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掌燈
“皇上的御膳房裏有,你要不要去求一塊?”柯管事脫口而出,隨即又冷笑道,“真是異想天開,那東西估計你一輩子也見不到。”
因為冬菜想吃的那種酥餅這個世上再也不可能有了。
他卻高估了小燈籠單純的心思,竟也當了真。
御膳房?小燈籠瞬間涼了心,這個也太難了,長興宮她都沒指望能去一趟呢。
小燈籠垂着頭只看着自己的腳尖,聳拉着腦袋。
柯管事也不忍心說她,有些念頭要扼殺在搖籃里,這樣是為她好,“好了,別哭喪着臉,待會你收拾一下去一趟前院,補了那瑞安宮今晚掌燈宮女的缺。”
“什麼?”小燈籠冷不丁的聽了這話,下意識抗拒,“我不要去,下午我還要給冬菜熬藥呢。”
“你……”柯管事不可置信的回瞪她,這麼好的差事送給她,還不要?
“我看你是人回來了,腦子丟外邊了!”
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吼出這句話,柯管事難得震怒,“真是不識好歹的東西,趕緊給我滾去前院。”
嚇的小燈籠縮着脖子往外跑,心裏一陣嘀咕:我又不稀罕。
回了西屋就跟冬菜說了這事,也是被指着鼻子的給罵了出來。
最後,就連福子也一臉怒其不爭的摸樣打發她去前院,冬菜的事情不用她管了。
本來還有些不樂意,福子不輕不緩的說了句:“這后廚是和尚頭上拔毛,摳不出東西的。”
小燈籠立馬心領神會,蹦躂着出了門,直往蓮都宮正殿方向去。
路就是順着一條大道走,這點她還是摸清楚了,要說她這記性還真是不差,每次都以出發點為中心,將走過的路串連起來,整出大概的輪廓記在腦子裏。
未等她說明來意,那候在正殿門口的一個太監就指着不遠處的站着的宮女說:“趕快的,人家都等半天了。”
小燈籠趕忙跑過去,這才隱隱覺得奇怪,先不說她趕巧遇上前院缺人了來后廚找替補,就是眼前來等着的所謂瑞安宮的傳話宮女,那神色不像善意。
她頓時有些惴惴不安,跟着對方往瑞安宮走。
這是她第一次從蓮都宮正門走,也沒有心思打量,都怪自己想着冬菜治腿需要錢,反而忘了自己小命都懸着呢。
“知道怎麼掌燈么?”
兀自出神間,聽見對方回頭問話,趕緊斂了情緒恭敬的回答:“知道。”
小燈籠半響等不到下文,不由抬頭,只見對方只盯着她打量,眼神有些怪異,忙強作輕鬆的笑:“不知姐姐怎麼稱呼?”
聲音細細潤潤的,透着股甜氣。
“呵,還真是乖巧……罷了,既然她讓我帶你,我也就帶着,叫我扶桑吧。”
小燈籠猜想是福子幫忙尋了人帶自己,畢竟她從未接觸過掌燈的事宜。
扶桑轉而回頭就往前帶路,小燈籠連忙跟上,一口一個扶桑姐姐,叫的對方也鬆了心,展了眉,開始細細的交代她晚會要注意些什麼。
臨近了傍晚,小燈籠規矩的跟着扶桑換了衣服,成了瑞安宮今晚當值的掌燈宮女。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掌燈,握着燈籠柄的時候,她心裏一陣說不清的激蕩,耳邊迴響的是蓮月予她的諄諄教誨,關於掌燈,關於宮女……
候在殿外等了很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瑞安宮的主子是新晉陞的三品婕妤,吳絳雪。
遠遠的小燈籠就看見一個穿着華麗,妝容精緻的女人在宮女的簇擁下走出來,她與旁邊一同等待的三名掌燈的宮女連忙恭敬的迎上去,俯身行禮。
近了也沒敢細看,粗略的餘光一瞄,鵝蛋臉,溫婉明麗的面容,月自東邊的柳樹上升起,只是銀白一鉤,纖細如女子姣好的眉。
“起來吧,去永嘉宮。”
“是!娘娘。”
……
小燈籠不識路,跟在扶桑身後,小心謹慎的走着,時刻注意身後的動靜,還有四旁的環境。
果然是九曲迴廊,十里一亭台,遙看燈影幢幢,近聞脂粉裊裊,這就是後宮。
還離得遠就聽見那絲竹聲,夾雜着叮鈴笑語,永嘉宮這一刻,亮如白晝。
歡囂是還未開始,還是一直沒有結束。
她們這些掌燈的宮女是沒有資格進那永嘉宮正殿的,還在外院就停下了,這裏面燈火輝煌的也不需要她們提着燈籠照路了。
守在外面等待的不僅是她們,各個宮裏的使喚跑腿的太監,傳話待命的宮女,一群人都在永嘉宮殿門外候着。
人多難免嘴雜,有人就有八卦。
三兩個人聚一起沒事不說說話,可不得憋死他們。
“都說六月飄雪是有冤魂作怪啊……”
“怎麼可能?莫不是頭昏眼花看岔了吧?”
