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安靜
魏曉天回到班看了會兒書,下午第一節課的鈴聲打響。
他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的大樹。樹下面就是一排排自行車,只是自己在樓上看不到。
魏曉天想起幫薈停放自行車的情形,想起薈的眼睛,薈的安靜。
有時他會靜靜地做着呼喊“薈”的口型。
薈……
他靜靜地“呼喚”。
人類總是有太多需要,而魏曉天卻只想喊一聲她的名字,像那天想見她一樣。
面對着楚明月和江欣怡,他發現很多看似簡單的事情其實很複雜。而面對着薈,則恰好相反。
後面忽然傳來一張紙條。
“你怎麼變得……?”是楚明月的字跡,上面還畫著一個表情怪怪的臉。
魏曉天看了眼台上的老師,拿出筆,寫:“變得……傷感?”
然後偷偷傳到後面。
“準確地說,是安靜。”楚明月又傳過來。
魏曉天這才想起,最近的自己的確是安靜了許多。
不是多愁善感,亦不是思緒紛飛。而是做什麼事情都感覺踏踏實實的,像是在重新感受這個世界。
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妙。
像一個熱愛歌唱的人聽到美妙的音樂,一個喜歡讀書的人看到好看的書。
不,不對。
是像一個聾子聽到了聲音,盲人看到了光明。
而薈,就是他的聲音,他的光明。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完全是生活在真空中的。身邊充斥着一切,又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像強行塞給自己的食物,不論營養價值多麼豐富,都讓他難以呼吸。
因為,他需要的僅僅是空氣。
第一次見到薈的時候,他終於輕輕吸入了第一口純凈的空氣。
在遇到薈之前,他學會了生活。吃飯、睡覺、學習。
而遇到薈之後,他才學會活着。
他學着像薈那樣,直接而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壓抑,沒有強迫,沒有任何多餘的思想。
漸漸地,他在三點一線的生活中多了想念。
也正是這想念,讓三點一線的生活不再枯燥。
低頭去看那張紙時,才發現自己手中的筆在不停地寫着一個字。
薈。
然後,他輕輕露出微笑。
魏曉天知道,他會再見到她。
像一個確信自己耳朵已經好了的聾子,即使現在耳邊沒有聲音,可遲早會聽到。
像一個知道自己眼睛恢復光明的盲人,即便現在是黑夜,等到了白天一定會看見。
因為那不是曾經,是現在。
第三節是自習課。這自習極為珍貴,能讓學生少聽四十分鐘老師的嘮叨。
剛開學時沒人覺得每天下午有一節自習課多麼幸福,等過了兩個月,陸陸續續有老師搶佔此課,才明白了它的珍貴性。學生不為老師孜孜不倦的教學所感動,只恨其不讓自己早點完成作業。
占課的老師越來越多,有時候兩位老師擠到一起,便各佔二十分鐘。恨不能猜拳決定誰來掌管這節課,主宰學生的命運。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在老師面前行不通,民眾可以把官員拉下水,學生卻無法反抗老師。當官者恨不能有老師那樣“教書育人”的光環頂着,當做免死金牌。
老師來到自習課堂時總能從幾十名學生同時“唉”的嘆息聲中獲得極大滿足感,還常拿開學的軍訓舉例子,說能在班裏上課已經是種享受,總比在外面曬太陽好。
這節自習課學生都老實了,不再拿出作業本和習題冊,直接把語數英三本書攤在桌上,等待這三位常客的到來。
門“咔嚓”一響,進來的果然是班主任——數學老師。
同學們都習慣了這一場面,將其他書收下,等着老師講課。如果有外國人想要鍛煉逆來順受的能力,來到中國的學校再好不過。
“今天有事情要說一下。”班主任一走上講台就說。
同學們聞言,只望這事越大越好,最好是學校着火或者校長跳樓。再不濟也該是因為下雨,下午的最後一節課直接不上。不過外面那雨逐漸變小,除非下大雪才有如此恩惠。
“咱們班的幾名辯手進入了今天下午的決賽,想看的可以一起去為他們鼓勁加油。”
班主任說完,立刻有學生歡呼雀躍,忘了平時老師扇的“巴掌”,想仔細品嘗這難得的一塊糖。
“我醜話說在前面,到了那裏不得大聲喧嘩,有領導在。誰要是影響了班級形象……自己看着辦。”
大家普遍是豌豆公主,能感受到這綿綿話音里的刺,心中害怕。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辯論賽最激烈的時候大罵一聲“去你丫的”。
等到了現場,是一個可容納兩百人的屋子,已經坐了不少學生,場面莊嚴肅穆。
班裏人難得有如此娛樂項目,可謂“傾巢而出”,都找位置坐下。順便感謝為自己帶來休閑一刻的辯手們。
那辯手代表名叫嚴良,便是上次說“真愛只在仙界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懷疑就像鞋帶,老想拽拽看鬆了沒有,慢慢就真的鬆了。”的選手。
兩邊辯手已經安排妥當,嚴良等是正方,對面為反方。
幾個評委老師哈氣連天,顯然不把學習以外的活動當回事。顯得辯論賽不過是學習之餘做的小插曲,像搞促銷送的禮品,沒有絲毫價值。
“這次決賽的題目是:當官者該不該貪污。”
一名老師上去宣讀了題目,就坐回了原位。
眾人感到這題材較上次有過之無不及,只是當日否定真愛,今日卻要同意貪污,人世間最痛苦事莫過於此。
而嚴良等人卻願將生命獻給辯論,那架勢儼然辯題是“男人該不該三妻四妾”也會立即贊同。
不,就算是“不該三妻四妾”也會立即贊同。畢竟哪個男人不想三妻四妾。
反方辯手得意洋洋,看到對面一辯名叫嚴良,恨不能口出狂言,大喝道:“吾觀嚴(顏)良,如插標賣首耳!”
