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了不得的說客
“大人也知道,泰山王蕭克定對朝廷忠心耿耿。此番送女入宮,聖上雖未明面上同意,所顧慮者,大家心知肚明。紫衣那孩子留在我林府,自然也有聖上的意思在內。按照現在這個情況來看,朝臣全部屈服在內閣和司禮監的淫威之下,紫衣入宮,仍然阻礙重重。
以大人的眼光,不會看不出紫衣入宮對我大梁社稷百利而無一害。如今因為有人心胸狹隘,容不得別人,阻礙社稷發展,實在是禍國殃民。若是大人能夠保舉紫衣入宮,相信聖上和泰山王,都會在心底感激大人的。”
林夫人一番話說完,心噗噗的跳。她扯了謊,當初蕭克定把蕭紫衣留在林宅,乃是隱秘之事,並沒有什麼聖上的意思在內。
她這麼說,只是希望唬住顧之章。
顧之章多聰明的人兒啊,自然知道她在扯謊。但是,顧之章看的比她深遠。
聖上雖然沒有明言,但確實是顧忌夫婦之情。他比外人了解這一對自晉王府時代走到今天的夫婦,患難與共,多麼難得。
當今聖上已經不是昔日的晉王,位置不同,顧慮的自然也不同。中原諸王自打先皇駕崩跟着相王入京那檔子事,已經鬧得很明白了。
相王雖然無恥,但在外還能壓制諸王。現在相王入京,擺明了對外宣稱自己和朝廷站在一條線上,諸王難免不會心生他意。
江南道,典章死戰瓜州,迎來一片讚譽。顧之章卻從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這是相王在自削實力,為的就是讓朝廷安心。
可是,相王的兵馬一旦在江南道打光,在外,無人壓制中原諸王。這時候,一向低調的泰山王的態度就尤其的重要。
這也就是蕭成渝明知道蕭克定把蕭紫衣留在林宅,自己卻睜隻眼閉隻眼的原因。
就在顧之章思考之際,那婦人繼續說道:“顧大人,有句話,我這個婦道人家不知當說不當說。”
顧之章抬起頭,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但說無妨!”
林夫人沉思了一下,在心裏遣詞造句,希望盡量說的委婉些。
她說道:“大人也知道,張大人雖然文采斐然,但是為官之道,卻是萬萬不及大人一二的。如今大學士執掌內閣,乃是宮裏的那位籠絡人心的手段。
相王入京,身居六部,典章死戰瓜州,已經為相王贏得了聲譽。若是江南道戰事結束,論功行賞,只怕宰輔之位,難逃相王之手。
屆時,胡世海回京,與張甫之內外呼應。門下省,從宰輔到六部,也盡數落在相王的手上。更有消息傳出,說是聖上打算啟用順王做領侍衛內大臣。如今蕭保梁已經是內宮禁軍統領。馮保保和六大商人更是把持內務府和司禮監。
從內閣,內務府到朝廷門下六部。這些,可對大人萬萬不利啊。”
顧之章勃然大怒,“你個婦道人家,不思相夫教子,卻暗中窺測朝政,在這裏妖言惑眾,若是再胡說八道,老夫少不得要將你拿下,先你夫君一步交發三司會審。”
林夫人臉色蒼白,她用力的咬住了嘴唇,好讓牙齒不打哆嗦,等到口齒間一陣血腥味后,她重又開口。
“顧大人,我雖是個婦道人家,本不該議論朝政。但我也知知恩圖報的道理。我林家能有今天,全是大人栽培。我夫君常常感念顧門幫攜,老師恩情,我這個婦人,自然也記在心裏。
先皇臨終之際,親命的四位輔國大臣。張甫之如今以正一品的官銜領內閣,權勢滔天;順王將提拔領侍衛內大臣,父子二人,把持禁軍;相王那胖子,於國無功,但早有消息傳出,江南道事了,便是他身居宰輔之時。
先皇的四位輔國重臣,三位得到了重用,唯獨大人您啊。先是聖上在周若彤的唆使下,整治九卿,改了祖制,將九卿並給了六部,加大六部職權。再是重用張甫之,馮保保。以內閣司禮監牽制御史台。
這用意,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夫君乃是顧門門生,也知曉一榮皆榮,一損皆損的道理。
婦人我在此仗義執言,大人,您還看不出來嗎,周若彤她本就是心胸狹隘之輩。她爹貴為右相,雖有非議,但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卻因為一些小事,記恨在心,一朝掌權,連生父都落得如此下場。
顧大人你雖問心無愧,但當年令女顧採薇是前朝太子的太子妃,此事,她周若彤能不記恨?”
