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光明與黑暗
靳言拉着我的手帶着我去小賣部買了幾瓶水和兩桶方便麵,大概生怕我不吃東西,於是又買了我最愛吃的提子和酸梅,然後我們一起進入了候車室。
離火車開動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我們並肩坐在這擁擠逼仄、充斥着種種氣味的候車室里,靳言對我說:“時間還有一會兒,你要麼靠在我肩上睡一會兒。”
我一開始搖了搖頭,後來實在是支撐不住了,不知不覺靠在了他的肩上,我感覺他輕輕撥弄了我的頭,讓我枕在了他的腿上,我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靳言柔聲喚醒了我:“小書,快起來,要檢票了。”
我揉了揉眼睛,從他大腿上起來,他大力抓住我的手,拉着我檢票進站,因為這裏是過路站,火車停靠的時間很短,一路上我們都在奔跑,靳言背着大包抓着我的手一路狂奔,終於趕在人群里上了車。
他拉着我穿過了擁擠的人群,找到了座位之後,讓我先坐下,然後他卸下了肩上的大包,坐在了我的旁邊。
我乘坐火車的機會並不多,印象中好像除了那一年18歲和靳言一起私奔的時候坐過火車之外,這竟然是第二次,而且還是和他一起。
火車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擁擠,車廂里空氣不流通,氣味比候車室的氣味還要濃郁,我看得出靳言在極力忍耐着這一股濃濃的氣味,他掏出口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備好的口香糖,遞給我說:“嚼一根,閉上眼睛聽音樂。我去問問有沒有卧鋪票,有的話我們補上,我很快就回來。”
那一刻,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他驚訝又驚喜地回頭,在我額頭上迅速親吻了一下,柔聲說:“乖,我保證一定回來。”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我心理上開始對他有了一點點的依賴,我已經承受了和球球在一夜之間的生離,我無法再承受靳言在人海里忽然的消失。
我獃獃地望着他背影,看着他用力地穿梭到人群里,然後消失在車廂的節點,之後便不見了。當看到他消失的那一刻,我心裏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我一直望着那個入口,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他依然沒有回來,我幾乎按捺不住想起身過去看看,就在我再也忍不住想站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他捧着一盒盒飯出現在了那裏。
他在人群中顯得好高啊,當他出現的那一刻,我的心彷彿一塊石頭落了地。我慌忙坐下來,假裝自己並沒有站起來,心裏卻為自己蹩腳的行為感覺可笑。
他端着一盒香噴噴的盒飯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頭上滿頭大汗,雖然已經是秋天了可是天氣依然悶熱得要命,他對我說:“盒飯快賣光了,我跑了好幾節車廂才買到這麼一盒。小書,你多少吃一點兒。”
“好。”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還有很多路要走,所以沒有客氣,接過來把餐桌上的東西挪了挪位置,便打開了盒飯。
火車上的盒飯並不好吃,靳言坐在我的身邊,目光溫柔地看着我吃。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開始用手輕輕地撥弄我的頭髮,大概怕我誤會,他說:“你後腦勺的頭髮有些凌亂,我知道你愛乾淨,我幫你撥弄一下。”
我吃了一會兒之後,依然沒有多少胃口,我說:“我不吃了。”
“再吃點吧。你這些天都沒怎麼吃飯。”他勸我道。
我搖了搖頭,於是他直接把我剩下的盒飯拿過去,想都沒想就吃了起來。那一刻我看着他的動作,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我說:“這是我吃過的,你怎麼就吃了?”
“沒事,我喜歡這樣吃。”他快速回答道,很快吃完了盒飯里剩下的所有飯菜,甚至連我剩下的肥肉都不放過。
我完全看愣了,他飛快起身穿過車廂扔掉了盒飯,把毛巾擰濕了拿過來遞給我說:“你擦擦臉,然後去一趟衛生間,之後你就睡吧。我已經和列車員說了,他說有卧鋪會立馬通知我。”
我沒想到他如今會如此細緻地對待我,看着他臉上一臉的惶恐和虔誠,我原本冰冷的心又有了一絲絲的裂縫,那條縫裏透着和煦的陽光,我不知道徹底撕開這條裂縫后,等待我的是永遠如今天這般溫暖的陽光還是又如同昨日一般忽然而至的暴風雨。可是畢竟這一刻,在這樣擁擠的人群里,我身邊有一個人陪着我,他願意陪我萬水千山,去尋找我們共同的孩子。
這,就是所謂的“共患難”吧。
我擦了擦臉后,他拉着我去了車廂的洗手間,我進去的時候,他耐心地等在外面。從前他不會這樣做,他總是習慣我這樣對他。可是今天,在我最煎熬最需要人援助的時候,他毅然為我撐起了一片天。
從洗手間回來后,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火車轟隆隆地駛向一個我和他從未去過的城市,光線由亮到暗,又一個黑夜來臨了。
我根本無法睡去,這些日子只要一閉眼我便夢到了球球的哭聲,我總是反反覆復做着同一個夢,每一次從夢中驚醒身上都是一身虛汗。
靳言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每一次我一驚醒他邊連忙搖醒我:“怎麼了怎麼,又做噩夢了嗎?”
