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案子太複雜
直到上了特警裝甲車,警察們才發現嫌疑人的外套上有一個彈孔,掀開衣服一看,胸前已經一片鮮紅,特警小隊長着了慌,趕緊命令車輛掉轉方向,向醫院駛去,同時電話聯繫指揮部,讓他們通知醫院做好準備。
警車鳴着尖銳的警笛駛進了市立醫院的大門,醫院保安迅速清場,戴着口罩的急救人員推着小車從裏面衝出來,警車後部的兩扇門打開,一身是血的劉子光被架了出來,直接抬上小推車,醫護人員迅速將氧氣面罩給他套上,然後推着小車疾步奔往手術室,四個持槍警察在後面緊隨着,防止發生意外情況。
片刻之後,幾輛派出去執行任務的救護車陸續回來,銀行劫案中,死人比傷員還多,四具屍體裝了一輛車,然後是手臂輕傷的巾幗女警胡蓉和受到驚嚇的妞妞,以及其他一些人質,分別乘着救護車來到醫院。
方霏從救護車上跳下來,摘下口罩長出一口氣,忽然她注意到醫院負責清掃工作的大媽正在用拖把清洗着地面,大理石的地面上星星點點全是血,一路滴向手術室。
好奇的方霏順着血跡的指引走到了手術室門口,“手術中”的燈正亮着,兩個特警手持微型衝鋒槍,如同兩尊門神一般分立左右,手術室門口的地上,扔着一件似曾相識的衣服。
方霏慢慢地蹲下,伸出兩隻手指將這件衣服提起來,很熟悉的蘇格蘭花呢紋路,右胸翻領處一個明顯的彈孔,邊緣被燒得焦黑,整件衣服幾乎被血浸透,那血,還是熱的。
淚水奪眶而出,方霏不由自主地將這件衣服抱在懷裏,無聲地痛哭起來,兩個高大的特警面無表情,注視着這個小護士莫名其妙的舉動,不為所動。
市立醫院的新病房樓第十八層VIP病區,這裏已經成為鮮花的海洋,花籃多到病房裏擺不下,已經擺到了走廊里,但更多的花籃還在潮水一般的湧上來。各個媒體的記者蜂擁而至,還有前來慰問的各單位代表,將走廊擠得滿滿當當。
胡蓉已經換下了警服,穿上了藍白條的病號服,胳膊上雖然只是擦傷,但依然按照領導的指示纏上了厚重的繃帶,還搞了一根布帶子懸在脖子上,顯得傷勢比較重,胡蓉很無奈地任憑他們擺佈着,幾個市局宣傳科的女同事忙前跑后,聯絡着媒體記者們,進行採訪工作。
十幾個話筒伸到面前,閃光燈啪啪地亮個不停,電視台的專業攝像機也已經就位,忽然外面一陣嘩然,大家讓出一條通道,市委江書記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現場頓時沸騰了。
江書記親切慰問了英勇負傷的女警官胡蓉,並且送上了花籃。領導高度讚揚了胡警官英勇無畏、敢於犧牲的精神,誇獎她是人民的忠誠衛士、犯罪分子的剋星,並且勉勵在場公安幹警和各單位幹部職工,一定要發揚這種精神,敢打敢拼,為江北市的平安百日行動添磚加瓦。
領導以一記飽含力量的揮手姿勢結束了講話,群眾熱烈鼓掌,現場氣氛達到了高潮……
市局大會議室,公安局的主要領導正在接受着記者們的集中採訪。
“……這次銀行持槍搶劫案,警方快速反應,迅猛出擊,將損失降到了最低位,保護了國家財產和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公安幹警果斷開槍,擊斃了窮凶極惡的歹徒,避免了更大的危害發生。這充分體現了江北市公安機關雷厲風行、能征善戰的良好工作作風……”
公安局局長兼政委馬伯仁雖然案發的時候並不在現場,但是通過聽取彙報,他已經簡單地了解了案情經過,此刻正侃侃而談,聽得記者們頻頻點頭,筆走龍蛇。
宋副局長和分局老謝在台下對視一眼:這一仗打得確實漂亮,劫匪有兩把手槍一把五連發霰彈槍,簡直武裝到了牙齒,罪犯極其狡猾兇殘,毫無人性,還有大批人質在手,局面如果掌控不住,很可能會造成極大傷亡和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到時候不光是他們幾個人摘帽子的問題了,整個江北政法系統都要地震。
