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逐出家門
這話更是惹得蘇老爺大怒,他一把推翻桌上的白瓷茶壺,橫眉怒目道:“你甩臉子給誰看呢?自己犯錯不知悔改,還嫌你母親說得多了?我看佩卿說得有道理,不好好管教你,當真要無法無天了!”
滾燙的茶水飛濺在蘇念菡的手上,胳膊上,脖頸處,當即變成一個個紅腫的水泡。
段靳心有不忍,關切之言脫口而出:“念菡,你沒事兒吧?”
蘇念菡只冷冷推開段靳,離開他的懷抱后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父親,眼神逐漸渙散,空洞,最後變成深不見底的冷酷。
她在蘇家只有父親這一個親人,她忍氣吞聲這麼多年,只是為了保留那自己對愛的那一絲幻想。如今她自問沒有犯錯,可他卻不問緣由地狠絕至此,自己又何須對他繼續抱有幻想?
還有那個男人,不管他是不是段靳,不管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她都沒力氣去追究了,你段靳承認也好,不要也罷。既然這孩子來到她蘇念菡的肚子裏,便是屬於她的孩子。
是她的不小心釀成如今大錯,怨天尤人沒有用,只能怪她自己。
“我不會讓蘇家蒙羞。”蘇念菡蒼涼的聲音緩緩響起:“自會離開。”接着虛晃着身子往門口走去。
整個蘇家沒有人來扶她,只有段靳不顧眾人眼色握住蘇念菡的手,聲音篤定:“我帶你走。”
他考慮清楚了,即便還未成親就被人扣了個綠帽子,即便心裏氣到炸裂,他都不會棄她於不顧。
可是在蘇念菡看來,這種義無反顧的深情,卻成了他對自己錯誤的補償。
實在可笑又不堪憐。
蘇念菡已經心冷,她一言不發地將手抽離,清淺地道了聲謝謝,便孤自走了。
這世上誰都不可信,即便是日日拉着你的手耳語幸福的青梅竹馬,都有黑暗到你辨不清容顏的一面。
“段靳哥哥!”身後忽然想起蘇念璇的聲音,她走上來自然地挽住段靳的胳膊,盯着遠去的那抹背影,聲音故意加大了些:“姐姐出了這樣的事情,恐不能與你成親了,若是你執迷不悟,將段夫人又一次氣病了可怎麼辦?既然這蘇家和段家百世之交,聯姻必不可少,親上加親,就讓我代替姐姐嫁進段家吧!”
原來,這才是你們的目的啊。
段靳原想掙脫,可是聽見段夫人三個字又心有顧忌,上一次自己以死相逼要娶念菡時,母親便大病了一場,身子一直不好。若是此次又因自己的任性而連累母親,那他這兒子當的,豈不是太不孝了?
蘇念菡眼淚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她聽見蘇念璇要嫁給段靳的聲音,心緊緊揪着,痛得厲害。一直走出了蘇府都沒人再攔,她蒼涼着啞笑,或許自己早該離開的。
何苦賴在蘇家惹那些人厭煩?
積雪盈城,星月暗淡,蘇念菡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冷汗濕透衣背,再也無力前行,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周圍一片陌生。蘇念菡渾身酸痛地坐了起來,聽見門“吱呀”被打開。
“呦,您總算是醒了!”進來的是一個穿着艷服的婦人,唇邊的黑痣讓她看上去很喜慶。
“您是……?”蘇念菡禮貌問好:“是您救了我嗎?”
“是一個黑衣公子請我來伺候您的。”那嬤嬤笑起來皺紋頗深:“一直到您孩子順利生產,都由我照顧您,您叫我趙嬤嬤就行!”
黑衣人?蘇念菡皺眉,心裏一驚。哪裏來的什麼黑衣人?而且他們還知道自己懷孕了!
“您看清他們具體長什麼樣子了嗎?”
老嬤嬤卻抱歉地搖了搖頭:“那個黑衣公子啊,一襲緊身夜服,把您送來以後直接是飛走的呢,身姿矯健,厲害極了。不過就是面無表情,看上去實在兇狠。”
聽她這樣說,蘇念菡更疑惑了。
難不成,這個黑衣人和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有關係?難不成,是段靳偷偷派來保護自己的?
