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不如你·逐夢
日子是過以後,不是過從前。
——張恨水
唐清辰抵達咖啡館時,正是下午四點來鐘的光景,平城的深秋常有這樣好的陽光,一片碎金穿過落地玻璃窗,慷慨地揮灑一地。聶子期就坐在臨窗的一張桌邊,他一直關注着門口,見到唐清辰推門進來的一瞬間,就抬起手揮了揮。
唐清辰坐下來:“你電話打得及時,再晚點兒我就要出城了。”
聶子期笑了笑:“要去容茵那兒嗎?”
唐清辰“嗯”了一聲。
聶子期說:“聽說了。”
容茵那天重回君渡酒店還是挺高調的,蘇蘇又極關注這位“假想情敵”的一切動向,幾乎在得知唐清辰和容茵和好的一瞬間,就給聶子期發了微信。
聶子期覺得很難用文字形容自己看到消息時的心情,可此時此刻,他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約唐清辰出來都說不上來。
但大概他習慣去做過一個“循規蹈矩”的好人太久了,現在他不想去分辨和理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平生第一次,他想要循着自己的心意走一回。
他把自己的手機朝唐清辰推了過去:“這些是唐老先生的二弟這段時間以來發給我的微信,手機里還有兩段電話錄音,我想你應該用得着。”說到這兒,他的笑容有點兒自嘲,“前些日子和蘇蘇吃飯的時候,聽說了一些唐氏的八卦,是我主動打聽的。其實我也猶豫了挺久,是不是應該接受這筆錢。”
唐清辰大概看了幾眼,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家裏這位二叔已經不安分很久了,可自打這兩年他越發做出了成績,董事局原本攪事的那幾位也都偃旗息鼓。畢竟在這些人眼裏,只要唐氏能夠賺錢,公司的攤子越鋪越大,他們就能躺在金山上繼續過吃喝玩樂的好日子。都不是什麼有魄力、有能力的人,有他這麼一個年輕子弟在前面衝鋒陷陣,他們在後頭撿錢就行,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但顯然,他這位嫡親的二叔不這麼想,甚至還找上了前段時間他為家裏老爺子聘請的醫生,這是真想在家裏掀起點風浪來啊。
唐清辰將聶子期的手機拿起來:“謝了。這部手機我先拿走,稍後讓人送一部全新的來。”
聶子期擺了擺手:“我還有一部備用,這個是今天專程帶給你的。”
唐清辰沉默片刻,說:“這件事,你大概是看在容茵的面上才幫的忙。不管是為了誰,我和唐氏都欠你一個人情。談錢俗氣,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麼,以後若有什麼事,隨時隨地,儘管開口。”
聶子期突然笑了:“我要的,你給不了。你能給的,我也不需要。”
唐清辰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一向言辭犀利的人,在這一瞬間也沉默了。
聶子期說:“短期內有結婚的打算嗎?”
唐清辰:“我當然願意快一點,但還要看她的意願。”
聶子期輕啜一口咖啡。天氣已經涼了,臨窗的位置比起咖啡店其他座位,溫度要低許多。咖啡的熱氣將他眼鏡的鏡片蒙上一層白霧,一時間更看不真切他的神色了:“希望我從利比亞回來的時候,容茵還是單身。”
唐清辰怔了一下,說:“是維和部隊的醫療隊嗎?”
“嗯。”聶子期站起身,“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先走一步。今天的咖啡你請客。”
直到聶子期走出咖啡店,唐清辰才回過神。真沒想到,聶子期這樣文質彬彬的人,也有這樣瀟洒利落的時刻。
容茵接到聶子期的電話時,剛將一盤瑪德琳娜小蛋糕放進烤箱。從小石手裏接過自己的手機,容茵“喂”了一聲,說:“今晚我這邊有一個聚餐,你有沒有空?要不要來?”
聶子期點了一支煙。他從前是不吸煙的,最近兩天才嘗試,卻也從中發現了星點樂趣。他坐在自己的小轎車裏,搖下一半車窗,吐出個煙圈,才開口:“容茵,我剛見過唐清辰。”
容茵朝小石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幫忙收拾一下,然後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握着電話走到一張桌邊坐下:“你的意思是,你倆剛才遇到了?”