幸運的是,案子幾乎是圓滿結束,唯一遺憾的是死了一個銀行保安,除此之外,公安幹警們的反應速度、應對策略,以及英勇無畏的精神,都是可圈可點的,尤其是胡蓉的大無畏行為,更是感動了現場無數群眾,為江北民警的臉上大大增添了光彩。
興奮過後便是沉思,這件案子非常複雜,市局三產金盾公司的中層職員李有權居然參與在內,如果是押運公司的內部人員和銀行劫匪勾搭牽扯,這可是極大的醜聞,金盾老總梁胖子已經免職,並且被控制起來,等待進一步的審查。
通過技偵人員對現場的勘驗,整個案件一共開了十九槍,先是劫匪進入銀行,殺死保安員,三槍打碎攝像頭,一槍打破櫃枱玻璃,然後是輪番使用五連發和五四手槍朝警方射擊了五槍,其間警方回擊了兩槍,系實習警員胡蓉用轉輪手槍進行的射擊。
然後是警員胡蓉進入銀行之後的駁火,這個筆錄暫時還沒有錄,只能憑着現場情況進行分析,兩個劫匪都是頭部中彈死亡,高個子劫匪前胸兩處彈孔都是貫穿傷,但並不致命,擊中眼睛的那顆子彈才是要他命的,矮個劫匪被從腦後射入的兩顆子彈擊中,當場爆頭死亡。值得注意的是,這兩個人都是被兩顆子彈以極其短暫的間隔擊中的,這種射擊技術在國外稱作DoubleTap,也就是雙發速射,難度相當之高。
李有權的死亡,是胡蓉用八四式微型手槍擊中額頭而死,這一點沒有懸念,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射死兩個劫匪的手槍是李有權的佩槍,但是卻出現在現場另一個人手中,這個人名叫劉子光,是某物業公司的保安人員,由於還在搶救之中,所以暫時也沒有口供。
兩名劫匪和李有權都死了,無法對證,李有權到底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間出現在銀行里,門口相撞的兩輛汽車又是出於什麼原因?這些謎團繞在大家心頭,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線索很快被找到,和胡蓉一起執勤的老民警王德友的報告稱,在銀行劫案事發之前,他曾經看到李有權駕車狂奔至銀行門口,拖着一個小女孩進入銀行。
和帕薩特撞擊的那輛沃爾沃的車主姓名也被很快調取出來,是至誠集團的董事長李紈,李董是本市商界的頭面人物,貿然傳喚不太禮貌,於是宋副局長下令,派兩個警察去她公司錄口供。
還有那個小女孩妞妞,是本市一位從事娛樂業的企業家方國豪的女兒,李有權強行帶走妞妞的動機,還是要問一下方國豪才知道,分局謝副局長主動請纓,帶着幾個人去找方國豪了。
胡蓉的筆錄,則由宋副局長親自去做。
貝小帥都快急死了,他們是親眼看見劉子光衝進銀行的,警方拉起警戒線之後,他們遠遠地觀望着。銀行里每一聲槍響,都好像重鎚敲在他們心窩上。
劉子光被特警押走的鏡頭,別人都沒注意到,貝小帥等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當場貝小帥就坐到了地上,臉色煞白:“完了,老大這回捅大婁子了。”
幾個兄弟緊皺眉頭,掏出煙來猛抽,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有好辦法,最後只能先回至誠花園的辦公室,畢竟現在還是上班時間。
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看到白隊長夾着他的小皮包從裏面出來,臉色一如往常般灰暗頹唐,看見眾人也不打招呼,頭一扭就要過去,忽然遠處一聲大喊:“小白!”
白隊長聞聲望去,只見一輛陌生的警車駛過來,正好停在他面前,從裏面鑽出來的卻是老熟人,派出所民警老王。
“小白,正好找你有點事,市局要調你們單位劉子光的檔案。”
白隊長一撇嘴:“他就一臨時工,有什麼檔案。”忽然又醒悟過來,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王警官,是不是這小子又犯事了?”
