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未能了卻的心愿
靖海王府邸。
吳封與冬來相對而坐,這是一間非常隱秘的會客廳,深藏在府邸的地下。
在吳封的身旁放置着七隻將近半人多高的樟木大箱,上面的封條清晰的表明它們來自於大明兵部府庫檔案,冬來一直安定的心突然的狂跳起來,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嗎?
“冬來,這是我從雙嶼搶出來的東西,《鄭和出使水程》!一共七箱,大概有三千餘卷,內容俱是當初三寶太監出師西洋的敕書、賬目以及編製名單等等,裏面內容最多的就是航海日誌,記錄了鄭和整個航程的詳細!”
冬來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打開其中一隻大箱,從中拿出一冊書籍,封皮上清晰的寫着《鄭和出使水程》幾個大字,下面落款是大明兵部。
“多謝靖海王!”
“終於拿到回家的船票了!”冬來突然喜極而泣,這麼多年遭受的困苦終於要有結果了。冬來只是翻看了一眼,就發現《鄭和出使水程》當中的篇章極多而且內容繁雜,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夠看完的,而且想要找到傳說中的仙境入口,必須要從這些浩如煙海般的記載中找出一些端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雖然在冬來那裏,這些繁冗的文字當中蘊藏着極大的秘密,可是在吳封等人的眼中,那個仙境傳說根本就是虛無縹緲的,雖然說不上是看冬來的笑話,不過誰都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值得耗費時間的事情。
好在驚池鎮已經慢慢的進入正軌,戰船隊和各地的監督相互配合,將大筆的“稅金”送回了驚池,與此同時,海上的貿易也開始繁榮起來,海盜行為開始銷聲匿跡了,整個海域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當然了各地內部的廝殺和爭鬥並不是驚池鎮所負責的範疇,甚至他們在港口爭鬥的時候,驚池鎮的戰船隊就在那裏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打成一片,只要不是劫掠行為他們不會介入的。
冬來日復一日的在靖海王府邸內研究《鄭和出使水程》當中最主要的航海日誌,從他記憶中得到的最精確消息也就是鄭和找到了仙境入口。可是到底在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而且鄭和也不可能把這個消息光明正大的記錄在案,冬來只能從鄭和的行程和談話中推測自己可能需要的內容。
冬來雖然聰明過人,可他只是一個人,應付如此多的日誌也是非常的頭疼,如果有人能夠幫助他的話,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冬來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曼妙的身影和那雙通曉人意的大眼睛。
“怎麼這個時候想起她來了!”冬來有些驚訝自己為何對柳如煙如此的不忘,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冬來整天都埋在這些故紙堆當中,尋找可能出現的一絲端倪,可是沒有任何的提示和線索,想要衝着浩如煙海般的書卷中找到不知所以的奧秘,簡直比登天還難。
冬來沒想到得到《鄭和出使水程》之後遇到的困難更為的巨大,相比起這些困難,先前的那些難題,即便是孤身刺殺陳思盼簡直就是小兒科。縱使冬來擁有超強的毅力,面對這種繁重的辨識工作也是極為的疲倦。
每日回到小院兒之後,柳如煙看樣子都非常的心疼,不僅在飯食上精心準備,還尋找了一些提神醒腦的葯膳,親自熬煮給他喝。用阿朵的話講,她們家小姐可是從來都沒有給人端茶倒水,更不用說熬過湯做過飯,冬來這裏可是頭一份兒。
喝着每日端來的“愛心藥膳”,冬來的心裏一直是暖融融的,辨識《鄭和出使水程》的苦惱也在這一點一滴的愛心中慢慢的被融化了,只是兩人對於這種情緒誰也沒有說破,柳就這樣不冷不淡的持續着。
柳如煙似乎想要打破這種僵局,可是每次話到了嘴邊都咽了回去,她心裏的恐懼隨着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大,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曝光之後,冬來會對她做出什麼來。
冬來整日的享受到了柳如煙帶來的片片殷情,自然也隱約察覺到了一點點什麼,只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鄭和出使水程》佔據了,關鍵是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感,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只能被動的去適應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似乎看起來每個人都心情不錯,只是誰也不知道他人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
依舊是一整天的苦思冥想,冬來還是沒能夠從這些浩如繁星般的消息中找到自己的答案,如果不是他真的知道仙境之門的存在,就會跟其他人一樣,認為這是一個傳說。
這已經是距離他拿到《鄭和出使水程》半個月的時間了,沒有發現半點兒有價值的線索,倒是找到了不少當初鄭和發現的一些礦藏地點,只是這些都遠在西洋,驚池鎮鞭長莫及啊!
