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4章 雲裳的夙願。
屋外沈懷禮和謝坤相看兩相厭，空氣里瀰漫著看不見的硝煙，屋內氛圍就好多了。
獨孤雪嬌進去的時候，黎艮剛給雲裳針灸完不久，正給她喂着滋補的葯膳。
看着那張蒼白的麵皮，憔悴的不像樣，真真是人比黃花瘦。
可到底是美人，這樣看着，不會覺得丑，只會讓人忍不住憐惜。
流星跟在獨孤雪嬌旁邊，淚眼汪汪的，差點哭出來。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見過幾次面。
黎艮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了一眼，手上動作一頓，正要起身，就被獨孤雪嬌制止了。
她抬了一下手，走到床前，輕聲細語。
“你繼續，不要管我。”
黎艮點頭，轉過身，繼續給雲裳喂着葯膳。
雲裳半靠坐在床頭，額頭還纏了一圈白紗，許是剛針灸過，又吃了熱熱的葯膳，露在外面的肌膚佈滿熱汗。
身前的衣襟因為半坐的姿勢，敞開一條小口，依稀可見斜着裹纏在肩上的白布。
她剛經歷了九死一生，在閻王殿門前轉了一圈，好不容易醒過來，再加上孩子沒了，整個人的精神都不怎麼好。
此時的她看起來像是個破布娃娃，任由黎艮給她喂着葯膳，只是機械地張口吃下去。
獨孤雪嬌深深看雲裳一眼，彷彿能讀懂那雙無神的眼睛。
若不是大仇未報，她根本不會如此苦苦支撐。
吃藥膳，養身體，都是為了活下來，為了報仇。
屋內熏香裊裊，卻遮掩不住濃濃的藥味兒，還夾雜着一絲血腥氣。
幾人都沒有說話，好不容易等到黎艮把一碗葯膳喂完，獨孤雪嬌朝兩人擺手。
黎艮帶着流星走出去，屋裏只剩下兩人。
獨孤雪嬌坐到床前，幫雲裳扯了扯被角。
“我知道很難受，不過是在硬撐着，若是想哭，不要憋着，對身體不好。”
雲裳整個人都被悲傷籠罩着，聽到她的話，垂着的腦袋慢慢抬起，眼底滿是迷茫。
現在的她跟初見時的嬌俏狡黠完全不一樣，就像是被掏空了芯子的破布娃娃，再沒有一絲生氣。
獨孤雪嬌與她對視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什麼。
“你是不是想問，你跟我沒什麼交情，也不是至交好友，我為何要來看你，又為何要跟你說這些話，是不是？”
雲裳平靜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濃長的睫毛眨了眨。
獨孤雪嬌看着眼前心灰意冷的少女，彷彿看到了曾經被困在永安院的自己，為情所傷，失去所有，全靠着報仇雪恨的信念支撐着。
她忍不住生出些憐惜，拉住雲裳的手，聲音說不出的輕軟。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曾經也像你這般，經歷過常人無法想像的傷痛，全靠着報仇雪恨這唯一的信念，才撐了下來。”
相比來說，她真的比雲裳還慘，死了之後成為靈體，被困在一個院子裏，哪裏都不能去，也沒人知道她的存在，每天飄蕩着，竟過了五年。
而且那時候，她因為自己被毒死而誤會君輕塵，以為他根本不愛自己，鑽了牛角尖，深深的背叛感每天都折磨着她，是真的痛不欲生。
最起碼雲裳不用一直活在痛苦中，苦苦掙扎五年，她只要現在能站起來，等許憶安一死，大仇得報，照樣可以幸福的活下去。
剛剛在門口看到沈懷禮的邋遢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是無比悔恨的，他跟雲裳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兩人中間隔着一個孩子的死，想要重歸於好，或許有點難，但並不是不可能，畢竟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雲裳解開心結。
可在雲裳的眼裏，獨孤雪嬌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從小被嬌養長大，如珠似玉，整個涼京估計都沒人比她更幸福了，又怎麼可能經歷過什麼傷痛，簡直就是在說胡話。
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獨孤雪嬌幽幽嘆息一聲，也不打算跟她解釋。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畢竟連我自己都覺得難以相信，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
但有一點我很想告訴你，兩個相愛的人若是有什麼誤會，一定要及時解開，否則肯定會後悔的。
你的孩子沒了，但並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那麼內疚，更把一切錯處都歸咎給自己，只是你跟那個孩子無緣，他來的時間不對。
你換種角度想想，等你大仇得報，想辦法離開教坊司，可以肆無忌憚地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時候再懷上孩子，肯定是很幸福的，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孩子，都比現在好，不是么？
