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在《苦竹雜記》還沒有編好的時候,我就想定要寫一本《風雨談》。內容是什麼都未曾決定,——反正總是那樣的小文罷了,題目卻早想好了,曰,“風雨談”。這題目的三個字我很有點喜歡。第一,這裏有個典故。《詩經》鄭風有《風雨》三章,其詞曰,風雨凄凄,云云,今不具引。棲霞郝氏《詩問》卷二載王瑞玉夫人解說云:
“凄凄,寒涼也。喈喈,聲和也。瑞玉曰,寒雨荒雞,無聊甚矣,此時得見君子,云何而憂不平。故人未必冒雨來,設辭爾。
瀟瀟,暴疾也。膠膠,聲雜也。瑞玉曰,暴雨如注,群雞亂鳴,此時積憂成病,見君子則病癒。
晦,昏也。已,止也。瑞玉曰,雨甚而晦,雞鳴而長,苦寂甚矣,故人來喜當何如。”郝氏夫婦的說詩可以說是真能解人頤,比吾鄉住在禹跡寺前的季彭山要好得多,其佳處或有幾分可與福慶居士的說詞相比罷。我取這《風雨》三章,特別愛其意境,卻也不敢冒風雨樓的牌號,故只談談而已,以名吾雜文。或曰,是與《雨天的書》相像。然而不然。《雨天的書》恐怕有點兒憂鬱,現在固然未必不憂鬱,但我想應該稍有不同,如復育之化為知了也。風雨凄凄以至如晦,這個意境我都喜歡,論理這自然是無聊苦寂,或積憂成病,可是也“雲胡不喜”呢?不佞故人不多,又各忙碌,相見的時候頗少,若是書冊上的故人則又殊不少,此隨時可晤對也,不談今天天氣哈哈哈,可談的物事隨處多有,所差的是要花本錢買書而已:翻開書畫,得聽一夕的話,已大可喜,若再寫下來,自然更妙,雖然做文章賠本稍為有點好笑,但不失為消遣之一法。或曰,何不談風月?這件事我倒也想到過。有好些朋友恐怕都在期待我這樣,以為照例談談風月才是,某人何為至今不談也?風月,本來也是可以談的,而且老實說,我覺得也略略知道,要比亂罵風月的正人與胡謅風月的雅人更明白得多。然而現在不談。別無什麼緣故,只因已經想定了風和雨,所以只得把月割愛了。橫直都是天文類的東西,沒有什麼大區別,雨之與月在我只是意境小小不同,稍有較量,若在正人君子看不入眼裏原是一個樣子也。廿四年十二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