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魂
晨曦淡淡,一抹稀薄的光亮穿透窗紙,落在精緻美麗的少女閨房。
靜謐安心,睡意濃濃。
忽然,房中響起一道滲着血的咒罵。
“何、長……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聽到聲音,一個圓臉粉嫩的丫頭迷糊睜眼。一聽原來是睡在身旁的姐姐正在說著十分可怕的話,頓時嚇得清醒,睡意全無。
抬手就去搖晃姐姐的身體:“姐姐,醒醒,你快醒醒。姐姐!”
姐姐?!
傅思瀅倏地大怔雙眼,胸膛起伏,呼吸急促,雙目僵直地盯着頭頂床幔,眼神沒有焦點。
姐姐?什麼姐姐?
她好像聽到芸芷的聲音了。
她好久都沒有聽到過了。那樣甜美討喜的喚她,喚她“姐姐”,讓她落淚。
她好想,好想去摸一摸那丫頭的臉頰,去……
眼眶中蓄積的淚水剛要溢出流下,突然,一個髮髻微亂、瞪大雙眼滿含擔憂的小圓臉進入視線。
“姐姐,你做噩夢了嗎?是不是好可怕?你一直在說什麼‘不得好死’的,嚇到我了。”
這張稚嫩可愛的面孔令傅思瀅的視線瞬間聚焦,盯着眼前的妹妹,她傻了一般愣住。
這是夢嗎?
這樣活潑可愛的芸芷,竟然就在她眼前,觸手可及。
“姐姐姐姐?”傅芸芷用小肉手在傅思瀅眼前搖擺,嘴巴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速速蹦話,“你醒了嗎,被嚇到了嗎,噩夢好可怕是不是?哦哦,不怕不怕了,都是夢裏的,是假的。姐姐快回魂啦!”
傅思瀅獃獃地伸出手,摸上傅芸芷的臉。
嫩嫩的,軟軟的,一掐,就會得到痛呼聲:“啊,疼!姐姐你幹嘛掐我的臉啦。”
傅思瀅的手被妹妹握住,一瞬間,淚水決堤。
喃喃嗚咽:“芸芷……”
“嗯?”傅芸芷委屈地哼哼一聲,見姐姐竟莫名其妙地哭了,好生驚慌,“姐姐你怎麼哭了,我還沒有哭呢。”
不等小丫頭抱怨的話說完,傅思瀅伸出雙手,狠狠將這丫頭抱入懷中!
哭音高呼:“芸芷!”
夢仙啊,別讓她蘇醒,她願就此沉淪!
傅思瀅緊緊抱住妹妹,嚎啕大哭。
就在傅芸芷束手無措、完全不知道姐姐發的這是什麼魔怔時,聽得房門被人推開,轉頭一看是侍女晴音進來,急喚:“晴音,快去找我娘來,姐姐被噩夢驚到了!”
侍女晴音趕忙飛奔離去。
不過一會兒,傅夫人李氏匆匆趕到。一進屋,就見兩個女兒都在床上,只是大女兒緊抱着小女兒玩命大哭,把小芸芷憋得是小臉通紅。
李氏慌忙上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傅思瀅的胳膊拉開:“怎麼了這是,嚇得失魂了不成?”
話音未落,才解救了小芸芷,李氏又落入傅思瀅的擁抱。
傅思瀅淚眼模糊地盯着李氏,將李氏緊緊攬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娘!”
“娘在啊,娘在!”
從沒有見大女兒這麼哭過,李氏心疼死了,急得滿頭大汗,連連在傅思瀅的臉上拍打,“回魂呀,瀅瀅,別嚇娘!”
緊緊抱住母親,傅思瀅大力搖頭:“已經回魂了!真的回魂了!”
這不是夢,這一定不是夢。娘親和妹妹都太溫暖、太真實。
是芸芷將她迷失的魂魄召回家,將她從可怕的夢靨中救了出來!
大哭特哭的傅思瀅不過一會兒,就哭得心痛無力,幾近暈厥過去,可是把李氏嚇得不輕,急忙讓下人去請郎中。
今日偷摸逃課未去學堂的傅容辰聽到長姐驚夢,忍不住現身安慰。李氏沒心思責怪兒子,一扭頭,卻見傅思瀅定定盯着傅容辰。
李氏急忙將兒子往長女跟前推:“快,快去讓你長姐抱一抱!”
傅容辰嫩臉一紅:“抱、抱一抱、抱我做什麼!”
