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避禍
此時,蘇歡剛換上一件輕薄的褙子,聽到院外門鎖打開,她的心跟着動了一下。馬上就要見到大夫人了,心跟着緊張了起來。
其實上一世,她對大夫人說不上有什麼感情,無愛無恨,畢竟交集少,偶爾的訓斥,也是她當奴婢該受的。尤其是後來到了司馬府,她跟大夫人統共也就見過兩三次面,還是跟在是蘇慕傾身後,連句話都沒說過。
因為,她和大夫人的緣分,自生出那一刻,便被人給斬斷了!
蘇歡抱緊那件損毀的嫁衣,一步一步跟着通報的嬤嬤往大夫人住的東院走去。
一路,蘇歡低着頭,心裏反覆盤算着。
等到東院,進了廳子,轉入西暖閣。蘇歡抬了一下頭,見大夫人在臨窗的暖塌上正襟危坐,一臉怒容,於是撲通一下跪到地上,連着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番動作很大,蘇歡是故意的,她感覺到背部的傷口被再次撕開,那鈍刀磨肉的疼痛讓她身子不住的顫抖着。
“好你個賤蹄子……”大夫人剛罵一句,目光在接觸到蘇歡的背部時,生生給頓住了。蘇歡穿着棉褙子,可鮮血已經侵透過來,染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漬。
大夫人收斂了神色,微微側頭睨了周蓮一眼。
周蓮也是心頭一跳,蘇歡背上的傷不是已經好了,怎麼會……
“可是你故意損毀大姑娘的嫁衣的?”大夫人用清冷的聲音問道。
蘇歡忙搖頭,“奴婢不敢!奴婢……”
蘇歡本來已直起了身子,可因為傷口太痛,雙手只撐不住,又趴了回去,匍匐一般萎靡在地上。
“奴婢該死,請大夫人重罰。”
大夫人羅氏見蘇歡臉色慘白,大冬天的卻滿頭大汗,虛弱的彷彿一朵花絮,一吹即散。
“你以為你能逃得重罰?”大夫人冷哼一聲。
“奴婢不敢為自己求情……只是,大姑娘的婚事要緊,奴婢死一萬次也不敢耽擱。這是大姑娘繡的嫁衣,中間破了一個大洞,奴婢已經綉好,決計是看不出來的,還請大夫人過目!”蘇歡把裝嫁衣的托盤推到身前。
周蓮神色一緊,這蘇歡竟然這麼快就把那件破嫁衣給補好了!她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夫人,嫁衣已經損毀,即便能縫補好,但穿着破嫁衣總歸不吉利!”周蓮忙沖大夫人說到時。
蘇歡又磕了一個頭,“周嬤嬤說的是,可事急從權,若真趕不及綉新嫁衣,而婚期又在即……”
大夫人嘆了口氣,“拿過來我先看看!”
“夫人!”周蓮發急。
大夫人瞪了周蓮一眼,“還不去拿過來!”
周蓮無奈,來到蘇歡身前,恨不得踢她一腳,但大夫人在場她也只能端起托盤。
大夫人打開那嫁衣,看到上面的綉工,一時皺住了眉頭,又看到與其他地方綉法不同的那片祥雲,不由眼前一亮,朝蘇歡看了一眼。
“這祥雲是你繡的?”
“是,正是為了補那個破洞。為了不顯突兀,奴婢圍着腰身綉了一圈祥雲,祥雲臨門也是好兆頭……”蘇歡忍痛解釋道。
大夫人心思轉了幾轉,又見蘇歡重傷在身,血都順着衣服流到地上了,心頭不禁生出一絲不忍來。
正要發話,卻聽外面通傳大姑娘來了。
隨着門帘掀開,一穿着桃粉衫裙的少女走了進來,只見她生得端麗秀美,容顏姣好,又娉婷裊娜,自帶一抹春色。
“娘,您回來了!”
來人正是侯府長房嫡女蘇慕傾,她雙眼含光,一時欣喜忘形,小跑到大夫人跟前,滿面帶笑。正要撲到大夫人懷裏,這時又顧念到禮節,忙退後一步,屈膝彎腰福了福身子。
“母親安好,傾兒剛剛失禮了。”
大夫人羅氏見到長女,同樣喜不自勝,把人拉到身邊,左右打量着。不過幾日不見,竟覺好似隔了三秋,思念之情藏都藏不住。
“傾兒,這幾日可有好好吃飯?娘怎麼看着有些消瘦?”
