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女人花
38.女人花
年輕人又說:“……我一邊喊着豆——佛,豆——佛,一邊推着車向前走,忽然,我感到推不動了,車輪子底下有什麼東西塞住了,一看,是個雪堆……但又一看不對,因為雪堆里露出了灰色的衣服,我還以為是誰的東西丟在這兒了,拉出一看才知道是個死人,媽呀,嚇我一跳,趕緊喊了聲死人啦死人啦……眼前這棟樓的幾戶人家被我喊醒了,這兩個中年男人從樓上下來了,一個和我一起保護現場,另一個到附近派出所報警。【風雲閱讀網.】警察同志,就這麼回事……”
賣豆腐的說的是實話,從現場勘察的情況看確實如此。
湯和隨後趕來的技術部門的有關人員一起進行了現場勘察。
死者的傷口顯然在頭部,撥開頭髮發現頭部破裂的傷口大約lO厘米長,從頭部傷口裏流出很多血跡和腦漿,已經凍結在地面上了,從表面上看,這是致命的傷口所在。死者身體其它部位沒有傷口。
死者頭部致命的傷口是硬傷,但不像是兇器擊砸所為。而且,死者衣着整潔,沒有撕打的痕迹。
從屍體所在的位置看,垂直線正好對着身後樓房的陽台,而且,從樓下看五樓陽台的門還開着,死者顯然是從那個陽台墜樓而死,頭部直接撞地,腦顱骨碎裂。
據賣豆腐的趙雲鵬講,發現屍體時附近完全被雪封蓋,沒有腳印,這說明死者遇難的時間是在昨天晚上。而且是正在下雪的時候,因為死者身下有雪。
據鄰居提供說死者是住在五樓。
警察在死者身上找到身份證和工作證,證實了死者是市永泰貿易公司的總經理麥迪。
警察還在死者身上找到一些鈔票,一張飯店的發票,還有一串鑰匙。
警察們用其中的一把鑰匙打開了5樓那個房間的門鎖。警察們對房間進行搜查,發現房間通向陽台的門開着,門口積了一層雪。從陽台向下看,垂直點正好是屍體落地點。估計麥迪是從陽台栽下去死的。
房間裏除了死者的足跡外,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足跡。這證明死者墜樓時房間裏沒有別人,不是被他人推下樓去的。
警察們在寫字枱上發現一張遺書,被一隻煙灰缸壓着。遺書字跡不太工整,像酒後所為,遺書上只有一句話:
我告別了一個世界。到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旅行去了。
如果字跡鑒定是麥迪的筆跡的話,可以把這視為遺書。
現場勘察的初步結論是麥迪是墜樓自殺。
對這個初步結論湯有點兒那個,湯干公安工作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也明白這一切一切確實證明麥迪是自殺。但是,他心裏總是感覺哪有點兒不得勁。具體是哪不對勁?他說不上來,但這種感覺很強烈。
現場勘察結束之後,湯和那些來現場勘察的人一起,把麥迪的屍體拉回局裏準備進行屍體解剖。
湯回到局裏,正好是上班的時候。
局機關的幹警們都在外面掃雪。梅也在掃雪的人當中。梅今天穿了一件紅羊皮夾克,在白色的世界裏紅得顯眼。
湯來到梅眼前。
“喂,傢伙。”他和她打着招呼。
“夥計,你換班了?”
“沒有。看來我還得工作下去。”
“*的人沒來?”
“不,是出現場了。早晨6點半來的電話報案。”
“夠倒霉的了。”
“不,我感到很幸運。”
“為什麼?”梅眼睛睜得老大。
“因為死者是麥迪。”
“你的老對頭?”
“是他……哎,傢伙,你能來一下嗎?”
“幹嘛?”
“到你宿舍……”
“大白天……”
“不是,你瞧你想哪去了?”湯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對這個案子我有點兒想法,你是我的搭檔。”
梅環顧左右。“都在掃雪,我走好嗎?”
湯說所答非所問:”我在宿舍等你。”
10分鐘后,湯和梅一起來到梅的宿舍。
梅的宿舍里設備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對夾着茶几的單人沙發,還有一張寫字枱和一隻帶大鏡子的穿衣櫃。女警察的宿舍畢竟也是女人的宿舍,處處可見女人的東西,暖氣片上放着*之類的女人的小玩藝兒,茶几上有一堆紅紅綠綠的塑料髮捲,床頭還有一袋用綠色包裝袋裝着的衛生巾。
湯曾經對梅這種大大咧咧的習慣提出過忠告:“像這些女人的東西不要隨便放在外面,讓外人看了多不雅觀……”梅蠻有理由地回答:“女人的房間就應該像女人的房間樣,就像你們男人的房間要像男人的房間樣一樣。難道你想在我的房間裏看到煙灰缸、剃鬚刀或者幾個空酒瓶子?另外,夥計,除了你誰還來我的房間?”
