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如陌路

周皓很後悔。非常後悔。

雖說在別人眼裏，吳警官和周律師是八字不合仇人冤家，但其實這三年來，對於吳蔚一見到他就全身炸毛似的罵他損他貶他，周皓除了偶爾故意壞心思回擊她幾句之外，並沒有真正做過任何具有攻擊性的還擊。即使最難以忍受的時候，他也最多不過是擺出他慣有的高傲姿態冷眼回應。他從來都不會把作為一個律師所具有的尖酸刻薄用在她身上。

換句話說，雖然吳蔚恨周皓，但周皓其實是不討厭吳蔚的，他討厭的不過是她對他的討厭。他甚至一直都在想着怎樣才能改變這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的關係。

他有時候想，如果在十幾歲時，他不是那麼彆扭驕傲，而是收下她的情書和她說幾句話，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當然知道當時那個整天打抱不平的女孩，其實是並不知道什麼叫愛情的，就如那時的他一樣。他們其實什麼都不需要想不需要做，簡簡單單成為朋友就好，不需要很親密的那種，只要在畢業后依然能在網上偶爾聊聊天就可以了，他會了解她那些年的生活，伴隨她的成長。作為學長，或許他還可以成為她偶爾傾訴的對象。那麼，他和她再見時，也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這樣說來，周皓的後悔竟然追溯到了那麼久遠之前。是的，他多麼後悔，他和吳蔚的少年時代是帶着對彼此的芥蒂戛然收場，然後相互缺席了八九年。

如果，如果，可哪有那麼多如果。

他只知道現在的他，根本走不近她，她在他面前，全身是刺，他對她來說，不是一隻禽獸，就是一坨狗屎。

而當周皓在醫院說出那番話之後，自己也嚇了一跳。

也許真的是因為當時的心情太微妙。當他不小心路過那間普通病房，看到吳蔚和躺在床上的病人，還有那個男孩子說笑時的樣子，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或者說是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展露過的樣子。原來她笑起來可以那麼溫柔，原來她柔柔地笑起來是那麼好看。

不知為什麼，周皓在一瞬間忽然覺得很失落，幾乎是一種帶着怨恨的失落。憑什麼她對他就那麼刻薄？

所以當吳蔚再次對他發起人身攻擊時，所有的鬱結便再也壓抑不住，複雜的情緒紛沓而至，以至於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吻他，如果那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吻的話。

然後，他第一次選擇了在語言上最為刻薄的還擊。

只是，當他看到看到吳蔚兩眼泛紅着跑出病房時。他立刻就後悔了。尤其是想到她說的那些話，子彈，刀傷，這些都是他職業中並不是陌生的字眼，但也確確實實只是字眼，他從來沒有真正想過那其實都是存在於吳蔚生活中的。

是啊，他們根本就算不上太熟，她受傷的時候她又怎麼可能會告訴他。

周皓很想對吳蔚說聲對不起。可是這種委曲似的低頭，對他來說真的太難。

殷實的家境，過人的天賦，出眾的外表，讓順風順水的周皓，從小就習慣了高高在上甚至不可一世的姿態。

這種近乎於冷漠的驕傲，正是吳蔚最討厭他的地方。

星期一的上午，周皓借口案子的事情，去了C市總局。

路過吳蔚辦公室的時候，他特意進去跟所有人打招呼。陳陳見到他自然花枝亂顫地迎上去，展現人民警察的花痴風範。

“組長，你仇人來了。”小武見到周皓，第一時間湊到吳蔚桌邊小聲報告。

吳蔚正低着頭看文件，聽到小武的話，下意識地抬頭，正好同周皓看過來的眼神對上。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發出殺傷力十足的飛刀眼，甚至連擰眉皺鼻都沒有，只是面無表情地靜止了一秒，又低下了頭。

周皓本來還在想，如果她對他一如既往地作惡狠狠狀，他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來讓她掐幾句。但是他沒想到，吳蔚對他，竟然會是漠視。

這比被她惡毒地詛咒，要可怕成千上百倍。雖然他知道經過在醫院的那場口角，他和她的關係鐵定是雪上加霜。

可沒想真成霜了。

周皓幾乎是猝不及防地轉身離開。

“咦？奇怪，組長你今天怎麼不上前跟周皓掐架了，難道你們的仇恨化解了。”小武也看出了點蹊蹺，不禁疑惑地問。

“他又沒有什麼錯，犯人不能繩之以法，是我們自己無能。”周皓那天的話像根刺一樣橫在吳蔚心裏，還有他那副輕蔑的表情，一直到現在都讓她覺得心裏拔涼拔涼的。

那天回家后，她仔細想了很久。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一見到周皓就像只準備戰鬥的公雞，尖酸又刻薄。縱然周皓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但為壞人打官司的律師又不止他一個，為什麼她偏偏只恨他。如果是因為小時候的那點恩怨，那也未免太可笑。

是啊，她真的很好笑。原來這幾年，不是她跟周皓過不去，而是跟自己過不去。

於是，她決定從此不要再這麼可笑。周皓是律師，她是警察，他們各守其位各司其責。

就是這樣而已。

就是這樣而已。

她再也不會可笑地去找他鬥嘴掐架。最好……最好他們就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吳蔚咬牙憤憤地想。

“喲，組長你想通了。”小武發現新大陸似的叫道。

吳蔚皺皺眉，白了他一眼：“你很閑嘛！”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和周律師不做仇人還能做什麼。”

“既然你這麼能想，要是不物盡其用豈不是很虧。這個月我們組的思想彙報就交給你了。”

“組長，我錯了。我什麼都沒想。”

“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我會告訴局長，說你明天就會將思想彙報交上去的。”

“不要啊——”小武長嚎一聲，跑到陳陳桌前舉起她的寶貝太陽花，“陳小妹，救我……如果你見死不救的話，我就和你的寶貝同歸於盡。”

陳陳不以為意地乜他一眼：“要是我的寶貝能為民除害，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一定會厚葬它的。”

“蛇蠍女人！”

“*人，別打擾本小姐上網看帥哥。”

“組長，陳小妹上班閑得上網，幹嘛不讓她寫思想報告？”小武放下太陽花，憤懣地轉向吳蔚。

“上班上網的人能寫出什麼思想，組織還是比較相信你這種幹將。我們組的思想就全指望你了。”

“我要跟局長告狀，你們搞小團伙排擠我。”

“去吧去吧，你的局長叔叔為了表示公正廉潔，是絕對不會站在你這邊的。再說了，這怎麼能叫排擠你呢？我們把思想都交給你了，明明就是信任你啊。”

“不——不要啊——上天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小武抱着頭就要呈打滾狀態。

“滾——”其餘人齊聲對他發出鄙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