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偷丁俊(二)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古墓里。很大的墓,墓碑上寫着這個死人的名字,“司空摘星”。側壁上寫了一大段的字,說些什麼有緣人之類的廢話,我沒有理會,我的目光停在屋角的一個鐵匣子上,我知道一般陪葬的匣子裏總是有主人難以割捨的值錢寶貝。我過去很小心的把它打開,讓我大失所望的是,裏面只放着一本破爛的書。我悻悻的拿起書,看到封面上寫着兩個字: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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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懸崖底呆了兩年,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是神偷了,或許還要加上一點,我會飛了。
後來有一次我和蕭夜橋、唐傷心他們談天,我說起我的師傅司空,他們馬上很崇敬的看我,說難怪我的輕功這麼好。從他們嘴裏我知道了,原來墓地的主人以前除了是江湖第一神偷外,還有個稱號:輕功天下第一。
不可否認,我在偷上的確有天賦。我花了4個月的時間就把名頭闖了出來,先是去普通大戶家偷點錢財,等熟練了就開始做些高難度的事,比如去府衙偷知府的印信,去峨眉派偷姑娘們的首飾,等這些也熟練之後我開始做些很有挑戰的事,包括去偷皇帝的九龍杯,包括去偷君東臨的翡翠球。後者的難度最大,比皇宮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森嚴更讓我后怕,不過我還是成功了。這讓我在武林中聲望大增,什麼偷神偷聖偷仙偷霸都統統退避三舍,江湖眾口一詞的稱呼我:天下第一神偷!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有人跟君東臨說起我的時候,這個受害者只是搖搖頭,微笑着道,“後生可畏啊!”這讓我對他好感大增,我就抽空把翡翠球悄悄放了回去。話說回來,那兩顆球實在不怎麼樣,色澤既不好,又有損缺,當鋪只出20兩銀子,加一兩都不肯,我一怒之下就還了回去。
名號有了,我的生意卻難了。富戶家的戒備更加嚴密,以前一把鎖的現在都換成了三把鎖,南京城的大戶白大善人最誇張,他居然在銀柜上加了9把鎖,雖然這難不倒我,但也給我增加了點麻煩。我偷了他柜子裏的珠寶后,為了泄憤,順手把那些鎖也帶走了,居然還賣了三兩七錢銀子。
這段時間我的輕功進展迅速,很少有人能追的上我了,包括六扇門最快的“草上飛”和號稱江南輕功第一的“鐵鷹”。不過也對,如果換一個人,如果他也每時每刻都在逃命的話,他的輕功一定也會很高。只是我的武功還是不行,那半套螳螂拳倒是爐火純青,有一次還打倒過兩個半大的小流氓,雖然我身上也青一塊紅一塊了。
我偷東西有個原則:只偷富人,不偷窮人,這一點讓我在江湖上的口碑很不錯,他們都叫我俠盜,說我劫富濟貧。我也很享受這個名聲,所以一直沒有解釋。其實他們都誤會了,我一開始並沒想當俠盜,我只是覺得窮人家實在沒什麼東西好偷。
成名后我回了一趟家鄉,雖然我不能公開自己那個名滿天下的身份,但拿些錢回家充大戶還是可以的。而且,我想她!
回到家我大興土木,先買回了被鐵胳膊抵出去的祖屋,然後裝飾一新,設了個靈堂,把所有祖先都請了進去,雇了那個遠方表叔給我看守,每個月給他12兩銀子。他很高興,當天就把行李搬了過來。
然後我捐了1000兩銀子給義學,捐了3000兩銀子修橋鋪路,又一口氣在縣城買了十三家鋪子。
於是大家都開始叫我丁員外!
丁員外辦完這些事後,就去找金一萬提親!
金大戶是俗人,丁員外也是。所以我是直接讓人抬着十筐銀子上門的。
金一萬還價很專業,他眯着小眼睛跟我仔細核算他養閨女的一分一毫,述說他養女兒的辛苦,一直討論到晚上,最後我們敲定了7000兩。
為了她,其實我可以出7萬兩,70萬兩,但是太誇張的話,除了會讓金大戶興奮而死,還可能泄了我的底。
婚期定在三月的某一日。那天賓客如雲,所有能來的人都來了,金一萬家原來有一百四十三戶親戚,這讓我很吃驚;我居然有一百四十四戶,這讓我更吃驚,我實在不知道這麼多叔叔伯伯表哥表妹是哪裏來的,但我還是每人封了個紅包。人逢喜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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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后的日子很平淡,但我很快樂。每天我都拿着筆給她畫眉,給她買各種各樣的花和布料。她告訴我她叫虹,我點點頭,她就是我心裏的彩虹。
她已經知道我並不是做生意的人,因為我幾乎沒出去過,而且我那十三個鋪子也每個月都虧空。她沒有問我那些錢哪來的,也沒有問我到底是做什麼的,她什麼都沒問。
她並不關心我。
我看到她總是對着牆外發獃,一呆就是半天。
我知道,她不開心,她只是服從於父親的命令才嫁給我。三從四德,是她這樣的女孩子從小的教育。
我也知道她真正喜歡的,其實是鎖在一個小箱子裏的3份書信。她自以為鎖的很緊,但是這擋不住我,有一天趁她不在,我悄悄打開了。
信是我們這帶最著名的才子李秀才寫的,上面內容很多,我只記得兩句,“jinfe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信紙上是一片已經乾枯的班駁的淚痕。
我很頹喪的把信放了回去,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依然天天給她畫眉。
她也依然天天悶悶不樂。
我想我是自私的人,我並沒有因為她的不開心而不開心,相反,我為能陪在她身邊而開心。為了永遠擁有這份快樂,我特地去做了個純金的臉盆。鐵胳膊胡來告訴過我,江湖中人退出江湖,一定要用這個洗手。(後來那個盆被來探親的金一萬“拿去看看”,就不見了)。
我金盆洗手的時候對自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偷了,如果再偷,就讓我永遠失去她!
