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種種的集會

三 種種的集會

我參觀了許多地方。規模最為弘大者是統一學術研究所,據說程度在一切大學院之上,我在那裏看見一個學者用了四萬八千倍的顯微鏡考察人生的真義,別一個學者閉目冥想,要想出化學原子到底有七十幾種。又有一個囚形垢面的人,聽說是他們國里唯一的支那學者,知道我是中國人,特別過來招呼;他說廢寢忘食的——這個有他的容貌可以作證——研究中國文字,前後四十年,近來才發見俗稱一撇一捺的人字實在是一捺上加一撇,他已經做了一篇三百頁的論文發表出去,不久就可望升為太博士了,——因為他本來是個名譽博士。

理性發達所是去年才成立的,一種新式學說實驗場。某學者依據亞列士多德的學說以為要使青年理性發達,非先把這些蘊蓄着的先天的狂議論發出不可,因此他就建設這個實驗場,從事於這件工作。其法系運用禪宗的“念佛者誰”的法子,叫學生整天的背誦“二四得……”這一句話。初級的人都高聲念“二四得甲”或是“二四二千七”等等,——因為這些本來是狂議論。最高級的只有一個人,在一間教室獨自念道“二四得六!”引導的人說他畢業的期已近了,只要他一說出二四得七,那便是火候已到,理性充分的發達,於是領憑出所,稱為理性得業士了。至於“二四得八”這一句話,在那裏是不通行的,因為那建設理性發達所的學者自己也是說“二四得七”的。

以色謨拉忒勒亞——勉強可以譯作主義禮拜會,是一種盛大的集會,雖是儀式而“不是宗教”。我去參觀的時候,大半的儀式都已過去,正在舉行“亞那台瑪”了;依照羅馬舊教的辦法,一派的禮拜者合詞咒詛異己的各派,那時正是民生主義派主席,詛着基爾特及安那其諸派,所以這幾派的人暫時退席,但是復辟黨帝制黨民黨都在一起,留着不走,因為於他們沒有關係,所以彼此很是親善:這實在足以表示他們的偉大的寬容的精神,不像是我國度量狹隘的民主主義者的決不肯和宗社黨去握手,我於是不禁嘆息“禮失而求諸夷”這句話的確切了。

民君之邦的法律——不知道是那一階級所制定,這便是他們的議員也不清楚——規定信仰自由,有一所公共禮堂,供各派信徒的公用。這地方名叫清凈境,那一天裏正值印度的拜科布拉蛇派,埃及的拜鱷魚派以及所謂大食的拜囗派都在那裏做道場,但是獨不見有我所熟知的大仙廟和金龍四大王廟,而且連朱天君的神像也沒有。我看了很是奇怪,(而且不平,)後來請教那位太博士,這才明白:他們承認支那是無教之國,那些大仙等等只是傳統的習慣,並不是迷信,所以不是宗教。但是還有一件事我終於不能了解,便是那大食的拜囗派。我們鄉里的老太婆確有這樣的傳說,但是讀書人都知道這只是誣衊某教的謠言,不值一駁的;我又曾仔細考證,請一個本教的朋友替我查經,順翻了一遍,又倒翻了一遍,終於查不出證據來。——然而在民君之邦里有一個學者在論文上確確鑿鑿的說過,那麼即使世間沒有這樣的事實,而其為必然的真理,是不再容人置疑的了,所以他們特設一個祭壇,由捕房按日分派貧民隊前往禮拜,其儀注則由那個學者親為規定雲。

此外還有一個兒童講演會,會員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學生,當時的演題一個是“生育制裁的實際”,一個是“萬古不變的真理”,一個是“漢高祖斬丁公論”,餘興是國粹藝術“摔殼子”。但是我因為有點別的事情,不曾去聽,便即回到我的寓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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