老王點點頭:“嗯,牽扯到一件大案子,你就幫幫忙吧,提供一下他平時的工作表現什麼的就行。”
白隊長這個興奮啊,恨不得把老王抱起來親一口。老天開眼啊!劉子光這個禍害終於遭殃了,而且還是牽扯到大案子裏,這回可跑不了他了!
“王警官,我馬上去辦!”白隊長說完,撒丫子就往經理辦公室方向跑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讓高經理分享一下這個天大的喜訊。
白隊長一溜小跑,氣喘吁吁地跑到高經理辦公室門口,心急之下連門也不敲了,直接推門闖了進去。
高經理的大班台上鋪了一張宣紙,他手裏正提了狼毫準備揮毫潑墨練習書法呢,這也是被劉子光鬧的,整天心煩意亂,不得已只好學書法來平靜心緒。
白隊長的闖入讓高經理有些不愉快,他微微皺眉道:“小白,什麼事?”
“高總,好消息,劉子光又進去了!”白隊長激動得連聲音都發顫了。
“什麼?”高經理把狼毫一丟,兩眼放光。
“剛才派出所老王說的,牽扯到一樁大案子哩,現在市局都來調他檔案了。”
此時的高經理神清氣爽,昂頭挺胸,哪還有半點不愉快的神情,他將兩隻手搭在白隊長的肩膀上,用力地搖晃着,激動地說道:“天網恢恢啊,天網恢恢啊!”
白隊長眼中也泛起了淚花,用力地點着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房門被敲響,兩人一起回頭,正看見派出所老王站在門口,身後還跟着一個穿警服的男子,大概就是市局的人了。
“高經理,警方需要了解一下貴公司員工劉子光的平常表現、社會關係等情況,還請你們配合一下。”老王很客氣地說道。
高經理快步上前,熱情洋溢地握住老王的手搖晃着,親切地說:“沒問題,警民一家親嘛,咱們可是共建單位,那什麼,小白,趕緊開電腦,調資料。”
這邊高經理陪着公安同志在沙發上說話,那邊白隊長打開電腦敲鍵盤,把劉子光的劣跡全都記錄下來,什麼打架鬥毆、拉幫結派、恐嚇領導、以權謀私……在高經理的口中,劉子光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人渣。但讓老王納悶的是,就是這樣一個人渣,居然能在短短半個月時間內,就從臨時工性質的保安員一躍成為有“三金”保障的保安部長——說起來也算是公司基層領導了。
高經理這邊倒着苦水,白隊長那邊敲着鍵盤,足足打了兩張A4紙才把劉子光的“罪行”記錄完,用激光打印機打出來之後,高經理瀏覽了一遍,從抽屜里拿出公章蓋了,交給老王同志。
“王警官,這回劉子光犯的是什麼案子?”高經理似乎是不經意地問起。
“哦,銀行劫案,動了槍,死了四個人。”老王淡淡地說道,看了看物業公司提供的資料,折起來放進了皮包里,起身告辭。
高經理和白隊長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儘是欣喜,這回劉子光可跑不掉了,非挨槍子不可。
高經理親自將兩位警察送出辦公室,走廊里,幾個保安沉默地站着,顯然是已經聽到了剛才的對話,白隊長抖擻精神,威嚴地低喝一聲:“幹什麼!都給我上班去!”
果不其然,老大又牽扯到銀行劫案裏面去了。確認了消息之後的貝小帥急得抓耳撓腮,無計可施,偏巧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正是劉子光家裏的號碼。
“小帥啊,你光哥呢,怎麼手機也關了?”這是劉媽媽的聲音。
無奈之下,貝小帥只好扯謊:“阿姨,光哥有點事要出差,可能手機沒電了吧,回頭我聯繫他,讓他給您回電話吧。”
掛了電話,貝小帥的臉比苦瓜還苦:“沒轍,劉大爺傷還沒好,又高血壓,要是知道真相非出事不可,先哄着老人家吧。”
至誠集團位於本市中心地帶的富豪廣場寫字樓,佔了整整兩層,裝修簡潔明快,但卻透着一股知性色彩,兩名便衣警察在前台小姐的引領下,穿過龐大的辦公區,來到李董的辦公室前。
李董的秘書是個二十多歲的苗條女孩子,兩隻眼睛透着精明幹練,她已經接到警方上門錄口供的通知,此時正等在辦公室門口,見警官來了,便輕輕叩響了房門,推門請兩位警察進去。
李董的辦公室很寬敞,足有上百平米,一圈弧形的落地長窗外,是江北市中心地帶繁華熱鬧的街景,高樓大廈林立,城市風光盡收眼底。
腳下是厚實的淺灰色地毯,牆上掛着歐式風格的油畫,李董正坐在寬大的弧形辦公桌後面打電話,看見人進來,只是微微點頭,示意秘書小姐安排客人坐下。
兩位警察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商界女強人,她比想像中還要年輕和美麗,皮膚很好,氣質很好,烏黑的秀髮在腦後隨意挽了一個簪,秀氣的鼻樑上架着金絲眼鏡,更顯得知性十足。
聽她的口氣,好像在和電視台的朋友通電話,三言兩語之後,電話打完了,李董展顏一笑:“不好意思,久等了,兩位警官來點什麼,咖啡還是紅茶?”
