“我看唐總也吃不下這麼大一份……”她探過脖子,看向容茵手中的烤盤,“這是什麼?”
“荷蘭鬆餅。”容茵微笑着解釋,一邊將一些切好的草莓和藍莓果灑了上去,她動作利落地將鬆餅一分為二,朝杜鶴一偏頭,“新鮮水果和幾種口味的酸奶都在你的左手邊,想吃什麼口味澆上去就行。”
杜鶴朝她擺了擺手:“知道你忙,先走吧。”說完,就拿起一罐剛開封的香蕉味酸奶一圈圈地灑上去。直到容茵走出門,房門徹底關上,她才發現酸奶倒多了。工作間的燈一向很亮,照耀在鼻樑上的眼鏡框上,那抹光亮倏地閃過,冰冷而刺目,杜鶴一隻手撐在工作枱上,另一手從旁邊拿起叉子,切下一塊沾着酸奶的荷蘭鬆餅,面無表情地送入口中。
荷蘭鬆餅烤得非常鬆軟,內里嫩嫩的,天然的黃油香氣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杜鶴保持着之前那個姿勢,一口一口將整份荷蘭鬆餅吃光,末了輕聲說了一句:“真是個傻子。”
另一邊,容茵端着鬆餅走進電梯一路上行到28樓,電梯門打開,她本想拿出手機給唐清辰發個短訊,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了他。
他正握着手機放在耳邊,不知在打給誰。
兩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容茵聽到口袋裏的手機響起的聲音。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容茵舉了舉手裏的盤子:“聽說你快忙完了,做了一份荷蘭鬆餅給你。”
唐清辰嘆了口氣:“莫言灃那傢伙把你做的所有甜點都打包走了,蘇蘇在旁邊看得直流淚。”
容茵被他的形容逗得笑出聲:“蘇蘇出差回來了?”
“才回來。這又馬不停蹄地跟進莫氏的事,也是辛苦她了。”他瞧見容茵的動作有所遲疑,立刻從她手裏把鬆餅盤搶過來,“入駐酒店的甜品師大把,這份鬆餅就我一個人獨享了。”
眼看唐清辰對着盤子明顯有切痕的鬆餅發怔,容茵淺笑着說:“我想着你剛吃完飯,應該吃不了太多,就分了一半給別人。”
“誰?”唐清辰坐在小吧枱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新鮮的意式特濃,狀似不經意地問。
“杜鶴啊。”容茵說,“今天午飯都是她幫我從食堂打回來的,也算是謝謝她為我忙前忙后地跑。”
唐清辰說:“你跟他倒是走得挺近的。”
容茵微微一笑:“她確實很優秀。你不是也想電影節結束可以跟她簽長約嗎?”
唐清辰遞了一杯咖啡給她:“你臉色不太好。”
容茵接過咖啡卻沒喝:“不太舒服。”
唐清辰問:“怎麼了?”他仔細端詳容茵,她看起來臉色蒼白,耳朵卻有點兒紅,眼皮兒還有點兒浮腫,確實一副沒休息好的疲憊樣子。回想起剛剛她為了滿足莫言灃的要求忙了一中午,恐怕連午餐都沒吃好,他心頭湧起了不知名的陌生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卻牽扯得心臟不適。他放下杯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去給你煮一壺紅棗茶。”
容茵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想到給自己煮紅棗茶,心裏感動的同時還有點兒驚訝:“你怎麼知道我……”
唐清辰斜覷她的神情:“你什麼?”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因為汪柏冬那通電話而心煩意亂簡直是可笑,他或許還不夠了解容茵,但察言觀色這項功夫他可比絕大多數人強太多了,看容茵的神情,壓根兒不像有半點慌亂的樣子……
“老大,我知道了。是咱們舅公誤會了,容小姐根本不是懷孕啦!”
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容茵的耳朵很靈,剛聽到頭兩個字就認出是林雋,可後面的內容卻令她渾身發冷。
舅公是誰?懷孕又是什麼意思?
容茵覺得自己剛泛起暖意的指尖瞬間冰冷,她追尋着唐清辰的目光,卻發現對方避開了她的眼神。
酒店內部上下都開足了冷氣,林雋站在門口的位置,卻是滿頭大汗,不知道是之前着急跑的,還是此時此刻看到唐清辰和容茵兩個人的神情急的……
唐清辰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容茵已先一步搶斷:“你說誰懷孕?”
林雋一向口齒伶俐,面臨此種情景,難得地結巴了一回:“我—我剛剛說—說的是……容小姐,我不是說容小姐你懷孕……我、我的意思是說,容小姐你壓根兒就沒……”
“他的意思是說,一切都是一場誤會。”唐清辰的聲音聽起來仍然如大提琴的音色一般,低沉且悅耳,可此刻聽起來,卻令人覺得太清冷無情了。
容茵覺得齒冷,她看向唐清辰的雙眼:“誤會?所以需要讓林雋去調查我?”她撇出一絲冷笑,“你剛剛倒咖啡給我,是為了試探?”她在腦海中迅速地將兩人碰面起至今唐清辰的種種反應連成了一條線,“你說泡紅棗茶給我也是為了觀察我的反應?你以為我懷孕了,而且孩子還是杜鶴的?”她忍不住搖了搖頭,像是覺得此情此景不夠真實,或是想自己再冷靜一點,“在你眼裏,我是那麼無恥的女人?跟別人有了孩子還會再同你談戀愛?”
