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德國
十八世紀德國文學,發達至速,且稱極盛,可與英法比美。前世紀中,前後Silesia派,模擬意法,益流於濫。千七百三十年頃Gottsched起而振之。著《批判詩法》(KritischenDichtkunst),乃純依Boileau之說,其提倡戲劇,亦以法國著作為宗。唯英國文學思想,亦漸流布,當時文人如JohannJakobBodmer等,均蒙影響,相率而起,力斥理智主義,以情思為文學根本,勢日益盛。FriedrichGottliebKlopstock(1724-1803)作DerMessias,雖在今視之,已為陳言,然脫離舊典,依個人情思發為文學,實由此始。普魯士時以Frederick之功烈,勃然興起,日耳曼民族亦自覺,發獨立自尊之念,於條頓文化,特致愛重,故思潮之來原,多在英國,與法漸遠。ChristophMartinWieland(1733-1813)則自幼受Platon哲學之化,中年著作,多以希臘為歸依,或取諸東方,以寄其尚美之教。所作小說Agathon及Musarion一詩皆是。Musarion曰,唯美可為愛之對象。偉大藝術,唯在能分之使與物離耳,即Wieland之主旨也。七十年後,有Boie,Voss等結林社(DerHainbund),共論文藝,以Wieland崇尚外國思想,頗反對之。此派之詩,以Klopstock為宗,多愛鄉懷古之思。JohannHeinrichVoss作田園詩,力主單純,寫鄉村生活。GottfriedAugustBürger則為民謠大家,其Lenore一篇影響之深廣,蓋不亞於Goethe之Werther也。Ossian與PercyBallads,傳譯入德國。眾始知天籟之美,非人工所能及。其言質實,其情摯誠,多涉超自然之事物,富於神秘思想,皆足感發人心。與Klopstock派之個性主義相合,造成新流。是可謂之SturmundDrang之一支,而見之於詩歌者也。
SturmundDrang之運動,始於Herder,而先之以Winckelmann與Lessing。二人所事雖不同,而以希臘為藝術模範則無所異。JohannJoachimWinckelmann(1717-1768)著《古代美術史》,盛稱希臘雕像之美。Laocoon父子,為巨蛇所纏,而雕像殊鎮靖,乃不類Vergilius所言。Winckelmann謂其表示NobleSimplicity與QuietGrandeur之精神,為希臘雕刻所同具。GottholdEphraimLessing(1729-1781)作Laocoon一文辨之,以為繪畫雕刻,但表物體,詩錶行事,不能相通。唯Lessing於藝事初未深造,故所論不能甚密。生平事業,乃在戲劇,其說見HamburgischeDramaturgie中,推重希臘古劇,以Sophocles為典型。英國文藝復興時戲曲,去古未遠,亦可師法,不當以模擬法國十七世紀著作為事。按其主張,蓋為純粹之古典主義也。所作劇MissSaraSampson,仿英國Lillo作,寫日常人生之事,自稱BürgerlichesTrauerspiel。次為EmiliaGalotti,為完美之家庭悲劇。其傑作則為NathanderWeise,取材於Decameron,以三指環立喻,說信仰自由,意謂諸宗之教,各具至理,別無短長,唯比量善果,乃有次第可見,而其時又須在千萬年後。其宏博之見,與當世哲人鄙棄宗教,因以放任為信仰自由者,迥不同矣。
JohannGottfriedHerder(1744-1803)蓋批評家而非文人,故別無創作。幼讀Rousseau書,又受博言學者Hamann教,以為研究人類歷史,當自元始狀態始。故其論詩,亦以古代或原人之作為主。其說曰,詩者人類之母語,古者治圃之起,先于田功,繪畫先於文字,故歌謠亦先於敘述。各國最古之作者,皆歌人也。且其詩歌,各具特色,不可模擬,蓋緣言為心聲,時代境地,既不相同,思想感情,自各殊異。古歌雖美,非今人所能作,但當挹其精英,自抒情思,作今代之詩,斯為善耳。Ossian詩出,Herder著論稱賞,謂可比Homeros。且曰,凡民族愈質野,則其歌亦愈自由,多生氣,出於自然。Homeros與Ossian皆即興成就,故為佳妙。歌人作而詩轉衰,及人工起而天趣遂滅矣。Herder本此意,為詩選六卷,曰“民聲”(StimmenderVlkerinLiedern),分極北希羅拉丁族北歐日耳曼諸篇,以示詩歌標準。所尊重者為自然之聲,感情銳敏,強烈而真摯者也。千七百七十年,Herder就醫Strasbourg,乃遇Goethe。其後新潮郁起,Goethe為之主,而其動機,即在此與Herder相識之時也。
