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難不成扳手腕
張長修孤獨地坐在太師椅上,接受着常樂挑釁的目光,努力保持着巋然不動的模樣。
作為太守,他一定要護住自己的威嚴!
“哇!”
一聲驚嘆從那個腦袋堆里冒出來。三三兩兩,又開始對這幅畫進行誇讚。
張長修又有些坐不住了。
常樂不懷好意地往他旁邊靠了靠,笑道:“太守老爺,看來,你要兌現承諾了。”
張長修面部表情有些糾結,又端起旁邊的茶水。再一口涼茶入口,趁機活動活動臉部表情。涼意刺腦,將那股子躁動也壓了下去。
“本官也未反悔。來呀,認得如何?”
聽見太守一聲肅喝,捕頭和衙差忙催促五個目擊人排列站好。
五人齊齊行禮,異口同聲:“回老爺,幾乎無差。”
師爺這時也將畫小心拿起,抖了抖,展在張長修面前。
張長修有那麼一瞬的驚艷,鬼使神差地伸手將畫紙接了過來,上下仔細端看,有種發現新奇事物的悸動。
畫中人像,眉眼深刻,明暗之間如有血肉,深淺之下五官立現。筆法獨特,運轉別異,加上這畫筆乃是柳枝所燒炭條。張長修別有深意地偏頭看向常樂,似要透過她的雙目望穿她的魂魄。
那雙琉璃目中,只有他的倒影,以及沒有絲毫掩藏的狡黠與傲慢。頓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張長修將畫重新交給師爺,令道:“那便根據這幅畫像,再畫上十幾份,貼在各個城門口、佈告處,儘快將嫌犯捉拿歸案!”
“是!”
師爺和衙差應命,神色語氣皆是滿滿的必勝之意。
常樂含笑看得樂呵,家國情懷被他們勾起,切實感受到為社會做貢獻的自豪感。長長地吐了豪氣,準備向張長修提出回去的事兒,卻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在等什麼。
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有些尷尬。
“你們,看着我作甚?”
師爺捧着畫上前,笑得畢恭畢敬:“麻煩夫人再畫些。”
常樂在眾人的目光壓力下,咽了咽口水。仔細回味了下張長修下的指令,感覺掉進了坑。滿是拒絕地後退,像躲瘟疫樣的離那副畫遠遠的。
“我都畫出來了,你們找人模仿就是。”
師爺含笑逼上前:“夫人之畫技,不敢說天下,十三郡確實是沒有人可匹。還得麻煩夫人。都是為了郡城百姓能夠早些安寧。”
這時候冠冕堂皇戴高帽,常樂已經不想接受了,苦着臉道:“你們找的畫師,只是腦子想的不夠豐富……”
“畫的也沒您的細緻。”師爺忙接話,笑的像只老狐狸,“他們所畫沒有夫人這般形似,若是出了一點紕漏,又會影響案情的進展。”
常樂咬唇看向張長修,見他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轉了轉眼珠子道:“我畫也不是不行。太守老爺,你知不知道,那個壺院,真真是冷的要命,我吃不好睡不好。”
“你是太守府的主母,難道不會自己安排?過得差,怪我?”張長修懶得看她,起身活絡活絡坐到難受的身子,緩步邁向擺滿畫具的桌案,“你們五個也回去罷,今日算是立了大功,記得隨時等候傳喚。”
“是,小人告退。”
五人一齊行禮,躬着身子忙退了下去。
“現在便畫罷,慢了小心趕不回去吃晚飯。”張長修拿起桌子上的炭筆,轉了個圈兒,抬眼向常樂遞了遞。
常樂抿唇,做了個深呼吸。上前從他手裏取過炭筆,笑道:“你的意思,以後太守府歸我管了?”
“你是主母,府中家事,不是你管難不成是我管?”張長修收回手,抖了抖袖子,一敲桌面,催促道,“快些罷。”
“莫催,老娘出馬,快如閃電。”想到自己的生活將得到極大改善,常樂來了精神,扭頭使喚衙差道,“給我張凳子。”
立馬有人給她搬了把椅子。
“再給我買幾枝炭筆罷。”常樂不客氣地繼續說要求。
張長修瞟向之前買筆的那個衙差。
衙差雙腿一抖,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屬下這就去。”
“劉三,你在這兒等着。何師爺、孫頭,我們換個地方。”
張長修三言兩語將人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後瞧了眼專心畫畫的常樂,嘴角不經意露出淺笑,轉身率先出了門。師爺和捕頭緊隨其後,只剩下那個叫劉三的衙差繼續陪着。
門外天陰雪落,門內佳人作畫,一派祥和。
常樂一口氣畫了三個時辰,地上整整齊齊擺了十二張畫像。頭暈眼花之際,才發現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掌了燈燭,劉三在旁靠着柱子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
“你還困得不行,我都要厥過去了。”
常樂暗怨一句,雙手撐着椅子扶手站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向門外,天色已經黑的不像樣子。
而張長修似乎一直沒來過。
“再這樣下去,我眼睛遲早要廢。這兒還沒眼鏡讓我戴。”
常樂低聲嘟囔,已經感覺到視線有些模糊了。揉了揉睛明穴,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勉強好了些。雙手叉腰,在那一幅幅畫像旁邊遊盪,想着要不要把這些畫給上層漆保護一下。
劉三夢中驚醒,看見眼前有個人影在晃,嚇得就要拔刀自衛。等看清是太守夫人,立馬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收回動作,心虛地笑了笑。
“夫人畫完了?”
