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溫暖
下午六點多吃完飯回到班,班裏還有些飯香,很多同學買了餅坐在班裏吃。
魏曉天坐到位上,看數學必修一的課本。看了一會兒,還沒有上課,又拿出稿紙和數學習題冊開始做題。
“哎,曉天。”
楚明月在後面叫他。
魏曉天扭過頭,問:“什麼?”
楚明月握着拳頭,說:“你猜猜我手裏有什麼,猜中給你。”
魏曉天懶得去猜,順口說:“糖。”
楚明月“哇”的一聲叫出來:“這也能猜中,給你。”
說著攤開手心,上面是一顆巧克力糖。
魏曉天笑了笑,說:“我就會猜糖。”
楚明月笑道:“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聰明的嘛。”
魏曉天接過糖,放在了上衣的兜里。
“你怎麼不吃?”楚明月問。
“其實我不怎麼喜歡吃糖。”魏曉天說著又拿出來,“還是你吃吧。”
楚明月搖搖頭,說:“我不要,我說話算數,給你的獎勵。”
魏曉天只好放回口袋,問:“你晚上吃的什麼?”
楚明月說:“在食堂喝的粥,食堂很多飯菜都漲價了。”
魏曉天深有體會,想初中時兜里放五塊錢夠吃兩頓,如今只夠一碗面的錢。
聊着聊着,兩人說起了中國物價上漲,如果政治老師在這,一定會撫掌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等到上課,魏曉天又做起了數學題。一直做到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忽然聽到蕭明辰在叫自己。
“哎!曉天,曉天!”蕭明辰邊叫邊示意他去看窗外。
靠走廊的窗戶在他的右手邊,魏曉天向右邊看去,是一些學生的身影。
正不知道什麼意思,蕭明辰跑過來,指着教室的後門,說:“你是不是傻掉了?看看那是誰。”
魏曉天再次回頭,才注意到門外站着一個女孩,依舊是那件紅色大衣。他急忙甩開蕭明辰,快走兩步,到了門口。
“呀,小學弟。”江欣怡一眼看到他。
魏曉天站在門邊,怕擋着路,問:“學姐來這幹什麼?”心裏又是興奮又是甜蜜。
“跟方軒揚說幾件廣播站的事,今晚開會時間有點緊,有些事沒說完。”江欣怡說。
“哦……這樣啊。”魏曉天說著,心裏有些沮喪。
江欣怡笑了下,不知道從哪拿出兩塊巧克力,說:“給你吃吧,別的學妹給我的。”
魏曉天心裏高興,接過後單純地想禮尚往來,從兜里掏出楚明月的那顆糖,說:“那這個給學姐,也是別人給我的。”
江欣怡又是一笑,說:“不會也是女孩給的吧?”
魏曉天只恨自己不是啞巴,說:“是……但是……”
江欣怡說:“好啦,你看方軒揚幹什麼呢,我找人叫他他還沒出來。”
魏曉天答應一聲,就進去叫人。
方軒揚正寫語文作業,頭也不抬,說:“讓她再等兩分鐘。”
“你快點吧,人家一會兒該走了。”魏曉天說。
方軒揚抬起頭看他,說:“人家走不走關你什麼事?她又讓你來傳話?你是她的……”
想說看門狗,又覺直接撕破臉皮不太雅,像還沒出招就展開肉搏,改口說:“你是她的傳話筒啊?”
方軒揚連問三句,魏曉天一句也答不上來。他冷哼一聲,把作業放下走了出去。
方軒揚一見江欣怡,就問:“什麼事?”
魏曉天在三五步的距離外聽着,聽到這句話里的“不以為意”,恨不能往裏面鑲嵌進幾個形容詞,把話改成:“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兩人站在走廊處又說了些什麼,江欣怡走了出去,那邊方軒揚還是不屑的表情。
魏曉天就站在江欣怡經過的地方,江欣怡看到他,眉頭一皺,說:“你這個同學真是的。”
魏曉天差點說:“我和他不是同學!”
可班級一時無法調換,便問:“他是不是……說話不太好聽?”
江欣怡說:“豈止,他今天開會遲到了,我說了他兩句,他就說廣播站的事太忙了,不行的話自己退了也無所謂,不想耽誤這邊的學習。既然不想耽誤當初還報什麼?”
魏曉天頓覺和江欣怡同仇敵愾,說:“就是,要是我肯定不會遲到。”
這話說得很是自然,結果江欣怡笑着說:“早知道當時讓你進了廣播站,可惜那幾個評委都……”
魏曉天不想再體會一次被刷下來的感覺,急忙說:“不是不是,我是說這本來就不該遲到,而且開會又不是上課時間。”
江欣怡有些埋怨地說:“真是,我晚飯都沒吃,把廣播站的事情整理完就去給他們開會了。”
魏曉天結結巴巴說:“那……那……”
江欣怡看着他,問:“那什麼?”
