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皆如願(全文完)
承明五年秋,八月十五。
大晏首輔與墨衣侯成親之日,舉國同慶,萬人空巷,帝京百姓把謝家和墨衣侯府圍得水泄不通。
侯海平那幾個跟着葉知秋從飛雲寨下來的,一直覺得都謝玹太過輕易就把大當家騙走了,眾人心中都憤憤不平,湊在一合計,就帶着手底下千兒八百號弟兄跨馬橫街,攔住在謝家去墨衣侯府迎親的半路上,愣生生整出了要搶親的架勢。
眾人看見迎親隊伍過來了,見謝玹身着紅袍,眉梢帶了喜意,全然不似平日那般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就能嚇死個人。
弟兄們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異口同聲地朝謝玹高聲喊道:“謝首輔,你聽好了!”
這些個人都正值壯年,中氣十足嗓門極大,這一聲喊得空中回聲陣陣,原本喧鬧不已的圍觀人群都止聲看着這一幕。
謝玹知道這些人都是葉知秋的親信,當下非但不惱,還忍不住薄唇微揚。
他緩緩打馬上前,語氣溫和道:“諸位請講。”
侯海平清了清嗓子道:“我們大當家是堂堂墨衣侯,你與她成親后,不得納妾,通房也不能有!”
謝玹點頭,“本應如此。”
一眾武夫都被首輔大人這如同被鬼上身一般的好脾氣嚇得呆若木雞,半天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過了好一會兒,弟兄們才陸陸續續開口道:“大當家愛舞槍弄棒,謝首輔不能嫌她粗魯,哪怕只是心裏嫌棄一下也不行!”
“成婚後,得多住侯府。”
“不能成天管她這管她那的,我們大當家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謝玹極有耐心一一點頭應了。
巧舌如簧的四公子在邊上看着,好幾次想開口愣是沒插話的機會,只能看着自家三哥這“怎麼都行、什麼都好”的模樣笑得桃花眼微眯,心道:三哥,你也有今天!
日頭西沉,長街之上越發熱鬧喧囂,兩旁圍觀的百姓聞言時不時倒吸一口涼氣驚呼一聲。
一幫五大三粗的武將騎着駿馬、提着刀,氣勢洶洶,說的都是些瑣碎的細節,恨不得拉着謝玹當場約法三千章,才信他餘生會善待葉知秋。
甚至還有人開口說:“你們成親後生的第一個孩子要跟我們大當家姓!”
長街盡處有人策馬飛馳而來,直接把馬鞭甩在那些說越說越離譜的弟兄們身上,笑罵道:“你們這些混賬亂喊什麼!一個個娶不到媳婦也就算了,還想壞我好事不成?”
“大當家……”眾人見狀,不由得委屈地往後退去,瞬間就給她讓出來一條道來。
一時間,只有首輔大人還在原地沒動。
謝玹抬頭,看見天邊晚霞似火,來人身披紅妝,眉眼艷而不妖,英姿颯爽地縱馬越過人群。
葉知秋笑意飛揚地來到了他面前,朝他伸出了一隻手,“謝玹,我實在等不及,便來接你了。”
後者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眸道:“我已候卿多時。”
葉知秋面上笑意更甚,手上一用力就把謝玹拉了過來,讓他穩穩噹噹落座在自己身邊的馬背上,而後策馬穿過人群,朝皇宮的方向飛馳而去。
這兩人就這麼揚長而去。
一眾武將和迎親隊伍的人都傻眼了,花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大當家!”
“首輔大人!”
眾人一邊大聲喊着,一邊拍馬急追,一時間街道上人仰馬翻,匆匆帶着人從墨衣侯府追過來的紀凌見狀,差點當場從馬背上摔下來。
謝萬金連忙打馬上前,扶住了他一把,含笑勸道:“穩住啊,紀大人。”
紀凌看見四公子笑地這麼歡暢,差點氣暈過去。
這婚儀是早就定好的了,首輔大人帶人去墨衣侯府迎親,然後一同進宮去拜天地行大禮,原本都說好的好好的,誰知道臨了臨了變成了現在這樣,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墨衣侯這種路子野的新娘子,簡直是來要媒官命的。
紀凌抬眸看了謝萬金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拉住了韁繩,朗聲朝眾人道:“追!務必要趕在首輔大人和墨衣侯之前進宮!”
