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錯過的流年
那名女子本名方琪,父親是五溪縣軍官下的一個小警官。官位不高,還是因當年誓死追隨將軍所得的地位,大家也因着這層關係表面對他多有敬意和照拂,但背地裏卻都多有閑語。只是當年的功勞而已,此人卻總恃此而驕,難免多有看法了些。
在這樣家庭下長大的她其實很清楚她是不一樣的,她每天對着家裏的傭人指點來去,看着他們屈尊的姿態,她的內心有股狂喜。這樣的狂喜讓她深深覺着自己是高貴的,和她們是不同的;她有權利去指使別人,而別人不可以。
就像學校里曾不小心被一個女同學閑談了句而已,只是輕輕的一句“有什麼了不起”,隨即第二日那個女生便再也沒有在學校出現過。因為她讓父親將她退了學。
她是開心的,所有的人都要巴結她,圍繞在她周邊,她心裏有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和自信。可是每當夜深人靜,她會去思考,去探尋,那群人看她的眼光里,除了有羨慕,嫉妒,還有……憐憫!憐憫什麼?不,她不要這種東西,她要傲氣,將心底還未發芽的自卑從根部扼殺,她早早便懂得傲慢可以遮掩內里的自卑,才不會讓人欺侮了去。就像她的父親。
四年前父親因抓錯人而被革了職,可是從父親與母親之間的談話中,她得知原來職早就該被革了,只是缺個時機而已。雲端的快樂從來只有快樂,谷底人的痛苦她經受起來才會比原本就在谷底的人痛上百倍。他們看她的目光,那嘲諷,那嫌惡,她可以通通不在意。只是讓她受不了的是他們那抹原來隱在眸底最深處的憐憫竟然變得赤裸裸。不,她寧願受無數諷刺,她也不要這樣的憐憫。
父親將她帶到安城住在了表哥家,表哥是安城第二大醬油廠的繼承人。表哥人很好,他不同於那些看她笑話的人,他真正關心她,保護她。而她那時還在上學的年紀,她去了十四女中,她才知道原來物是人非,她遇到真正的天之驕女——曹婉琴。她接觸她的目的很簡單,近朱者赤,要保護自己必須和這樣的人交友。於是她知道曹婉琴所有的故事。
看着面前明明該發怒的人,就像當初落魄到極點的她,渾身顫抖地瞪着面前那群嘲諷她的人。可是那女人面上那股平淡是什麼,那淡淡的一瞥又是什麼。不!她怎麼能這樣,她現在該狼狽,該顫抖,一如以往的她。
然而眼前的諾瀾那種明顯地忽視再次激發了她心底的憤怒。她眉頭突挑,唇邊輕勾了弧度,以那傲氣的姿態交叉雙手於胸前。她看着那完全將她忽視的人正忙着打理她小丫頭額上的傷勢,她慢慢俯下身去,在諾瀾耳邊一字一頓:“你不知道吧!你家夫君要娶姨太太了呢。哦…”那隨意輕柔的語氣如薄霧飄過,帶着無痕的足跡,“那個人可能你認識,是我的好友——婉琴!”她修長的雙眉輕輕揚起,字字婉婉清晰。
方琪很得意,唇角勾起的弧度越發大了起來,一抹冷笑如開在地獄的修羅花,妖冶而霸道。她很滿意此刻面前人的動作和神情,雖然看她繼續輕柔的動作,但她剛才的停頓和臉上一閃而過的在乎還是被她瞧見了。同是女子,最了解這種停頓代表着什麼,那是—在乎!
“小姐,你別信她,少爺不是那樣的人!”諾瀾面前小鞠拽上諾瀾的衣袖,她才不信少爺是那種人。
諾瀾手上的帕被沾上一灘血跡,如盛開在雪地上妖艷的紅梅,醒目而驚心。她的唇邊只透着淡淡的一絲苦笑:“小鞠,痛嗎?對不起!”她冰涼的指尖撫上小鞠的臉。
小鞠笑:“小姐,我不疼!”目光銳利向頭頂望去,“我知道小姐你才不會在意這種人的話呢。”
諾瀾正欲拉小鞠起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頭頂的聲音卻再次傳來:“曹家和陳家很早以前便定過兒女親,只不過出了點插曲兩人才遲遲耽擱到現在。但是又何妨呢,他們鬧彆扭,很快便會好起來,真心相愛的人又怎會在乎這地位的大小呢!”