魏曉天摸摸後腦勺,說:“學姐想吃什麼,我……”
江欣怡笑說:“好啦,知道小學弟好心。我今晚不是很餓,何況還有你給的那顆糖呢。”
魏曉天“啊”的一聲,說:“那怎麼行?”
說著又把巧克力掏出來:“還是學姐留着吃。”
江欣怡低頭看了一眼他手心的巧克力,說:“你知不知道把女生給的東西還回去很不禮貌?”
魏曉天看不見她的表情,急忙縮回手,說:“不是不是,我吃,我自己吃。”
江欣怡雙手背在背後,上身微微前傾,微笑如夏天的向日葵,說:“下次再做學姐不高興的事就算違規哦,要受罰。”
這是魏曉天第二次看到她做這個動作。
她說完指指魏曉天身後的樓梯,做個鬼臉,說:“我下去了,要回班。有時間再來找小學弟玩。”
魏曉天一點頭,說:“好。”
他手裏握着兩塊巧克力,暖暖的。也不知道是巧克力暖了自己的手掌,還是手掌的溫度暖了巧克力。想到楚明月給了自己糖,自己也該給她一塊巧克力。但是又剛答應過江欣怡自己吃,還是改天再買好了。
回去後方軒揚還站在走廊處。
方軒揚一見他,說:“喲,你和那個江欣怡關係不錯嘛。”
魏曉天聽到他說“那個”,皺了皺眉頭,說:“之前報名問過她廣播站的一些事,就認識了。”
方軒揚笑,想用笑隱藏話里的刺,讓魏曉天不好跟他生氣,說:“結果發現找了關係也進不去學校廣播站?”
魏曉天看到他笑確實不好發火,如果生氣勢必被說成“開不起玩笑”,只得說:“我沒找關係,我那時候跟她不怎麼熟。”
方軒揚又是“喲”的一聲,只把魏曉天“喲”得心驚肉跳。前一招乃兵法中三十六計之笑裏藏刀,而這一招則是利用心理學,先擊潰魏曉天的心理防線,說:“那現在跟她熟了?”
魏曉天見方軒揚出招不但用上武功,還懂得兵法和心理學,自己全不是其對手。遇到這句話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覺這話空空如也,似一招空城計,卻又有無窮后招在內,叫人遐想連篇。
方軒揚雙臂環抱胸前,靠在牆邊,一副以逸待勞狀。恨不得面前有一百個魏曉天,好讓自己像諸葛亮那樣來個舌戰群儒,名揚後世。
魏曉天無法破解,虛晃一槍準備掉頭就走,說:“也不算熟,就是見面會打個招呼。”
方軒揚眉毛一挑,窮追不捨,說:“不熟她還給你巧克力?”
這一招直搗黃龍,魏曉天被逼不過,迎擊道:“和你有關係?”
方軒揚虛張聲勢,說:“當然有關係,大大的關係。”
這話乃三十六計中的“無中生有”,魏曉天心裏突地一跳,說:“少胡說。”
方軒揚再次嬉皮笑臉起來:“咱倆這關係,你不得分我一個。”
他這一笑,魏曉天就似已被逼到絕路。如果不給他,立刻便被戴上“小氣”、“一顆巧克力還當寶了”等大帽子,而且傷了同學情誼。但是給……想都不用想。
魏曉天說:“改天買了再給你。”
這句話全是為了顧及方軒揚的面子,下不了狠心說:“你想吃自己買去。”
方軒揚還是笑,那眼睛都快要眯起來,像只老鼠。他“呸”的一聲吐地上一口口水,說:“一個破巧克力,你還以為我真稀罕。”
說完轉身就要進班。
魏曉天那氣從嘴邊竄出,聲音重得像壓着塊石頭:“你說什麼?”
方軒揚又回過身,看着他,說:“怎麼?想打架?別以為我不知道,勾搭完這個又勾搭那個,江欣怡也就算了,連楚明月你都要。”
方軒揚這種人最愛引人注目,從看到魏曉天因發表文章搶了自己風頭,心裏就有些不滿。今天又看到楚明月給他糖,想從沒女生給過自己,心裏不由得怨氣叢生,想一股腦發泄到他身上。
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走廊上逐漸安靜下來,大部分學生都已經進了班。
過了一會兒,班裏突然有學生喊:“外面打起來了!”
