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和我
要走的人留不住,裝睡的人叫不醒,不愛自己的人,永遠也感動不了。
一頓飽足,諾瀾陪三姨娘回房。而此刻飯桌上留着三個大男人飲酒料家常。
“隨生啊,我家諾瀾倒是頑皮得很,你可要多擔待些啊!”溫父到底是一位父親,怎麼也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受委屈。隱隱聽去這話,有絲感傷的味道。
陳隨生卻一揚眉:“哦?是嗎?她還真沒在我面前頑皮過。”
話一落,溫父佯裝咳了一咳,尷尬地喝了些酒。整個餐桌上一陣寂靜。
“不知向昭此次回來有何打算,需要我的幫忙嗎?”陳隨生喝過酒後聲音帶着好聽的低迷。
“勞煩關心,我已尋好差事,雖是職位不高,也正好我從頭學起。”溫向昭淡淡回應。
“那便好!”三人又是各懷心思飲着手中的酒。很快,陳隨生臉上暈着絲絲醉意,他起身,恭敬地向溫父微微鞠躬:“岳父,我不勝酒意,就先回房了。酒雖是好東西,但還是傷身,岳父也早些歇息吧!”
溫父點點頭,見陳隨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地起身離開。
見那挺拔的背影漸漸淡出視野,溫向昭收回朦朧迷離的眼神,望着父親:“父親,我後天就會去錦豐銀行上班,你也早些休息吧!”
“錦豐銀行?”溫父雖不知向昭是如何尋得職位的,但這家銀行在城裏也是頭號資產豐富的銀行,便滿意地點點頭。
兩人都離去,他只不住嘆息。
諾瀾推開自己的房門,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可是她卻顧不上許多要收拾的感情,一下便癱坐在床上,一邊是哥哥回來的喜悅,一邊又是陳隨生突來的驚嚇,一時接受不下來。
諾瀾每晚睡前都有寫字抄書的習慣,在睡前能沉浮一下大起大落的心神,讓一切歸於寧靜。自嫁到陳家之後,她也一直保持着這個習慣,所以她的書桌上時常會更換不同的書籍,不過並不是小鞠換的,而是他!諾瀾不知為什麼他會清楚自己的這個習慣。
諾瀾坐於書案前,她望了望右上角幾本書籍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不禁感慨,以前學習玩鬧的場景竟不在了。她突然想起巧茹,想起在學堂的同學,還有…子佩。
那夾在書籍最底部的詩經,諾瀾伸手將它抽了出來。慢慢翻開,一頁一頁,往事就一一在腦中快速地閃過。仍舊有股筆墨之香,隨着諾瀾翻動紙張的動作淡淡飄來,還伴着點點“華沙”地聲響。
諾瀾一口氣將整本詩經翻到底,她重重呼出一口氣來,而後又搖了搖頭,將那本手中帶着千金重的詩經重新壓回最底部。轉而抽出一本《雪萊的詩集》,她仍記得這是當時在書店買的。她本隨意翻開,卻隨意見到了自己喜歡的詞句,“在芸芸縱生的人海里,你敢否於是隔絕,獨善其身,任周圍的人們鬧騰,你卻漠不關心,冷漠,孤寂,像一朵花在荒涼的沙漠裏,不願向著微風吐馨”。輕念一遍,諾瀾極喜歡這位詩人的文風,追求自由,有種淡然遺世獨立的清高。
她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是否自己能放下身邊的人,也去尋一處桃花林,過那與世隔絕的山林生活。一經思索,腦中便冒出一副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枯藤昏鴉的寧靜畫面,在山花爛漫處與蜂為伴,與蝶為舞。“噗嗤”一聲,她不禁好笑地出了聲,又搖了搖頭,唇邊溢滿了笑容。
“夫人可是在想我,才會笑得如此開心!”低沉富有磁性,又帶着一股慵懶沙啞地聲音隨着推門聲飄進諾瀾的耳中。
諾瀾抬頭一望,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見那人唇邊帶笑,不是那種看了覺得是曾子佩般春風暖暖的感覺,而是一種蠱惑迷人的笑容。只見陳隨生步步往諾瀾的方向走來,看他步態悠閑,唇邊也永遠勾着一股笑。諾瀾緊緊盯着面前這個在生意場上如魚得水的男子,只見他的雙手碰上自己的肩膀,輕輕一按,諾瀾便再次坐了下來,然後他像變魔術一樣從身後取出一物件。諾瀾眼前一晃,發現正是早上小鞠拿來的那支洋筆,怎地在他手上?正疑惑之際,忽感受到他的身子前傾,背部觸上他的身子時,有着他體上傳來的陣陣熱意。諾瀾一動都不敢動,只是緊緊盯着書桌上的“人海”二字,緊接着她聞到一股更清晰的酒味,陳隨生的頭慢慢落在自己的左肩上,暖暖的氣息吹動着自己的耳朵,他那喝過酒後迷離醉人的嗓音清晰而撩人心神:“waterman,產自德國的筆,來試試。”
諾瀾聽過一兩句洋文,只是她沒想到陳隨生念起英文候竟如此標準好聽。她一向喜歡這些東西,想也沒想遂問道:“什麼意思?”剛剛還窒息在陳隨生的誘惑中,此刻便被眼前這支筆給帶走了注意力。
陳隨生在她耳旁輕笑了出聲,望着她專註漂亮的眸子道:“威迪文。你不認識洋文?”