傅思瀅看着走到近前的弟弟,鼻子更為酸痛,伸出手向傅容辰的臉摸去。
那顆血淋淋的頭顱還在腦海中,當摸到少年光潔乾淨的溫暖面頰,傅思瀅仰頭一哽。
悔不該沒聽弟弟的勸說,悔不該讓弟弟跟隨何長易那個畜生出生入死,悔不該讓弟弟為她奔走、痛丟性命!
悲從中來,傅思瀅長呼哀嘯:“容辰,長姐對不起你——”
說罷,氣息供應不上,傅思瀅眼前一黑,滿臉是淚地昏暈過去。
看到長女的胳膊像麵條一樣垂落,李氏差點也被驚得昏倒。
“瀅瀅!”
……
好在無事。
郎中開了幾副安神的葯,順便也給自己開出一副。一聽傅宰相的大小姐突然暈死,郎中被嚇得飛奔趕來,一經問診,才發現原來傅大小姐是被噩夢給驚到了。
“好好休息安神,沒事的。”
能被噩夢驚成這樣,傅大小姐也真夠厲害。
郎中走後,李氏和一兒一女寸步不離地守在屋裏。
傅思瀅幽幽醒來,看見這三人還在,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做夢而是重生,不由得再次落淚。
只是這次的淚水是喜極而泣。
李氏一見長女又要哭,連忙柔聲安慰,讓小芸芷去端葯。
一邊給傅思瀅喂葯,一邊哄着:“乖,沒事的。家裏人都好好的,你只是做了一個夢。”
傅思瀅吞下苦澀的葯,落淚點頭。
這時,屋外傳來傅宰相的焦急之聲:“夫人,瀅瀅怎麼了!?”
本在宮中辦公的傅宰相一聽府中傳信,說是大小姐不好了,哪裏還有心公務,忙不迭請假歸府。
見是夫君歸來,李氏轉頭就對兒子說:“快去攔住你爹,別讓你長姐看到后又是哭得心力交瘁。”
聞言,傅容辰起身就要去攔。
而傅思瀅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抓住容辰,面目平靜地沖他搖頭。
“無事,我想見爹爹。”
她的話語很輕,說完緩緩垂下眉目,掩蓋住自己眼眸中的萬千情緒。
娘親以為她見到爹爹也會大哭一場,殊不知,她根本不會哭出來。
她不僅不會哭出來,恐怕還會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和怨恨,做出不孝舉動!
餘光看向屏風后移動的那道身影,傅思瀅掩在被下的手狠狠攥起。
她不想見,也得見。
看今日的動靜,尚且沒有小李氏和衛蘭靈的身影,可見這二人還沒有來投奔她家。
她得未雨綢繆,做好防備才可。
等傅宰相走近時,傅思瀅再抬頭,便又是淚眼蒙蒙的可憐模樣。
“爹!”
一見平日裏嬌縱跋扈的長女如此脆弱,傅宰相吆呼一聲“可憐嬌嬌”,大步上前坐在床邊,上下打量。
“半日不見,這是怎麼了!”
傅思瀅不語,只看着傅宰相,眼睛也不眨地落淚。李氏給夫君解釋了一遍,哀愁嘆氣:“定然是做了和家中有關的噩夢。”
聞言,傅宰相擔憂地看着傅思瀅,想問又不敢問。
等到爹爹積累了足夠的擔憂后,傅思瀅問:“今日是何月何日?”
“七月初三。”
傅思瀅暗自想了一下,父親和母親此時應該還沒有收到小李氏想要前來投奔的書信。
便道:“女兒實不相瞞,昨晚夢到家中有妖孽闖入,鬧得府宅不安,惹得家破人亡。無論是娘親還是芸芷容辰、還有我,都慘遭妖孽毒手!”
“妖孽?!”傅宰相與李氏驚得互看一眼,彼此惶惶,“什麼妖孽?”
傅思瀅眯起雙目,狀似畏怯不願回憶,其實掩藏眼眸恨意:“是一黑一白兩條毒蛇精。黑的年長些,心機頗深,謊話連篇;白的年幼點,慣會裝無辜,實在最是心狠手辣。”
聽得此話,傅宰相和李氏、小芸芷、容辰齊齊倒吸冷氣。
兩條毒蛇精?
“毒蛇?”小芸芷嚇得白了臉,忙撲進母親懷中,“還是成了精的!”
傅思瀅不願驚到妹妹,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她看向父親,露出滿面痛苦:“那兩條毒蛇精最是折磨父親,將父親殘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把父親變成了她們的傀儡魔物!”
這讓好奇自己在女兒夢中是何遭遇的傅宰相,頓時臉色大變,渾身緊繃。
“妖孽入家,這、這可怎麼辦?”