不管怎樣,蘇念菡躺在床上,手放在肚子上,雖然不忍心,但還是暗暗下了決心。
她要把這個孩子去掉。
不管是不是段靳的。她都不想為了一個如此不負責任的男人生孩子。
“嬤嬤。”蘇念菡抬眸:“您能幫我請個郎中來嗎?”
嬤嬤挑眉,神色有些擔憂:“怎麼了嗎?姑娘是身子不舒服了?”
蘇念菡搖了搖頭:“我想把這孩子打掉,您幫我請個郎中過來好嗎?”
一聽她要把孩子打掉,那嬤嬤當即瞪大了眼睛,連忙阻止道:“那可不行啊,蘇姑娘啊,您肚子裏的孩子若出了什麼閃失,嬤嬤我十條命都賠不起啊!”
蘇念菡啞然,這段靳何時有這麼大的能力了?能說殺人就殺人
聽到這裏,她便更是篤定要把孩子打掉了,不管對方是誰,什麼身份地位,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都不該如此粗魯地打亂她的生活,於情於理都太不公平。
當天夜裏,蘇念菡趁着嬤嬤睡下之後,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夜空浩蕩,周圍寂靜無聲,這間屋子坐落在距離城中較遠的野郊處,蘇念菡不敢猶豫,只悶着頭逃跑,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人發現給抓回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終於到了城中,回身望去只有來回的普通百姓,蘇念菡鬆了一口氣,提着裙擺去找城中的大夫。
她以為自己可以冷靜面對這一切,可是當走進藥鋪聞到那濃郁的草藥味時,心裏還是忍不住顫抖。
一向綿軟的她心生恨意,她恨那個讓自己懷孕的男人。
女子要墮胎是極為羞恥的事情,所以蘇念菡不敢明說,只憑着從前讀書留下的印象,道了幾種草藥,麝香,明礬,藏紅花……都是可以幫助墮胎的藥物。
一聽要買這幾種藥材,原本冷麵的大夫忽然抬頭,細細打量着蘇念菡的樣貌,片刻后問:“敢問姑娘,是否名叫蘇念菡?”
蘇念菡雲裏霧裏地輕輕點頭。
確定身份后,原本在櫃枱里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大夫忙走了出來,站到蘇念菡身邊,小心攙扶着她,走到藥鋪的內閣。
“您小心些,莫要傷到孩子了。”
蘇念菡大驚:“你怎麼知道我……?”
她懷孕的事情,只有家裏的人知道啊。
那大夫沒有回答,只是用軟枕墊着蘇念菡的手腕,悉心地替她診脈。
“孩子一切正常,我一會兒開些保胎的葯給您,您回去要好好歇着,切莫如此勞累了。”
蘇念菡眉頭緊皺,心中疑惑:“我是來買墮胎藥的,不是保胎……還有,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有誰指使你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那大夫無力招架,只尷尬地陪着笑臉:“這您就別問了,至於這墮胎的藥材,全城的藥鋪都不讓賣了,您就聽我的話,好好養這孩子吧。”
“又是什麼黑衣人作怪?”蘇念菡想到嬤嬤之前口中說的黑衣人,那個不速之客,竟然已經控制全城了?
她聲音很冷,眼神也毫無波瀾:“你別聽他的,孩子是我的,我有權利不要他。”
“蘇小姐,您就別為難我了,我也是聽上頭的命令辦事啊。”
蘇念菡冷哼一聲:“上頭?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便不會不知道我父親是誰吧?知府的女兒買葯,你們也敢拒絕?”
即便出口威脅,那大夫仍只是無可奈何地搖頭,恐怕這黑衣人背後的勢力絕實在不簡單,並且肯定不是青州人士,否則,在這樣的窮鄉僻壤里,誰能比知府的官兒還大?
難道,這一切真的和段靳沒有關係?
蘇念菡不會輕易死心,越是被阻撓,就越想把這孩子儘快做掉。離了這間藥鋪,她又在城中輾轉了許多家,還拜訪了郎中。但結果都是一樣,他們一看到自己的臉,就態度急轉,恭敬的不得了。別說落胎了,留她去府中吃飯的大夫都不在少數……
一天下來,她這手裏還多了不少保胎的中藥材,都是那些大夫在自己臨走前硬生生塞的。
原本還抱着懷疑態度的蘇念菡,這一圈下來終於不得不承認,即便是自己父親,縣衙一把手,都沒權利一夕之間控制城內所有藥鋪。
她了解段靳,他不僅沒有這麼大的權利做到這一切,也更不可能因為一個孩子鬧得如此高調。
看樣子,這肚子裏孩兒的父親,一定是個不容小覷的狠角色。
或許,真的是自己冤枉了段靳。
可他們越是這樣,蘇念菡不要這孩子的信念就越強。怎麼說孩子也是在她肚子裏的,即便沒有大夫願意幫助她,她也一樣能把孩子拿掉。
蘇念菡到城北的一片荒地處,脫了鞋襪,做了點兒熱身運動,打算在這地方慢跑幾個來回,生生讓肚裏這孩子掉出去!