現在,湯和梅就坐在那對沙發里,隔着茶几說話。這對搭檔有個習慣,討論案情時不願意在辦公室里,而願意在宿舍里,或者在梅的宿舍,或者在湯的宿舍。反正兩個單身男人和女人都是一個人一間宿舍,方便得很。
湯將現場勘察報告遞給梅。
“你先看看這個。”
梅接過來看報告。
“夥計,麥迪是自殺。”
看過報告后梅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是自殺?”
湯重複着梅的話,但他的重複句中明顯有一個問號。
“現場勘察已經有了初步結論,這是明擺着的事,你為什麼還懷疑麥迪不是自殺?”梅又說。她把手伸到茶几下,隨手拿出一隻方便袋,袋裏裝着一些炒瓜子。在她的房間裏永遠可以隨時找出各種各樣的瓜子:白瓜子,黑瓜子,五香瓜子,傻子瓜子……此刻,她把瓜子往茶几上一倒。
“來吧,夥計,別閑着。”
梅抓了一把瓜子,又給湯抓了一把。
“還嗑?”
“嗑吧,美容。”
湯就定定地看着梅,看得梅不好意思。
“夥計,幹嘛這樣看我?”
“還美容呢,傢伙,你看你左門牙上那個豁越來越大了。”
梅用舌頭舔舔那牙。
“你注意沒有,幾乎所有漂亮女人某一個門牙上都有一個豁。”
“好了,別討論漂亮女人和牙了。我們還談談你的老對手麥迪吧,怎麼,你懷疑他不是自殺?”
湯點點頭。
“像他這種人是不會自殺的。”
“可是,現場勘查報告已經初步證明他是自殺。”
“我只是憑下意識感覺麥迪不是自殺。”湯將一個瓜子皮吐出來,說:“在現場看到麥迪死後的那張臉的一瞬間,我的大腦里突然閃出一種下意識。你知道,傢伙,警察在剛剛接手案件時都會產生這種下意識,那種意識往往是一種職業的直覺,而這種直覺往往是正確的……那一瞬間你猜我想起了什麼……”
“我猜到了。”
“是什麼?”
“7年前在水庫發生的美馨溺水案。”
湯的臉上出現了失望的表情,倒不是因為自己以為神秘的想法被梅猜到了,而是因為梅在說那件事時表情里有明顯的揶揄。
“你又要笑我發神經……”湯說。
“不,我理解,夥計,作為一個警察,最遺憾的就是自己認為案子應該是這樣而結果卻是那樣。”
湯說:“你聽我說,當時我自己也奇怪,為什麼在看到麥迪自殺的時候我會想到7年前的那個案子?是因為麥迪的死會使那個案子永遠成為疑案而遺憾?還是認為麥迪的死和那個案子有關聯?也許麥迪的突然死亡是那個案子的繼續?”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你在嘲笑我?”
“不,我在欣賞你的執着。”
湯笑了。
“把固執說成執着,不是中國語言豐富,就是你的語言藝術高超。”
“夥計,你怎麼能把麥迪的死和7年前的那個案子聯繫在一起呢?”
“我給你說說7年前的那個案子。”
梅也笑了。她的笑很好看,有一種女人的嫵媚。
“夥計,你已經給我說過765遍了。”梅誇張地說。
“那我就再說第766遍。”
湯真的又開始講了,那時候從窗外照進一縷陽光,正好照在湯的臉上,把湯那一臉的虔誠與懊惱展露無疑。梅不好掃他的興,就聽下去。
“……7年前我還是水庫水上派出所的一個小警察。那時我還年輕,才20多歲,頭髮還全是黑的,不像現在已經生出絲絲白頭髮了。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是一個星期天,來水庫旅遊的人很多。天很晴,就像人們在書里所形容的萬里無雲,風和日麗,依我看那樣的好天氣是不應該死人的……
但是,那天死人了。是上午大約11點來人報案的,說是有一隻遊艇翻了,艇上的一男一女落水。我趕緊趕到出事地點,那女人已經沉沒了,男人原來是趴在已經倒扣翻的小艇上被先發現的人救了上來……我趕緊組織人進行打撈,因為水庫是穩水,半小時后就把那女人打撈上來,她已經死了。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女人的臉,她的臉被水泡得蒼白,嘴張着,好像有多大的冤屈要喊出來。她的眼睛大大地睜着,好像在直盯盯地看着我……”
“……多年以後我還是這種感覺,她一直在看着我。”梅學着湯的腔調說:“我都能背下來了,就像祥林嫂說我真傻我真傻一樣……”