顧之章被戳到了痛楚,當年他倒戈晉王黨,實在是情非得已,無奈之舉。他因為皇後秦嫣的關係,和周若彤鬧得沸沸揚揚,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
自打晉王登基,周若彤坐鎮後宮后,雖說他覺得周若彤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但合併九卿,殺御史,設內閣,司禮監分權御史台,哪樣不是針對自己來的。他心裏也是后怕。
而且,就像是林夫人說的那樣,周霖宜畢竟是她的親爹,有養育之恩。這下場,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裏。
親爹尚且如此,自己豈不是......
顧之章的身子以難以窺測的狀態輕輕地哆嗦着,林夫人盡收眼底,她在心裏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一半,就決定趁熱打鐵。
“紫衣那孩子,在我這待了也有大半年了。這孩子是個內秀之人,尋常話不多,卻是知恩圖報的人。若是大人助了她,她必定感激大人。雖說周若彤勢大,內有馮保保,外有張甫之。但大人之才,在張甫之之上,紫衣那孩子,家世也是顯赫。泰山王蕭克定祖上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頭號功臣,賜國姓而入太廟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人。
到時候,朝廷上有大人你照料,朝外有泰山王府做依仗,就是周若彤排擠,我們也未嘗沒有一斗的資本。”
顧之章臉色蒼白起來,嘴唇輕微的抖動,他擺了擺手,說道:“你不要再說了,容我思量一番。”
那婦人卻不依不饒,繼續說道:“大人,我還有最後一言,說完,全憑大人主張。”
“說吧。”
顧之章的口氣已經不似先前那般強硬,顯得有氣無力。
“大人,老秦家,已經沒了。”
顧之章耳畔猶如驚雷炸響。
是啊,老秦家自秦朗走後,就沒了。
女子入宮,最大的依仗是什麼,便是娘家。
周若彤嫁入晉王府,之所以與太子一爭的最大原因,便是她有兩個極為厲害的娘家。
右相周霖宜把持六部,門生遍及朝野。老秦家世襲的權貴,秦朗領軍塞北,號稱大梁軍神。
現在,周霖宜倒台,秦朗出走。
周若彤在外,再無依仗。
馮保保,宗養才,內務府的六大商人,看似風頭無二,實際上和他們這些把持朝政的老臣相比,還不成氣候。
張甫之性格雖變,懂得圓滑變通了,但據傳,和司禮監馮保保貌合神離,時間一久,必起摩擦。
至於相王,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他與周若彤的合作,只是暫時的,一旦讓他執掌門下省,身居宰輔,權力一大,必定是養虎為患。
這是自己翻盤的最後的機會。
顧之章心動了。蕭成渝讓張甫之執掌內閣,他心裏還算過的去。提拔順王,算是籠絡人心。但是把九卿並給六部,提拔相王,他心裏始終不舒坦。
不管怎麼說,四位輔國大臣,相王才是外人,自己在晉王太子兩黨的爭鬥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事後劃分朝廷勢力,唯獨自己受了影響,未免過河拆橋做的有些太過。
顧之章雖然這麼想,但還沒有拿定主意。他是京城裏少數了解周若彤的人。
自打周若彤入主深宮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內務府的整頓上,之後下江南,面對的又是三老三公。京城裏的人,似乎忘了她的手段。
自己當年和她鬥了那麼久,手段層出不窮,她見招拆招,自己一點好處沒討到,反而砰的鼻青臉腫。就連皇后都栽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林夫人的那句話。
老秦家沒了。
他回顧當年,不得不佩服秦朗實在是眼光高遠,佈局縱深。黨爭的關鍵,還是秦朗回京,坐鎮京城。
他開始捫心自問,如果當年秦朗沒有被先皇召回京城,結局是否會不一樣。
顧之章恢復了鎮定后,始終沒有給林夫人肯定的答覆。這件事,關係實在太大,牽扯的事情和人實在太多,一着不慎,不止是滿盤皆輸,而是墮入深淵,萬劫不復。
加入這場豪賭,不止需要眼光,格局和資本,更需要膽量。
顧之章走到今天,熬垮了老對手周霖宜,哪一步不是小心謹慎。此事,他仍然需要細細思量。
林夫人走下了顧府門前的石階,抬頭看了一眼不是很刺眼的太陽,她將手收在寬鬆的袖子裏,藉此掩飾雙手的顫抖。
走在路上,好幾次都有暈眩感傳來,差點昏倒。
......
