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奶娃娃
許老太太聽到這邊的響動，眼神馬上就跟着掃了過來，許杏兒趕緊藏在玲子身後，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頭當炮灰。
等許老太太的目光收回去，許杏兒才又探出頭來，在屋裏環顧一圈，先看到了個有些陌生的男子，一身兒藏青色的半舊衣褂，濃眉大眼的看起來倒是精神，只是神情有些茫然和無奈，這會兒正蹲在小板凳上，叼着煙袋一言不發。
根據記憶中的印象，許杏兒知道這個就是自己如今的爹——許家老三，看起來倒是個老實巴交的人。
再轉頭去看跟許老太太吵架的老許頭，看起來五十來歲的年紀，頭髮略有些花白，但身子骨看着還算硬朗，說話也底氣十足，也不知是嘴笨還是懶得多說，無論許老太太怎麼哭鬧，他就那麼一句話硬頂着。
許杏兒的目光最後轉到炕上，看到個紅底撒花的蠟燭包，想來就是許玲子說的奶娃娃。
她小心翼翼地蹭到炕邊，見孩子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之前屋裏那麼折騰也不見他哭鬧，偏生看到自己之後，小嘴兒忽然癟了癟，眼眶裏飛快地蓄出淚珠，眼看着就要放聲大哭。
“……”許杏兒扭頭看了眼還在拉鋸戰中的爺奶，轉身抱起孩子，輕拍着背小聲哄着，這要是現在哭出來，少不得又要刺激到許老太太，那會兒就越發沒完沒了了。
桃兒一直牢牢地跟在許杏兒身後，見姐姐抱起個小娃娃，也湊上去看，悄悄問：“姐，這個是弟弟還是妹妹？”
自從葉氏生了栗子之後，桃兒似乎突然對性別之分有了興趣，看到小孩子就總是這樣問。
許杏兒不免有些黑線，隨口問道：“姐也不知道咧，桃兒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喜歡弟弟……”桃兒語氣有些言不由衷，隨即垂下頭喃喃道，“若是有了弟弟，娘就不會偷着哭了。”
許杏兒的心猛地一顫，她沒想到桃兒會有這樣複雜的想法，畢竟她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
正想着就聽桃兒又說：“大姐，咱們把這個弟弟抱回家，娘就高興了。”
雖說是童言無忌，但許杏兒卻聽得意動，葉氏的身子因為這次難產傷得不輕，以後也難再有孕，懷裏這孩子若真是個男孩兒，自家抱來從小養大，總比以後過繼個半大小子來得強。
許杏兒想到這兒直接解開蠟燭包，揭開褯子一看，果然是個男孩兒，心裏就越發打定了這個主意，只不過如今許老三還不知道葉氏的身體情況，更不能讓許老太太知道，所以怎麼才能把孩子留下，才是個大難題。
這邊正犯愁呢，那邊的吵鬧已經到了高潮，許老頭被吵煩了，大手一揮道：“你不樂意養活你就滾蛋，我有手有腳的，自己還拉扯不大個孩子了。”
許老太太原本也明白，這孩子定然是要養着了，只不過自己剛沒了孫子，現在卻要幫別人養孫子，她心裏免不得要憋屈得慌，這才可這勁兒地哭鬧發泄，若老許頭知道說兩句軟話，在孩子面前給她個台階下，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誰知道老許頭非但不說句好話，態度還越發強硬，當著全家人的面兒，就把自己架在半空下不來，最後還說了這種要攆人的話，頓時就如捅了馬蜂窩。
“我的命好苦啊，從十八嫁進你家，跟着你過苦日子，給你生兒生女，伺候你爹，發送你娘……”許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開始哭嚎，“一日三餐、四季衣褲鞋襪，我哪一點兒沒伺候到你，如今你為了個喪門星，居然要趕我……”
“你他媽的說清楚，誰是喪門星？”許老頭也被拱起火來，猛地一拍桌子，用力過大，把整個桌子拍得原地震了幾震。
屋裏猛地安靜下來，孩子卻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過來，看到許杏兒抱着孩子，正手忙腳亂地小聲哄着。
許老太太心情正不好，一抬頭看到許杏兒，頓時想起葉氏又生了個丫頭片子，想到那個賠錢貨就想起自己沒了的孫兒，頓時都遷怒到許杏兒身上，抓起個笤帚疙瘩丟過去，開口便罵道：“一個個的賠錢貨，跑這兒來獻什麼殷勤，抱着孩子有啥用，也沾不到點兒喜氣兒，生不到你家去……”
“娘！”許老三猛地站起身，“有事兒說事兒，衝著孩子去做啥。”
