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生花

第七章 兩生花

婚禮定在十二月初八,宜嫁,宜家。

也就是說距婚禮還有三個月之久的時間。

秋意緩緩襲來,街上的幾棵梧桐樹已經開始泛黃;風一吹,滿枝的葉子發出簌簌的響聲;有幾片經受不住風吹的,已然慢悠悠地飄落而下,它靜靜的躺在地上,等待生命的終結。諾瀾抬頭望向天空,只有幾朵白雲,悠閑地飄着,淡淡薄薄的,凝成各異的形狀。

秋風是涼的。溫諾瀾走在街上,望着身邊的一切,那掛着新式旗袍和西裝的裁縫店,買煙捲的商販,以及擺賣在街邊的小攤販,還有三兩群嬉笑打鬧的藍衣黑裙的女學生抱着幾本書走過,時不時幾輛小洋車的鳴笛聲,更多的是黃包車夫拉着客人來來往往的忙碌的身影。這些東西似乎在眼中漸漸泛白,一點一點的消失,連聲音也沒有了。她的世界一片空白。

明明秋意不涼,她卻冷得刺骨。這條繁華的街道通往她熟悉的學堂。

突然想起一首英國偉大詩人雪萊的詩《致雲雀》:“你好啊!歡樂的精靈,你似乎從來不是飛禽,從天堂或天堂的鄰近,以酣暢淋漓的樂音,不事雕琢的藝術,傾吐你的衷心。他用大自然的力量來寄託自己對光明,對自由的追求。”這是哥哥的來信中同她一起分享的詩,諾瀾非常喜歡。她多想化為雪萊筆下的雲雀,飛向她的愛人,飛出這封建的禮教,飛往那自由的天空。

她沿着幾顆梧桐樹的道上越走越急。“枝丫!”腳下的一根棕色的枝幹被她輕輕踏碎,她停住步伐,望着一地的破碎,淚眼開始模糊。

“讓一下,讓一下!”前方一個送報紙的報員從諾瀾身旁擦過,那自行車的把手正巧碰在諾瀾的手上,往前一勾,諾瀾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重重趴下。眼淚一旦有了導火線,便抑制不住地往下流。她乾脆就坐在那。

“你…沒事吧?”頭頂傳來一聲好聽又熟悉的聲音,好似很小的時候,她坐在自家鞦韆旁跌倒了,紅腫的膝蓋,她抑制不住那鑽心的疼,開始大哭。同樣一個小小的男童伸出一隻手,用那稚嫩的口氣對她說:“你沒事吧?”她抬頭,是暖暖的春意盎然的笑容。可惜那時她什麼也看不見。從此諾瀾便認識了曾子佩。

她有些驚喜,有些意外,當她抬起頭……

在溫諾瀾的記憶里,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

面前男子的臉宛若雕刻而成,燦若星辰的眸子,乍一望便有一絲寒風入骨。許是很早就接觸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那一瞥一望,便讓人腳底生風,想瞬間逃離。他劍眉挺拔,高鼻,弧度好看的下巴,黑色的發澤更為他添上一份英俊風華。不同於曾子佩的儒雅俊俏,他帶着一股清冷高貴。如果說曾子佩是一個散發暖意的太陽;那他,陳隨生,則是沒有溫度的月亮。只瀉下一地的光華。

男子單腳蹲下,諾瀾可以看見面前半截直挺休閑的西裝褲。他拿出一方紙帕,向諾瀾臉上伸去,輕輕為她擦過那沉默的淚水:“快起來吧。”他分明望見諾瀾眼中由驚喜到失望那瞬間的變化。

彷如錯覺,諾瀾有一刻覺得他是那麼的溫柔,又帶着寵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懂得用這種方式來安慰她。

面前的諾瀾好似呆了一般,陳隨生嘴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輕一用力,諾瀾便被動的站了起來。

可是諾瀾的錯覺很快又消失,再望向那帶些棕色晦暗的眼眸時,平靜如海;可是如若再探尋下去,彷彿瞬間便會掀起腥風血雨。諾瀾手中不知何時接過的那紙方帕,面前的男子一身西裝革領,已走遠。

她甩了甩頭,擦乾臉上的淚痕,繼續向父親學堂走去。

彼時,她還不識那男子,她也不知那男子的名字叫隨生。隨生,隨生,她從沒想過她也可以把這簡單隨便的名字叫得如此順口。以至於那每一寸,每一秒的時光里,都在這一口一口的“隨生”中輕揚着淡淡而淺淺的幸福。

身後男子跟着的淮書摸着腦袋怯怯地問他家少爺:“那不是您提親的溫家小姐嗎?”

面前之人卻什麼話也不答,一手插進西裝褲口袋,嘴角勾起張揚的弧度大步悠閑向前走去。

我有些迷惑,忍不住插嘴,本着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原則問媽媽:“不是有句話說愛一個人要學會放手嗎?既然外婆當時不願意嫁,那外公還讓外婆嫁給自己。”我撐着腦袋在那苦惱,“難不成外公不知道那時的外婆已經有喜歡的人啦?”

