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方姚文

談方姚文

謝枚如筆記《稗販雜錄》卷一有望溪遺詩一條,略云:

“望溪曾以詩質漁洋,為其所譏誚,終身以為恨,此詩則在集外,未刻本也。所作似有一二可取,而詠古之篇則去風雅遠矣。其詠明妃云:蔦蘿隨蔓引,性本異貞松。若使太孫見,安知非女戎。夫明妃為漢和親,當時邊臣重臣皆當為之減色,今乃貶其非貞松,又料其為禍水,深文鍛煉,不亦厚誣古人乎。經生學人之詩,不足於采藻,而析理每得其精,茲何其持論之偏歟。側聞先生性卞急,好責人,宜其與溫柔敦厚不近,幸而不言詩,否則谿刻之說此唱彼和,又添一魔障矣。享高名者其慎之哉。”今查《望溪集外文》卷九有詩十五首,詠明妃即在其內,蓋其徒以為有合於載道之義,故存之歟。谿刻之說原是道學家本色,罵王昭君的話也即是若輩傳統的女人觀,不足深怪。唯孔子說女子與小人難養,因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具體的只說不好對付罷了,後來道學家更激烈卻認定女人是浪而壞的東西,方雲非貞松,是禍水,是也。這是一種變質者的心理,郭鼎堂寫孟子輿的故事,曾經這樣的加以調笑,我覺得孟君當不至於此,古人的精神應該還健全些,若方望溪之為此種人物則可無疑,有詩為證也。中國人士什九多妻,據德國學者記錄雲占男子全數的六十餘,(我們要知道這全數里包含老頭子與小孩在內,)可謂盛矣,而其思想大都不能出方君的窠臼,此不單是一矛盾,亦實中國民族之危機也。

道學家對人谿刻,卻也並不限於女子。查《望溪文集》卷六有《與李剛主書》,系唁其母喪者,中間說及剛主子長人之夭,有云:

“竊疑吾兄承習齋顏氏之學,著書多訾謷朱子。記曰,人者天地之心。孔孟以後,心與天地相似而足稱斯言者舍程朱而誰與,若毀其道,是謂戕天地之心,其為天所不祐決矣。故自陽明以來,凡極詆朱氏者多絕世不祀,仆所見聞具可指數,若習齋西河,又吾兄所目擊也。”剛主系望溪的朋友,又是他兒子的老師,卻對他說活該絕嗣。因為罵了朱晦庵,真可謂刻薄無人心,又以為天上聽見人家罵程朱便要降災處罰,識見何其鄙陋,品性又何其卑劣耶。不過我們切勿怪方君一個人,說這樣話的名人也還有哩。查《惜抱軒文集》卷六《再復簡齋書》有云:

“且其人生平不能為程朱之行,乃欲與程朱爭名,安得不為天之所惡,故毛大可李剛主程綿庄戴東原率皆身滅嗣絕,殆未可以為偶然也。”夫姚惜抱何人也,即與方望溪並稱方姚為桐城派之始祖者也,其一鼻孔出氣本不足異,唯以一代文宗而思想乃與《玉曆鈔傳》相同,殊非可以樂觀的事。方姚之文繼韓愈而起,風靡海內,直至今日,此種刻薄鄙陋的思想難免隨之廣播,深入人心,貽害匪淺,不佞乃教員而非文士,文章藝術之事不敢妄談,所關心者只是及於青年思想之壞影響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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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燭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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