小鞠一雙圓眼怒瞪那張口如吐珠的女人,一隻手緊緊拽在身側,她恨不得上前撕裂那一張艷麗得刺眼的唇。
“方家小姐,這是我家家事,就算我家夫君要娶妻,總得從他口裏告訴我才好;即使那姨太太要進門,他喜她也好,用我來氣她也好,那也是我們陳家的事,也是我的事。你再這裏無事造謠又算什麼;而且,都聽說方家小姐知書達禮,氣度頗好,既不小心撞了我家丫鬟,請說一句道歉的話,我也不再追究。”
看向來人語氣淡淡,句句話緩緩道來,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倒顯得她氣勢逼人,蠻橫無理。沒氣成她反倒自己被成了眾人所嘲諷的對象,她心底火氣猛衝,在諾瀾欲帶着小鞠走的一刻,猛地拽過諾瀾的手,字字咬牙:“好笑,要我向一個丫鬟道歉!”那眼裏狠厲的目光直直瞥向諾瀾。她很討厭面前女子明眸皓齒,眉目如畫,依舊淡然清新的面容,似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優雅。那股從容讓她恨,甚至—是嫉妒。
諾瀾眉心微微蹙起,她手臂上那女子的力道在不覺中加大。她淡淡一瞥那纖纖細手:“請你放手。”
“喔!對不起!”方琪皺眉,好似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過分一般,那手的力道卻未減半分。身旁小鞠怒極,伸手就去掰那緊拽在諾瀾腕上的指:“你這壞女人,放開你的臟手!”
只一瞬的功夫,小鞠面色突變,一抹蒼白瞬間在臉上抹開,她面前一隻高揚在眼前的手只剩一厘米的距離在眼前定住。
“啊!”是誰一聲尖叫,犀利而尖銳。
小鞠一雙圓眸硬生生定住,不敢動一下,隨即而來的是眼底一抹深深的痛。
臉上滑過一絲微涼,細細的如被啃食般的痛意隨着女子風過的痕迹又攜來一股辣意。
“小姐!”耳旁是小鞠一驚而起的焦急聲。諾瀾不解,她看到小鞠眼底的震驚和擔憂。隨即又看到她眸里變得清亮和驚訝,她才從她的眸里看到隱隱約約凌厲的身影。諾瀾回過頭……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穿軍裝的他。不似之前的溫文爾雅,沒有她所認識的清逸俊儒,面前她需要抬頭仰望的男子,此刻是霸氣凌人,是威武出眾,那從骨子裏穿透過肌膚所出的話,明明淡薄,卻冷得讓人可怕。
情勢變得太快,來人行頭正足,原本看熱鬧的他們一下子聚起目光,原本不敢仔細瞧來,這下子全部側頭來望。
只見那方家小姐方琪一張原本嬌美的臉已略帶扭曲,一雙明眸的大眼渾圓,一張櫻唇已疼到只張不合。直到身旁的小丫鬟嚇得顫抖,全然被目前的氣勢嚇得了無生機。
“是你?”軍裝男子眸色銳利,明明輕柔縹緲的語氣,還似帶着一股玩謔。他不經意掃過眼睛一直定在自己身上女子的臉,那橫血絲慢慢滲在肌膚雪白的臉上,像不經意間描了一抹淡淡淺淺的脂粉,他心裏疼,手再次轉了半圈。
店內傳來第二聲驚呼,但相較前一聲,慘厲萬倍。
“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的!”方琪整隻胳膊被拿捏在軍裝男子的大掌中,他似乎輕輕鬆鬆的轉動,她卻覺得手臂里的骨頭已經錯位。痛,全身都麻木得不能動,臉上的蒼白,額上密汗接連不斷的滲出,想開口說的話都變得斷斷續續。
卻聽那淡淡的語氣接二連三。
“那……”十分隨意的語氣自那軍官男子嘴裏而出,手中拿捏着一隻臂輕輕轉動。
方琪左臂上的疼連接到心底,“啊!”她忍不住再次喊出聲。
“是誰給你的膽子碰她的!”怒吼而來。
方琪的臉早已扭曲得不成樣子,只怕花容失了色,因劇痛而扭曲到極致的臉讓身邊的人看得心底顫抖。旁人只道:這軍官果不好惹,一個女人他也下此狠手。不覺寒意襲身,望而生畏。
“誒呦,這是鬧什麼呀!”一襲清脆打破店內沉寂的氛圍,說話之人正是剛包裝好一份酥糕的素姨,看呆了眼前一幕。
暴戾乖張卻面如美玉的軍官,顏容慘白卻扭曲不成樣的方家小姐。
“小姐,你的臉!”小鞠聲音低低,帶着哭意。諾瀾微涼的玉指觸向自己的面容,順着感覺再低頭一望時,血似玉珠粘在其上。她微微笑道,輕輕握住面前小鞠欲伸來的手,安慰性地搖搖頭,走到那軍官面前,緩緩道:“將軍,放了她吧,我們沒事!她畢竟是女子!”