湯並不在乎梅的揶揄,繼續順着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是的,多年以後我還是這種感覺,她一直在看着我……在看到那女人臉的一瞬間,我憑着警察的直覺,就感到這起溺水事件里有問題,什麼問題我也說不上,我就是憑着警察的直覺……當地公安分局也來人了,開始他們和我一樣認為這可能是一起謀殺案,是麥迪將小艇故意弄翻了,讓不會水的美馨溺水而死。
“我們一起對麥迪進行詢問,對現場進行比較調查,最後分局的同行認為謀殺證據不足,應該定為溺水事故。我不同意,和他們爭,因為我有兩處疑點……”
“我知道,你該說到麥迪可能會游泳和那封檢舉的匿名信了,是吧,夥計。”梅又插話說。
“對,那是兩個疑點,如果麥迪會游泳的話,見死不救,無疑是一種謀殺,但是,我們無法證實麥迪到底會不會游泳,雖然無法證實,但他確實存在着會游泳的可能……那封匿名信是我們在出事的第二天收到的,信中提到懷疑美馨溺水是麥迪的謀殺,但是,匿名信里沒有提供任何證據,匿名信的作者和我們一樣,只是懷疑……當然,那個寫匿名信的人一直沒站出來,我們也一直沒找到那個匿名信作者,所以,這件事最終還是以事故結案了。7年了,這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湯結束了藏在他心裏7年的那個故事,語調里無不有些遺憾。
“咔,”梅將一枚瓜子嗑開,沒把仁吃下去,說:“夥計,說了半天,我還是聽不出來7年前水庫溺水案和麥迪死亡到底有什麼聯繫?”
湯搖搖頭,“我也說不上未,憑一個警察的直覺。傢伙,我說你信不信?我感覺不僅7年前水庫溺水案和麥迪的死有關,就是不久前我們在滑雪場遇到的那起坐椅安全帶事故,和麥迪的死也許有聯繫。傢伙,你還記得那件事嗎?”
“當然記得。”
“我又要談我的直覺了,傢伙你別煩。在去高山滑雪場的路上我們不是和麥迪有過一次遭遇嗎?那時候我就預感我們還會和麥迪打交道。
真的,後來空中索道出事時我也有一種預感,好像那起事故和麥迪也有聯繫,因為他當時在場,而且就坐在14坐椅的後面的16號坐椅上……”
梅把那枚瓜子仁吃下去。
“夥計,先把你的直覺放一放吧,我們要證據,如果你要真的懷疑麥迪不是自殺的話,那麼,就要線索,找到麥迪不是自殺而是被謀殺的線索。夥計,你有這種線索嗎?”
湯想了想說:“從目前情況看,線索有三點:第一,是在麥迪家發現的那紙遺書。據現場勘察看出遺書用紙是從麥迪家寫字枱上的那本稿紙上撕下來的,用從麥迪身上找到的派克金筆核對筆跡,也是那管派克筆所為,字體對照了一下,也是麥迪的筆跡……”
梅的臉上又露出那種嫵媚的笑。
“夥計,你弄反了,這不是證明麥迪是被謀殺的證據的線索,而是恰恰是證明麥迪是自殺的證據。”
“不,這裏也有問題:比如說麥迪為什麼要自殺?他的事業順利,家庭很幸福,妻子很漂亮……傢伙,你想想,一個一切都正常的男人會突然自殺嗎?誰會認為跳樓好玩?或者死了還能復活,你說?”
梅不說話了,因為湯說得有道理。
“第二個線索是在死者身上發現的一家飯店的發票。就是這張……”
湯從手提兜里拿出那張發票,遞給梅。
這是一張黃色的普通的飯店營業發票。上面寫的時間是昨天,金額是54元。紅色印章是”快進來酒店”。
“夥計,我從這張發票里看不出什麼線索。”梅把發票還給湯。
湯收回發票。
“發票是看不出問題的,但是你要想出問題。傢伙,像麥迪這樣的大公司總經理都是出入大賓館大飯店的,他們通常在那裏都有伙食帳,吃過飯喝完酒不用付現金,簽字就行,等到一定金額再一起算。
“而這一次,麥總經理怎麼到這種小飯店來吃飯了?還是用現金結算。何況,時間是在昨天晚上,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天晚上。
“那麼,這裏也許就有問題了:他為什麼要到這種小飯店吃飯?他在這裏遇到誰了?他們幹了些什麼?這頓最後的晚餐和他的死有什麼聯繫?”
梅不吱聲了,因為她覺得湯越說越有道理。
“第三個線索是這串鑰匙。”鑰匙在湯的手裏嘩嘩作響,他遞給梅。
“這是在麥迪身上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