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希臘人之哀歌
英國部丘(S.H.Butcher)教授著論文集《希臘天才之諸相》(SomeAspectsoftheGreekGenius)是一部很有意義的書,日本已有譯本,可惜在中國還沒有人介紹。今天看《小說月報》十八卷四號,見有張水淇先生的一篇《希臘人之哀歌》,不禁很是喜歡,因為這就是書中《希臘人之憂鬱》的抄譯,雖然沒有正式聲明。張先生於節譯那篇之外,又從同書中的《希臘詩上之浪漫主義的曙光》裏採取了三首墓銘,加在末尾,所以不是原文的本相,但意思與文句差不多都是部丘的書上所有的。張先生所根據的似乎又是日本譯本,這在保存着日譯的誤解上可以看出:本來此書譯者也是日本知名之士,但疏忽處總是難免。漢譯中云:
“更有少婦從新婚之室至其亡夫之墓,其事之可悲不言可知,詠此事之詩中有云:
‘結婚之床於當然之機迎接君,墳墓先機而迎接。’”
案原書只引此詩一句,不加英譯,——Hōrioseikhesepastas,aōriosheilesetumbos——日譯加以解釋,與上文所引正同。右詩原文共有六行,直譯其大意如下:
“新房及時地迎了你來,墳墓不時地帶了你去,
你安那斯泰西亞,快活的慈惠神女之花;
為了你,父親丈夫都灑悲苦的淚,
為了你,或者那渡亡魂的舟子也要流淚:
因為你和丈夫同住不到一整年,
卻在十六歲時,噫,墳墓接受了你。”
Hōrios一字是從“時”字變出來的,意雲及時,反面的Aōrios所以是失時或不辰等意,日譯雲當然之機云云似乎不得要領。唯“亡夫之墓”則系漢譯之誤,英日文均只雲從新婚之室至墳墓,我們看原詩第三行,也可以知道她的丈夫並未先死也。
又漢譯有雲,“有夫妻二人距一時間而死,其合葬之墓成為新婚之室,其墓碑上有云:
‘二人恰如同棲埋於一石之下,有幸福的分居一墓如分居一室。’”
案日譯末行為“幸福地共居一墓正如共居一室”。但考察詩意似當如下:
“二人恰如同棲,埋於一碑之下,
嚴飾公共的墳墓有如公共的新房。”
“幸福地”一語似乎是多出來的。但這種改變,恐怕是譯述者的通癖,不能斤斤較量,就是部丘教授自己也是有的。如Dakrukheōngenomēn一詩,英譯云:
“我哭着降生,我哭夠了而死,
我於一生中尋得許多的眼淚。”
漢譯根據日譯則又略變為
“我泣而生,我儘力的泣而死,我於生涯中尋得許多淚。”其實直譯起來意思大略如下:
“我哭着降生,我哭過了而就死,
我於許多眼淚中尋得了我的一生。”
意義的些須的差異本來沒有多大關係,現在不過順便說及,以見翻譯之難罷了。十六年八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