兩位警官趕緊客氣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過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情況,您的汽車怎麼會出現在銀行門口?”
李紈笑笑:“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我已經爆料給電視台的朋友,他們打算做個專題,名字就叫《平民英雄》,相信不久就可以在電視上看到,既然你們已經來了,我就提前透露一下情況吧。”
警察拿出記錄紙,擰開了鋼筆,同時也打開了錄音筆。
“事情還要從二十天前說起,那天我在送兒子去幼兒園的路上……”
和平飯店是一座五層的建築,包含了餐飲、住宿、洗浴、桑拿按摩等服務項目,生意一直紅紅火火,飯店老闆的身份比較特殊,這位爺在江北聲名顯赫,人稱疤爺。
此時疤子正和分局謝副局長面對面地坐着,以往老謝來和平飯店,不是掃場子就是逮人,但這次卻有所不同。
“我和老三雖然有點兒梁子,但也談不上深仇大恨,這狗日的居然綁架我老婆孩子!虧得他是死了,不死我也要收拾他!”疤子余怒未消,臉上那道傷疤因為憤怒呈現出赤紅色,顯得格外猙獰。
“那老三在事發之前和你說過什麼嗎?”謝安然追問道。
疤子撓了撓頭,想了想道:“對了,事發之前老三約我喝茶,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到現在我都沒弄清楚他什麼意思。”
謝局長打開了筆記本:“他說了什麼?”
市立醫院住院部十八層VIP病區,宋副局長正在給胡蓉做筆錄,躺在病床上的胡蓉努力回想着當時的情景。
“我走進銀行之後,看見兩個蒙面的劫匪和一個中年人站在一起,其餘人質或者面朝外站着,或者蹲在地上,都在劫匪的槍口威脅之下。很快,劫匪就喝令我停下腳步,轉身向著側面,然後上前拽出了防彈背心上的攝像頭,並且將我打倒在地。”
“記得當時我是仰面朝天倒下,劫匪在狂怒之下推彈上膛,打算開槍,在極端危險的情況下,我只好拔槍,但畢竟慢了一拍,如果不是有人從後面開槍打死劫匪的話,現在我就不是躺在醫院裏,而是躺在冰冷的太平間了。”
宋副局長緊皺眉頭,思索了一下問道:“是誰開的槍?”
“是劉子光,就是人質之一。”
“當時他的槍是從何而來,你看見沒有?”
胡蓉搖搖頭:“劫匪正好擋住我的視線,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槍聲了。”
“然後呢?”
“然後他又開槍打傷了另一名劫匪,但那個傢伙沒有立刻死亡,臨死前還向我開槍,多虧他又撲上來替我擋了一槍,同時開槍打死了劫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和妞妞生死難料。”
說到這裏,胡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轉開話題問道:“劉子光傷勢怎麼樣了?”
宋副局長簡單地答道:“還在搶救之中,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現在說說李有權的事情吧。”
“李有權?”胡蓉眼露迷惑之色,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就是那個綁架小孩,又和綁匪勾結在一起的傢伙吧,當時他手裏提着一把霰彈槍瞄準我們,我就朝他開槍了……”
到底是第一次殺人,儘管這個人是持槍歹徒,胡蓉的心裏還是不好受,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宋副局長趕緊寬慰她:“沒什麼,這個人是害群之馬,他的事情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把槍是李有權的佩槍,為什麼跑到劉子光的手裏去了?”