京城縱深的巷子裏,不比江南,這裏熱鬧,四合大院裏,常常有喧囂聲傳出,左鄰右舍,也是互竄門子。
門前,常常有小兒追狗嬉鬧,屋檐下,也有閑來無事之人下棋取樂。常常一圍,便是一堆人觀棋。
唯獨有一條巷子,很安靜。
兩排的大院,沿着院牆裏面,都是樹木。這裏之所以安靜,是因為兩排大院都屬於同一個主人。
大院的造型是“凹”字型,沒有真的去過裏面的,自然無法窺測其中的奧妙。
身披黑色甲胄的車夫駕着馬車在“凹”字形圍起的唯一一條巷道里緩緩而行。
走到最裏面,只有一扇白牆,一隻刷着棕色油漆的小門。
黑甲沒有敲門,他從背後摸出了一隻黑色的箭翎,坐在馬車上拈弓搭箭,嗖的一聲,箭翎斜着朝上穿破雲層,然後在最高點猛地墜落朝院中刺去。
吳起是第一次來到這裏,見到黑甲朝房子裏射箭,有些擔憂的說道:“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好!”
楚香玉冷笑道:“那胖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蹬鼻子上臉,不給點顏色,他不知道這個家究竟是誰做主。”
吳起訕訕一笑,不敢多言。
心中卻說,縱觀滿天下,恐怕也只有您敢如此行事。
相王罕見的躺在竹椅上,既沒有開口吃,也沒有閉眼睡。他摸了摸略顯寬鬆的腰帶,心裏悲哀的想,我真的瘦了。
正當他思慮之際,耳畔傳來了颼颼的破空聲。他汗毛豎起,一個翻身,從椅子上滾落在地,滑了兩圈,仍舊像個肉球。
“有刺客!”
一聲爆響后,無數的黑衣人自房樑上,屋頂上落下。相王費力的爬起,抓住一個黑衣人扇了一耳光,“刺客你媽,叫這麼大聲,找死嗎?”
那刺客被相王的一巴掌扇的七葷八素,耳畔嗡嗡作響,相王甩手又是一耳光,“愣着幹什麼,快去門前迎接娘娘啊!”
那黑衣人一個激靈,瞬間反應了過來。
趕忙一揮手,讓眾人散去,自己匆匆的朝大門跑去。
相王沒有出門迎接,而是神色慌張的朝後院狂奔,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滿身的肥肉如波浪般上下抖動。
哐啷一聲——
肉山撞破門扉滾落在地。
床榻上的美人們先是一驚,等到看清來人後,衣衫不整的她們紛紛下床,嬌笑着朝那肉球撲去。
“呀!王爺,您今兒個怎的如此心急。”
“滾滾滾滾滾!”相王一連五個滾子從口裏噴出,然後一把推開了眾女。
他大聲的叫道:“王福,王福,你個死人死哪去了!”
管家王福一手撩着衣袍下擺匆匆的跑來,跑的也是上氣不接下氣,他剛進門,就被相王一手抓住衣領。
相王指着身後的眾女,對王福說道:“快快快!母夜叉回來了,要快!”
王福的臉色頓時像吃了死孩子一樣難看,他一招呼,兩個小廝進來,推着哭哭鬧鬧的眾女朝後面走。
內室的床后,竟然還開了一道門。
王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這些貌美女子全部推出門去,然後反身將門關好。催促着小廝快快行動,把這些人全部藏起來。
前院,已經傳來了響動。
胖子的臉上全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擦着滿臉的油汗,然後來到梳妝用的銅鏡前,盡量擺出溫暖關懷而不失自詡為英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