冬來伸了伸有些疲倦的腰身,緩步走出了密室,雖然靖海王府邸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可是冬來還是不得不防,畢竟這關係到自己能否回家,密室不僅重新的加固,而且在門外還有甲兵日夜守護,厚重的鎖具即便是神兵也無法打開。
沿着密室外的通道,冬來踏出地面,發現庭院中居然是一片銀色,整個院落似乎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銀光,抬頭看,一輪碩大的圓月正懸挂在枝頭,映射着海面上的波光粼粼,赤奴正坐在廊柱後面不知道吃着什麼,見冬來出來之後,忙不迭的掩飾了一下,然後嘿嘿一笑。
這傢伙一天到晚就是閑不住那張嘴,好像幾輩子沒吃過東西一般!
冬來帶着赤奴朝着靖海王府邸大門走去,自家小院兒中還有一個殷切盼歸來的倩影呢!
突然,冬來發現一個人影坐在府邸的高處,靜靜在那裏獨酌,遠處的護衛都遠遠的站着,誰也不敢前去打攪,就連大內枝子都躲在一旁,一聲不吭的看着。
“怎麼回事兒?”冬來悄悄的問,他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吳封如此的暗自傷神。
“額……大將軍!”護衛被悄無聲息靠近的冬來嚇了一跳,然後趕緊的施禮。
“靖海王這是怎麼了?”
“今日是月圓之夜,靖海王又在想念家中的親人了!”護衛似乎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冬來知道這種思念親人的痛苦,他雖然已經恢復了部分的記憶,可是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在那邊是否有親人,這種孤獨的感受是他最能夠感受的。
“靖海王!”冬來站在吳封的身旁,“為何獨酌苦酒?難道有什麼難言之痛?”
“是冬來啊!”吳封嘆息一聲,“我雖然已經擁有了如此的權勢和金錢,按道理早應該滿足了,可是不知道為何,一旦到了月圓之夜,還是無法抵禦這種思念!”
“很簡單,您有未了的心愿!”冬來淡淡的講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你可知是什麼未了的心愿?”吳封轉身看了一眼冬來。
“親人團聚、衣錦還鄉、封侯拜相、光耀門楣,這些都是您無法完成的心愿,是嗎?”
吳封獃獃的望着冬來,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臂:“知我者冬來也!”
冬來看看遠處的護衛和大內枝子,然後低聲的講道:“靖海王,其實這件事情也並非不能解決!”
“你想如何?”吳封聽出了冬來話語中有問題。
“你還記得那個俞大猷嗎?”
吳封點點頭:“記得!他是直浙總督胡宗憲屬下的一員悍將,還曾經攔截過你,你提及他做什麼?”
“俞大猷這段時間可是佔了咱們不小的便宜,是不是可以讓他幫幫忙呢?試探一下朝廷對咱們的態度!”
吳封知道冬來說的是清理東海的時候,俞大猷跟在他的屁股後面撿好處,一時間朝廷的“捷報”也是頻傳,繳獲的物資不計其數,東海沿岸也處於一種比較平和的狀態。
“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吳封思忖了一下,“可是如果俞大猷翻臉不認人的話,我們豈不是自討沒趣而且還會有後患?”
“這個事情嘛,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如果我們不嘗試的話,您就永遠沒有機會知道朝廷的態度,更不用說與家人團圓,至於招安一事更是鏡花水月!”
“冬來說的有道理!只是這俞大猷可是員悍將,最近一段時間來戰績非凡,實力也增加了不少,如果這聯絡之人選擇不好的話,極有可能會被他當作戰利品的!”
“您說的沒錯,所以這件事情需要我們好好的籌劃一下!”
冬來回到小院兒當中,柳如煙一如往常的一樣端上了茶點。
“如煙!”冬來叫住了剛要離開的柳如煙,“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一下!很重要!”
聽到“很重要”三個字的時候,柳如煙的嬌軀微微的顫動了一下,難道這個傢伙知道自己的心意,要向自己表白心跡了?