胡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確實沒有看見。”
宋副局長合上了記錄本:“就這樣吧,小胡你好好休息,爭取早日返回工作崗位。”
市局技術偵察科,技術人員這兩天正在反覆分析着一段錄像,正是胡蓉走進銀行的那幾秒鐘片段。
視頻里,兩個劫匪互成犄角站立,手裏都拿着槍,李有權和矮個劫匪站在同一條平行線上,嘴裏叼着煙,臉上的表情比較奇怪,另一名嫌疑人劉子光蹲在李有權的側後方,老老實實,表情木訥。
畫面沒有停頓,劫匪立刻走上來揪住胡蓉,拽出了隱藏的攝像頭,畫面在此時變成了雪花。
“倒回去。”宋副局長命令道。
畫面倒回五秒鐘前,再次播放起來。
“慢鏡頭,放大。”宋劍鋒雙目炯炯,盯着屏幕,手中的煙蒂都快燒盡了。
畫面中,老三的嘴唇似乎動了幾下,眼神也明顯地閃爍了一下,隨後劫匪便開始了行動。
“就是這個,定格!”宋劍鋒一聲大喝。
“請專家來讀唇語,看他說了什麼。”
忽然房門推開,一名警察走進來,對宋劍鋒道:“宋局,劉子光醒了。”
劉子光的傷不重,一顆子彈命中右胸,很幸運的是沒有傷到肺葉,也沒有傷到大血管,只是一條貫通傷,看起來可怕,其實並無大礙。
這也多虧了劫匪手裏拿的是五四手槍,發射的七點六二毫米子彈穿透力極強而停止作用較差,如果是新款的九二式,他就沒這麼幸運了,九毫米子彈在身體裏翻滾肆虐,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手術也沒什麼可做的,無非是止血、清創、包紮傷口,劉子光第二天就能動了,但是消息卻嚴密封鎖起來,不許記者採訪、不許探視,劉子光躺在單人病房裏,由兩名特警嚴加看管。
第一撥看守對他還是橫眉冷目,第二撥就完全改變了態度。銀行大劫案的一些細節,公安內部已經傳開了,大家都知道劉子光雙發快射擊斃劫匪的英勇行為,雖然案子還未水落石出,但前景已經可以料到,劉子光絕對是萬眾矚目的大英雄。
醫院病房內,劉子光赤着上身躺在病床上,右胸綁着繃帶。
兩個特警守護在劉子光身邊,不時給他倒一杯水。
忽然房門被輕輕叩響,一個特警按住槍柄過去開門,打開一條門縫,就看見兩個穿着制服的女警官。
是自己人。特警拉開了門,兩個女警各自舉起一束鮮花,低聲道:“胡書記的女兒委託我們送來的。”說著將花往特警手裏一塞,轉身走了。
特警瞠目結舌,愣了幾秒鐘才關上門,將這兩束鮮花捧進來,嘖嘖讚歎道:“這哥們真行,咱們江北市警界第一美女都託人送花過來了。”
兩束花往床頭一放,病房裏立刻就多了幾分生機,氣氛也活躍了許多,政法委書記的女兒送花給劉子光,其意義不言而喻,兩個警察徹底放鬆下來,坐在床沿上,就像多年的哥們兒那樣和劉子光聊着天,三個人不亦樂乎。
忽然房門又被敲響,幾個高大健碩的便裝男子走了進來,倆特警剛站起來想喝問,話到嘴邊又咽下,改成了舉手敬禮。
來的幾個人面無表情,為首的簡單點頭致意,出示了一張什麼文書,然後便給劉子光戴上手銬,又給他披上件衣服,提起來就走,來去一陣風,兩個特警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病房就空了。
幾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劉子光押上警車,一溜煙地走了。兩分鐘之後,又是一輛警車駛來,幾個幹練的男子走進病房,一看空空如也的病床,便質問道:“劉子光呢?”