“是我約的他。”聶子期說,“有一件事一直沒告訴你,我前段時間之所以看起來工作還算清閑,是我在代替一位同事給唐清辰的父親做主治醫生。”
容茵在那段靜靜地聽着。
聶子期說:“還記得那天我問你,如果有人給你很大一筆錢,但需要你做一些可能會導致你退出這個行業的事,你會怎麼選嗎?”
容茵:“記得。”
聶子期笑了一聲:“我後來拒絕了那個人。容茵,當時讓我猶豫的不是那一大筆錢,而是我私心裏總想着,那個人提出的要求,若我能做到,說不定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不等容茵說什麼,他很快又說,“但我現在好像有點兒明白你當初的意思了。容茵,我一點都不喜歡唐清辰這個人,但如果為了能得到你就想方設法地讓唐清辰倒霉,這種爭取愛人的方式,未免太卑劣了。我不想有一天變成曾經連自己都瞧不起的那種人,不能是為了錢,也不能是為了……你。”
容茵不禁笑了:“你不會那樣的。”
聶子期說:“但我有點兒後悔。”他攥着手機,車子裏沒開暖氣,車窗已經搖到最底,手心裏卻已一片濡濕,“把那些資料拿給唐清辰的時候,我有一點兒後悔。看着他提起你的眼神,說起你們未來可能會結婚,我突然很後悔。容茵,這些話我不知道還能對誰說。我要走了,能參與一次這樣的活動,一直都是我的理想。但我現在突然有點兒怕……”
“你要參加維和醫療隊?”如果說有什麼事能被聶子期稱為“人生理想”的,那只有這一樁了,尤其今年他們兩個一起去雁杳村時,她還聽聶子期提起過一次,所以印象格外深刻,“你要去哪兒?利比亞?”
聶子期“嗯”了一聲,低聲說:“我不怕死,但我怕回來以後,看到你已經和唐清辰結婚了……”
手機里傳染容茵帶一絲俏皮的嗓音:“我明白了。好吧,那我正式答應你,等你回來再辦婚禮。”
聶子期突然笑出了聲。
一般心軟的女孩子,面對一個這樣執着痴情的追求者,或許有人會說不出話,也有人會委婉地說“暫時不會結婚”。大概只有容茵,會這麼直白地告訴他,不論怎樣,她都會和唐清辰結婚。
“再見,容茵。”聶子期說。
“等你回來當我們婚禮的伴郎。”容茵輕聲說,“子期,多多保重。”
電話掛斷,聶子期扶着方向盤,又笑了。
曾經,他喜歡的就是容茵這樣從不拖泥帶水的性子,現在他也要學着,做一個乾脆有決斷的人。
這樣,才是喜歡一個人,最像樣的樣子。
當晚聚餐,吃的是火鍋。
有老薑這位專業人士幫忙,火鍋從底料到食材都準備得十分專業。小院香飄十里,左鄰右舍都跑來諮詢底料秘方。
容茵、彎彎等人忙了一下午,等人又等了許久,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吃起東西來都顧不上聊天了。
唐清辰給他夾了一筷子涮好的圓生菜,低聲問她:“這麼餓?”
容茵笑眯眯的:“老薑的這個鍋底太好吃了。我離得遠,如果和老薑是鄰居,我肯定隔天就要去吃一次。”
唐清辰握筷子的手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平常無異:“如果老薑隔壁也有一個你這樣的院子,讓你在那附近開一間甜品店,你覺得怎麼樣?”
容茵夾了一些涮好的牛肚,邊吃邊說:“那也挺好的啊。他們那個地段好,再加上挨着老薑的店,平時來往客人就多,生意肯定差不了。”她想了想,又一搖頭,“不過那附近除了老薑的店,好像都是民居吧,而且房租肯定很貴。”
唐清辰沒說話,只是又幫她夾了一筷蔬菜,送進碗裏:“多吃點菜,不然容易上火。”
老薑喝了一口啤酒,酸溜溜地感慨:“真想不到,咱們唐總還有這麼賢良淑德的一面。”
唐清辰瞥他一眼:“你不是把滿肚子賢良淑德都投進了你的火鍋店?”