“靳言,你說球球不會出事吧?為什麼我總是夢到球球在哭?”我難過地問道。
“不會的,我們的兒子一定會很堅強,他不會有事的。”靳言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我好害怕。”黑暗中,車廂里烏壓壓的人群都進入了睡眠狀態,似乎全世界只有我和靳言醒着一般。
“別害怕。我在。不管未來面對什麼,我們一定要樂觀要積極,不要去想球球會不會遭受什麼不測,在沒有找到球球之前,我們一定要堅信,球球一定會好好的,一定會。”靳言對我說道。
他輕輕地拍着我的肩膀,他說:“睡吧,別想那麼多,我們要保存體力,路還長着,為了球球,我們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枕在他的腿上,努力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火車繼續轟隆轟隆地經過一個又一個不知名的小站,明明滅滅中,終點站終於到了。
在快要下車的那一刻,靳言叫醒了我,我站起來的時候,他腿麻得都有點兒站不起來了,我連忙去扶他,他揉了揉膝蓋,然後說:“沒事,就有點發麻,馬上就好了。”
“你昨晚睡了嗎?”我看着他滿眼的血絲,明知故問,心裏湧起一絲莫名的內疚。
“沒敢睡,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一定要看好你。”他小聲地說完,隨後試着挪了兩步,把放在行李架上的大包拿下來,又把我背在肩頭的小包從我背上卸下來掛在了自己的身上,隨後對我說:“人太多了,我們等他們先下去我們再走,你再坐會兒。”
就這樣,我們來到了南昌站。出站之後,我們去取了大姐早就為我們預定好的動車票,馬不停蹄地坐上了開往四川的動車。
這一路的奔波讓我們都十分疲憊,找不到球球的事實讓我們的心都無比地沉重,我看得出來靳言心裏比我的心事更重,但是他竭盡全力表現出一副淡然的樣子,這一路上,他為了讓我寬心,於是從手機上找了無數父母歷經多年終於找到孩子的文章給我看,可是我越看越覺得心裏沉重。
一個又一個血的教訓在不斷地上演着,每一個丟了孩子的父母都和我們這樣彷彿亡命一般奔波在天涯海角,得到的每一個細小的線索都不願意放棄,一路追尋一路流浪,為了找尋失去的孩子荒廢了自己所有的人生,一大批的孩子因為被犯罪分子拐賣而被迫離開了父母離開了溫暖的家,在還沒有來得及感受這個世界的溫暖的時候便被人賣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幸運的孩子或許還能有養父母的好生對待,不幸運的孩子只能被人利用折磨成殘疾跟着一大批的乞討人員痛苦地在這個世界上流浪,這些報道上觸目驚心的數字讓我和靳言都陷入了一種無言的沉重當中,也讓我們明白,像我們這樣因為孩子忽然走失而承受無盡痛苦的父母不在少數……
有些尋找了整整一二十年才找到自己的親生孩子,有些一輩子苦苦尋覓孩子卻不知道流落到了何處生死未卜,有些孩子因為沒有父母的認領只能被福利機構收養一輩子見不到自己的爸媽……不踏入這個世界我們根本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比我們更加悲慘的事情在發生,原來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數不盡的黑暗在不斷輪迴,就像晝與夜的交替一般無聲無息。
我和靳言頭挨着頭看到了最後,當動車到站的時候,我們雙雙腳軟,彼此用力握住對方的手,互相深深地望了一眼,忽然兩個人都沒有了勇氣下車。
萬一,這一批被解救的孩子裏沒有球球呢?……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