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多愁善感的蘇籍
嚴庄回道:“用完了,要是我死了,你從我軀殼裏提煉出來吧。”
蘇籍嘴角一抽,似這種毫不在意自己死後軀體會怎樣的人簡直少見,這也說明嚴庄的的確確不是人。
他拱手一拜,說道:“這次多謝賜教,我先走了。”
嚴庄點點頭,也不留客,只是抬首仰望明月。
許多年前這月亮就如此了,但見到的人再不和從前一樣。他心裏有起伏嗎?沒有。
他搬了好多次家,仍是喜歡看星星看月亮,早起時鍊氣。
蘇籍走下山嶺,周圍的湖水又盈盈起來。
他回頭看嚴庄,不禁有些羨慕。
說不出來為什麼,總覺得自己遠不及嚴庄洒脫。
可若真讓他跟嚴庄一樣,他怕是不肯。
人啊,總是既得隴又望蜀。
霧氣散開,神秀立在湖畔,這清秀的僧人,勝過江上清風,山頭明月,此刻眼裏滿是擔憂,見到蘇籍凌波歸來,長長舒一口氣。
蘇籍很重要,容不得閃失。
可是在他放寬心那一剎那,心裏又覺得蘇籍是個朋友。大概是因為先天氣功的緣故,他越覺得先天氣功深不可測,越是佩服蘇籍的胸襟廣闊,竟肯把這神功傾囊相授,要知道這可是清微看家的武功。
蘇籍上岸。
神秀問道:“如何?”
蘇籍將嚴庄的事說了一遍。
神秀道:“事關道尊,我也不好說什麼,但你做的沒差池,只是下次還是不要這麼莽撞跟那等高人做對手。”
蘇籍笑道:“省得了,我心裏有把尺子,知道什麼才是真的危險。如果今日是漢末三仙那等人物本尊降臨,我二話不說就跑了。”
神秀道:“本來就該如此,打不過就跑。只是這神丹既然是那等高人,暫時跟我們沒有緣分了,現在我們回去?”
蘇籍道:“你先回羅浮山,我還有點小事。”
神秀道:“私事?”
蘇籍點點頭。
神秀道:“那我在羅浮山等你回來。”
他施展神足通遠去,蘇籍眼看着湖水和仙霞嶺消失。
適才的經歷彷彿一夢似的。
他彈了彈手指,絲絲縷縷的劍氣在空中上下追逐,漸行漸遠,終也消磨無痕。
有生以來,他武功從未有此刻之高。
但是他心裏總是說不出的孤寂。
他跟神秀說有事,其實沒啥事,只是想靜一靜。
人一生不獨屬於自己,也屬於別人。
一生只屬於自己,未必見得是好事,若是屬於別人,心裏也不是滋味。佛說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那才叫好。
蘇籍明白是明白,總覺得他和佛祖不一樣。
找了塊大青石躺着,明月光照在臉上。
他喜歡一切美好事物,卻不見得能一直喜歡下去。既然有了開始的喜歡,那有今後的厭倦實是理所當然了。
閉上眼睛,想着的是李玄玄。
這是最適合自己的女子了。
蘇籍知道,自己死去,一定有許多姑娘傷心欲絕,可絕不包括李玄玄。他知道對方是那樣的人,可是一想到這個,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成親了。
蘇籍又浮現起玉真的面容,那是好幾十年前的她,那時她仍是活潑靈動的少女,大師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人世間有許多事是毫無道理的。
蘇籍也知道玉真喜歡的是自己,他迴避這份感情。
三人就這樣糾纏着。
在這份感情上,大師兄和平時不一樣。
他似乎可以為了蘇籍放棄任何喜歡的事物,但對於玉真,大師兄從來沒有相讓的意思。
蘇籍許多年來都不太明白,因為他覺得大師兄對玉真實在過於偏執,她畢竟不喜歡他。
想到大師兄,蘇籍心裏一酸。
都說蘇籍是天才,可是他和大師兄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大師兄頂多不如他能抄詩。
他的才學太虛假,而大師兄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蘇籍從前不懂的問題,去問大師兄,大師兄都知道,武功上有不明白的事,大師兄往往三言兩語就能給他解釋清楚。
以前在羅浮,蘇籍不是那麼勤於練功,固然因為懶,也有另一個原因。羅浮有師父,師父不在後,還有大師兄。
他用不着那麼努力的。
只是一切都在他被冤枉那一刻不同了。
現在想來,大師兄肯定能幫他洗刷冤屈,可他沒那麼做。
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最後身敗名裂的反而是大師兄。
蘇籍一點都不快樂。
“明月明月,他在看你嗎?有些話我得當面問清楚。”蘇籍輕輕低語着。
…
…
太華山腳下,柏陽子一襲白衣,吹着笛子。
女子一身黑素,走到他身邊,輕聲道:“你吹笛子,是想子思了嗎?”
柏陽子道:“他一定很想我,想問我。”
女子道:“你們是兄弟,要不你去見他一面,把話說明白。”
柏陽子搖頭,說道:“你知道子思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不好嗎?”
女子道:“哪裏不好?”
柏陽子道:“他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他又很勇敢。現在這麼重的擔子在他身上,我相信他也擔得好好,不怕份量再重一些。可他總是會想許多,會想到你,想到我,甚至想到他未過門的妻子。他待人人都是真心,哪怕是一隻猴子,他都可以認真對待,不輕蔑它。可是他真的不夠決絕。”
女子道:“若他決絕,那還是他嗎?反正我不喜歡。”
柏陽子道:“等他成親后,我或許應該見他一面。”
女子道:“這個我贊成,你們還是得見一面,不管為了什麼。”
柏陽子道:“我感覺到了,三仙離降臨人世越來越近,真正的殘酷到來之前,子思需要先有個心理準備。”
他繼續吹着弟子,不勝悲涼。
女子忽地有些凄然,人為什麼要出生在這世上呢?
若是她早知道人世間有這麼多無可奈何,情願世間沒有過自己。
…
…
蘇籍心思恍恍惚惚,然後一把劍從天而落。
那劍尖往他心口插過去。
一聲驚叫出現!
蘇籍當然沒有驚叫。
那劍插中他心口,然後劍尖折斷。
他沒有刻意使喚真氣,體內的真氣自然而然護體,然後劍尖折斷,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驚叫聲的主人捂住嘴。
他也是劍的主人。
這是個青衫少年,眉目間還有些未脫的稚氣。
只是模樣,讓蘇籍有些眼熟。
他見過一面的人,基本不會忘記。
是了,這個少年長得像沈興國少年時。
他練的是很粗淺的內功,遠處有一車鏢,鏢師們走過來,看向蘇籍,神情有些畏懼。
適才蘇籍震斷鐵劍一幕,他們都瞧見了。
何況這山野之中,一人獨往獨來,本來就很教人忌憚。
蘇籍不理會鏢師,對着少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結結巴巴道:“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