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機的邊緣（上）

48小時前。

又是炎熱的一個早晨，翼曉點比已往的起床時間推遲了45分鐘。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的，還是因為熬夜看書的原因，眼皮子的重量壓得眼球無法動彈，如果不是因為必須得起身完成今天的工作，也許就會這麼睡過去，任由時間的流逝吧，在空閑的時候他總是這麼做。

他今天被派發的工作任務還是記錄官。乘坐無人公交通勤系統，他又再次來到了城市的北邊，那個古今新舊共存之地。

在美食街里，古香古色的店面裝修，穿着古風古色服裝的店員沿街叫賣的吆喝聲，空氣中瀰漫的香味就像一個無形的手撩撥着每一個身處其中行人，刺激吸引着饕客們的神經。

繞着美食街，走了一大圈，這裏的美食街和其他地方的美食街沒有多大的區別，除了遊客與吃客，沒有太多可以為之記錄的新奇之事。

翼曉點找了街邊的一家茶館，喝杯茶水，吹吹涼風，聽着鄰座的幾個大爺侃侃而談。

“誒，你看新聞了嗎？前些日子，東邊的五嶽峰市，出了個大新聞，說是弄了個大飛船升空了，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載人航天飛行器，可以足足裝得下300來個人呢。”

“啊，那新聞我看了。挺厲害的，說是只完成了65%的主體框架的建造進度，其餘的要在太空中裝配。這玩意兒太大了，全在地球上建造，要想把這玩意給弄天上去可困難了！”

“我還聽說這玩意兒要上火星去。”

“啥，火星？月球都沒收拾好，就上火星？”

“嗐～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這叫戰略性探索，啥叫戰略？看得長遠才叫戰略，月球那麼近，這不前幾年又登上去了嘛，帶了好幾十人上去正搞建設，以後呀，發展起來以後，就是前進基地啦，以後什麼去火星啊，木星啊，什麼的就都可以從那裏出發了，又省錢又便利，咱們哥幾個興許還能去上面旅個游呢！”

“幾十個人？那得建設得個猴年馬月，想我年輕那會兒，咱們隨便搞個工程，材料運輸，指揮，鋪設結構，調度等等等等，那至少都得好幾千個人力才能搞定呢。幾十個人能做個甚？”

“你個老古董。現在的小年輕們做工程可不像我們那時候了，全程那可是有無人機械人參與建設的，一個人就在平板設備上搓搓點點的，下達個命令。好傢夥，那些個密密麻麻的鐵疙瘩就一窩蜂的四散開來，什麼挖掘，運輸，鋪設結構全都無人化進行，操作人員在那看着屏幕，坐在躺椅上，喝喝茶，吹吹空調，那是逍遙輕鬆得很吶，安逸得不得了哦！”

“哦喲，那可了得得很哦，喝茶，喝茶～哈哈哈哈。”

幾個大爺在那裏你一言我一語的，好不快活，在這些普通人的眼裏，技術的進步已經讓很多工作變得輕鬆簡單，省下了很多人力，可是那些省下的人們都去幹什麼了呢，翼曉點喝了兩口茶，看着窗外的竹林陷入了沉思。

“還真是熱鬧呢這裏，我可以坐在這麼？”一個女子問道。

“啊，什麼？哦，當然，當然可以，這裏沒有人，請坐。”曉點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以後回應道，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得覺得似乎有些眼熟。

“我們又見面了呢，世界還真是比想像中的要小得多呢。”女子說。

“我們之前有在哪見過嗎，不好意思，我這人記性不好。”他有些不知如何反應。

“來點什麼，美女？”茶店老闆提着個熱水壺走過來。

“茉莉花茶，謝謝。”

“好勒，您稍等。茉莉花茶一杯，七號桌～～～！”老闆操着濃厚方言味又嘹亮的普通話口音給後台的夥計吆喝道。

“呀，你可真是的，那麼快就把我給忘記啦。人家那天晚上給你開的門呢，還有印象嗎”女子一邊整理衣領一邊媚笑着望着他。

“咦？是你，你就是那天那個女僕小姐姐？！今天的穿着打扮不一樣，一下子還真沒認出來，哈哈……哈哈哈。”曉點略顯尷尬。

“怎麼樣，我今天的這一身？”

“挺好看。”

“你更喜歡我哪種風格，女僕裝還是旗袍裝？”

“我覺得都挺好看，女僕裝更可愛一些，旗袍更顯身材，也更凸現你優雅的氣質。”