這對我來說,是個最重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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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個月後。
黃河又發大水了,這條滋養了大威的河流也讓大威人受盡了痛苦。災民成千上萬的開始往我們這邊涌。官府賑災只是句空話,府庫早就被這些碩鼠掏空了。
和其他的員外一樣,我也設了個粥棚施粥,但是這實在是杯水車薪。
那幾天她悶悶不樂,秀麗的眉毛總是蹙着。有一天我看到她對着外面的災民哭,她說,“這些人餓了好幾天了,賣兒賣女,實在太可憐了,誰去救救他們呀?”她的淚水一滴滴的落下來,濺在我的腳上。
我看着她哭,心裏很不好受。男人生來是要保護女人的,而最好的保護,就是讓她們永遠快樂。我雖然做不到讓她快樂,但起碼,我不能再讓她哭泣!
良久,彷彿是安慰她,又彷彿是對自己做了個決定,我慢慢的說,“放心吧,會有人救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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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出了趟遠門,回來的時候很累,睡了一天。她沒有問我去幹嗎,仍然天天拿着些糧食去給災民。
又過了幾天,一條消息突然鋪天蓋地的在全省傳揚開來:省城四十七家大店鋪、二十六家大戶在同一天被盜,錢財達一百四十萬之巨。
我看着那些人奔波來去的傳告着這個消息,有震驚的,有痛恨的,有興奮的………一百四十萬銀啊,這是多麼龐大的數字。
這時丁員外的施粥場已經擴大了很多倍,粥也變的稠了許多。漸漸的,全縣,全府乃至全省的流民都擁了過來,成千上萬的人拖家帶口,領粥、謝恩、喝粥的聲音此起彼伏,彷彿是海浪一樣。
我站在樓上,看着這片壯觀的景色,然後回頭看她美麗的笑容。
那是成親后我第一次看到她開心的笑。
她笑起來真的很美,彷彿初升的紅日,彷彿陽春的白雪,彷彿風中的美夢。
只是,這個笑已經持續不了多久。無論是誰,把場面擺這麼大,鬧的這麼轟動,都只能是死路一條。
但是只要她笑,我就算是死,也甘心了。
那幾天我時刻陪着她,現在她對我的態度已經好了許多,這讓我很安慰。她似乎很好奇我為什麼突然跟她這麼緊,我笑了笑,“我想多陪你!”後面有句話我沒說,“我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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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我的員外府被數百兵勇包圍了。
鐵鷹和草上飛把我請了出來,用了3副足鐐和三副手銬,他們對我實在忌憚之極。
我很客氣的問他們準備把我怎麼辦?
他們很客氣的說我名氣實在很大,要押我到京城!
我說讓我跟鄉親們告個別吧。
他們說不用了,這裏出一個盜賊並不是很光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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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動了,我坐在車上,最後看了一眼我的家,這裏,有我一生最溫馨的時光。
這時我聽到遠遠的一聲“相公”,然後看到她在後面追趕。馬車開的很快,她跑的也很快。她跌倒了又爬起來,又跌倒,又爬起,不斷的哭,不斷的叫我……..。
我對鐵鷹說:你讓我下去見她一面,我保證我絕對不會逃。否則我就是下了閻羅殿,也要化鬼來找你,詛咒你一家七生七世,讓你夜夜難安!
我的語調很平淡,但我眼裏的那份決絕卻讓鐵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叫道,“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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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掛了三副足鐐走到她面前,很吃力的幫她擦去眼淚,說,“我最後給你畫一次眉吧!”
我沉默的一邊畫,一邊看她,我知道我永遠也看不夠了。她也只是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夕陽的餘輝把大地萬物都染上了雍容的金色,那金色是如此的奪目,在我們身上鋪成一抹難以直視的凄艷。
我仔仔細細的畫完最後一筆,然後轉身上車,再不回頭,任憑她的哭泣在後面越來越遠…….。
她的眉毛我終身都會記得,那是月牙一樣的彎曲,讓我這一生都寧靜的彎曲。此後即管是在風沙大漠,汪洋大海,我都始終記得,在故鄉,曾經,有過那樣一對秀眉,下面,不斷的有淚珠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