“咋地，說兩句就心疼，你家這些丫頭片子都是金子打的？別說是她了，我就是罵你，你也得給我聽着，還反了你們了！”許老太太登時又衝著許老三去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早就不在這兒了，恨不得飛回家看你媳婦去，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娘？一個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白眼兒狼……”
老許頭被吵得頭疼，見許杏兒哄着孩子的模樣，又聽到老婆子說老三家剛生了孩子，頓時眼睛一亮道：“老三啊，走了這麼久，你媳婦肯定也不放心，這又剛生了孩子，你趕緊回家看看吧，順便把孩子先抱回去，反正一個也是帶，兩個也一樣，讓你媳婦先給帶着。”
許杏兒被這種養孩子的理論弄得無語，但是這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思，可以先把孩子弄回家，看看葉氏喜不喜歡再做其他打算。
許老三一聽能回家了，臉上的神色頓時一松，從炕上拎起個小包袱，兩步上前抱起桃兒，伸手拍拍杏兒的頭，扭頭道：“爹，娘，那我先回去了，好歹把孩子安置下，有啥事晚上再說。”
在老屋裏桃兒還算老實，乖乖地呆在許老三懷裏，一出了院門就轉身摟住他的脖子，軟軟地叫了聲：“爹。”
“誒！”許老三趕緊應了一聲，憨笑着拍拍女兒的背，“桃兒想爹了不？”
桃兒使勁兒地點頭說：“可想了。”
許杏兒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她想着爹給她捎糖回來吃呢！”
“記着呢，給你買了。”許老三笑吟吟地進了家門，放下桃兒，把包袱給她去翻糖。
他自己直接挑帘子進了東屋，看見葉氏躺在炕上輕拍着孩子，大步走過去，搓着手看着小閨女，又看着葉氏說：“我走了這麼長時間，家裏辛苦你了。”
葉氏看到許老三，眼圈就有些發紅，強忍着想哭的感覺，低頭說：“杏兒和桃兒都懂事，也知道幫我幹活兒，沒啥辛苦的，老家一切可都好？你跟爹路上順利不？爹的脾氣不好，我總擔心你路上挨罵。”
“老家還不就是那樣，爹脾氣不好我不理他就是了，就算讓他罵幾句，又少不了幾塊肉。”許老三雖然憨厚卻並不笨，知道葉氏這次生了女兒，自己又不在家，一定沒少受許老太太和其他妯娌的氣，但是這話現在當著孩子的面兒也不當說，便從炕上抱起女兒，低頭親了親她的臉蛋。
栗子正睡得香甜，冷不丁被人抱起來，粉嫩的小臉蛋又被扎得難受，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可是並沒有馬上得到溫柔的對待，於是哭得越發厲害。
許老三見女兒哭得聲音挺大，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小丫頭還挺活泛，哭得嗓門挺大，不錯。”
葉氏見狀嗔道：“你這人，多久沒刮鬍子了，一回來就招得孩子哭。”
許老三自己伸手搓搓下巴，咧嘴一笑，把栗子塞到葉氏懷裏，有些笨拙地開口安慰道：“閨女好，人都說閨女是小棉襖，我就稀罕閨女！”
葉氏聽了這話，原本還掛着笑意的臉色頓時有些異樣，但是很快就被她遮掩過去，並沒有被許老三看出來。
許杏兒見狀，忙抱着懷裏奶娃娃上前打岔道：“娘，你瞧，有娃兒來給咱家栗子做伴兒了。”
葉氏扭頭一看，竟是個清秀的小娃娃，瞧着大小該是剛出月子，心裏想了半晌，也沒記起村兒里有誰在自己前頭剛生了孩子，納悶兒地問：“這是打誰家抱來的？”
“爺從老家抱回來的，說是二爺爺家的孫子，不過家裏人都沒了，就剩下個娃娃，所以抱回咱家來養。”許杏兒把孩子遞給葉氏抱着。
葉氏自己剛生產，對嬰兒本就滿腔的母愛，一聽說這麼小的孩子就沒了親人，頓時心酸眼熱，把孩子摟在懷裏道：“小小年紀，真是可憐見兒的。”
許杏兒趁熱打鐵地說：“爺說了，咱家栗子也不大，讓擱在咱家一起帶着。”
“行。”葉氏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然後看看孩子道，“這麼大，該是滿月了吧？”
“一個半月了，怕路上生病，在老家等着滿月了才上路，所以耽擱這麼久才回來。”許老三自個兒打了水擦臉，聽見葉氏的話忙回道。
葉氏抱着孩子，見他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嘴巴吸吮着自己細瘦的手指，半點兒也不認生，心下不由的喜歡，又問：“起名兒了沒？”
“小名兒是爹給起的，叫鎖兒，說鎖住命好養活。”許老三道，“大名是老家叔公給起的，叫許樂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