諾瀾細細念着威迪文三字,只是專註而後愣愣地點了點頭。
“那我以後教你!”語氣溫柔,好像兩人之間就是這般琴瑟和諧。
倒是諾瀾猛地轉過頭,長長的睫毛正正刷過陳隨生的臉。望着這張帶着酒後微醺瞬間放大的俊臉,諾瀾不由瞪大了雙眼。只有2厘米的距離,諾瀾似乎停止了呼吸,她從沒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一個男子,就連當初的曾子佩也並無這般。心跳得異常迅猛,彷彿下一刻便要彈跳出來。她忘了要如何動作,只能感受到面前之人呼出微微帶着葡萄酒的甘甜氣息。
在諾瀾沒有意識的一刻,前面的人緩緩張開他的薄唇:“夫人……不打算呼吸一下嗎?”好看的眉眼裏暈着濃郁的喜悅感。陳隨生輕輕笑。
諾瀾聽那帶着戲謔口吻的語氣,終於拉回自己的意識,眨了眨圓圓的雙眼,悠長濃密的睫毛又輕輕地刷過陳隨生的臉。她二話不說,轉過頭去,開始急促呼吸。從陳隨生的角度望去,諾瀾的耳根紅到極點,像染上一抹胭脂,帶着平常難以見到的嫵媚之感。
諾瀾全身發熱,此刻只想着找根地縫鑽進去。抿了抿嘴唇,只覺唇色帶干。仿若記起什麼,她抬頭望了望房間,正想着喊小鞠倒杯水來,這人卻是不知何時走出去的。她閉了閉眼,微微調整了呼吸,再重新睜開,恢復了些許正常色。
“嗯……”諾瀾開口,確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方話未落盡,那人搶了一步,“把筆拿起來!”
這男人彷彿天生帶着誘惑力,諾瀾不自覺地受着蠱惑,乖巧聽話。她依言拿好筆,正想着下一步要寫什麼,餘光就瞥見一隻大掌頃刻覆在她的手背上。他拿捏着諾瀾的手,大拇指同大拇指,其餘四指同四指,只是他的手掌大,她的則小,被包裹着,暖意滿滿。
“先教你幾個洋詞。”聲音傳來。
諾瀾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就帶着她的手輕划幾筆,只是寫到中間時,諾瀾下意識地開口詢問:“這是零?”諾瀾另一隻手指着一個圓圈字母說著,但立馬便有了悔意,這是洋文啊,怎麼會有零。果不其然,後面隱隱的笑聲輕輕飄過。
“這是you.‘你’的意思。”說話之間,陳隨生的另一隻手便輕輕點着諾瀾小巧的鼻尖上,諾瀾又感覺全身迅速升了溫,然後木木地點頭。
“知道‘我’怎麼寫嗎?”陳隨生的手離開了諾瀾的鼻尖。
諾瀾望着紙上的“you”,墨色的筆跡淡淡暈染開來,恰好的粗細度,很漂亮。她指着“y”說:“把這個倒過來!”。
而後,在等待中……某人一掌拍在她的頭頂,來回揉着。陳隨生帶着諾瀾的手一橫,一豎,再一橫,“這個才是‘我’。”
不知為何,明明很蠢的回答自己會這樣脫口而出,許是今日心情不錯,難得起了興緻。
諾瀾認認真真,端端正正地望着這兩個詞,嘴裏喃喃道:“你,我。”她學得認真,完全注意不到身後人溫柔細膩的眼神。
陳隨生的手掌輕輕摩擦着諾瀾的手,一遍一遍的你我,那張白色的宣紙上無數個你我。
就像此刻靜謐的夜晚,只有你和我!
外面不知何時飄落的雪,片片輕如羽毛,散落在它合適的地點,然後化為一滴水珠。到了第二天只剩斑斑的水跡才證明過它的悄然來臨。
“下次再教你其他的吧!”陳隨生望着眼底的人,那麼專註的神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很快便放開了諾瀾的手。
此情此景,才子佳人,孤男寡女,我卻實在忍不住地要很不適宜地插一句嘴:“媽媽,外公不會很俗套地想告訴外婆‘ILOVEYOU’吧!”我順便翻了個白眼。
媽媽使勁地搓揉着我枯草一般的長發:“你傻!你外公才不是那種俗氣的人!”
後來事實證明,外公確實不是一般俗氣的人。
……
從新婚到如今,陳隨生多半是出差,即使在家的時候也是忙得焦頭爛額,經常忙到很晚便睡在書房裏。家裏的長輩只有陳老爺一人,他了解,也並沒有說兩人同房的問題,只當一切隨了去了。可是現在,諾瀾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來:這不是在陳家,而是在娘家。
諾瀾的眼睛緊緊盯着陳隨生在房裏四處閑逛的身影。她房間裏的擺設都充滿着古典氣息,一兩件西式傢具帶上些典雅。當陳隨生坐在床沿,正巧抓住諾瀾剛才一路跟隨的眼神,他笑,笑得大大方方。見諾瀾做賊心虛般的模樣,他慵懶地一靠床,而後直直盯着諾瀾低眉順耳的樣子,笑容似有似無地揚起:“岳父家應該沒有書房吧!”
諾瀾順口接話道:“沒有!”
倒也確實是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