老薑被他說得一樂:“就你嘴貧。”
另一邊,葉詔小聲說:“眼看也十月份了。你如果除了這個店鋪,沒別的事,多往城裏跑跑。”
容茵沒反應過來:“你的店需要幫忙?”話說完,她自己也覺出不對。老薑就那麼一家店,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不太可能缺人手。
葉詔說:“明年三月份的比賽,你不打算參加?”
容茵沉吟:“其實不參加也沒什麼。”
葉詔聳聳肩:“你要是不參加,那我也不去了。”比賽,總要棋逢對手才有趣,否則他也不會這幾年都沒冒頭,實在是沒遇到值得他出手的對手。
唐清辰聽到他們倆的對話,說:“唐氏這邊報了杜鶴和殷若芙的名字。我知道你們倆不怎麼看重名利,但這次比賽每周的具體規則和內容不盡相同,但都會淘汰掉一位選手,會比較殘酷。不過對於真正有實力的人來說,這樣才足夠有趣。”他又說,“幾位評委,對葉先生來說,有老熟人,也有新面孔,但都還算是做事公允又有風格的人,比如趙晴涓趙小姐。”
唐清辰最後一句話是對着葉詔說的。一聽到這個名字,葉詔就笑了:“請她來,不怕把那些參賽選手說的個個哭着回家嗎?”
唐清辰也笑:“真人騷嘛,沒點噱頭怎麼行?”
葉詔說:“容茵,下周開始,你多來我這邊,咱們倆切磋切磋?”
唐清辰說:“答應葉先生吧。店鋪這邊,有小石看着,沒事的。”他小聲對容茵說,“你不是一直想和葉先生多學學中式甜品,這是一個好機會。”
容茵點了點頭:“好呀。”
葉詔見容茵原本是猶豫不決的神色,也不知道唐清辰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頓時眉眼都笑開了,自己不禁也是一笑。或許,這就是戀愛中的人吧。
他人千言萬語,敵不過戀人幾字低喃。
吃罷火鍋,又品嘗了容茵和葉詔兩人聯手打造的幾款甜品。容茵端着一杯酸櫻桃酒,趴在自己房間的小桌上昏昏欲睡。
唐清辰在沙發上坐下來,將她攬進懷裏,捋了捋黏在她臉頰的髮絲:“本來在想要不要告訴你,後來想,也瞞不住。聶醫生要走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聽說了,下午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容茵想了想,說,“他說其實心裏有點兒害怕,怕回不來,又怕回來看到我和你已經結婚了。”
唐清辰沒想到聶子期還有這一招在這兒等着他,不禁來了興緻,手掌在容茵后脖頸緩緩撫着,好像在給小動物順毛一般:“哦?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不是他真有那麼淡定,而是以他對容茵的了解,這姑娘通常不會按常理出牌。聶子期這招以退為進或許會為難住許多心腸軟的女孩子,但其中一定沒有容茵。
不是她心腸硬,其實她比時下許多女孩心腸都要好,但她的頭腦非常清晰,所以反倒不會被許多現實的框架桎梏。
容茵看向唐清辰的目光也有點兒閃躲,緩緩地說:“我說……可以等他回來,當我們的伴郎。”
唐清辰怔了一下,有點兒哭笑不得地說:“我這是被自己的女人求婚了嗎?”
容茵也愣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的原因是怕唐清辰聽了會覺得她擅自做主,而且兩個人此前也確實還沒談到結婚這一步,哪知道話說出口,到了唐清辰那裏,卻理解出了另一層意思,霎時間從臉頰到脖子都覺得熱辣辣的:“我……”
她想說她沒有,任何女孩子在這種時刻,都會不好意思的。可話到嘴邊,她又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她捨不得。
比起讓唐清辰誤解或調侃,佔佔嘴巴上的便宜,她不捨得在這樣重大的事上否認自己對他的情意。
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愛唐清辰。情不知所起,一路走到今天,卻已經連一句否認兩人感情的話都捨不得說。
唐清辰的拇指在她頸側揉了揉,讓她不自禁地扭頭看向他。
一轉臉,就對上他含笑的眼,緊接着,兩人的唇已經貼在了一起。
唐清辰輕輕笑着,在她唇瓣輾轉片刻,又重重啄了一下:“容茵,以後這種事,還是交給我比較好。”他清了清嗓子,額頭抵住她的,兩人的眼睛離得這麼近,她可以清晰看見他眼睛裏的倒影,小小的,亮晶晶的,是她自己。
“容小姐,可不可以慎重考慮一下,嫁給我,做我的妻子?”