挑起話頭的是在門那邊等待的一個宮女,聚在她身邊的人尤其的多。
“哼,這人仗着自己主子得勢也跟着蹬鼻子上臉!”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啥樣?”
小燈籠只聽不說,那兩個靠她最近的掌燈宮女不滿的嘀咕聲也不算小,倒是走她前面帶路的扶桑一直都很平靜穩重的樣子。
小燈籠頓生好感,那摸樣像極了蓮月平日裏教導她的樣子,有些嚴肅,卻很從容。
“我怎麼會唬你們!”驀然有些加高的聲音,從那邊傳來,那遭人質疑的宮女憤憤然漲紅了臉,“前兒個就有幾個看見鬼雪的,第二日就死的不明不白,一下子死了三個呢……”
鬼雪?
小燈籠好奇的睜大眼睛,豎著耳朵等着。
“是啊,聽說是死了三個,都是被嚇死的……”
“啊?那鬼雪是什麼東西啊?”
大家都被吊起了胃口,禁不住圍着那宮女雜七雜八的說道起來。
滿足的受了一頓期待的目光,外加些恭維的話,那宮女掩着唇鬼鬼祟祟的解釋:“就是最近宮裏大半夜的下雪啊……你說這大夏天的飄雪,不是鬼雪是什麼?分明是冤魂作怪……”
眾人一陣咦噓,有些莫名的興奮,也有些悚然。
寂靜中,忽然一陣風起,幾個掌燈宮女手裏拿的燈籠火光瞬間暗了下去,忽明忽滅,煞是詭異。
這要擱平日也就不算什麼,可是,在這當口,卻格外滲人。
幾個膽小的宮女一下子圍攏在一塊,抖抖索索的你扯我,我拉你的,相互壯膽。
小燈籠也有些緊張的睜大眼睛滴溜溜的轉悠,長長的宮巷在高樓宮燈火光的掩映下,靜寂,森然,而顯得分外深沉。
直到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宮巷那頭傳來,隱隱的燈光一閃一閃,眾人齊齊出了一口氣。
“皇上駕到!”
開路的御前侍衛刷刷的就在宮門前列好隊,威嚴迅速,小燈籠還沒從那些高大冰冷的侍衛身上挪開眼,就被一道尖細的聲音驚回神。
幾乎是同一刻身體立馬自動跪下去,隨着眾人一齊高呼萬歲。
趴在冰冷的地上,小燈籠身子抖了抖,清晰的聽見了腳步聲噠噠直響,來的應該是好些人。
可是,其中有一道腳步聲與其他人的頻率不同,她稍稍抬起身子,頭是低着,眼睛卻使勁往上翻,仍是什麼都看不見。
不由自主的抬起一點,抬起一點,直到觸及那一抹明黃色衣擺,轉瞬就到了跟前,腦子一下嗡然作響,像是什麼東西一下子炸開了一樣。
心驟然跳的飛快,讓她呼吸都困難起來。
僵着不敢動,眼睛睜得大大隻敢盯着地面。
腳步聲遠去了,眾人自顧自的起身,無人再敢說話。
“哎,起來了。”見小燈籠半響還跪着不動,旁邊一個宮女就推了推她的肩膀,卻不曾想,對方順着她的力道就啪嗒一聲倒地上去了。
“呀!”另一個宮女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
小燈籠卻像才反應過來一樣,虛軟無力的強撐着爬起來,前頭的扶桑卻已經隨着皇上的儀仗隊去了永嘉宮。
看她那愣愣的樣子,旁人都以為她是第一次遇上皇上,行個禮也被嚇到了。
小燈籠伸手撫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那股子慌亂不安就像那日午後,得知蓮月死去的噩耗一樣。
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慌亂什麼,為什麼害怕不安。
腦海里有那麼一瞬間,閃過一絲什麼,她卻抓不住。
永嘉宮擺宴,皇上親臨,對於那些妃嬪來講,就是一次爭寵較高下的機會。
獻藝博君心,群芳爭妍,鶯鶯燕燕,裊裊娜娜,端坐主位的人卻走了神,這樣的宴會每月都會弄上一回,他自然知道皇太后擺宴的目的,每每他都要順從的來一趟,然後挑一個符合她的心意的人回去,第二日便是下一道冊封晉位的聖旨。
“皇上?”
劉浙順着聲音看過去,原來是皇太后喚了他兩次,他放下舉在唇邊的玉杯。
皇太后,方端儀,這個曾經風華絕美的女人,額角鬢髮也開始泛白了,精緻的面容在脂粉的掩蓋下仍是露出了那眼角的褶皺。
“皇上可是厭了?這些箇舊人都沒什麼看頭了吧……”皇太后一句話,成功讓那些盛裝裝扮想着博的皇上青睞的妃子都僵了臉。
倒是皇后神態自若的舉箸飲食,而坐在皇上右邊的賢妃還抿唇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