既然女兒能被這噩夢驚得幾乎去了半條命,就可見這夢不是能輕易怠慢的。
傅宰相立即與李氏商量,等明日傅思瀅休息好了,全家就去廟裏上香祈福,順便尋位大師解夢。
傅宰相冒出冷汗:“還得請僧人到家中做法一番才是,驅驅邪氣。”
聞言,李氏有些猶豫,畢竟請僧人到家中做法的事情流傳出去,肯定是要被外人議論府中生變的。
傅宰相則很堅決:“一定要做法!”
說罷,沉沉嘆氣。
傅思瀅在旁邊看到父親一臉愁容和驚憂,心中十分明了父親為何如此受驚。
雖然位高至宰相,可父親的權勢這兩年被皇上不斷削弱。滿朝如雨後春筍般湧出的年輕俊傑,更是每每以下犯上,當朝就敢駁斥父親。
父親如今已是頹勢難挽,所以更怕落得全盤傾覆。這也是為什麼日後何長易出現,父親會那般器重他、扶持他,更甚至在何長易表露出反意后,父親也敢咬牙支持!
否則,僅憑她的喜歡,父親就敢豁出大半輩子的身家性命,跟着何長易去造反送死?
呵,男子最看重的永遠是自己的野心和慾望。父親英明果斷、眼光精準,為他自己搏得了一生光耀,可他知不知這其中有誰犧牲?
“瀅瀅,你安生歇歇,不要再想夢裏的事。咱們一家五口明日去上香,家中會平安無事的。芸芷容辰,走,不要打擾你們長姐安神。”
安撫過傅思瀅,李氏要帶一雙兒女離開,傅思瀅則搖頭,將芸芷留下。
與小芸芷躺在一起,緊緊摟抱着嬌軟的妹妹,聽着這丫頭連連不斷的碎叨,傅思瀅緩緩閉目。
臉皮和雙手還能感覺到炙熱的鑽心之痛。她絕不會忘記教訓。
小芸芷忽然怯怯地好奇問:“姐姐,你夢裏還說什麼河長衣不得好死,河長衣是誰?”
傅思瀅用臉頰輕蹭妹妹的發頂:“是條豺狼精,和那兩條毒蛇精沆瀣一氣、為非作歹。”
小芸芷嚇得一抖:“還有豺狼精?啊,姐姐你做的噩夢好可怕。”
“是啊,好可怕……好在,夢醒了。”
她也絕不會允許自己,重陷夢魘!
……
車輪轍轍向穹頂山駛去。坐落於穹頂山上的天福寺是皇城外香火最為鼎盛的寺廟。為了靈驗,人們不怕山高路遠。
傅思瀅與父親母親、妹妹坐在馬車裏,她時不時就要掀開帘子去看車外獨自騎着馬晃蕩的容辰。
一見弟弟已經超出馬車兩個身位,就立刻喚道:“你慢些,別騎快!”
傅容辰好生鬱悶,只能放鬆韁繩又讓馬兒慢下來。
與馬車平行后,忍不住抱怨道:“長姐,我是騎馬誒,不是騎烏龜!”
聞言,傅思瀅立刻美目一怒:“你哪怕是騰雲駕霧呢,也得當成騎蝸牛!”
車內的小芸芷被逗得哈哈笑:“哈哈哈哈,容辰騎蝸牛。”
瞧著兒女們的嬉鬧,李氏滿臉慈笑。伸手輕撫傅思瀅的長發:“瀅瀅長大了,知道關愛妹妹和弟弟了。”
傅思瀅握住李氏的手,微微嘆口氣,沒說話。
李氏扭頭看向夫君,見夫君心不在焉、愁眉不展,便道:“夫君的眉頭,從昨日到現在就沒有鬆快過,這般擔心瀅瀅的噩夢嗎?”
傅宰相抬眼,點頭,又搖頭。看看李氏,又看看傅思瀅,他深深嘆氣。
“有一事,我得告知給夫人、瀅瀅。皇上幾日前傳我問意,說是有意為慕王……”
“慕王”二字讓傅思瀅的眉眼一抖,剛要細聽,忽聞車外傳來容辰的驚呼。
“啊——”
她嚇得急忙掀開帘子鑽出馬車,一放眼,就見容辰被一道極長的馬鞭抽落墜馬!
“容辰!”
車夫也驚得立即停車,傅思瀅動作迅速地跳下馬車,跑去攙扶弟弟。
好在容辰騎馬極慢,而且臨出門時所乘的馬匹被傅思瀅強硬地換成一匹矮小的馬,否則這要是從疾馳的高頭大馬上栽落,非得斷胳膊斷腿!
傅容辰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好生憤怒地看向身後一輛漆黑古樸的巨大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