他說得又認真,又撩人,眼睛那麼好看,聲音那麼好聽,連剛剛那個吻都那麼動人……
容茵覺得自己腦袋暈乎乎的,稀里糊塗地點了頭。
因為開店的緣故,第二天一早,唐清辰也跟着容茵、小石一起早起。六點鐘的時候,三個人坐在瀰漫著烘烤香氣的甜品屋裏共進早餐。深秋的早晨,甜品屋裏亮着燈,咖啡和奶香、紅茶香混合在一處,邊吃東西,邊看着窗外的天一點點亮起來,身邊坐着良師益友,連小石這樣極少感性的人,也生出某種歲月靜好的感懷。
大清早的,唐清辰開口就扔了一個雷:“蘇蘇也要走了。”
蘇蘇也要離開了。
她不具備和聶子期一起前往利比亞的資格,那個地方也不是平民隨隨便便就能去的,更何況,聶子期對她,曖昧有之,欣賞有之,但情未到深處,更無任何承諾。這些話,唐清辰難得耐心地對蘇蘇分析了一遍,但蘇蘇仍選擇離開。
難怪昨天一整晚,蘇蘇一句話都沒說過。
拒絕繼續留在唐氏,蘇蘇給出的理由也再簡單不過。
她說:“我去不了利比亞,可以選擇去離那兒最近的國家。我不能去醫療隊,可以報名那裏大學的課程。”
她說:“聶子期去追逐理想,我難道就不可以追夢嗎?他可以放肆一回,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想任性一把。”
她還說:“容茵五年前不也任性過嗎?沒有她當年的任性,你就不會認識現在的她。”
容茵聽了不禁啞然失笑:“我當時也算不上任性吧。”
如今的聶子期和蘇蘇,都是已經擁有很多的人。這樣還能放下一切去追逐點什麼,才能稱得上一句“任性”。而當時的容茵,不過是個再狼狽不過的普通人。
至親離世,親人疏遠,失去了人生目標,沒有了牽挂執念,回想起那時的自己,容茵仍然記得當時的滿心迷茫。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每個人在任何的人生時刻,都擁有重新選擇的權利。
聶子期和蘇蘇先後選擇離開現有的生活,何嘗不是別具孤勇?
容茵笑了笑:“我覺得,蘇蘇有些話,其實也是賭氣,說不準過一陣她就回來了。”
唐清辰說:“她若想回來,唐氏隨時歡迎。但她這個節骨眼兒上走,實在是在給我撂挑子。林雋還不知道這事呢,知道了准得炸。”
揉着眼戴上眼鏡下樓的林雋,剛好聽到這一句,本來才清醒過來的腦袋頓時有點兒懵。
唐清辰看他站在樓梯口一動不動,喊了他一聲:“過來吃早餐。”
林雋覺得猶在夢中,直到三明治塞進嘴裏,仍然夢遊一般:“蘇蘇要走?跟着聶醫生?”
唐清辰說:“具體的她也沒說太多,畢竟才知道的消息,我想她自己也還沒規劃好。”
容茵給他添了一杯熱紅茶,沒有多說什麼。
這三個人的事,她也是一路看過來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覺得作為朋友,不應該說太多影響對方的判斷。人生的路要怎麼走,林雋應該自己選擇。但是如果他也要追着蘇蘇跑……要炸的就要輪到身邊這位唐先生了吧?想到這點,容茵突然覺得荒謬地想笑。
林雋喝光一杯紅茶,揉了揉眉心,抬起頭看了看桌對面的唐清辰和容茵:“我沒事。就是剛才沒睡醒。”
唐清辰說:“只要你不是也要跟着蘇蘇走,現在提什麼要求,我都考慮答應。”
林雋反應極快:“忙完手頭這個合作案,能不能申請放個大假?”