“報告,被刑警大隊的人提走了,他們有馬局長的簽字。”一個特警敬禮答道,來人他認識,是市局的副局長宋劍鋒。
“亂彈琴。”宋劍鋒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是在說刑警大隊的人,還是批評這兩個特警。
劉子光戴着手銬,坐在桑塔納的後座上,兩個健碩的刑警一左一右夾着他,都是面無表情,警車鳴響了警笛,在車流中穿梭着,不大工夫就來到了市局,兩個刑警押着他,一路來到審訊室。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屋子裏很暗,只有桌子上的枱燈發著光,劉子光被推到一張鐵質的椅子上,三個警察先點上香煙,低聲嘀咕了幾句,然後其中一個警察掐滅煙頭,走過來擰亮了枱燈,將一百瓦燈泡的亮度調到最大,直對着劉子光的眼睛,照得他兩眼發花。
“姓名。”
“劉子光”
“住址。”
“高土坡親愛巷一〇八號。”
“說,銀行劫案那天,你都幹了些什麼?”
“那天下午,我正好路過金貝幼兒園門口,看到一個人開着輛帕薩特……”劉子光慢條斯理地回憶起來。
“撿重點說,你的槍是哪來的?”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我從劫匪身上搶的。”劉子光將身子向後一靠,不緊不慢地說道。
“胡扯!明明你就是劫匪!死到臨頭殺人滅口,還以為我們不知道么?告訴你,你的情況我們早就掌握了,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伴隨着吼聲的是巴掌猛拍桌子的聲音。
“你們要是真掌握了情況,就應該馬上把我放了,哪還用在這裏詐我?”劉子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把幾個公安氣得火冒三丈,但是他們又不能動粗,這件案子影響很大,而且現在對劉子光僅僅是懷疑,並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
更重要的是,之所以這麼急着突審劉子光,是因為馬局長有交代:“現在社會上各種傳言都有,你們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裏把案情查清楚,絕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更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幾個刑警都是馬局長栽培起來的人,因此對馬局長的指示心領神會。
這兩天馬局長的日子不太好過,畢竟是公安系統內部的人出了問題。如果通過突審,確認這個劉子光才是真正的劫匪同夥,那麼李有權就不是內外勾結、監守自盜,這樣一來,馬局長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否則的話,如果李有權涉案,恐怕馬局長難脫領導責任。
立功心切之下,警察拿出了殺手鐧。一個警察扯下劉子光披着的外套,指着他胸前的文身圖案問道:“你這個文身,是什麼來歷啊?”
“這個啊?隨便弄上去的。”其實,劉子光身上的圖案說是文身並不確切,因為這個造型古樸、內襯五角星、外面架着鐮刀斧頭的圖案分明是用烙鐵印上的。但是劉子光懶得費口舌解釋了,況且就是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你也當我們是傻子啊!”這個警察拿出一張圖片,上面的圖案和劉子光胸前的圖案基本差不多,“根據我們調查,這是俄羅斯梁贊傘兵學校的徽記。”
劉子光啼笑皆非,天知道他們怎麼將這枚鐵廠標誌認作成什麼梁贊傘兵學校的徽記。不過這也無所謂,就讓他們誤會好了。
“你們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劉子光嘲諷道。
“說,在你失蹤的這八年時間裏,到底去了哪裏,幹了什麼!”
“我……我記不起來了。”劉子光乾脆裝起了糊塗。
“少跟我們耍花招!老實交代!”
“我真想不起來了。我大概是得了那種……對,失憶症。你們要是知道我這八年去了哪裏、幹了什麼,千萬要告訴我,我謝謝你們。”
“你……”
幾個警察哭笑不得。
顯然,眼前這個傢伙不是等閑之輩。劉子光在失蹤的八年時間裏,記錄完全是空白,而他的射擊技術是如此的精湛,心理素質又是如此的出色,如果他胸前的那個徽記的確是梁贊傘兵學校的徽章,劉子光八成是當了數年的國際雇傭兵,而且很有可能受過專門的反審訊訓練。對付這麼一號人物,幾個警察還真有點兒沒底。
正在僵持時刻,審訊室的門打開了,一股陽光照了進來,幾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宋劍鋒大踏步地走進來,看到室內的情景,他心裏已經有了數。宋劍鋒指示警察給劉子光打開手銬,又見劉子光仍光着上身,便把自己的風衣脫下來披在劉子光的身上。隨後他拿過幾個刑警的訊問筆錄瞄了一眼,說:
“這個人的筆錄我親自作,他傷口還沒有癒合,先回病房。”語氣中帶着威嚴,幾個刑警都不敢吭聲。
宋鋒鋒說完帶着劉子光出了審訊室,只留下幾個刑警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