眾人齊聲應是,當即快馬加鞭。
這一日,宮門大開,數百名宮人內侍奉盞相迎,宮道上燈火如晝,紅羅鋪地,喜氣洋洋。
謝玹與葉知秋剛下馬,侍女們便奉上紅綢帶,讓兩人各執一端,并行入宮。
葉知秋身上的婚服雖是層層疊疊的,卻不失翩翩輕盈,髮髻鳳冠也是大氣而不繁瑣的,又不似尋常女子出嫁那般帶着紅蓋頭,整個人氣勢都與謝玹不相上下,可謂是平分秋色。
兩人同步而行,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四目相對間,笑意染上了眉角眼梢。
婚宴設在萬華宮,文武百官齊聚,謝珩與溫酒高居主位,謝家長輩在旁同坐,五公子與夜離、容生,小六小七和不記在一旁,趙曦則同別的臣子一起坐在略遠些的位置。
隨着內侍高聲唱禮:“首輔大人到!墨衣侯到!”
所有的人目光都聚向了入口處,謝玹與葉知秋緩步而來,踏着滿地的暖色,行至眾人面前,紅影成雙。
好不容易才踩點趕到的紀凌,一邊邁步跑上台階,一邊高聲道:“一拜……”
他為了趕上這兩人險些跑斷氣,說了這麼兩個字就喘不上氣了。
隨後而來謝萬金見狀,連忙高聲道:“攜手謝天地,含笑拜君王。聯袂尊親長,夜夜入洞房!”
謝玹與葉知秋拜了三拜,直到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
謝四公子這活寶一開口,就逗得整個宮宴的人都開懷歡暢,滿堂喜氣洋洋。
禮畢,侍女上前把謝玹和葉知秋手中的紅綢帶收走。
謝老夫人和謝三夫人作為長輩都給了大紅包,又添禮眾多,和和氣氣地囑咐了兩人好些話,老夫人說著說著便喜淚盈眸。
溫酒見狀連忙出聲安撫,又抬手示意小五小六等人說些歡喜話。
謝珩抬了抬手,一旁的內侍連忙奉上早就給謝玹和葉知秋備好的美酒。
謝珩與溫酒對視了一眼同時起身,舉杯相敬,含笑道:“祝我家三公子與小葉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葉知秋被這句“子孫滿堂”搞得面色緋紅,二話不說就把杯中酒飲盡了。
謝玹眸里染了笑,微微抬高了酒杯,頷首道:“多謝長兄長嫂。”
聲落後,他便仰頭把杯中酒飲盡。
葉知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喝得太快了,都沒說點啥,連忙跟着他說:“多謝長兄長嫂。”
謝萬金很少看見自家三哥飲酒,眼看他今夜喝得這麼痛快,當即便從容生案上取了一杯酒來,含笑道:“三哥三嫂,請滿飲此杯。”
容生見狀,也跟着站了起來,舉杯相敬。
兩人並肩而立,更似一雙璧人。
這三哥三嫂都喊了,葉知秋和謝玹自然也只能痛痛快快地飲下這一杯。
然而,謝四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自己敬完了,還一直給邊上的小五和夜離使眼色。
謝琦見狀,與夜離齊齊起身,持杯行至一雙新人面前,溫聲道:“祝三哥三嫂珠聯璧合,永結同心。”
連一向不給旁人面子的夜離也是眉眼帶笑,跟着謝琦說一遍祝詞。
謝玹與葉知秋又滿飲一杯。
“我……我也敬三哥三嫂一杯。”謝紫姝等了半天才輪着,連忙倒了一杯酒上前去敬,嗓音溫軟道:“祝三哥三嫂,比翼連枝,天長地久。”
她說完趁着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謝玹和葉知秋身上,偷偷舉杯,敬了不遠處的趙曦一下。
後者笑了笑,舉了舉杯,然後與她同時將杯中飲盡。
宴中光影浮動,有情絲暗牽。