唐清辰說:“可以。”
林雋一雙眼在鏡片後頭光彩熠熠:“老大,吃完早餐我就回去幹活兒!”
唐清辰說:“蘇蘇手頭的工作,你和汪禔接着,一定要在她走之前把所有細節摳清楚。我看她這回一走,不論去哪兒,肯定要失聯一陣子。”
林雋連連點頭,突然又笑了:“容小姐,你這次回來之後,還沒見過杜鶴呢。那小子昨天還給我發微信,一個勁兒打聽你。”
容茵本來一怔,聽到林雋對杜鶴的稱呼,強忍着嘴角上翹的趨勢說:“我怎麼聽着,你現在和杜鶴走得還挺近的?”
林雋說:“之前不大熟,後來一塊兒共事過兩次,我覺得他這人嘴巴是毒了點兒,但人還不賴。”當著唐清辰的面,他沒好意思說的是,後來他經常去甜品部找杜鶴玩,杜鶴也經常開小灶給他做甜品吃,倆人還一起去酒吧喝過兩回小酒。
唐清辰和林雋一道準備動身回城裏,容茵遞給林雋一隻手提袋:“這個你幫我捎給杜鶴。”
林雋接過去:“嚯!還挺沉的。”
“這些日子都沒顧得上和她聯絡,也怪對不住的。”
唐清辰說:“沒關係。你和葉先生如果報名參賽,接下來每周你們都能見面。”
唐清辰瞥了林雋一眼,轉過臉朝容茵眨了一下右眼。
唐清辰一向正經,突然做這麼撩的表情,直到人走遠,容茵還捂着心口,覺得小心臟跳得有點快。
什麼情況?她的男朋友怎麼突然換風格了?
目送眾人走遠,容茵突然一個激靈,剛剛臨走前唐清辰那個眼神……該不會是……他已經知道杜鶴的真實性別了?!
回城的車上,唐清辰忙完手頭的公事,合上筆記本電腦,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的林雋。
後視鏡里清清楚楚映出這小子特別傻的笑臉。
認識林雋這麼多年,哪怕是旁觀他和蘇蘇兩人你來我往地耍貧鬥嘴,也沒見他笑成這樣過。
唐清辰開口:“下午開會,別笑成這樣就行。”
林雋:“……”茫然抬起頭,他先是透過後視鏡看到了自家老大的眼神,緊接着,看清自己臉上的表情后,向來細緻沉穩的林秘書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唐清辰:“跟誰聊天這麼開心?杜鶴?”問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杜鶴這人不錯。”
林雋:“……”他們家老大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他,他真不是那種人啊……
杜鶴見到林雋時,第一反應就是噴笑:“你怎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林雋把手裏東西遞過去:“容小姐說這段時間家裏事忙,沒能和你好好聊聊。這是送你的。”
雖然被老大誤會他喜歡杜鶴是一件很心塞的事,但容小姐讓傳的話,他一個字也沒忘。
杜鶴眼睛也亮了,接過來放到桌上,也不顧林雋還站在身邊就拆。
最先拿出來的是幾樣打包好的甜點。
休息室的門關着,杜鶴也不像平時在外人面前那麼端着,面對容茵送來的甜點,她更像一個小孩子,新鮮雀躍着,每樣甜點都打開嘗了一口。
林雋本來還踟躕着想說什麼,一看到杜鶴這麼糟蹋東西,頓時看不過眼了:“你這樣是浪費啊!”
杜鶴悠悠然一笑,舔了舔拇指上沾着的奶沫:“那你也吃啊。”
這人戴着眼鏡,眼鏡細長細長的,這麼一笑,真是又好看又勾人……最關鍵,這種好看還是雌雄莫辨的。
林雋覺得房間裏有點兒缺氧。
他咳了咳:“容小姐手藝很好的,吃這麼好吃的東西,咱們不喝點什麼嗎?”