眾人看得心驚,那方家小姐淚水直逼,口中一直喊着“表哥”二字,卻是誰也不敢上前阻止。軍官男子身姿挺拔,氣勢逼人,可看向身旁女子的臉時,眸中所現卻是與眾不同的柔色。
素姨放下手中糕點,急忙走來:“將軍大人,饒了她吧,雖她錯在先,但也不能將人的手摺了去!”
年輕軍官並未有絲毫動作,那力度不增不減依舊不動,素姨愣愣站在一旁,還想說些什麼時,卻驚覺那俊美非凡霸氣側漏的臉上唇邊弧度揚起,那抹微揚竟如此引人痴狂。
素姨的臉色突然染上一抹蒼白,她看到一雙嬌嫩的手輕輕扯上那個暴戾軍官的衣袖,她聽得那雙手的主人淺淺的聲音酥軟又綿柔:“放手,好嗎?”
店內再次沉入一陣寂靜,而讓素姨覺得更為驚訝的確是在女子一聲的問句后,那軍官果真放了手。
眾人看不清狀況,他們只能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圈,小鞠和素姨一左一右圍着,這正好遮住諾瀾剛扯住軍官男子衣袖的一幕,只覺鬆了一口氣。
方家小姐身旁的丫鬟早已淚眼模糊,嚇得在一旁一直不敢出聲,一見此刻小姐被放開,愣是傻了一刻,在身旁方琪的怒吼中回過神,一主一仆相互摻扶低哭。而方琪口中喊着“表哥”二字未停。
而這邊,素姨早已折回取了些自備的藥用品替小鞠打理額頭上的傷,小鞠擔心自家小姐的傷,正欲上前替小姐打理先,卻教另一隻手搶了先。她心裏不知是喜還是悲,手頓在一半,被身旁素姨輕輕扣下,乖乖任憑素姨幫她上藥。小鞠心裏矛盾,喜的是在小姐有難時,有人救了他們;悲的卻是這人不是少爺,而是這軍官男子……曾子佩!
諾瀾臉上涼意愈濃,膏藥慢慢滋入臉上的肌膚並不疼,她看着面前人動作輕緩,溫柔異常。
“幸好只是左臉頰淺淺一抹,否則她那四足都不夠賠你的這點肌膚!”
諾瀾眉心微蹙,一股寒意如電流般一竄而過,這是她不曾從他身上感受過的。再次撞進他的眸時,除去一身軍裝的威武,他還是亦如以往的溫柔,是她多心了。
“謝謝!”諾瀾不着痕迹地輕輕推開曾子佩的手,她的身份現在畢竟不同。
“只是替你上藥而已!”諾瀾聽出他語氣中的一絲的不悅,看他眉目清淡,眸色幽淺,是她……太敏感。
見她沒了婉拒之意,他拿來手裏的藥膏上了前去。只是,還未碰上她的臉,一隻手橫空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