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天下大勢
京郊處的平仁堂,一片祥和寧靜。
六月已是初夏,北方的初夏涼風習習,高大的梧桐樹遮天蔽日,寬大的碧綠葉子層層疊疊,像是一隻只小傘立在樹梢。比梧桐樹稍矮一些的,是細葉的棗樹,一排排的棗樹支棱着細細的枝椏,在細碎的綠葉間,隱隱能看見淡黃色的小花,行人一走過,棗花便簌簌的落下,像是香雪一般,給人帶來了一種寧靜的詩意。
濃濃樹蔭下的平仁堂擁有百年歷史,門前的青石板已經被往來的行人踩得十分光滑,這個葯堂開在京郊一個偏僻的地方,但酒好不怕巷子深,因平仁堂的大夫醫術高明,來這裏看病的人絡繹不絕。
穿過熱鬧的大堂,便是一個窄窄的四合庭院,院子裏種着一些蘋果樹,初夏的蘋果樹上,早已結出了青色的蘋果,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果香,令人心曠神怡,蘋果樹下是一叢火紅的石榴花,榴花深處,籬笆青青,牽牛朵朵,一派田園雜興之樂。
陸琰手臂上的骨頭才剛剛長好,卻也沒有假他人之手,先是在院子中擺了一個小榻,隨後又去了楚綠衣的房間,將她抱了出來。
藥王經過,說道:“還是得注意點,你這胳膊以後可是要行軍打仗的。”
“無妨。”陸琰毫不在意地說道。
與平仁堂的平靜不同是如今的局勢。
一個月前,京城叛亂剛剛平息,新的暗流開始涌動。肅王當上皇帝后,楚綠衣在北奕佈下的局面被徹底打開,肅王在北奕只掌控了京城中的御林軍與禁衛軍,雖然將整個皇城打造得銅牆鐵壁,但是肅王擁有的兵權,與領兵在外的將領擁有的兵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楚綠衣在宮中與肅王謀划謀反時,曾多次去德喜班看戲,假借與德喜班的旦角學戲的名義,將消息傳出宮外。
此時,楊將軍、藍將軍等幾位武將勛貴的家眷,早已在宮變前幾天,便拿着楚綠衣從宮中偷出的金吾令,一路南下避難。等肅王攻入皇宮,坐上龍椅,想着要收歸兵權,天下一統時,才發現,自己本可以將那些領兵在外的武將的家眷全部抓入宮中,以此杯酒釋兵權,無奈此時將軍府中早已人去樓空,他手中沒有任何要挾他們的把柄。
肅王要求那些武將回京參加登基大典,可是幾位武將皆以西北戰事緊張為由,拒絕回京。肅王師出無名,乃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更加之,肅王原先在天下人眼中,就是一個放蕩不堪的紈絝形象,天下學子自然口誅筆伐,聲討不斷。
將楚綠衣放到榻上之後,陸琰又拿了一碗葯,用勺子舀起一勺,伸進楚綠衣的嘴裏,壓住她的舌根,餵了下去。
他的神態無比細緻認真,一個大男人做起這些事來,熟稔無比。
其實原本是不熟的,也是餵了好些日子的葯,才漸漸的熟了。
喂完葯后,他又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嘴。
前院有病人在看診,聊着當下的局勢。
話說那肅王見鴻門宴無人來應,自己原本準備好的計劃付諸東流,而天下關於商討肅王的呼聲又水漲船高,肅王不禁慌了神,設立文字獄,但凡民間有人指責新皇不是的,立即斬首示眾,若是隱瞞不報的,以連坐論處。
一時間,天下人心慌慌,眾人皆以為紂王再生。再加上肅王的那幫幕僚與他都是一般德行,蠻橫霸道、驕奢淫逸,一朝得勢后,在京中欺男霸女,引得怨聲載道,天下人自然將矛頭都對準了剛登基的肅王。
新皇登基,按理說要大赦天下,可肅王為人殘暴,卻不顧老臣寒心,大殺其他幾位王爺在朝中的黨羽,動輒滿門抄斬,屍身懸於城牆上。
京城中人心浮動,人人自危,有些無辜老臣為了避禍,甚至在府中裝瘋賣傻,以苟且偷生、保得一命。
肅王嫌蘇霂住過的宮殿晦氣,在明知國家積貧積弱的情況下,大興土木建造宮殿,又在全國各地廣搜美人,供其享樂。這一系列的事,造成以京城為中心,全國各地不同程度的銀價上漲,世家大族開始屯糧,米價一日之間翻了三番,全國各地,餓殍遍野。
緊接着,在蘇霂七七四十九天大殮的那一天,天空突然一片漆黑,出現了天狗食日的不祥跡象,天下人皆以為蘇霂死得冤屈,拿此事大做文章。
肅王聞之大怒,立刻命人去茶樓酒肆蹲點,抓到對新皇心懷不敬、口出狂言者,一律殺無赦。
一個月後,盤踞在封地的恭王、敬王等,開始聯絡其秘密黨羽,並勾結領兵在外的武將,承諾一旦登上大寶,必定封為公侯。
臨江仙見他已經給楚綠衣喂完了葯,便說道:“老讓她這麼躺着也不好,聽說你彈琴也不錯,不如彈上一曲,對她的清醒會有些幫助。”
陸琰也嫌外面的聲音太過嘈雜,便遣了暗衛去琴行買一架琴過來。
外院聒噪的聲音還在繼續,那些人將時局說得有板有眼,彷彿自己經歷過一般。
自從蘇霂的事情被拿出來大做文章之後,幾大親王就打着為蘇霂報仇的名義,領兵朝京城進發,且日行三十里。為了這次的聲勢搞得更為浩大,幾位王爺又搞出了各種天命神授的假象,以讖緯迷信籠絡民心。
瞬間,整個京城成為了最危險的地方,而肅王一朝得勢后,便開始麻痹大意,絲毫不將民意放在心上,對幾位王爺幾路趕來京城的事,也不大在意,終日沉迷於酒池肉林中,樂不思蜀。