你若是現在懷着孩子，不管做什麼都有顧慮，而且還有被發現的風險，簡直就是拿命在賭，不值得啊。”
獨孤雪嬌很久沒這麼掏心掏肺地勸解別人了，重生后，對陌生人她總保持着有些冷漠的態度。
可看到雲裳，她就忍不住想到曾經的自己，不想讓她重走自己的老路，才會說了這麼多。
雲裳聽完她的話，淚水已模糊了雙眼，一滴滴滑落，染濕鬢髮，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就那麼悲傷地默默流淚。
她不敢哭的大聲，或許是怕門外的沈懷禮聽到吧，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想着不讓沈懷禮更加難受，可見是愛到了骨子裏。
看着那削瘦的肩膀攏在一起，隨着她的動作微微顫抖，讓人不由自主地揪了心。
獨孤雪嬌不再開口，就在床前靜靜地坐着，默默地陪着。
就算不哭出聲，只要不再壓抑自己，不再那麼沒有生氣，能發泄出來，就好。
雲裳哭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反手抓住獨孤雪嬌的手，朦朧着淚眼看向她。
“獨孤小姐，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明明是陌生人，你卻站出來為我解圍，救了我一命。
你就像是仙女一般，周身都閃着白光，你的心那麼善良，那時候我便很喜歡你。
沒想到，在我被悲絕望的時候，你又來勸解我，你這麼幫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謝你。
我這一生雖然才過了二十年，卻稱得上是跌宕起伏，從雲端墜到爛泥里，卻都苦苦撐了下來。
我原本想着，像爛泥一樣活着，只是為了報仇雪恨，至於愛情，也早就被我親手給毀了。
可偏偏我又遇見他，開始的時候，我躲着他，避着他，讓自己的心嚴防死守，可終究功虧一簣，因為我可以騙了所有人，唯獨騙不了我的心。
他就是我的劫，只要他在，我就不可能放下他。
一方面我渴望着跟他再續前緣，想要回到少年時代，想要為了自己自私一回，他說過，只要我想，會立刻帶我離開這個泥沼，我是那麼的心動。
另一方面我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早就配不上他，曾經還把他傷的那麼厲害，心裏滿是愧疚，而且我還要報仇啊，隱忍了那麼多年，怎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我的心好似被撕扯成兩半，每天都活在煎熬中。
人真的會變得越來越貪心，剛開始只是想着，能見到他就好，慢慢地我開始想，只要報了仇，我就跟他走，自私點，我們還是能在一起的。
原本就是靠着這點奢望麻痹自己，讓自己故作堅強地活着，可、可他說想要放棄了，他說累了，嗚嗚嗚，他不想要我了，那我還怎麼堅持下去啊。
就算是報了仇，沒有他，我不過是一具活着的屍體，依舊掙扎在這泥沼中，依舊痛不欲生，我或許真的會活不下去。
獨孤小姐，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太貪心了，才會遭到這樣的報應？我想要他，也想報仇，怎麼就這麼難呢？”
獨孤雪嬌耐心地聽着，不時輕撫她的頭髮，卻在她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手腕傳來一陣灼熱。
她心頭一跳，眼底閃過不可思議。
趁着雲裳捂眼痛哭，動作極快地撩起右手的衣袖，正看到手腕上亮起的花瓣。
算起來，從上次在商落城得到花瓣，都五個月了，手腕上的曼殊沙華終於又有了動靜。
這幾個月，她每次看手腕那幾片可憐兮兮的花瓣，都膽戰心驚，生怕再也得不到新的花瓣。
正如雲裳所說，人總是貪心的，重生后，她也變成了貪心的人。
現在除了報仇，她有了愛着她護着她寵着她的家人，又與愛人相認，有了更多無法割捨的東西，便忍不住想要多活幾年。
獨孤雪嬌看着手腕上第六片發著微光的花瓣，激動地差點哭出來。
等了五個月，終於等來了。
她不禁在心裏感嘆一句，多虧自己迸發的善念，想要拉雲裳一把，才會收到這片花瓣吧。
若是她今天不來，若是她不這麼用心地勸解雲裳，這片遲來花瓣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收到。
果然，做人還是要善良些，日行一善，總會有福報的。
以前的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反而是成為地獄使者后，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故事，為不同的人達成各種各樣的夙願，不知不覺中，已經改變了她。
收到花瓣很開心，但如何才能達成雲裳的夙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