媽媽近來對練習毛筆字興緻濃濃,她一筆一劃描摹着隸書體,平淡地說:“也許吧!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用墨寫下的字跡,一經雨水就浸濕了。沒能寫出的心跡,想擦也擦不掉。

溫諾瀾望着這所仿英式建築的學堂,拱形狀的大門上“玉堂學院”四字郝然出現在眼前。她正欲踏門而進,一中年守衛攔住了她。

那守衛看來人是一襲女學生裝扮,立即出來攔截,待細細一看,這女子竟是見過一面的。但他腦袋有些糊塗,記憶凌亂,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只好先出口詢問:“這位女學生,你是……?這是男子學堂,你是不得入內的。”

諾瀾記得這人,是父親以前做官時身邊的小侍衛,叫李志,一直都衷心耿耿的跟着父親。父親做了校長,自然也供了一個職位給他。諾瀾有禮貌地喊出口着:“李伯伯!我來找父親。”

那李志聽得眼前人喊了一句,猛一拍腦袋:“啊,是諾瀾小姐;對不起,李伯這年紀大了,記不起人來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笑起來眼角的笑紋更深。

諾瀾勉強地扯開嘴角:“沒關係,李伯。我要找父親,您能讓我進去嗎?”那眼裏帶着一絲哀求。

李伯雖不明,但望着眼前的人一臉的悲痛模樣,他不敢多問,想着必是急事,趕忙領着諾瀾走進學堂去。兩人繞過幾條林蔭小道,轉進教室的走廊,朗朗的讀書聲,還有教習先生渾正的講課聲,一一清晰入耳。最終見到那校長室的牌子,便是父親的辦公室了。

李伯敲了敲門,很快便得到了回應,裏頭屬於父親渾厚的聲音透過門傳了出來:“進!”

李伯微微轉動那門把手,門打開,他恭恭敬敬地對父親說著:“溫校長,諾瀾小姐來了!”

溫父正伏在一寬敞的書桌上握筆寫字。他的書桌一如他的人,整齊端正。桌上堆放着各種書籍紙張還有報紙。

此時溫父戴着一副眼鏡,威嚴之氣渾然而生,端端坐在那邊就給人一種領導人的氣勢。他抬頭,見到李伯身後的諾瀾時,放下手中的筆,皺皺眉,一隻手摘下那鑲着金邊的眼鏡,那是父親過生日時溫向昭託人從英國帶回來的新款眼鏡,看上去高貴上檔次。

“你先出去吧,李伯。”溫父捏了捏兩眼之間鼻端的部分,閉上了會兒眼睛,看上去很疲憊。

“是,校長!”李伯對身後的諾瀾笑了笑,走了出去並輕輕帶上門把手。

只是這門剛一緊閉,父親便站了起來,雙手疊在身後:“胡鬧!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進男子學堂!”

諾瀾並不在意:“父親,我如果不來這裏找你,我又怎麼能見到你!”自從那日後,諾瀾便天天找父親,求他退回那份彩禮,她不能嫁進陳家。可是溫父每次回家后便直接回房門,見都不見諾瀾,只狠狠地留下一句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呵,好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向疼愛她的父親會這般不講道理,一定要她嫁給她不喜歡的人。

諾瀾眼神暗了暗,竟有些妥協的意味在裏面,她異常冷靜地開口:“父親,您告訴我……是不是曾家也來提過親!”

果然,諾瀾看到溫父聽到曾家時眼神明顯動了動,他一拍桌子,大怒:“是又如何!你三娘早就告訴過我,你與那曾家之子走得十分親近。以前我沒管到,我只當隨了你;但你給我記住,從陳家來提親之日起,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中,我會好好看管你。至於那曾子佩,我已經明明確確的告訴過他,就一擔的彩禮,一個工匠的兒子,憑什麼娶我溫家的女兒,他不配!”

諾瀾的淚水澀澀地流滿了臉龐,一滴兩滴,彷如能聽到它滴落在地清晰的響聲。一擔的彩禮?那又如何,她要嫁的是那個人,她看中的是那顆真誠的心。諾瀾的心口絞了一般的疼,她絕望地沒有生氣地跟父親說:“父親,你憑什麼…覺得這樣我便會幸福?”

說完諾瀾決絕地轉過頭跑了出去,“嘭”重重的摔門聲,溫父身形一閃,一隻手及時撐在桌角,臉色是無奈又悲傷的表情。他只是喃喃道:“沁芸啊,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諾瀾啊!”說罷,溫父大口氣的喘息着,是別人難懂的心酸和苦楚。

諾瀾跑過來時穿過林蔭道,禮堂,操場,教室。陣陣風在耳邊響起,她什麼也聽不到。

歲月是朵兩生花,一朵明艷,向著陽光,努力幸福地活着;一朵晦暗,帶着無盡的苦楚,絕望而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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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世界這麼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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