蘇慕傾回握住羅氏的手,甜甜笑道:“女兒很好,只是……只是有點想娘。”
羅氏摟住女兒,細心的給她捋了捋鬢邊的碎發。
“娘也想你。”
羅氏還有一子一女,不過在三個子女中,她最最疼愛的還是這個長女。當年生她之時,正逢戰亂,他們全家為避禍而流離失所。正是在那個時候,她生下了大女兒,缺衣少食的又怕養不活,所以自己親自哺育。
這個女兒是真正吃她的奶長大的,怎麼能不親!
蘇歡跪在地上,低垂着頭,長袖之中拳頭暗暗握緊。
這本該是屬於她的一切!
她恨!恨得想立即說出真相,可背上的疼,疼得鑽心刺骨,讓她又清醒了過來。
此刻說出來,誰信呢,她是空口白牙,而蘇慕傾卻擁有羅氏和侯爺的偏愛。
蘇慕傾看到蘇歡,又看到被羅氏放到一旁的嫁衣,忙起身跪到了地上。
那羅氏見女兒好端端的突然跪下了,忙要親自俯身去扶,卻瞧見女兒微微側身躲開了。
“傾兒,你這是做甚?”
“娘,這嫁衣是女兒不小心弄壞的,不幹這個小丫鬟的事,娘千萬不能罰她了!”蘇慕傾滿面急切。
經蘇慕傾這麼一提,羅氏才想起還有這一茬,她扭頭看了一眼被她放到一邊的嫁衣,又回頭看了看女兒。
但見女兒俏臉羞紅,眼中矇著一層水霧,兩手攥着衣角,一副慌亂的樣子。
羅氏嘆了一口氣,到底沒再拿起那件嫁衣,而是轉頭對周蓮吩咐道:“周嬤嬤,既是損毀了,便拿去燒了吧!”
周蓮忙應了一聲,然後拿走了那件嫁衣。
蘇歡依舊低垂着頭,心中倒也不怎麼失望,羅氏自是要維護蘇慕傾的,她此番目的不過是想在羅氏跟前露個臉而已!
周蓮離開后,羅氏又讓其餘的奴僕都退了出去,此時暖閣里只剩下了蘇慕傾和蘇歡。
羅氏先把蘇慕傾給拉了起來,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寵溺一般颳了刮她的鼻子,“你這孩子!”
“娘,我……”蘇慕傾低下了頭,
“行了,什麼都別說了!”羅氏微微嘆息一聲,然後轉頭看向蘇歡。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羅氏沉聲問。
“蘇……蘇歡……”蘇歡身子顫了一下。
“蘇歡?”羅氏默了一下,“你爹是替侯爺跑腿的,你娘一直在我身邊伺候,兩口子倒還老實本分,所以侯爺賜了你爹‘蘇’姓。”
“是……”
“不過,你這丫頭卻不是個安分守己的!”羅氏聲音徒然一冷。
“奴婢不敢!”
“那你為何拿這件破嫁衣讓我看?”
蘇歡暗暗咬緊下唇,她不能讓羅氏覺得自己是個有心機的丫鬟,尤其還算計到了她閨女身上!
“夫人,奴婢只想彌補自己的過錯!”
羅氏端起一旁的熱茶,低頭抿了一口,餘光卻瞥向跪在地上的蘇歡。
從那件破嫁衣上,她看到了傾兒粗鄙的綉工,跟那日在壽宴上的綉工乃天壤之別,即便不損毀,也是拿不出手的。
既是拿不出手,為了不損清譽,必定要有個由頭才能損毀,所以這禍就讓這個小丫鬟給背了。
不但背了,而且還受了重罰,至今那背上還血水橫流。
只是這骯髒的主意是誰出的?傾兒亦或是她身邊的人?
偏偏為了保住傾兒的清譽,她還不能問清楚!
可這小丫鬟讓她看到了這件破嫁衣,讓她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不只如此,她還知道她的綉工很好!如果這一切是這小丫鬟有意為之,那她的心機不可謂不深沉。
“哼!”羅氏放下茶碗,“你還不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