“讓你來選，你選哪一個？”

“我來選？”

“您的茉莉花茶來咯，二位請慢用！”老闆把茶水放到桌上后，哼着小曲兒，擰着他的水壺到別桌去了。

“誒，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怎麼稱呼你呀？“曉點喝了口茶水，打算叉開剛才的話題，他在心裏實在是很感激老闆的突然出場，讓他有時間能喘口氣，這種話題對答，他不是那麼的擅長，尤其是和一個看上去自來熟的美女。

“我叫午紫芯。叫我紫芯就好了。紫～芯～喲～”她雙手指尖夾着透明長玻璃杯的上部，輕輕的唑飲了一口花茶。

“紫芯，這名字真好聽。話說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這邊了，是在休假嗎？”

“是呀，來這裏走走，吃吃美食逛逛街，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到你，還真是緣分啊。”

“是挺巧的。”接下來陷入了一陣子的沉默，誰也沒有說話，默默的感受着微風的吹拂。

“今天是在工作嗎，看你還隨身帶着記錄設備的樣子，都有些什麼收穫呀，可以給我瞧瞧不？”午紫芯主動打破了沉默。

“啊，是啊，今天就在這周圍走了走。還沒找到啥可以值得記錄的東西，不過我這裏還存得有之前的一些影像和記錄，可以給你看看。”說著他就打開了平板設備，遞給了她。

“誒，這個有意思，我小時候見過這個東西，好懷念吶，想不到在這裏還有人會這個！這是什麼啊，就這個，你給我說說。”邊說著，紫芯就順勢從面對面的座位，換到了翼曉點旁邊坐下。

“啊，這個啊，這是一種很傳統的手工工藝製品，以前通信不發達的時候，人們就用這個來傳遞思念之情，這是由竹子和…………”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緣故，翼曉點有點緊張，這個距離可以很清晰的嗅到女子身上的清香味，她時不時撩撥的頭髮的動作，加上絲綢冰涼的質感與發著微熱軀體的偶爾的觸碰摩擦。他心裏直蹦得慌。

“誒～你對這些東西還真知道了不少呢，想必是做足了很多的研究和功課吧～”紫芯用左手支撐着腮幫子，歪着頭，另一隻手的食指尖輕輕的在平板設備上滑動着，眼神時不時的掃描他的眼睛，是一種崇拜的神情狀。

“啊，哈哈，工作的原因，就有機會四處走走，看到一些新奇的，引發我好奇心的物件就不自覺的多了解了下這些物件背後的故事。別一直說我啊，給我說說你的事兒唄，聊聊你的工作什麼的？”

“你感興趣啦？”

“有點好奇。你應該是和歐陽正宗一塊工作的吧？”

“是喲～我們是同事啦，在相同的部門工作呢。”

“那他不就是你的領導咯？”

“當然啦。”

翼曉點若有所思。

“你的工作平常都在忙啥呢，這是能說的嗎？”

“當然可以啦，我啊，平常就負責觀測數據和研究使用者的行為心理。”

“聽起來挺厲害的樣子，你是心理學科班專業的咯？”

“研究生讀的這個喲。”

“嘿～厲害了，厲害了。”

午紫芯頓了頓，看了看翼曉點，又望向了街道說著：“你看這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們，你想到了什麼？”

曉點也看了看街道說：“他們很悠閑，也很放鬆。”

“你認為他們和你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有什麼關係？能有什麼關係。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近在眼前卻又遙遠無比。你突然問這個讓我有點摸不着頭腦，你想告訴我什麼？”

“隨便聊聊，放輕鬆，小哥。”

“哦，當然，你繼續，紫芯。”

“你有沒有嘗試想過把人群和周圍的事物，以抽象的一些符號或概念來看待，比如特定場合下的人群，被主觀的當做了一些白菜蘿蔔，或者把一個發生的事件當做一個人生的隱喻。”

翼曉點在心中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女子有點特別，他很少碰到過有一個女生，而且還是相識不久的人，聊一些這種很奇怪卻有趣的事情。當然，也許他接觸的異性太少，才會得出這樣的想法。

“你這個提議很有趣，我想想……街上的這些陌生人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卻又有相似的生理構造與社會屬性，可以把他們看做為一個個的能量條，就像電子遊戲中的生命值一樣。而人們之間的關係和連接就是一個個的連接線條，有點像磁鐵發出的磁場一樣，不過是有選擇和方向。這個怎麼樣？”