可是一切就緒,不速之客便又來了,這次的人不陌生,正是那個對自己離開蘇家一百個支持的蘇念璇和她娘佩卿。
“這是做什麼?光着腳在地上走,着涼傷了孩子怎麼辦?”不過一日未見,那老太婆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對蘇念菡的關心毫不遮掩。三下兩下幫她穿好了鞋襪,才有些心虛地開口。
“念菡啊,你爹那日罵了你,心裏也不好受,其實我們也都是為你好啊。我今日和念璇踏遍大半個青州才尋到你,別慪氣了,跟我們回家吧。”
蘇念菡覺得面前這個婆娘陌生的很,自己在蘇家生了這十六年,從來沒見她用這麼溫和的態度同自己說話。平日裏給她斟茶倒水,溫度稍有不對便是劈頭蓋臉的咒罵,她像個僕人一樣活了這麼久,現在竟然因為肚子裏這孩子有機會翻身了?
想來自己確實沒地方可去,蘇念菡便沒有拒絕凌佩卿的建議,跟她們娘倆回了家,說是家,但在蘇念菡看來,不過是個掛着“蘇”姓的空殼罷了。
一路上蘇念璇都沒什麼好臉色,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即便凌佩卿三番兩次使眼色提醒,她卻仍是陰霾着整張臉。
回到府里,蘇老爺只送了個不怎麼情願的笑臉給蘇念菡,卻連半句關心的話都沒有,無意瞥向蘇念菡的小腹,雖然看不出什麼變化,但眼裏還是情不自禁地積滿了濃濃的厭惡。
這厭惡深深刺痛了蘇念菡,原抱着父親真的擔心自己的心情回來,可現在看來,恐怕又是自己想太多了。
溫熱的晚餐過後,丫鬟又端來幾碗湯藥,說是保胎健體的好東西,蘇念菡悉數喝下,才看見凌佩卿滿臉堆笑着從門口走進來。
“肚子裏這孩子,調不調皮,會不會踹你的肚子?”看凌佩卿眼裏滿是期待的情緒,她好像很期待這孩子的出世。
“不足三月,人形未成,哪有調皮不調皮一說?”蘇念菡有氣無力地回答着。
“哦對,是我疏忽了。”
凌佩卿小心把手放在蘇念菡的肚子上,眼裏的欣喜讓蘇念菡后脊背發涼,下意識身子一僵欲往後躲。
“你這是幹什麼?”
“我就是瞧着這小生命歡喜的很。”凌佩卿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失常,忙不尷不尬地開口解釋:“沒別的意思,你莫往心裏去。”
蘇念菡身上的雞皮疙瘩猛掉,黃鼠狼給雞拜年,怎麼可能不往心裏去?
“你只需要儘快生下這個孩子,其餘的都不用考慮!”
蘇念菡心裏打鼓,猜測着一切可能還是和黑衣人有關係。好奇的是究竟給了這蘇府什麼好處,讓府里上上下下昧着良心跟自己演戲?明明就是鄙夷這肚子裏沒由來的孽種,卻偏要用一副熱情關切的模樣來照顧自己。
所有的疑慮都在孩子出生的這一天得到了解答,因為在那天,一紙聖書將蘇家老爺從青州知府,變成金陵城的當朝太守。雖然知府和太守在官位上並未有太多不同,但身份卻一躍千里。金陵城是什麼地方?是當今天子住的城池,多少人夢寐以求去的地方。
蘇念菡看見父親接過聖書時眼裏按不住的喜悅,便知他為這一天,奮鬥了多久。
凌佩卿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衣衫行李,早早兒就備好放在木櫃裏面了。
蘇念菡明白,是肚子裏這個孩子,給了他們家這輩子都想不到的榮華。想來當初他們接自己回來,也只是為了這金陵城的太守之位吧。
想到這裏,蘇念菡的心又涼了一截。