一炷香的時辰后,暗衛將琴買了回來,陸琰架着琴在一旁彈奏着,琴音像是泉水一樣,清澈而動聽。
此時,楚綠衣平靜地躺在石榴花旁,雙眼安詳地閉着,白如凝脂一般的臉靜靜地沐浴在陽光里,這樣不動不言的她,在陽光下像是精美的白玉雕一般。
陸琰坐在一旁,靜靜地凝視着她,目光難以移開。
陸琰想,楚綠衣的迷人之處,在於她美而不自知,這樣的女人,即使不嫣然一笑,也能傾國傾城。
一曲譜子彈完后,陸琰離開了琴,走到楚綠衣身旁,為昏迷的她按摩着周身的穴位,這一個月來,楚綠衣一直昏睡着,從腦袋上的傷開始癒合,再到腦袋上的疤被珍珠粉給抹滅,她一直沒有醒來,像是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夢境中一般,唇角帶着淡淡的淺笑。
陸琰的軍隊已經被他化整為零的潛藏在了北奕各處,只等北奕鷸蚌相爭、魚死網破后,他再來撿這個便宜,一舉拿下北奕。
這一個月,陸琰每天都陪在楚綠衣身旁,等待着她醒來,他跟她說很多話,說他小時候在深宮中長大的一些事,說他征戰沙場的一些事,說他與王妃阮斯容之間的一些事……
楚綠衣彷彿在靜靜地聽着,微微翹着嘴角,安詳而寧靜。
其實,楚綠衣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夢,夢境裏,她是一個剛及笄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少女,一日隨父親進宮覲見,父親讓她在外面等候,她瞧着皇宮內金碧輝煌的景色,一時間被迷了眼,漸漸地雲深不知處,誤入榴花深處,在榴花映照的斑駁宮牆外,聽到了一支優美的笛曲,笛聲悠悠然,在利欲熏心的宮中,帶着一股超然的隱世之意。
於是在笛聲靜止的那一刻,她繞過宮牆,而那人也驀然回首,兩人在燈火闌珊處,靜默對立,彷彿一眼萬年,這一刻世界都只剩了彼此。
夢中的男子,身形頎長,靜靜地立在那裏,如一棵遒勁的松樹一般淵渟岳峙,夢中的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那一定是個英俊的男子。
父親是宮中的太傅,為了時常能夠進宮見到他,日後,她經常扮成書童跟在父親身邊,進宮等候在涼亭內。
兩人在涼亭相會,以琴相知,以心相惜,不談時政,只談風月,那時候的時光過得悠然而緩慢,如同午後灑落的斑駁的陽光,帶着一股閑適和怡然。
那之後,便是名正言順的三媒六聘、媒妁之言,成婚後,日日相對,夜夜入睡,相敬如賓,琴瑟和鳴,不管是清談還是遊山玩水,皆是其樂融融,如今想來,真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如今時過境遷,恍如隔世,才驚覺往昔如此美好。
陸琰指腹有些粗糲,拂過楚綠衣如新剝開的雞蛋般的臉頰,聲音低沉而溫柔:“綠衣,醒來吧,我想你了。”
這句話,帶着久違的溫暖,如同一句咒語一般,在他話音落後,楚綠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朝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一如當年。
“你終於醒了,”陸琰微微一笑,眼中的溫柔像是湖水一般微微蕩漾,“你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個月,”見她醒來,他迫不及待地將藥王告訴他的消息與楚綠衣分享,“綠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從前就是認識的?”
“你給我的感覺,確實很熟悉,”楚綠衣不加掩飾地說道,“可是具體哪裏熟悉,我又說不上來。”
“那天你從城牆上摔下來后,臨江仙前輩跟我說,當年,他就是在那片戈壁灘上撿到你的,那時候,你身懷六甲,臉被雅丹岩毀去,而你被臨江仙前輩救起的日子,剛好與容兒失蹤的日子相去無幾,而且,地點範圍也不超過一里。”
“竟是這樣?”楚綠衣訝然,有些難以置信。
“我知道你現在難以接受,但是我會慢慢向你證明,你就是容兒的,而我相信,你也會漸漸想起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雖然對於她不相信的眼神,他有些受傷,但他的語氣,依舊充滿了包容。
“再說吧,”楚綠衣搖了搖頭,“對了,你的手臂怎麼樣了?”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骨頭基本上已經長好了。”
“這段時間,北奕的情況怎麼樣了?”楚綠衣說起了正事。
“一切如你的安排,已經全部上了正軌,如今肅王被我們在宮中安插的探子蒙蔽,以為整個京城固若金湯,三王不足為懼,夜夜笙歌,樂不思蜀。”
“很好,”楚綠衣點點頭,“之前我托藥王給敬王下的葯,現在依然在繼續用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