就在柳如煙驚慌失措的準備迎接這種欣喜的時候,冬來卻開口講道:“之前,你跟我說過與俞大猷有關係,是嗎?”
柳如煙頓時愣住了,這個時候怎麼提及俞大猷了呢?她頓時想到了另外一個重大的事情,該不會是冬來發現自己的身份了吧?
想到了這裏柳如煙不由得開始害怕起來,她害怕的不是身份暴露之後,會有生命危險,而是怕自己失去冬來。
“是的,你不是也見過他了嗎?”柳如煙有些心虛的講道。
冬來似乎並沒有發覺柳如煙的語氣,“我知道,而且不還不止一次的見過他,只是這一次與以往不同,我需要一個理由!”
“理由?什麼理由?”柳如煙有些奇怪。
“靖海王打算招安!”
冬來的這句話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詫不已,招安!
一個剛剛稱霸海上的靖海王居然要主動向朝廷招安,這可是一個天大的消息!如果吳封被朝廷招安的話,她柳如煙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而且還能夠以一個體面的身份與冬來在一起,讓義父甚至說讓朝廷為自己指婚都不是一個夢想!
柳如煙立即抑制住內心的喜悅,用一種看似平靜的語氣講道:“他為何要招安,在海上稱王豈不是自在?”
冬來微微的搖搖頭講道:“你不知道一個孤獨在外的人需要什麼,即便他擁有廣闊的海域,無盡的財富,依舊無法阻擋那一片思鄉之情!更不用說靖海王自小深受忠孝熏染,父母在,不遠遊,由於他的身份緣故,家中的近況無從知曉,更令他忠孝皆不能,所以他才有招安的想法,只是他的身份實在過於特別,非一般的官員能夠做主,最起碼也需要直隸總督甚至內閣大學士首肯才行!而內閣大學士皆為京官,不是我們所能夠接觸的,眼下惟有直隸總督胡宗憲才有機會,我們要見胡宗憲只有通過他屬下的俞大猷才行!”
柳如煙聽完冬來解釋完這一切之後,她心裏想說要想見胡宗憲,她就可以直接代勞,只是她不能這麼說,天知道這件事情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
“如此一來,俞大猷那邊是非常重要的了?”柳如煙按照冬來的意思問道。
“沒錯!”
“這個倒是簡單,我可以再次書信一封,只是這次事關重大,不知道靖海王下定決心了嗎?”柳如煙也怕此事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會影響到自己跟冬來的關係,甚至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冬來認為柳如煙的話有道理,畢竟這是一件大事情,如果吳封這邊出現什麼變故的話,會給柳如煙和自己甚至驚池鎮帶來巨大的隱患。
對於冬來和柳如煙的擔心,吳封給出了一個準確的答案,只是這個結果有些沉重。
一千兩的黃金!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俞大猷的面前,金燦燦明晃晃的。讓這位驍勇善戰的悍將呆若木雞,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啊!
“俞將軍,這是我家靖海王送與將軍的見面禮!”冬來坐在俞大猷的總兵府內,喝着他得來不易的西湖龍井。
俞大猷愣了愣神,然後非常的不解的問道:“吳封送我如此多的黃金,該不是想要我網開一面吧?”
“不!”冬來搖搖頭,“只是借俞將軍的手牽線搭橋罷了!”
“牽線搭橋?何人?”俞大猷知道吳封送出了這麼多的黃金,絕對有重大的事情,誰都知道給多少錢辦多少事情,這可是一千兩的黃金,自己行伍這麼多年手中的積蓄也就只有不到一萬兩,這還是最近一段時間摘桃子弄到的。
“自然是您的頂頭上司,總督江南七省軍務的兵部左侍郎胡宗憲胡大人!”
“你們這些海寇找胡大人做什麼?刺殺?”俞大猷隨即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冬來想要刺殺胡宗憲的話,根本用不着自己來牽線搭橋,總督府就在杭州西湖邊上,以冬來的伸手進入總督府應該說問題不大吧。
冬來看着空蕩蕩的會客廳,衝著俞大猷只說出了兩個字,俞大猷頓時就愣住了,不過他畢竟身經百戰,再意外的事情也見過,他隨後點點頭。
“原來如此,看來你們是志在必得了?”