學生都涌到窗前去看,還有的踏出教室的前後門向外張望。
只見魏曉天和方軒揚各自拽着對方的肩膀,誰也不肯鬆手。
魏曉天怒氣上沖,卻無法貫通任督二脈,勁全使不上,只按壓着他的肩膀僵持着。
方才兩人一言不和,魏曉天伸手指着方軒揚要說諸如“你說我沒關係,但是別說別人”一類的話,結果手剛伸出,方軒揚就抓住機會,一拳捶他胸口上,叫囂着:“你敢先動手!”
這一下足可看出此人的小聰明。
魏曉天胸口早被怒氣塞滿,倒不覺疼,但氣勢上已經輸了。他雙手齊上,全不管武功套路,就去拽方軒揚的衣服。
兩人之前“斯文”地紙上談兵,現在則演練成了貼身肉搏。方軒揚不知是跟人鬥毆斗得多了,還是看人鬥毆看得多了,融會貫通,也是跟着去拽魏曉天。
兩人拽到一起,還沒僵持兩分鐘,上課鈴突然響起。接着學生群中“啊”的一聲,蓋過了上課鈴——方軒揚已經伸腳把魏曉天絆倒地上。
魏曉天剛顛覆了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觀念,就倒在了地上,只覺地球都在反轉。手臂下滑,從抓方軒揚的肩膀變成抓他褲腿。
方軒揚見他死纏爛打,又不敢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用腳踹魏曉天踹到他吐血不止,於是做緩兵計,順便使用乾坤大挪移——這招又叫移花接木和嫁衣神功。面對着幾十名學生的目光,把錯推給對方,佯作苦笑,說:“不用這樣吧,是你先動的手,趕緊鬆手,一會老師該來了。”
魏曉天只想“以血濺軒揚”,還是死命得不松。
方軒揚看場面尷尬,惱火道:“你再這樣別怪我不客氣。”
他猛地一提魏曉天抓自己褲腿的胳膊,想抽身出來,結果腳步一晃,險些栽倒。
他心裏發惱,另一隻腳抬起來就要踹魏曉天那隻手,說:“叫你拽!”
突然被人一推,方軒揚“砰”的撞在牆上,魏曉天拽着的手也鬆了。
蕭明辰扶起魏曉天,瞪着方軒揚,罵道:“你找死呢?”
他剛剛一直趴在桌上睡覺,這時才知道外面出了狀況。
那邊朱晨冰已經喊道:“快去叫老師!”
班裏幾個委員聞言一窩蜂地跑去辦公室找老師。
魏曉天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站起身,腿顫了一下,身子有些發虛。
蕭明辰回頭揮揮手,說:“沒事沒事,都回班吧。”
同學們看得意猶未盡,門口幾人看魏曉天站起來,都讓開條道。
魏曉天看了班裏一眼,幾十雙眼睛都在看着自己,身子或坐或站,還有的用手掌撐着桌子往這邊看,不覺退後一步,說:“我不進去了。”
蕭明辰拉他不過,說:“一會兒老師該來了,你……”
魏曉天頭也不回,下了樓。
一直下到一樓,難過得只想哭,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要受人這樣欺負。可這時候哭,又顯得太過懦弱,即便他懦弱,也不想被人看出來。
更何況這算什麼欺負?全怪自己口舌不便,只會寫點爛文章,沒有一點用。手伸進兜里,兩塊巧克力全被自己的體溫弄化了,黏糊糊的。他掏出來撕開吃了,嘴裏都像含着眼淚,站在了一樓的樓梯口。
樓梯口離旁邊的教室還有一段距離。他就那樣站着,感覺時間像是過了很久。
魏曉天覺得自己像站到了地老天荒,身體一直僵硬,腦子也像是僵着,什麼都想不了,太陽穴有些發脹。樓梯口燈光昏暗,他想被這層短短的黑暗包裹,不想也不敢見到任何一個人。
漸漸地,他的身體和腦袋緩過勁來,想起了方軒揚說的那些話。而打架的情形他全不記得,只隱隱約約感到自己摔在了地上,地面很涼。
忽然走廊處有人轉過來。
這裏離走廊不遠,如果有人走近他應該能聽見,可不知是那人腳步輕還是自己沒有在意,竟沒有聽到。
此時想躲,卻又顯得驚慌,腦子還有些發矇。索性還是站着,即便是老師來了也不聞不問。
人影越來越近,接着走到了魏曉天面前。
魏曉天沒有抬頭,可又不得不抬頭。終於,像是緩緩睜開眼般的,他抬頭看了面前的人兒一眼。
那雙眼睛的溫度,他從未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