嚴良率先發言,站起道:“當官者貪污肯定有他貪污的道理,試問誰在仕途中可以全身而退,不手沾血腥?”
把世人說得像儈子手,只差沒說當官者貪污乃天經地義,天道使然。
反方一辯站起道:“貪官也有道理?那我們百姓就沒理了嗎?我們就該任由他們吞去百姓的血汗錢嗎?”
兩人頓時成了官員與百姓間的對話。
正方二辯正要發話,嚴良又站起,說:“當官的哪個沒有父母孩子?誰不想滿足孩子的願望給孩子買好吃的好玩的?有些正是因為家人的需求才貪污的。而且世上根本沒有清官,除非官太小,沒油水可撈。”
那幾個評委也全不懂辯論規則,只顧觀看,聽得津津有味,只恨手邊沒有瓜子。
反方要為清官平反,說:“現在的人們都呼籲為官清廉,怎麼可能沒有清官?”
嚴良找到突破口,說:“只有追求錢財的人才會擠破腦袋去當官,這樣的人當官后難道不貪污?就好比一個男人為了打發寂寞去追求女人,等寂寞消退,他難道還會愛這個女人嗎?所以當官者貪污實屬正確。”
班裏同學見他竟從貪污講到自己最擅長的愛情,驚嘆不已。
反方無法反駁,只得順着這個道理繼續延伸:“當官者也會改變,也懂得潔身自好,即便剛開始是衝著名利去的,等聽到那麼多罵貪官的也就老實了。就像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后,寂寞雖然消退,愛意卻開始萌生。”
眾人“嘩”的一聲,此人見招拆招,極是厲害。
嚴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官者能做到一時不貪,卻做不到一世不貪,他總有缺錢的時候。而且人的慾望那麼大,誰能控制?”
反方終於使出殺手鐧:“照你這麼說,如果你是貪官你會貪嗎?”
嚴良避無可避,說:“我貪。”
眾人再次嘩然,已經有人憤然而起要將這個未來的貪官擒拿歸案。
嚴良接著說:“不貪能叫貪官嗎?”
反方這才料到自己言辭有誤,正要說話,下課鈴在這時打響。
先前那位宣讀題目的老師站起來,說:“辯論賽提前結束,大家先回班上課,具體結果過兩天會公佈。不過希望同學們不要對輸贏太看重,作為學生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學習成績。”
這話說的有大頭打紙牌遊戲的風範,反方那三人學習較好,立時不為剛才的失敗氣餒。只等過不久的期末考試,用自己的年級名次壓下對方。
魏曉天回到班,就看到一把傘放在自己的課桌上。
楚明月在後面拍了他一下,問:“那女孩是誰?”
魏曉天猜到是薈送傘的時候遇到了楚明月,讓她轉交給自己,說:“一個……朋友。”
“名字呢?”
“薈,盧薈。”魏曉天說著,想起那天和她互道名字的模樣,眼睛亮了起來。
楚明月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
魏曉天轉頭看向窗外——外面還在下雨。正想拿着傘再給薈送去,上課鈴已經響了。
直到放學前的十分鐘,看看窗外雨停,只有幾棵樹的葉子在滴着水,他才放下了心。將傘掛在了課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