“就看胡大人是否願意了!”冬來微微一笑,“我知道俞將軍是胡大人屬下愛將,所以這牽線搭橋的事情非您莫屬了!”
“好吧,我暫且試試!”
三天之後,已經抵達杭州的冬來接到了一個陌生人送來的信件,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西湖畫舫獨自來見。
江南抗倭的最高統帥與海商海賊的總瓢把子的特使就這樣在一艘三丈長的畫舫中會面了。
冬來非常守約,自己獨自一人,他知道胡宗憲絕對不會一個人的,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胡宗憲不會陷害自己,因為他在送給胡宗憲的禮物當中還夾雜着一封信,上面只是簡單的說明了一下寧波地區的海防狀況,甚至連炮台的彈藥配置都詳細標明,只要胡宗憲不是傻瓜,就能夠看出來自己的寧波的防禦如同擺設,一旦冬來有任何的意外,寧波失陷只是朝夕之間,到時候他這個直隸總督根本無法向皇帝交代。
西湖岸邊沒有任何的人影,不過這裏距離總督府也不太遠,那裏面就是藏幾千人也發現不了,一艘畫舫孤單單的停靠在岸邊,俞大猷一身常裝站在那裏等待着冬來。
畫舫沒有特別的,就是西湖當中常見的那種,船艙內擺放着長條桌案,兩旁坐着幾個人,只是船娘並不在其中,為首的正是兵部左侍郎、直浙總督胡宗憲,旁邊坐着他的幕賓徐渭徐文長,還有一位年輕的武將。
冬來進入船艙之後,立即認出了畫像中的胡宗憲,立即拱手致禮:“冬來見過胡大人!”
“先生請坐!”胡宗憲指着旁邊的人講道,“與先生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幕賓徐文長、這位我的浙江都司僉事戚繼光。”
冬來頓時一愣,這位戚繼光將軍在他在紹興的時候聽說過,在山東的時候防禦倭寇極為的厲害,以衛所的屯田兵拒倭,致使山東倭患幾近滅絕,沒想到居然調到江南來了。
“久仰!”冬來沒有多餘的話,然後衝著胡宗憲講道,“胡大人,在下的信件想必您也看到了,我家靖海王意欲招安,不知道胡大人意下如何?”
“吳封招安是件大事,非本督所能夠左右,須得首輔大人點頭才行!”胡宗憲微笑着講道。
冬來明白這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他立即同樣笑着講道:“胡大人說笑了,大人總督江南事宜,這點兒小事情還用得着首輔大人費神?這些小東西是我們驚池鎮的見面禮,還請不吝笑納。”
徐文長接過冬來手中的字帖,打開之後只是掃了一眼,眼神中就流出了孔方兄的光芒來,他隨即交給了胡宗憲,胡宗憲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看了之後也不禁愣住了,兩人心裏此時都只有一句話:這海商還真他娘的有錢啊!
戚繼光用餘光掃了一眼,也不禁呆了。
字帖上整齊的排列着驚池鎮送來的禮單:
白銀十萬兩
黃金一萬兩
珍珠二十斗
三尺紅珊瑚樹1株
神兵十件
佛朗機轉輪火槍兩支
冬來將隨身帶着的木匣放在胡宗憲的跟前,“其他的俗物不方便攜帶,這佛朗機火槍小巧,無論是大人自用還是送與他人都是上等佳品!”
胡宗憲打開一看,木匣中放置着兩支一般大小的火槍,只有二尺來長,精銅打造,胡桃木的槍把上鑲嵌着兩塊雕刻着松鶴延年的碧玉,槍身上的紅藍寶石更是多達十幾顆,這要是沒錢花了摘下一顆就能過幾年好日子了。
這根本就是用錢砸死人的前奏啊,胡宗憲深深的吐了口氣,“如此厚禮胡某人實在不敢當,只是吳封想要招安,此事的確非同小可,容我仔細的斟酌一下!”
“這是應當的!”冬來知道驚池鎮的實力有多大,對於朝廷而言,這的確是一件不小的事情,胡宗憲估計可能真的做不了主。
會面結束之後,胡宗憲則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對於吳封招安一事的確要從長計議,至於那些見面禮自然是要笑納了!
冬來沒有回客棧,直接乘船從杭州徑直回驚池鎮,他不知道自己的這次杭州之行會給驚池鎮、大明朝和自己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