將這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的謝子安見狀,連忙同不記一道起身湊到謝玹和葉知秋身邊,替小六擋住了眾人的視線,一時間又是敬酒,又是說祝詞,才把兄長們的注意力移開了。
謝萬金今夜也光顧着趁機把謝玹灌醉,把一眾年輕大臣都招過來輪番給謝玹敬酒,倒真沒人顧得上謝小六。
首輔大人平日裏那一身寒氣,不苟言笑,凍得眾人敢怒不言,但見他今夜滿面春風,對敬酒的人也是來者不拒。
眾人一個個都來勁兒了,端着酒杯上前變着法子說喜慶話,但求再灌首輔大人一杯,後半輩子都有得吹。
把葉知秋心疼壞了,拿過謝玹手裏的酒杯就要代他飲,結果被眾人拉着一道灌,她一向都是聽不得好話的,平日裏又太過豪氣干雲,連成親之日都沒人真的把她當作嬌氣的新娘子,沒多久被灌得有些暈頭轉向。
宴上歡聲笑語不斷,琴瑟齊鳴,歌舞悠悠,一片太平盛世繁華景象。
溫酒趁着眾人鬧騰,連飲了數杯,卻不知怎麼的,忽然泛起了噁心,開始乾嘔。
謝珩連忙抬手輕撫她的背部,沉聲吩咐左右,“太醫上前來。”
恰好李松南就坐在底下,見狀連忙起身上前給溫酒把脈。
這事來的突然,眾人都有些驚慌,也不敢再笑鬧。
偌大的宮宴瞬間靜了下來。
李松楠把脈把了許多都沒說話,還反覆看了許多回。
謝珩一顆心懸得太高,不由得皺眉問道:“究竟如何了?”
李松楠神色複雜道:“有了。”
謝珩一下子沒聽明白,眉頭皺得更深了,“什麼有了?”
“娘娘有了。”李松楠大笑道:“有身孕了!”
“有、有身孕了?”謝珩看向溫酒,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大喜過望,小心翼翼把溫酒擁入懷中,笑道:“阿酒,我們有孩子了!”
溫酒雖然高興得很,但又怕是空歡喜一場,低聲同他道:“萬一李老先生喝多了,診錯了怎麼辦?”
“不會錯的。”謝珩為了安撫她,當即讓所有太醫乃至容生都過來給溫酒把了一次脈。
太醫們紛紛道:“喜脈。”
“有了,是真有了。”
容生最是淡定,把完脈之後說了句,“不只一個。”
謝玹藉機從瘋狂灌酒的人群里出來,牽着葉知秋到最角落的席位坐下歇息,眼睛雖然還睜着,卻平時的凌厲模樣全然不同。
他迷迷糊糊地,在角落裏掐指算了許久,忽然站起來朗聲道:“龍鳳胎。”
眾人看了看首輔大人,又看向有些木然的溫酒。
謝萬金走到容生邊上,有些着急地問道:“容兄,你看出什麼沒有?”
“嗯。”容生語調如常道:“龍鳳胎。”
溫酒聽到這句才猛地醒過神來,真的相信自己腹中已經孕育了小生命。
謝珩聞言更是龍心大悅,當即宣旨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宮宴上下歡呼雀躍,人人喜笑顏開。
溫酒輕輕靠在謝珩懷裏,輕輕撫摸着自己還沒顯懷的腹部,不由得笑中帶淚。
此刻,天上星河遼闊,人間煙火璀璨。
謝珩低頭,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低聲道:“有了小的,你也要最喜歡我。”
溫酒被他吃還沒出生的孩子飛醋的模樣逗笑了,不由得抬手點了點他的眉心,笑意溫柔道:“謝東風啊謝東風。”
她重來一世,走上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嫁得心上人,有了完整的家。
也正因前生吃過虧,受過罪,今世方知珍惜眼前人有多難能可貴。
最好不過悲歡與共,終得攜手后,諸事不怨,尚能含笑說一句:
縱經俗世千般苦,逢君便見萬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