“能量條和連接線是么，哇偶，你聯想出來的這個抽象符號很簡潔，也很直觀，很容易理解。”

“接下來要給我講故事了吧？”

“你真是很聰明。借用你剛才發明的模型，我們就來聊聊我正在做的事情。正如剛才你說的，把人群中的每個個體當做一個能量條，他們就可以看作一個能量的載體，一個容器。彼此之間是相互獨立與隔絕的，而只有當兩個個體相互連接發生關係的時候，彼此間的能量才開始相互的流動起來，也就是發出了磁場一般的觸角相互影響。

但你可能也知道，流動的能量是有方向性的，而且並不總是能產生令人所期望的好的影響，能量可以是建設性的，也可以是具有破壞性的。”

“聽起來就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樣。好的連接，帶來好的建設性的正面影響，而壞的連接，帶來壞的破壞性的負面影響。”

“正是如此。個體間的連接效率與質量，取決於能量的流動方式和信息獲取的充分性。而由於每個能量容器受限於大小，質地，流動方式的不同，連接的質量和輻射範圍就不怎麼穩定和協調，總是會產生能量的擾動，進而催生出亂流，造成破壞性的循環。”

“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矛盾與衝突，也就是這麼滋生，發展然後爆發的。”

“小哥，你腦子轉得挺快的嘛，在抽象概念與現實現象中相互切換無障礙呢。”

“主要因為是你講解得很到位，通俗易懂。”

“嘻嘻～我繼續說啊，生產力的發展總是離不開能量的有效利用與解放，還有信息的充分連接。現在我們的世界的科學技術發展已經到達了一個裏程碑節點的臨界值，而承載容納這些的我們人類主體，在本質的人性與文化上面和我們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們沒有太多的區別，人文方面的發現進化很是緩慢。

再往下繼續發展，人文與科學技術的嚴重不對等性，遲早要引發巨大的災難。為了平衡，這種發展會帶來了的負面後果，以及同時在安全區間內，更好的解放我們的生產力，繼續推動我們的科學技術發展，我們公司的創始合伙人們，就規劃了一個可以稱為是這個世紀最偉大和龐大的構想：讓所有的人們都相互連接在一起，讓所有的智能機器與所有人連接在一起，讓人類社會構建成為一個高效連接的少有紛爭和衝突的大腦共同體，共同進化，以新人類這個共同體的身份，去發現和探索目之所及的世界與宇宙的一切。”

翼曉點聽到這裏，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午紫芯看着，心中激蕩着不知名的東西，很顯然對於這個宏大的構想產生了些許共鳴。對於探索世界邊界的可能性與野心正是他一直以來所渴望的東西。

午紫芯也沒有說話，停頓了幾秒鐘，她觀察着翼曉點，雖然他沒有表現出很明顯的情緒波動，不過女人的直覺還是告訴她，是的，他被觸動了一些什麼東西。

“哇偶，這真是一個不小的野心和展望！我之前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你們在做一個虛擬體驗的社交軟件項目，現在聽你說完這些后，不得不說，這可真厲害！”

“由於需要保密的原因，餘下的東西我就不能說得太多了，請理解理解啦～”

“啊，明白，明白，商業機密嘛，哈哈哈哈。”

紫芯看了看時間，然後背上了小挎包對着翼曉點道別：“我接下來還有些事情，我得走了喲，我們留一個聯繫方式唄，這是我的名片，記得添加我喲，期待下次還有機會和你再見面，曉點小哥哥～”

“啊，好的好的，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和你聊天很愉快，漲了不少見識呢。期待再見！”

曉點接過了她遞過來的名片，這個年代名片這種東西以一種新的形態還繼續存在着，是種可降解材料製作而成的生物電子產品，當人的手接觸紙片的時候，人體中的微電流就可以激發紙片中的微小電路，一張純色的卡片上就會顯示出字符來。上面寫着午紫芯的電話和社交軟件的號碼，還有她的職位信息——西部燈塔市數據科技開發有限公司·人生事業部·研究員。最近他們這個圈子的人都很喜歡用這個東西，新樣態的復古潮流時尚。

紫芯微笑着，擠出了兩個小酒窩，衝著翼曉點俏皮的眨了下一隻眼睛，二人揮手分別了。

離開的路上，午紫芯看上去心情不錯。大步的走着，貓一般步伐，扭動着身軀向前，一頭烏黑順滑的黑色大波浪捲髮，跟隨着規律的節拍隨風飄舞。在街道上，她的經過引起了周圍人目光的掃射，整個人都是散發著誘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