杜鶴一指手邊的保鮮櫃:“想喝什麼自己看着辦。”
林雋其實就是覺得剛剛的氣氛太詭異了,想岔開話題,看到普洱茶壺連忙伸手去拿,不想手指正好和杜鶴又細又瘦又白的手指尖觸在一起。
林雋觸電一樣縮了回來。
杜鶴渾然未覺一般,扯過一隻乾淨的杯子放到林雋面前,倒了半杯普洱:“泡了好一會兒了,味兒正濃。”
容茵準備的各色小糕點小甜點很多,林雋心慌,不自覺地學着杜鶴,每一樣都嘗了一口,腦子卻暈陶陶的,不論哪一樣,吃到嘴裏都是一個味兒。
直到他突然吃到了某一樣甜點,低頭一看,乒乓球大小,紅玫瑰的花形,紅玫瑰的色彩。若是換了杜鶴拿在指尖,肯定特別漂亮。
但更讓人驚艷的是它的味道。
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林雋提起這個甜品,那時的杜鶴是這樣評價的:“不就是玫瑰花應該有的味道嗎?”
有玫瑰花瓣揉碎的芬芳、蜜糖的甜,還有微微清冽的酸……有人說,吃甜總要加一點酸,才更能品出甜的味道。而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過此時的林雋,尚且未能體會這麼深,只是覺得容茵做的這種甜點,又好看又好吃。
他翻開袋子,見袋子最上面卷着邊兒的地方貼着一個小小的粉色標籤,上面寫着三個字:“不如你”。
什麼不如你?林雋還沒琢磨過味兒來,那邊杜鶴卻突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林雋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杜鶴把手提袋裹在懷裏:“我上趟樓。”
“哎?”林雋不知所措,“那這些……”
“都送給你吃!”
林雋看着桌上零零散散的各樣甜品,一時怔住。
剛剛,他其實是想和杜鶴說一聲,唐總好像誤會他們倆之間……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對着杜鶴,他說不出那些話來。
袋子裏的“不如你”還剩下最後一塊,林雋一口塞進嘴巴里,酸酸甜甜的,好像有草莓味兒,特別清新的味道,應該還有一點檸檬汁。
休息室突然空了,原本讓人窒息的那種微妙氛圍,隨着杜鶴風一樣離開驟然消散。人家都說“偷得浮生半日閑”,若是放在從前,能品着茶,吃着容茵做的甜品,偷一會兒懶,對林雋而言,就是最幸福最舒坦的時光了。可是今天……他怎麼覺得有點兒沒意思呢?
林雋慢慢地將那些沒吃完的袋子一樣一樣收好,放回原本的大包裝袋裏。收拾好東西,又把自己用過的杯子涮乾淨,茶壺歸位,林雋起身,準備上樓回自己的辦公室。
門在這時打開了。
林雋愣在當場。
門外站着的人,是他認識的杜鶴,又好像不是。
他從前認識的杜鶴會穿男生穿的白襯衫,黑T恤,高領毛衣,但絕不會穿這樣大V領的酒紅色毛衫,底下,底下還配了格子短裙和焦糖色小短靴……
但這真的是杜鶴。還是和男孩子一樣的短頭髮,鼻樑上戴着他熟悉的眼鏡,看起來斯文俊秀極了……但他的臉,好像有點兒紅?
然後杜鶴就開口了:“不好看嗎?”
林雋慢慢走上前。
杜鶴似乎有點兒惱,又問了一句:“問你話呢,不好看—”
然後,最後那個“嗎”字就噎了回去。杜鶴原本覺得自己這輩子也不會當著誰的面尖叫了,她也確實沒尖叫,直接一巴掌就呼了過去。
“你,你耍流氓?!”杜鶴覺得簡直難以置信!林雋平時看着挺溫柔挺靠譜一個人,居然一上來就襲胸?!
林雋連捂臉都顧不上,腦海里就回蕩着一句話:“有胸……”
杜鶴翻了一個白眼:“你是白痴嗎?!”
林雋這回沒說話,只是突然笑了。
杜鶴被他笑得發毛,“喂”了兩聲,都得不到回應,只能拿手指戳他的肩膀。
她的個子在女生裏面本就算高的,穿上小跟的靴子,看起來幾乎沒比林雋矮多少。結果剛戳了一下,就被林雋一把抱進了懷裏。
杜鶴:“……”
林雋沒說話,杜鶴不知道的是,這人懷裏摟着她,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笑得更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