唐清辰的眉心皺在一起,他平時哪怕是皺眉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哪怕再不悅,那神情也一樣矜持好看,而此刻他皺眉的樣子可稱不上淡定,明顯不悅到了極點。林雋站在一旁,向來八面玲瓏的人難得地不知道手和腳該往哪兒擺,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就這麼一步一步後退出去,還是乾脆當透明體站在原地。唐清辰瞥了林雋一眼,林雋瞬間明了,無聲地向後退離。
容茵抿着一朵淺笑:“不用了,我和林秘書一起下樓。”
唐清辰說:“容茵,不要鬧脾氣,有些事我們應該說清楚。”
容茵說:“你既然把我想得這麼不堪,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容茵走得飛快,比站在門口的林雋更先一步到了電梯,電梯門打開,她率先邁了進來,眼看林雋不動,她也不勸,門即將閉合的那一瞬間,她從口袋裏掏出之前的電梯備用卡,順着兩門之間的縫隙朝林雋擲了過去。
一張卡片那麼輕,容茵扔出去的瞬間卻覺得如有千斤重,手臂垂下來的時候連肩胛骨都在隱隱作痛。
電梯勻速下降,容茵卻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人都在失重。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臂,力氣大到捏青了自己的手臂都不自知,可彷彿唯有這樣,她才能更清醒一點。她緊緊咬着唇,前不久她因為汪柏冬要求署名的事而忍不住哭出來,可此時此刻,明明覺得心臟如同被人捏在掌中反覆揉搓一般,眼睛卻連一點濕潤都沒有,反而乾澀得讓她頭痛欲裂。
容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出了電梯門,才發現自己找不到門卡了……她站在電梯門口,一手捏着手機,另一手機械地摩挲着工作服的所有口袋。
“你怎麼在這兒?”
容茵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汪柏冬蒼老的面容。即便明知道汪柏冬不大喜歡自己,容茵此前也從沒對他產生過任何好惡的情緒。蛋糕署名事件之後,她和汪柏冬的關係看似冷淡,但她能夠隱隱地感覺到,汪柏冬對自己態度其實有所緩和。後來容茵甚至反覆考量過,當時汪柏冬的那種態度,說是一切為公也不為過,畢竟唐清辰請他來做導師,就是為了能有一個專業人士在關鍵時刻為唐氏大局力挽狂瀾。是她和殷若芙之間的關係太過微妙,而有關雕花技法,在殷家內部又有着一段不為外人所知的往事,當時她的反應其實過度敏感了。
“我問你,你怎麼這個時間段會在這兒?”汪柏冬皺着花白的眉毛打量她,“身體不舒服?”見容茵遲遲沒有反應,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如果……身體狀況不合適,現在請假退出也是可以的,活動還有幾天就結束了,少你一個大家也能應付得來。”
電光石火間,容茵領悟了什麼,她直愣愣看着汪柏冬:“你是……唐清辰的舅公?”
汪柏冬眯了眯眼,眼角的褶皺更深了一些:“你和清辰聊過了?”
他改口叫“清辰”,而不是“唐總”,就證明自己說對了。容茵慘笑一聲,踉蹌着步子往自己房間走去。
汪柏冬在她身後喊:“你這算什麼態度?”
容茵腳步未停:“我退出。”
汪柏冬說:“你說什麼?”容茵聲音太小,而他確實年紀有些大了,一時間沒有聽清容茵到底說的是什麼。
容茵猛然轉過頭,她站直了身體,一步一步朝汪柏冬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她的神情不再是平時那副溫溫的樣子,只一臉平靜,卻讓人覺得疏離。這個樣子……真的和當年的殷筱晴有幾分相像。汪柏冬忍不住也跟着挺直了脊背。
容茵垂下雙手,她覺得人有時候大概真的是有點兒賤,一個人站在電梯裏時她覺得彷彿天都要塌了,站都站不穩,可誰能想到幾分鐘后她面臨汪柏冬的嘲弄,能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平靜如水呢?
一個人只有一再地面臨打擊,才會知道所謂的臨界點根本不存在。
人這種動物,越是面對挫敗,才越會變強,而安逸和懶惰只會讓人軟弱,漸而變成不靠別人就活不下去的廢物。
“我說,Iquit!”容茵微微一笑,又回到了剛回國時跟誰都不熟、對所有人都十分提防的狀態,回到了那個不依靠任何人也能活出滋味兒來的自己,“還有,我從不知道一向聲名在外德高望重的汪柏冬,有一天也會跟個長舌婦一樣到處嚼舌,散播不實的謠言。我沒有懷孕,更沒有濫交,我今天只是生理期所以身體不適。而你們家上下從你到唐清辰都從心裏面爛透了,總要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才覺得安心。這裏,我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因為多待一秒,我都覺得噁心!”
說完這些,容茵轉頭就走,她一路奔回自己的房間,才發現門卡和手機一起被自己捏在手裏,而自己剛才還像一個傻子一樣站在電梯門口摸來摸去。
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尖,低笑了一聲,拿卡片刷開房門。
五分鐘后,她背着包出現在了酒店一樓的大廳。
手機叮叮叮響個不停,她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本以為是林雋或是其他人發來的解釋內容,卻不想最上面那條信息赫然寫着:“容茵快來!江湖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