SturmundDrang者,本MaximilianKlinger所造,以名其曲,人因取以號當時之思潮。其精神在反抗習俗,以自由天才精力自然四者相號召。重天才,故廢棄法則。崇自然,故反對一切人為之文化。於社會制度,多所攻難,或別據感情判斷,以定從違。以情感本能,為人性最高之元素,凡剛烈之士,與社會爭或世網者,為人生悲劇之英雄,皆所樂道。至於文體,則忌馴而尚健,盡所欲言,不受拘束。或以一言概之,謂即以本然(Urnatur)抗不自然(Unnatur)是也。JohannWolfgangGoethe(1749-1832)少學律,初仿Klopstock為詩,及與Herder相見,又受Rousseau之化,思想遂一變。復識FriederikeBrion,多作抒情之歌,意簡而情真。終復訣去,心懷楚悲,於後此思想,影響至大。七十三年作歷史劇GtzvonBerlichingen,述十六世紀勇士GottfriedmitdereisernenHand事,為當時代表著作。次年DieLeidendesJungenWerther出,聲名遂遍歐洲。與Pamela及NouvelleHélose同稱言情小說之祖,唯寫青年之哀愁,足以見時代精神者,則Goethe所獨具也。已而復愛LiliSchnemann,然又重其自由,遂去故鄉,客Weimar侯之廷,一時著作中絕。居十年,忽去而之意大利,漫遊二載,思想漸變為純粹之古典主義,所作曲皆以希臘為式,無復往時不馴之氣,Sturm運動亦漸衰。FriedrichSchiller(1759-1805)早歲受思潮影響,作《盜》(DieRauber),《詐與愛》(KabaleundLiebe)諸劇,多反抗之音。后見希臘文藝而大悅,又從康德治美學,以美感為人生向上之機。遇Goethe於Weimar,遂相友善,稱古典文學雙璧焉。Schiller所作皆戲劇,以WilhelmTell及DieJungfrauvonOrleans為尤最。Goethe著小說WilhelmMeistersLehrjahre前後二卷,初言劇場內情,終乃推及十八世紀社會。Wilhelm遊行貴族平民間,從經歷中得處世之術,所謂如掃羅然,尋驢而得國也。又仿古代田園詩(Idyll)作HermannundDorothea,止寫類型,不重個性,為古典派名著。Faust二卷,則成於十九世紀初,蓋Goethe畢生大著,詩才哲理,皆可於此見之。
Goethe作Werther,蓋受Hélose影響。二者並用尺牘體,其言愛戀贊自然亦相似,又俱與著者身世相關,唯Rousseau雖緣Mme.deHoudetot之愛,轉以寫Julie,而全書主旨,乃在述理想家庭,播布己見。Goethe則初無寄託,僅直抒所懷愁緒,殆類自序,故深切頗過之。Goethe既別Friederike,復悅CharlotteBuff,而女已字人,因設Werther自況,愛Lotte不見答,作書遺友朋,以寄其哀怨。唯Goethe終復亡去,得自救免,而Werther乃斷望自殺。是時有少年Jerusalem死事與此正同,Goethe蓋於Werther自述心曲,而假Jerusalem為結束也。凡青年期之悲哀,人所同歷,Werther實為之代表,故其書雖故,而與人性常新。十八世紀末,思潮轉變,集為新流,Goethe此書亦首出。其時人心動搖,鬱抑倦怠,不滿於現世,彷徨而不得安。Tacitus所謂人生之倦(TediumVitae),十二世紀之沮喪(Athymie),十八世紀之時代病(MalduSiècle)皆是也。Werther之悲哀,亦即此時代精神之一面,而Faust之不滿,則又其一也。
Faust第一捲成於千八百八年,又二十四年,次卷始出。DoktorFaust者,德國中世傳說之英雄,以求無上智慧故,鬻其魂於妖鬼Mephistopheles。其說流布民間,或演之為傀儡劇。Goethe少時日記雲,Faust劇,時系吾心,吾亦嘗求種種智,而知其虛空。又閱歷人事,益復不滿。蓋蓄意作此已久。初稿一卷,今通稱Urfaust以別之。其書言Faust百不滿意,因棄正道,別求神通於天魔,又愛Gretchen,而終誘之以入於滅亡,蓋純為Werther時代之英雄。全書以Gretchen悲劇為主體,當時新派詩人HeinrichLeopoldWagner作《殺子之婦》(DieKindermorderin),亦取此意,為家庭悲劇。唯其稿初未印行,越三十年,乃刊第一卷。雖以舊作為本,而加以增改,精神絕異。前此之Faust,為激烈少年,后之Faust則深思力行之哲人。其與鬼約,非僅以求媮樂得神智,且實與之角。苟能使自厭足,止其上遂之志者,以魂魄歸之,猶約百之往事而反之者也。卷中亦言Gretchen事,唯先之以丹室之場,飲丹藥以駐顏,為初稿所無。又與Mephistopheles誓約之言,亦Goethe中年作,其意至第二卷始顯。Faust以魔力事國君,化紙為泉貨,召Helen之影於泉下,以娛君心,大得寵任。其後分封海隅,乃儘力民事,精進不懈。比及百歲,遂付魂魄於天魔。雖終未滿志,亦不悔其虛生。臨絕時雲,人唯日日為生命自由而斗者,乃克享其生命與自由。天使歌雲,凡奮鬥不息者,吾儕能救之。故魄歸天魔,而魂終不可得,此Faust一篇之樂天人生觀也。Goethe早年著作,以個性主義為根柢,漸乃轉變,染十八世紀利他主義之思想,至晚年益深。以為人生目的,應求個性之發展,唯當以利群為依歸,奮鬥向上,各盡其力而止。如Faust智識幸福,以至真美,皆不能厭足其心,唯置身世間,自為眾人中之一人,勉力進行,乃能於不滿足中,得人生究竟。此詩解釋紛紜,迄今未能悉詳,言其大意,或如當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