常樂點頭:“這麼多應該夠了吧?”
“夠了夠了。”劉三看着滿地的成果,連連點頭,“我去叫老爺來。”
“嗯,讓他快點,我現在又累又餓,想趕緊回去了。”常樂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是。”
劉三麻溜地跑了出去。
常樂雙目惺忪,重新回到畫案前,打開茶壺蓋,裏面已經沒了茶。舔了舔略乾的嘴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隨意將桌上的東西規整了下,雙臂一環當做枕頭,腦袋往上一擱,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張長修回來時,一眼看見趴在案上睡着的常樂,又掃了眼地上一片的畫像,心情複雜。輕聲問劉三:“這畫怎麼鋪地上?”
“回老爺。”劉三中氣十足地開了口,在他的目光警告下不明所以地放弱了聲音,四處瞟了瞟,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話道,“回老爺,夫人說,炭畫隨便一抹就毀了,所以不能碰不能折卷也不能疊放。”
“那明日便這樣一張張拿去貼罷。”
張長修剛說罷,便注意到常樂的腦袋動了動,然後迷迷糊糊地抬了起來。神色變了變,收起謹慎小心的姿態,腰背挺直地站在原處。
瞧着她腦袋在半空中定了會兒,扭了過來。雙眼迷濛,神情迷茫,沒了這些日子的尖銳伶俐,顯得乖順柔和許多。讓人想揉揉她的腦袋然後擁入懷中。
“你回來了?”常樂毫不顧忌地打了個哈欠,伸着胳膊坐直身子,形象全無。
張長修不由一嘆,被她適才模樣欺騙的腦子也清醒起來:“嗯。”
“太好了,可算是累死我了。”
常樂扶着椅子站起來,晃了晃腦袋,雙手就要揉上眼睛。
“別動!”張長修突然出聲。
常樂被嚇醒:“幹什麼?”
“把你的黑爪子洗一下,我可不想養個瞎子。”張長修從袖中掏出一個帕子,上前遞給她,隨手收了一下亂糟糟的桌面。
常樂愣了下,看了看雙手決定接過,拿在手上一頓亂擦。
不會兒,白帕子成了黑抹布。
劉三和孫捕頭見狀,忙去搭把手。劉三出去打水,孫捕頭從張長修手中奪下活計,風捲殘雲,所有東西都被堆在一旁。
常樂被他們這麻利兒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對面又站着張長修,突感場面之嚴肅,不禁咕叨:這種兩軍對壘,收拾戰場的情形——
難不成是想跟她扳手腕兒?
張長修對於孫捕頭的粗獷真是無話可評。他哪兒叫收拾,分明就是在掃垃圾,糟蹋一桌子筆器墨具,作為讀書人着實無法視若無睹。但孫捕頭向來就是這般,他也懶得再提。
目帶不忍地挪開視線,發現常樂一臉戒備待戰的神色,好奇她是又想到了什麼。
何師爺提着個食盒,慢悠悠走過來,將食盒往桌子上一放道:“孫頭,這不喜讀書沒什麼關係,可書紙筆墨、文房器具還是要珍惜的。”
孫捕頭笑了兩聲道:“何師爺說的是,待會兒俺老孫就像伺候祖宗樣的將它們好好地供起來。”
這種變相罵讀書人的話,張長修和何師爺聽着都不怎麼舒服,也就是知他沒惡意,純粹表達心情,才不予計較。再者,他們和一大老粗為此爭執,也是在掉讀書人的面子。
常樂的警惕心在何師爺放上食盒那刻便鬆懈了,樂呵看他們鬥嘴。雖也覺孫捕頭說話難聽,但很是喜歡。畢竟他懟的張長修都皺起了眉頭,大快人心。
真像個老潑猴!
“這是今日施粥剩下的臘八粥,還有郝嬸剛剛炒的兩個菜。老爺和夫人便將就一下罷。”
何師爺動作儒雅,加上一小把山羊鬍,給人的印象很好。
常樂一眼就覺得,他跟那些偷奸耍滑、道貌岸然的壞水師爺不一樣。
在21世紀時習慣了客氣,此時也笑呵呵地幫着將菜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一盤清炒小白菜,一盤酸辣腌蘿蔔,配上一碗臘八粥。
真的是很簡樸了。
“看着很開胃。”常樂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原來衙門也開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